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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索桥下的崖风在嚎哭，犹如怨妇从地狱里爬出，舒了一口气，正如王后面容上戾气的缓和。

与来时的迎接阵杖一样盛大隆重，区别的是人们的鬼胎各自落空，留在面盘上的愤怒被硬挤出来的假笑深深压抑。

洛王和博赫努一站在队列最前面，王后和特纳兰英跟在他们身后，紧接着是丫鬟仆人士兵，最后是装载着博赫家族对冥度王的诚意。

碎风站在树梢上，吱吱呀呀叫个不停。装满货物的马车在泥泞那段路上留下褶子，足有一手指深。现停在石子路段上，等待挑夫们继续送来烤烟和茶叶。

“岂有此理，竟敢让本宫在此等候这些贱民。”王后在队伍前方发出抱怨，唯恐大家都是聋子。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来欣赏野林风景，每前进一步就少看一眼。”洛王转头对王后说，“本王倒是希望挑夫们的脚步可以慢点，好让本王有足够的时间再一饱眼福。”

一手搭在紫衣手臂上，王后的眼睛越长越细，嘴角越来越歪斜，尖着声音道:“此地是冥度的领地，大王何时想来便来，除非大将军不欢迎，那便只能作罢。”

“大王若是喜欢，不妨多停留几日。”博赫努一说。

“此话不真心。”洛王摇摇头。

博赫努一还未开口解释，洛王已双手托腰，颤着双颊的赘肉，说:“长屏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解决。”

“本王听说对方伤了二公子和四公子，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大王关心。”

等你问，我们岂不是要见阎罗王了。犹留诧异洛王的后知后觉，博赫城堡有这么大吗？

“断言已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本王，若是其余六子所为，你还要坚持古老的誓言吗？今日他们敢伤你两个儿子，他日就敢砍断了你的脖子。依本王所见，不如先发制人，趁机将其余六子六族皆收服，皆以博赫为尊。到了那时，野林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安稳。”

博赫努一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主事大人。

“回大王，从林中痕迹判断，并非六子六族所为。”断言上前作答。

“难道还是鬼所为不成？”洛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到底是不是国师亲生的儿子？”

“大王回都城后，可问一问家父，小人也好奇。若得答案，请大王飞鸽过林，小人感激不尽。”

洛王恶狠狠地瞪了断言一眼，转向对博赫努一说:“努一，只怕你是要比本王先死了。你的主事大人就是地狱的一道催命符。本王真是害怕，你我兄弟再次见面时，努一你的尸体已冰冷。”

“多谢大王提醒。”博赫努一回答。

身后哀叹声不断，“大王，到底还要多久，本宫的腿都麻了。”王后大声质问。

断言立即跑向装货的马车，不一会儿已清点完毕，归来回报:“回王后，大部分已装载完毕，就剩下最后一箱，是夫人送给王后的狐裘正往这里送。请王后再耐心等待片刻，即刻启程。”

“狐裘？”王后诧异道，随即轻笑了起来。“你是耳背听错了吧，本宫可不是特纳兰英的妹妹。”

“的确是夫人命各族收集了上等的狐皮子，快马加鞭送到博赫城堡，又命家仆们连夜赶工，直到刚刚才完成。”断言如实回答。

王后正视主事大人的眼睛，缓缓移步靠近，问:“听说主事大人来自冥度，如此算来，倒是冥度子民。冥度子民对本宫应该坦白。此时本宫就有一难题，想问主事大人，这件狐裘比起夫人那件，如何？”

“手工精制，更甚一筹。”断言刚话落，士兵已从翻身下马，将怀中箱子搬上了马车。

“料想也是大将军还记得为臣之道。”王后轻蔑一笑，便转身，不再理睬任何人，仿佛这里的一切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双眼。

“本王还想要点东西，不知道努一你是否舍得？”洛王指着城堡直摇头。“可惜啊，这巍峨的城堡，本王也搬不走啊。不如把风吟借给本王回都城耍几日，威风威风，如何？”

岂有此理！洛王的脸皮和林地一般厚实。犹留听得一肚子气，双目不由自主地盯着王后身后的一个丫鬟，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

“还请大王再稍后片刻，马蹄声已至，正是和武城进贡给大王的宝剑，乃是野林最好的铸剑师精心打造。”

“早闻和武有铁城之称，原来忠诚也如铁。”洛王转身向着马蹄方向，静静等待，不再言语。

博赫努一对主事大人点点头，主事大人回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才十一岁，看什么呢？”云溪问。

“二哥，你不觉得那个丫鬟眼熟吗？”

云溪掐住他的脸颊拧住小转半圈，训斥道:“你这个小色鬼，大哥和我，都还尚未有婚配。你倒是人小胆子肥，惦记上王后的丫鬟了。”

“二哥你看一眼先。”

“嗯，细看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配你年纪大了些，给你当大嫂子倒是差不多。”云溪敲打他的脑袋，“不想活命了？那王后的眼珠子是长在树梢上的钩子，她的丫鬟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抓挠脑袋，就是想不起，咕哝道:“我好像在哪见过。”

“你见过她，有何奇怪。王后住在城堡里，那丫鬟自然也住在城堡里，兴许是上下楼或者过道插肩而过，又或许是在宴会上有过匆匆一眼。”云溪说。

“你的确见过她，她原来就是城堡里的丫鬟，不知为何，竟被王后看中了。先前王后的丫鬟死了一个，缺人手，就让她顶上了。前两天，王后的老妈子特意见了父亲，说是城堡里有个丫鬟深得王后欢心，王后要带她回都城。近来父亲被长屏之事焦头烂额，也没功夫细想。不过就是个丫鬟，若能去都城王宫伺候王后，倒也是福气，便同意了。”地隰告诉他们。

云溪突然摇头，深深叹息。“犹留啊犹留，怎么说你才好，如今城堡里个一个丫鬟都比你积极进取。”

事实真是如此吗？“我又不会当丫鬟。”他又想起了瘦子的话，祈祷着自己必须留在阴城，兴许将来还能助大哥哥一臂之力。

“父亲正愁找不到人，好去迎娶阳水国公主。”云溪挤眉弄眼道，“听密探说，那女娃娃年纪倒是与你相当。”

“二哥又玩弄我。我不过是个私生子而已，阳水国王怎么可能将公主许配与我。”

“你个脑瓜子怎么就不见活水呢？”云溪抓住他的后脑勺，轻轻敲打道:“私生子怎么了？若你足够实力，别说一个公主，就是十个公主，那国王也舍得。倘若，你能娶了阳水国公主，我们三兄弟联手，还怕洛王扶持乔择上位，夺取阴城及博赫家族所有吗？”

扬起脸，他歪着头问:“大哥二哥皆尚未婚配，为何是我，两位哥哥的希望比我大多了。”男人也是如此善变，不是刚警告过不准离开野林吗？

“大哥要接任族长之位，大哥的妻子只能是林内人。而我，注定是要去守长屏的孤家寡人，这等好事自然就落在你头上了。”云溪继续分析道，“若是让冥度之子女或乔择那混蛋与阳水国联姻，那博赫家族以后真的改姓了。”

“只要眼睛没毛病都会选择乔择。”说罢，他便往后退了两三步。

果然，云溪的手指落了空，只好空手收回，说:“事在人为。父亲再听信那女人的话，我相信身为博赫家的族长和首领，他定也不愿意让阳水国与冥度一个鼻孔出气。”

地隰没有参与讨论，身姿挺拔，目光永远追随大将军。犹留望向云溪，发现此时云溪已转移目标，正在看马。顺着云溪的目光望去。每匹马都佩有马笼头，戴皮笼头砸疏为饰，笼头下带有六尺长马缰绳。

“这马车？”犹留从未见过多匹马组成的马车，不禁拉长脖子张望，迎接时也不过是一匹高马在前，士兵于后推动马车。

“那是母亲远嫁南林时候，负责运送嫁妆的马队。”地隰继续告诉他。“辕马个头必须大且好使，辕马肩负使命，没有比它更艰巨的了。因此，它的德性和能力都必须经过驾辕的反复尝试，否则难以分辨。”

“没想到做头马，也是这么不易。”犹留扭头看了一眼地隰，大概这也是一副劳累的肩膀吧。“做马竟也逃不过枷锁啊。”

云溪笑了起来，还是掐住了他的脸颊，一边揉捏一边说:“你是私生子，又不是私生马，为何一脸哀伤？就你这身子骨，别说驮着物，就是背剑都呛。有时候，我总觉得博赫家四个儿子里，唯有你这个家伙最是细皮嫩肉。”

“但凡细皮嫩肉，大都最快被吃掉。”地隰再度提醒，“你的确应该上心学点什么，云溪单独教你练剑已有时日，如今学得如何了？”

“所以啊，乔择那个家伙吃尽苦头，就是贪生怕死。”云溪立即岔开地隰的检查，松开了捏着他的的手指头，并继续提醒。“你要是再懒惰，小心哪天就真成了别人的盘中餐。等我赶到时，你大概已变成茅厕里的一坨脏东西了。世事无常，一直置身事外，恐怕已无法保证你的小命了。”

“别以为你没有资格继承族长和首领之位，就可以逍遥自在。在冥度的眼里，你也是乔择的竞争对手。”地隰附和。

“今日是送洛王，又不是送我，两位哥哥怎么老训我啊？”他忍不住抱怨起来。

自从洛王到来后，诸如此类的话已听得耳朵生茧，犹留只得装傻，继续关注辕马。马夫手里用的鞭子，较平时大家所用的马鞭粗大上许多。不过既为辕马，装饰自然区别其他马。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云溪已唤来马夫。中年马夫一一介绍道:“全身披挂称辕马珈饰，上部是马鞍、鞍桥、鞍替、鞍垫。往后:背皮、二搭、鞧盖。往下:搭腰、搭腰扣子套在辕棒上，二搭下连大鞧、鞧柱上连鞧盖下连大鞧。大鞧两侧前端都叫鞧爪子，挂在辕棒前端老过鼻子上。背皮后连鞧盖前挂鞍桥。往前、套包、夹板、辕马拉后挂车辕老过鼻子上。肚带两头是肚带扣套于左右辕棒上。”

天哪！这是什么啊，脑袋嗡嗡作响，这辈子他定不做马夫。犹留摸着脑袋发誓。

还没有等犹留有任何提问，那马夫又倒出了一堆话:“辕马并非随意一匹都可以。其他马，或是与夹辕不相称，虽有能力担重任却往往不够协调。而品质低劣的马，力量弱又不足以胜任。要是让脾气暴躁的马做辕马，易受惊出事，就算是行走在平坦大道上都能因惊蹶而翻车。这样的马，自然是无法被寄予厚望的。让它拉车上坡就象跛子瘸子走路，下坡则又像石头滚下斜坡，遇泥泞就打滑，经深坑就沉陷，常困乏在车辕之中，使其余的马也受到牵制，而不能正常地行前。”

这样长篇大论的正经话，他最是听不得。“我不当马。”犹留毫不犹豫拒绝。“上次迎接洛王来林的马车进城后，这辕马是最后去饮水吃草料的。”

云溪笑了起来，指着马车说:“你是个人，自然没有机会做马。畜生命运注定如此，必受人奴役使用。况且在阴城做马比起他地，已然幸运几分，毕竟爱马嗜马之人常见。若是遇见个好主人，定能善待它。前几年，父亲派我去和武传令，那城中大公子虽人模人样，却生了一副铁心肠。剿抓野人上伶俜山时，遇到了一处险峻地方，极其窄小，辕马怯步不前。大公子见状，立即教马夫疯狂抽打辕马，马夫一边流泪一边暴虐催辕马前行。迫于无奈，辕马拽起车身前行，才刚扬起马蹄子，便失去重心，翻身倒了下去，被悬崖下的乱石穿身而过。”

“和武大公子坏得粗糙，都在面上，那二公子更甚。”地隰补充。“若是以后，你们遇到，切莫因为他有一张娃娃脸而掉以轻心。”

满脑子都是马碎身的画面，血腥味充斥在鼻腔里，令胃部直收缩。“真惨！”犹留无法想象，被暗夜钢军尊为战马之神的马兄弟们，会在其他地方受到如此酷刑。“我绝对不会如此对待我的马儿。”他想起了自己领养的小马儿。

从娘子山带回的几匹小马驹里，除了真骑士黑骑士外，他最爱纯白的那只，可惜被夫人指定给了乔择，说是乔择气度不凡，只有纯白色的毛发才能配得上。最后，夫人还把毛色最次的那匹小马驹指给了他，老奶妈传话时交代夫人原话；“这毛色不均，不知黑白、灰不清晰的马驹定是血统不纯正，最适合私生子。”

从那以后，灰骑士就成了他的爱马。人真是奇怪，相处久了，现在他只觉灰马独一无二，白马却是越看越平平无奇了。

“四公子的马，眼下正是进行印痕训练的最佳时期，若是过了，将来恐怕难以培养出默契和信任。越早进行这样的训练，训练小马驹所费的时间也就越少，效果也会越发显著。在小马驹满1岁前，四公子与之相处，都能影响小马驹日后的个性及行为，此时训练也较为容易。”马夫建议。

云溪的手臂耷拉在他肩膀上，说:“听起来和奶妈子照顾灵若差不多。”

“动物有灵性，二公子所言不假，驯马的确是如此。”马夫回答。

地隰保持沉默，目光始终落在博赫努一身上。

“白马如何了？”犹留问。

马夫听了，立即朝云溪看去。云溪摆手道:“你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点。”

“四公子既然已经领养了灰骑士，就请专心致志。主事大人说这批马驹乃是神马，无论真假，马儿通人性，若是四公子打从心底嫌弃灰骑士，它是知道的。人心贵重，马心如是。战士和战马从来都是一体的，相互成就。马儿再好，主人差了，那也是无法达到人马合一的境界。”

“犹留，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难受的事情，何必为难小马驹。我瞧着灰骑士，越发精神，倘若你真的瞧不上眼，不如给我。只是如此，灰骑士是真的死心了。日后，要是灰骑士在我的驯养之下，成为野林堂堂正正的战马，你可别后悔！”

刹那，犹留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脱口而出:“我只要我的灰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