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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故事，犹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逮住凶手。

阴城里有一个能驱动林息之人令他不寒而栗。

如若刚才他没及时发现林息的进攻目标，或许将军已成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沉浸在为亡灵雕刻竹象的博赫努一骤然陷入沉默，只给他留下了后背和缓慢的呼吸声。

对于他的真实身份，博赫努一没有任何好奇，甚至不做任何猜测，全然没有只言片语的试探。似乎早已接受任何可能，只要他不与七子七族为敌，不伤害野林之民就可。

暂别将军，穿越竹林，他径直奔向熟悉又陌生的枯木林，循息而去。

旋即，悠长的吟唱从家祠方向飘出来，他清楚那是博赫努一在用古老的歌谣为亡魂引路。

林口的树枝交织成网，荆棘缠绕寄生其中，俨然是一扇天然的城门。

他依然记得哪里是最安全的。

不用识觉，闭上眼睛，他都能凭借四周的林中空气的流动去辨识方向。

受尽风雨侵蚀的枯木，在几年后，显然更如瘦骨嶙峋的老者伫立并守护地下的生息。

枝桠生出无数的纤细爪子，不断向天抓挠，仿佛在咆哮质问着什么。

每一棵枯木上都挂着尸体，新鲜的、旧的、古老的，混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座大坟场。

树葬，是阴城葬礼的其中一种。

人死后，将尸体挂在树林中，任凭天地风干，可获得灵魂自由。

越是生前活得比较窒息之人，越是祈祷通过这种丧葬方式，诸神能解放死者灵魂，恩赐亡灵从此自由。

一副副骸骨随风摇摆，撞碎的细风穿过骨头缝隙，发出了尖锐的撞击声。

传说，自古以来，枯木林都在收藏各种各样的哭声。

在这里能听见世界上所有的哭声，大概是死者希望自己的故事永远保存在林中，等待被听见吧。

这或许就是老先生来到阴城后，不入住城堡，也不入住客栈，只请求博赫努一允许他在此建立一个临时居所的原因。

收回思绪，识觉遍及全林，并以最快的速度搜林，他必须确定想杀博赫努一的人是不是脑袋里的那个名字？

林息古朴，自然不比被异术驯化的藤蔓狡诈，赤裸呈现在他的识觉之内，根本不做任何藏匿。

转瞬，他便在老先生昔日住所下方找到了林息尽头。

伫立在息眼之上，他环顾四周，一览无遗，就是未发现任何驱动林息的阵法或可疑人迹。

不管是谁驱动了林息，并实施了今日的谋杀，只说明了一件事情，对方没有吞噬林息的能力。

否则，不会糟蹋这么大片的林息。

没有任何修行者，能对朴素醇厚的林息无动于衷。

这大概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旋即，他毫不犹豫释息注入地下，迅速将粗糙懵懂的林息融合，转眼就成了他的息源。

正如藤蔓对异祖的忠诚，契约已定，从今往后，此林便成他的老巢之一。

为了保证对老巢的绝对所有权，他伸出掌心，继续释放了二分之一的息力，已足以融合整座枯木林。

须臾后，烙印上他气味的林息，便源源不断地回灌入他的息源和皮囊中。

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他收起了掌心，才惊觉自己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从未被驯服的林息令他的生息变得越发纯粹，识觉相较于刚刚更清晰了，甚至可达整座铁城。夹在阴城和铁城之间的那座陌生的大城，应是阳仓吧。

接着，他开始调匀自己的呼吸，毕竟体内还有其他力量需要安慰。

此后，枯木林下的林息将生生不息，并为他开疆拓土，直至野林所有的林息都忠诚于他。

那时野林地界上，所有林息都将是他的息源，随时随地都可以复原，就不愁息力了。

包裹着心脏的恐惧，终于消散了一些。

一直以来，他都害怕有朝一日，作为凡胎肉体的自己会成为其他力量的寄生壳，就像私生子的一件衣裳。

体内两股力量，永不停歇地决斗，竟意外地帮他的息体扩展出空隙，使得息体的容量与日提升。

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的息力就会超过异祖。

毕竟比起藤蔓蓄息而言，林息都来自老树根，直接而纯粹，是任何蓄息或小息都无法比拟的。

站起来，对着息眼，他留下一道命令：只要驱动林息之人再度靠近，便在此人身上种下死机。

关于如何在一个人身上种下死机，也是来源于直觉。好在，他学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另外两股力量存在天地间的时间比他长，经历自然也比他丰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一阵寒风为他引路，犹留想起博赫努一的话，的确是时候去看看师父，随便求证一些事。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枯木林里，倏然冲出来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宛若是一束光射了进来。

而在此之前，他毫无察觉。

“这位哥哥，你是何人，为何来到枯木林？”她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洁白。

“我叫犹留。”他有些恍惚，阴寒笼罩之下，鲜少见到灿烂的笑容。

“你就是四哥？”她像兔子一样蹦跳了起来。

“四哥？”从前，倒是有人喊他四弟。

“你就是灵若的四哥哥！”

“灵若？”他吓得往后退了好些步，完全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你是博赫灵若？”

天啊，时间是有多勤恳啊！犹留记得自己离开时，灵若才那么点大小。

“是啊，我就是被四哥摔在地上的灵若啊。”她扑了过来。

他立即侧身，闪躲而过，猫在枯木身后，问：“还......还记仇呢？”

那时候，灵若应该没有记忆才对，大概又是老奶妈的苦劳。

“当然要记得啊。”她冲他一笑，天真与狡黠并存。“要不然，四哥不认灵若，可如何是好啊。”

“一定是老奶妈告诉你的吧？”这笔债大概是他逃不掉的了。

“才不是呢。”灵若抓住他的胳膊，扬起下巴，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是大哥告诉我，要我永远记住自己还有个四哥。老奶妈日夜向诸神祈祷，四哥你再也不要回来。她才不会好心告诉我这个秘密。”

原来异界的时间真的和野林不同。无缘无故老了好几岁，真是亏大了，但他似乎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万万没想到，灵若也有天会长成小少女的模样。

在他的世界里，时间已经混乱不堪。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自己与云溪才在不久前于长屏营地，刚刚分别。

时间，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灵若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边走边问：“四哥哥，十字街上，有你的谣言。说是参良将四哥抓走，用来研究私生子的奇特之处。四哥哥，你究竟有何奇特之处，参良非研究你不可？他可有将你剥皮抽血拆骨？”

“十字街的故事风格已这么血腥了？”他还在十字街上混时，所听的传说、谣言都是崇拜，对诸神的崇拜，对王者的崇拜，对英雄的崇拜，对用勇士的崇拜，鲜少有恐吓人的故事。

“只是故事而已，又不是事实，怎么会血腥呢？”灵若仰问。

“你怎么知道不血腥？”

“四哥就站在灵若面前，灵若自然知道啊。如果四哥真的被参良抢走了皮囊，那灵若所见到的岂不是四哥的亡魂，但是四哥分明就是大活人。”

从前云溪对他说过，无论是地隰云溪还是乔择，最害怕都是惜灵的仰望。

从前不懂，现在他懂了。

参良抓走他，也是受了异祖的蛊惑。

但这个真相，他并不打算告诉让灵若。少女时光转瞬即逝，她应该享受无忧无虑的光阴。

何况，异祖和森林之子之间本就同出一源，随着异祖吞噬的生息越来越多，自然就识别出了森林之子的重生大计。

尔后的一切计划，对于尘封已久的异祖而言，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包括怂恿参良利用他得到长生不老的秘诀。

野林生息，自成一体，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在野林这片土地上，无论是谁，无论是任何力量都将孕育于野林，寄生于野林。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在纯洁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大哥说过从前四哥最喜欢来这里了。”灵若毫不犹豫道，“所以，我每天都会来枯木林等四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