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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开始浑浊，鬼愁和阿毛恢复体力后，迅速赶到湖边与他和小老头汇合。

阿毛的脸上满是干涸的泥泞，鬼愁对于竹鬼屠杀人灵族一事始终缄默。也许是刚刚一起并肩杀敌、浴血奋战过，阿毛和小老头对鬼愁的态度一改先前的暧昧。阿毛涉世未深，对人交付真心是很容易的事情。然而对于经验老者而言，能把后背交给对方，那是完全将鬼愁当作了战友。

在人灵族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中，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犹留对此一无所知，也无法在他们脸上找到蛛丝马迹。他甚至有些嫉妒刚穿上人皮的鬼愁，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取得了两个纯种人的信任。

若不是森林之子的私心作祟，现在他已成为合格的战士。在野林中，对一个男人而言，没有任何比上阵杀敌、保护野林子民更热血的事情。然而森林之子的力量桎梏了他的身体，根本无法运势。

如何突破森林之子的监督，已迫在眉睫，是他必须尽快突破的障碍之一。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眼下也不是琢磨此事的好时机。

察觉到他的分离意图，脑袋里响起了一道声音:“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存在任何分离的可能。”

“你不存在时，我也是个完整的私生子。”脑袋里的另一道声音提醒道。

的确如此，在森林之子没有出现前，他就是私生子博赫犹留，四肢健全，也不是傻子或疯子。

“时间会让你接受这个事实。”第一道声音回答。

“你不怕我取而代之？”

“那你不怕我鸠占鹊巢？”

一魂刚刚归来，他就能感觉身体里的力量与往日截然不同，若是待剩下的碎魂统统归来，他的确没有信心能守住这副皮囊。“你不会，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人！就算你鸠占鹊巢，依旧格格不入，痛苦会让你觉得做人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他并不确定，只是总得瞎掰个有利的理由。

“你我都是野林之息，只是暂时分离成两部分，如今再度融合。不久之后，你我便能自然而然归为一体，不再分彼此。”

“但愿如此。”他笑而不语。

“那就让时间来决定吧。”犹留和森林之子再度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协议。

森林之子是他，他就是森林之子，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他不想去反驳什么，更不想去抗拒。灵魂与皮囊终究会分离，但融为一体的魂魄要如何分离新旧？既然世界上最大的力量是时间，他相信时间会给予一个合适的答案。

“好好照顾这个女孩。”沉静的森林之子忽然交代。

女孩？哪来的女孩？他无比困惑道:“照顾？我对娶妻生子暂时没有任何兴趣。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他诧异又无奈，“我还感觉将来我能成为野林之神、人族之神！”

“也许她能帮你点什么。”

心魔寂静后，他偷瞥了一眼鬼愁的侧脸，后牙槽始终紧咬，不知心中所想。刚经历过厮杀的阿毛始终紧握着长剑，神情始终肃穆，除了僵硬的哀伤，再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时，他们才有机会正是聊聊在湖心发生的事情，以及后来他们如何来到这里的细节。大概情况他早已心知肚明，但若不开口问一问，又显得特别诡异。

“那湖泊大概是竹海里的另一处奇地，湖里的水都成精了，要不然如何解释那些奇怪的水泡？”阿毛说。

“水泡或许是湖底一种植物，只是我们还不认识。”小老头猜测。

“竹海里也有其他湖泊，但我从未见过此等巨大的水泡。”鬼愁说。

“管他呢，最重要是大家都活着。”他立即明白光门大概是直接良晕了他们，根本没有人记得光门那一段经历了，只记得水泡里发生的事情。

“对，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小老头点头。

等小老头解释清楚人灵族的葬礼细节后，四人穿过雾阵，回到村里，找到了藏匿在石井中的人灵族孤儿。

“灵果儿，果儿，是大叔，别怕！坏人都跑光了，可以出来了。”小老头在井旁，轻声叫唤。

这样温柔的小老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想起了博赫努一对小女儿的态度，或许小女娃就是插在男人脊椎上的一把利刃。

旋即，三个泥孩子从石井里爬出，浑身污泥，看不出性别。望着纯净且恐惧的双眼，往事立即浮现在眼前，他清楚这种无助的感觉。

“大叔！”一个泥孩子扑进了小老头的怀抱里。

“果儿，别怕，大叔在这里。”小老头安抚道。

“果儿，不怕。果儿知道大叔会保护果儿的。”一张泥脸仰望其上。

“好样的！不愧是大叔喜欢的果儿，除了保护好自己之外，还将另外两个伙伴也保护得很好。”小老头蹲身，视线平视果儿。

原来这就是人灵族的下一任族长灵果儿。犹留见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想起了自己被博赫努一宣布为博赫第四子的那天。

这么个小女孩将来能帮他什么？证道成神吗？可神殿在荒极，人灵族在世界上也只是首次公开出现。“你叫果儿？”他确定道。

灵果儿望向他，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旋即点点头。

“还记得坏人是怎么进入村子里的吗？”他清楚此时不是个好时机。

“四公子！”小老头护犊心切，目光如刀刃锋利。

碍于后脑勺的灼热，他不得不将声音放柔和，解释道:“果儿，我只是想弄清楚坏人是怎么进来的，以后便知道要如何防范坏人。”

“恩。你想知道什么？”灵果儿挣脱开小老头，走到他面前，目光无比坚定。

“你看到听到的一切。”

“公子！”这次反对的是阿毛。“当时我们都在......”

“有什么也可以问我。”鬼愁说。

“奶奶的，小暖房养出了个刽子手，没心肝的玩意儿。”小老头骂道。

关于人和竹鬼合作并屠杀人灵族的细节他必须弄清楚，否则无法说服任何人接受这个事实，包括地隰和云溪。

“果儿，累了吧？你带着你的小伙伴先去吃点东西，叔叔们办完事情就去找你们。”小老头上前带走了灵果儿。

“大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族长已经够死了，我就是新族长。这是我的家园，我必须守护这里和我的伙伴。我想知道如何防范他们。”灵果儿说服父爱泛滥的小老头。

小老头摸着灵果儿的额头，轻声道:“你还是个孩子。”

“大叔，你说过士兵不分年纪和性别，只要擎剑就是勇士。我就是勇士。”说罢，灵果儿猛然抽出小老头腰间的长剑，双手紧握剑柄，直至天穹，大声起了誓言。“我与族人共存亡。”

小老头眼眶潮湿，立即将灵果儿一把搂进怀里，心疼道:“呸呸，果儿要壮大人灵族，恢复人灵族往日的热闹，光靠一个人是不行的。至于守护这件事情，没有谁比大叔更在行了。大叔留下来陪果儿重建人灵族。”

“大叔，这是果儿的使命，和大叔无关，大叔应该回去陪家人。如果大叔家人一直见不着大叔，一定会很想大叔。”灵果儿摇头道。

“大叔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果儿族长愿意不愿意收留大叔？你要是不收留大叔，大叔只能去长屏个当野人了。长屏天寒地冻，就算没有遇上坏人和竹鬼，也活活饿死冷死。”

灵果儿捧起小老头的哭脸，立即安稳道:“这里就是大叔的家。果儿会捕鱼会做衣服，大叔不会冷死饿死。”

“这世界上只有果儿才会心疼大叔。”小老头已泪眼。

这时鬼愁也下了决心，对灵果儿说:“我和这个老头一样无家可归，果儿族长可愿意收留我？若是能成为人灵族的子民，我必将忠诚守护人灵族。”

“鬼愁大哥，你是大叔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果儿的好朋友，而且你还是人灵族的英雄。如果没有你们，我和我的伙伴恐怕就要随着其他族人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里。鬼愁大哥愿意成为人灵族的将军，果儿求之不得。”

鬼愁单膝下跪，长剑紧握手中，紧依在膝盖旁，起誓道:“鬼愁愿意成为人灵族的将军，此后绝无二心。若有二心，死于雷电。”

“我也很想留下来，可是我是侍卫。”阿毛瘪嘴道。

什么！犹留突然意识到因为灵果儿的出现，将他好不容易得的朋友全都拐走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何用！“你想留下，便留下。人灵族重建不仅仅需要伙夫和将军，也需要一个侍卫长保护族长。”如果真如森林之子所言，那么灵果儿便是他要竭尽全力保护的人。

“公子，我已立誓......”

经过过这一切，阿毛已经不适合去阴城了。面对长屏里的各种火眼晶晶，怀着仇恨的侍卫，迟早会暴露人灵族的存在。“我命令你留在人灵族，成为人灵族族长的侍卫长。”他竟然有些失落。

“上任族长没有侍卫长。”灵果儿一脸茫然。

“人灵族族长从你开始，必须有侍卫长。”没有办法，他和森林之子不仅共一副皮囊，将来还会同魂魄。

“对，族长怎么可以没有侍卫。”小老头附和道。

“阿毛，你既然是我的侍卫，那我就告诉你。她活着，我便活着，所以你要竭尽全力保护好她。”他走上前，附耳向自己的第一个侍卫下达了命令，退回原地向其他人道出担忧。“你们留下无疑是最好的决定，这世界上除了你们，没有任何人知道人灵族的存在。竹鬼和那些贪婪的修行者必然回头确认你们是否已经死绝，人灵族是否真的灭族了。”

小老头站了起来，摩挲着下巴问:“你想干嘛？”

“我顶着博赫的姓氏，总要做点什么。无论我是谁，只要身为野林人，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野林胡作非为。”他发誓一定要保护野林。

“如此甚好！”鬼愁同意他的决定。“只有人灵族消失了，人灵族才有喘息的机会。我知道怎么抹掉痕迹和味道，也知道如何迷惑竹鬼和竹灵。”

“那些王八蛋只要是个人，老子就能对付。”小老头说。

“我......只要我能干的，我就干；不能干的，我就学着干。”阿毛的脸因为激动而红。

一切似乎随着烟雾逝去而尘埃落地。他自然明白小老头不先救云溪及暗夜钢军兄弟的原因，无非就是希望人灵族已经灭族变成事实。作为暗夜钢军的经验老者，小老头并没有违背誓言，暗夜钢军本就是野林百姓的守护者，人灵族自然是野林的一员。

按照人灵族的习俗，他们在灵果儿的引导下，为所有长眠的村民举行了篝火送别仪式。

火焰冲上天穹，烧红了低垂的寒云，也将他的心烤得如烙铁一般炙热。犹留摸着心口，望着篝火中的村民，默默立下重誓。

送别村民后，在小老头的带领下，他们沿着湖泊往前走了几百米，绕过山峰的脊骨，越过灌木丛，站在人灵族的圣地前方。

原来人灵族口中的圣地就是位于山峰下石洞里的墓窖，灵果儿事先告诉了小老头如何打开石洞的石门。若不是仔细察看，根本不会发现一面石壁上竟然有一道门。

石门已开，待小老头的背影消失在阴冷里。“二哥！”犹留推开了石门，往通道了跑了十来米，便看见了躺在石床上假寐的博赫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