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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一步到达的几个水泡就停在月溪湖旁，透明的水泡里空无一人。

人呢？他跳出水泡，低头翻找脚印。

结束三十来步宽大的湿地后，他就发现凌乱无序的脚步踩满了草丛，毫无疑问有许多人在此地撞见。旋即蹲身察看脚步，他认定这些人有过一阵慌乱，甚至一度对峙。不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最后脚步竟有序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这些脚步中，必定有小老头他们的。是什么事情，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是什么说服了他们在瞬间不谋而合？毕竟队伍里有刚穿着人族皮囊的鬼愁，卸下面具的黑斗篷，来自暗夜钢军的经验老者，还有他的侍卫。

不管发现了什么，小老头是暗夜钢军的经验者，必定会在此地留下记号。然而他翻遍了四周，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人为的记号。那剩下一个原因，前方发生的事情让小老头忘记了这件事情。

阴寒结霜，犹留循着脚印迅速向前，脑袋里飞快地闪过十多种可能，但都一一被否定。

从四周的景致可分辨，此地依旧是在竹海之中。他猜测云溪及暗夜钢军的士兵很可能就囚禁在前方。云溪乃是未来首领，小老头为暗夜钢军失去理智是本能反应。

莫非云溪有危险！他想起先前的钟声，那是在向博赫努一求救吗？

雾气越来越浓，前方无视线，恐惧再度淹没他。记忆里最糟糕的一部分又涌了上来，紧紧拽住了他的理性。脑袋里空白一片，他极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个风浪从湖面上冲了上来，用头发裹住了他的脸，直接将他往前了拖了百步远。

等他爬起来，扒开乱发，回望湖泊，水泡已经消失了。

“竹海曾经也是我的地盘，没什么好怕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毫不犹豫冲进前方的雾气里，喊道，“我就是森林之子，森林之子就是我！”

一口气冲出雾阵，他看见数不清的火星子在远处闪烁。

此处竟然有明火！竹海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明火？只有人才需要生火，竹鬼要火做什么，把自己烧成水吗？

越过一大片破败的竹林后，一座大村子立即映入眼帘。青烟升腾，与雾共舞，这是人族的村落？竹海里竟有人族部落？他来不及震惊，拔腿飞奔向前，转眼就看到惨遭焚毁的村落。

断壁残垣在在山峰之下呜咽，还未数不清的火苗子在继续闷烧，一群野狗正在啃食断肢。四处根本没有人影，血腥味浓郁地盖住了所有生息的味道。分辨生息的能力偏偏在这瞬间失去了作用，他的鼻子已然成了废物。

就在此时，一道咳嗽声攫住了他的注意。

这是人声！

咳嗽余声是从倒塌半身的农舍后传来。从转角出来，他一眼就看见篱笆对面的荆棘笼里关押着许多个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暗夜钢军的穿着。

原来消失的暗夜钢军都被关在这里？竹鬼为什么还不吃了他们的生息？为何还迫出他们的魂魄好将皮囊占为己有？他非常不解，难道所有竹鬼都学习鬼愁养起食物！这是为什么，屯粮吗？

借着篱笆和瓜藤做掩护，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去，刚靠近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那是云溪的声音，正在和身边的暗夜钢军窃窃私语。

暗夜钢军果然是被囚禁了，四肢皆被藤蔓捆绑了四肢，根本动弹不得。他想摸过去，用匕首将他们的藤蔓切开。然而，还未等他行动，厮杀声音从身后农墙随风扑过来。

“来啊，鬼崽子们，老子让你们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犹留循声而至，躲在一从竹子身后。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乱发从后脑勺摔在脸上，已被十来个村民包围在中央，无路可逃。此人左手匕首，右手长剑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如何。

等着此人转过来，鲜血仿佛刚从头顶浇了下来，还在不断地往下滴落。

竟是小老头！他一眼就认出，接着毫不犹豫抽出匕首冲进人群。

“私生子，你终于来了！”小老头终于有缝隙擦拭去糊住双眼的血。

村民们个个都持长剑，在灰白色的雾气里闪烁着嗜血的光泽，缓缓缩小包围圈。

小老头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更不是好色之徒。“你做了什么！”他意识到不对劲，却一下子想不起哪里不对劲。

“这些王八蛋都住进了人皮里，要不是你眼尖认出了老子，恐怕也操起匕首冲向我了。”小老头和他背抵背面对敌人。

经过小老头的提醒，犹留瞬即便明白哪里不对劲了，是村民的眼睛。眼前这群村民的眼睛完全没有了生气，仿若只是镶嵌在眼眶里的石子，一动也不动。

而暗夜钢军的天敌只有一个。“竹鬼！”他恍然大悟，刚才只当村民失心疯。匕首失去了招式，在手心里迅速地飞舞。

“不止呢。”小老头笑道，“竹鬼虽然可恶，真正可恨是那些和竹鬼合作的人。”

他转头望着小老头，目瞪口呆已经无法形容他内心的震惊。这种可能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甚至有几分笃定，然而被事实确认又是另一种感觉，就像有人那石锤子猛砸在心头和脑袋上。

红雨纷纷，分不清是谁的战果。村民完全不怕疼痛，任凭匕首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面对一个皮开肉绽，失去五官的村民，他的匕首停在半空中，霎那再也无法面对人族皮囊挥动匕首。

然而，村民继续逼上前，全然不领情。

“看什么呢！”小老头喊道，“私生子，你不会站着等他们喂你奶喝吧。”

下一刻，小老头的长剑已经从他的左肩穿出，准确地刺入对方的心脏。

一阵湿热喷射在他脸上，犹留眼睁睁看着那副皮囊向后倒去，长剑拔了出来，又刺入另一个心脏。

“私生子，老子祈祷你来帮忙，好让老子有空隙喘息，你要是来发呆的，哪来的滚哪去，别妨碍老子杀鬼。”小老头已经杀红了眼。

倒下的村民又站了起来，继续加入决斗中。

“村民真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哆嗦。

“早被吃了魂魄，你要是真想替人灵族报仇，就别光发呆了。”

一个老女人朝他走过来，年纪和老奶妈差不多，浑身上下已挨了十几刀。他握紧了匕首，在老女人挥剑时及时插入她的胸膛里。旋即，他抽搐了一下，还来不及愧疚，那个年迈的女人竟然又扑了过来。

老女人实在执着，他只能再补了一匕首。

“竹鬼需要寄居在有生机的人皮里，只有心脏停止跳动，竹鬼才死。”小老头替他解惑。

还剩下四五个敌人，地上的三个正要站起来，他的手开始发抖。

小老头发现了他的异样，安慰道:“别有负担。早死早投胎，别让这些竹鬼糟蹋了他们的生机。”

最糟糕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少说废话，你的胳膊要是掉地上了，野狗马上就扑过来磨牙。”他将眼眶里的潮湿吸了回去，想起刚刚野狗在啃食的画面，忍不住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等这群钻进人皮的竹鬼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时，他和小老头已精疲力尽。

“现在，都是尸体了，就没什么可怕了。”小老头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其中一个村民告诉他，“这位大娘，刚才还在灶台前给我们几个炖鸡呢。”说罢，小老头用袖子胡乱了抹了一下血脸，露出了哀伤的双眼。

“竹海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村民？”他清楚野人也不会闯入竹海。竹海是异界，对人和野人来说都是地狱。“不会是被绑来的吧？”

“不是。”小老头直截了当道，“他们是竹海里土生土长的人灵族，信奉月形湖泊是野林月亮，祖祖辈辈依湖而居，就是为了得到月神的庇佑。”

“月神？”

“当年，”小老头指着天穹，“当年野林白昼分明，白日里有太阳，夜晚有月亮星辰。可惜，野林人知道这历史的人不多了。”

他的记忆里有这段历史，太阳月亮星辰在森林之子的时代都有。“人灵族！竹鬼为何屠杀他们？”

小老头转头看他，五官坍塌，久久才开口道:“为了收集灵息。传说人灵族的祖先出生在这里，就连竹鬼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后有族人生了异心，褪下人皮，离开了竹海，自成一派，加入息族，定居在静泽森林之中。兴许是静泽那一派泄密，竟让野林及荒极那些妄想突破局限，获得长生不老的修行者生了贪婪之心，这就是他们联合竹鬼发起的掠夺暴行。”

“人灵族有何特别？”他在记忆里没有搜到这一部落，可见森林之子也不知道人灵族的存在。

“人灵人灵，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灵息，是人族唯一一个可以享受长生不老的部落。灵息滋养他们的肉身，经年不见衰老。或者应该说是他们的生命速度极其缓慢。十年足以在普通人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但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一日，甚至是一个时辰。”

“何以要屠杀灭族？”小老头的这番话，让他想起了那些妄想靠吃人肉修炼成人的妖魔鬼怪及兽族的传说。

“灵息也是人族修炼蜕变的最好引子。据说村民说这些年都有势力在收集灵息炼成丹药，他们本住在湖边，为了藏匿踪迹，才迁移至此。以为借着雾障能屏蔽一切，谁知还是被竹鬼找到了。修行之人服之，可蜕变普通人的皮囊，若是有一定修为之人，服下丹药，便可褪下皮囊，突破自身局限，从此成息族，可长生不老，不受皮囊钳制。”

“王八蛋！”他骂道。

“这地方被雾气包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小老头露出诧异。

“你们的脚印和水泡。”

小老头神情异样，眉头立即锁住，感叹道:“湖心一日，竹海已数日。”

他摇摇头，一脸茫然。

“你看见的不是真实的水泡和脚印，而是这里的记忆。”小老头躺着那个老女人身边，望着天穹告诉他，“我们几个在这里已经吃吃喝喝好几日了，就住在她家里。她还有个可爱的小孙女，转眼就成了孤儿。”

“小老头......”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操他娘，操他娘的休息者。”小老头骂完后，继续道，“云溪公子和其他兄弟被竹鬼赶到竹海界内，一路逃跑至此，被人灵族救下，藏于湖泊的山洞里。山洞乃是人灵族的圣地，能隔绝人味，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爬了起来，望着地板上男女，心中一阵阵哀痛，这本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不救暗夜钢军，人灵族就不会被发现，引来屠杀灭族之祸。

“鬼愁他们呢？”他这一路都没有看见其他人。

“还在哪个角落里和竹鬼决一死战吧。”小老头有气无力道，“老子杀累了，躺平了，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去找找。没力气就等他们回来吧。”

雾气里传来了村民们的惨叫声，穿过了他的胸膛，疼得直冒冷汗。

“你没事吧？”小老头问。

“死不了。”他握紧了手中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