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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那个老女人的头发居然如此之长，几乎和她的身体一个长度，就像一张绽裂的白布散落在泥泞的地上。

虽然野林里的女人也热爱长发，却只是及腰而已。头回见到拖地长发，犹留感到吃惊，旋即发现这里的男女老少皆长发，咕哝道:“他们大概是从出生起就没有剪过头发了吧。”

“人灵族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珍惜，绝不能损伤。对他们而言，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代表着一个人在母胎里就生长的生机。剪了头发就剪了生机，当然不会有人会用剪刀把自己的生机给咔嚓了。”小老头闭眼假寐，继续替他解惑，“他们还坚信，头发枯萎时，也是生命的尽头到了。”

“巫医族也这么认为。”他想起来了至今还伺机烧死自己的巫医。

“啊呀，李采办可惨了，他那整个脑袋上面寸草不生。”躺在村民中间的小老头大笑起来。

“人灵族是如何知道外面的人要吃他们的灵息？靠直觉还是月神给他们警告？”

“野人王找到了他们并告知了这个消息。”

野人王！怎么又是野人王！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得不确认道:“野人王？”

“据说那野人王是回来认祖归宗的，恰巧在路上得知了这些消息，就竭尽全力说服了人灵族躲在雾障后面。那雾障长年累月结郁在两座山的缝隙之间，就像是一扇天然的村门，将竹海及野林的一切都隔绝在外面了。”

“野人王是人灵族的？”他惊呼道，从来没有人告知他这件事，当然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你的耳朵没毛病。”

要相信一个找上门认祖归宗的野人王，料想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野人王如何说服他们的？”他有些好奇。当初博赫努一将他带回城堡，尽管有项圈，但依然无法说服怀疑的眼睛。

“那得问野人王了，村民也都躺下了，也没有人会告诉你答案。人灵族有他们自己的语言，老子能听懂的不多。以上的信息，还是大家靠比手划脚，在地上画出来的故事里猜出。如果让野人王知道人灵族被屠村，你猜野人王会如何？”

他转身，皱起眉头望着地上的经验老者，猜测道:“你想放出消息？”

“整个野林里，竹鬼都不知道人灵族的存在，野人王却能悄无声息地摸上门。若是没有点血缘关系，他溜进竹海做什么！”小老头喘了口气缓了过来，坐起身，一边替老女人整理头发一边告诉他打算。“野人王若当真来自人灵族，我们便多了一股对付竹鬼的力量。城里的大老爷们哪个不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血不热骨头不硬的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还有什么比灭族更大的仇恨呢？野人王和野林百姓并无仇恨，但竹鬼却是野人王和野林百姓共同的敌人。”

“该死的森林之子。”他骂道，“什么守林神，人灵族需要他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

小老头把村民的尸体搬移一旁，气喘吁吁道:“要是什么都靠神话故事，人族早就死光了。神没见着影，但是各种竹鬼，老子最近倒是见了不少。神族若是当真的存在，应该也有他们自己的敌人要对付，何况他们也不是人族的老奶妈和侍卫。人只能靠自己，求神不如求自己。”

这一番话彻底把森林之子激怒里，在犹留体力咆哮不已，他冷笑道；“对，求人不如求己。”

“你去哪啊？”小老头问。

刚转身离开，就被叫住了，他忍住怒火告诉小老头:“这里血腥味太重，我去湖边透透气。”

雾气里飞出了两道身影，其中一个冲他喊道:“公子！”

这是他的侍卫阿毛。

鬼愁从阿毛身后走上前，扫了他一眼，神情严肃道:“黑斗篷回去了。”

“回去？”他不明白。

阿毛犹豫不决，在他眼神的逼问下，只好老实交代:“有人找到了黑斗篷，黑斗篷和那伙人走了。”

“那群人是来取灵息的。”鬼愁告诉他真相。

早有心理准备，但突然发生了，还是有些猝不及防，犹留只是点点头，问:“你们没受伤吧？”

“死不了。”鬼愁说。

“村民们......都躺下了。”侍卫如石头做的盔甲，阿毛的眼睛已一片汪洋。“竹鬼已是得到那伙人的引路才找到这里的。”

“你们去帮小老头吧。这个仇，我记下了。”说罢，他便冲进雾里。

静谧的湖泊依旧，伫立在湖前，他握紧双拳，张开双臂，仰天长吼。

声嘶力竭时，犹留质问:“为什么！”

这一霎那，他恨不得立即想掐死自己。只要这副皮囊死亡，森林之子回归的计划立即化为乌有。

“你最好别做这么做。”脑袋里有道声音回答自己，他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森林之子。

“这是我的皮囊，我喜欢如何就如何，你管不着。”头一次，他渴望自己的能量能将森林之子从身体里掏出来。“守林神？森林之子？你根本早就知道了，才故意让我晚来一步。如果不是你，万水不会把我困在水珠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一直走，那时候该是人灵族正被灭族吧。”

“这是你们人族的内部争斗，我不能破坏各族之间的疆界和秩序。”森林之子在脑海里回答。“以你目前的力量，就算赶到了又如何，你无法改变结果。”

冲着四周，他咆哮道:“那是我的事情，又不着你要替我做主！”

“你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你越过我，让万水困住我的时候，你有想过我是你，你是我吗？”他再也不相信这个混蛋的话。

森林之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现在的力量只够迎接魂魄归来。”

原来是这样！“你怕我死了，你就死了，你做人的愿望就无法实现了。”他真想扇自己几巴掌。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会死。”

“你不配当野林守护神，这才是你当年无法证道成神的真正原因。”他脱口而出。

“证道之路，你还开启，自然不会明白其中缘故。”

湖边的冷风如那个老女人擦过他的面盘，呜咽就在盘旋的湖泊上空，久久不散去。

“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犹留冲着月息湖骂道。

“老子只是吃了个鸟腿，怎么就成了自私的混蛋了？”不知何时来到身侧的小老头咬着刚烤熟的鸟腿，一脸无辜道，“和竹鬼厮杀了一天，整个胃袋子干瘪了，我还不能吃点东西！”

看到小老头脸上的委屈，他立即收起怒气，解释道:“我不是在骂你。”

“这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吗？”小老头原地转了一圈。

“没有。”他气呼呼道。

“那你在骂谁？”

“森林之子。”

“哦，传说里，这儿也是他的地盘？”

“曾经。”

“哦，那就是曾经而已。”

抽出匕首在空气里胡乱厮杀，他冲着湖泊喊道:“既然身为野林的守护神，人灵一族当然在他的庇佑范围。”

小老头从腰部抽出酒囊递给他，他没心情喝醉。“谁知道森林之子是不是真实存在呢？”旋即，仰头灌了一口，经验老者发出了心满意足的一声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老子记得以前你挺崇拜森林之子，现在怎么成仇人了。”

“他为求自保，既然眼睁睁让人灵族被屠杀。

“森林之子又不是人，人对他们而言，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昔日的崇拜，在今日化为乌有。“所以野林之神里没有森林之子，视生命无物，他没资格证道。”此刻，他只想把这副皮囊里属于森林之子的一切都挤出来。

“老子从军多年，从未听闻在距离长屏几百米不到的拐角，长了一片弯月形的湖泊。更不可思议的，竟然有一个人灵族在此与世隔绝。人灵族的祖宗存在竹海的时间，可能比那个森林之子还要早，森林之子不知道人灵族的存在，也不是正常的。”

快速踱步至小老头身边，夺过酒囊就往嘴里灌入。旋即，他告诉小老头真相，道:“正常个屁。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为了力求自保，故意见死不救。小老头，你说他是不是个自私的大混蛋。”

“岂止混蛋！”小老头楞了一下，“果真如此，那是比竹鬼还可恨。他无法成神，对野林人应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惜了，这么好的酒，再也喝不到了。”

“从今往后，森林之子就是我的仇人了。”他无法接受真相。

“求神不如求自己。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魔妖怪鬼兽各族鼎力，人族就更因应该靠自己，只有势均力敌，才能平起平坐。守护神或许真的存在，也许他只守护野林，而非人族。人族若是有守护神，那也必将来自于人族。”

小老头越说越激昂，酒劲烧上风霜侵蚀过的面盘。

这番话好便是醍醐灌顶、甘露滋心，他喃喃道:“人族的守护神必须来自人族。只有如此，才会真正守护人族了；也只有如此，才能与其他各族共存于世界。小老头，我也有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