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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开始朝天际退下。

“早饭准备好了没有，要是没有准备好，饿着了都城贵客，把你们都丢进蛇林当点心。”负责都城贵客一日三餐的管家九阶气喘吁吁而来，双眼布满了血网，再三检查过四层食盒，令两名家奴用扁担挑走了，临走前，龇牙交代厨娘。“王后喜嫩，极其厌恶咀嚼，食材必须鲜嫩，切不可忘了。”

九阶特意瞥了他一眼，歪曲的烟牙暴露出了对私生子的蔑视。十指在蠢蠢欲动，他暗暗发誓，迟早有天我会拔掉这些碍眼的小刺。

“这王后年纪轻轻就牙口不好？”厨娘皱起了脸。

“莫仗着三公子撑腰，就忘了自己身份。都城贵客是你一个煮饭婆娘能议论的吗？”管家喝斥道，“管好你自己的男人，别把舌头伸到里头，小心被切了。”

“哎呦，这才几日啊，敢威胁老娘了，哪来狗仗人势的东西，滚哪去。”厨娘啐骂起来，也是凶得厉害。

“死婆娘，这些食物要是不合贵客的胃口，给我仔细你的皮。”

“让老娘看看你的剥皮手艺如何！”厨娘将抹布摔在桌子上，“这是老娘的地盘，还不快拿着你的食盒滚，小心都城贵客等急了，仔细你的一身老皮。”

“死婆娘，迟早有天我会让你尝尝我的厉害。”管家的手扒开了厨娘的领子。

“会有人治你的。”

“就他？”火工管家神经质地四下张望，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骗得了大公子二公子，骗不了我。”

连一个小管家都威胁我！博赫姓氏真成了破铜烂铁。“管家！”他摆出了四公子该有的气势。“你应该先向我行礼。”

“不知道什么东西生出的东西？”手中的鞭子扬起落在灶台上，留下深深一道痕迹，管家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尖锐的声音吓得厨娘踉跄后退，破裂的石沫从眼睛飞过，“你的话无法激怒我，但是足够使我记住你。”他走上前，伸臂将厨娘护在身后，抬头直视这个比他高两个头的男人。我还小，有的是时间。犹留告诫自己，千万别冲动。

伸出食指猛戳他的鼻梁，管家冷笑道:“别以为自己入住了城堡就是个公子了，谁不知道你娘是个什么东西。”

双脚往地下长，绝不动摇，管家的指甲在他鼻梁骨下划出了一道极细的血痕。“敢问管家，我娘是个什么东西？”他咬牙切齿，最后一点懦弱的善良已被怒火烧尽。

厨娘却先急了，一把将他拉过身后，张开双臂护住，骂道:“有本事，你倒是去族长面前说去，像个老娘们在孩子面前嚼舌根，也不害臊你自己长了根。”

“我定要让你尝尝此根滋味，与李采办有何不同。”被激怒的管家跳了起来，扬起手臂，巴掌几乎要盖在厨娘脸上了，却猝不及防被一直手死死让抓住。

“哪个瞎了狗眼的东西，没瞧见爷在教下人做事。”管家边挣脱边嚷叫起来。

“博赫乔择。”乔择站在管家背后，手里抓着一布包，不知何物。“我的确给厨娘撑腰，管家既然清楚那是最好不过。四弟的娘亲是个什么东西，我也好奇，管家可与说我说个清楚明白。晚些时候，我也好去和父亲交代清楚。”

管家立即换上笑脸，啪啪啪打起自己的脸，力道让人怀疑那是一张假皮，旋即留下了清晰的手指印。

“管家不认识博赫第四子？”乔择皱紧眉头，指着灶台前透明的私生子。

“三公子，我是平日里伺候夫人和小姐的......”

“这是博赫城堡，四公子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听？”乔择训斥下人时竟还能保持优雅，春风送语，字字锋利。

“啊，四公子，你起这么早啊，”管家立即侧身，把脸一变，故作惊讶，尖叫了起来。“都怪小人眼拙，着急伺候都城贵客和夫人了，实在没看到人。三公子，小人要赶回去布餐，先行告退了。”

“放肆！”乔择的脸骤然冰冻。

摸摸在灶台上勒疼的小肚子，他上前对乔择行了正礼，道:“三哥，都城贵客要紧。”

“这是我母亲的名誉。”乔择拦住了管家去路，“此时此刻，博赫城堡里只有一个母亲，管家何意？”

“三公子，小人嘴贱，再也不敢了，求四公子宽恕。”管家哀求并向他行礼。

乔择捏起管家的下颌，一字一字道:“再让我听到你毁我母亲名声，我必亲自量你的舌头。”管家像只被拎起脖子的公鸡。说罢，便将管家丢弃在地上。

“小人不敢了，小人记住了。”管家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直身子，就逃窜而去。

无论如何，管家还是行了礼，这是城堡里第一个向私生子行礼的管家，若是此事传开，往后这管家大概也难抬起头了。

“多谢三哥。”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去强求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欠债迟早是要还的，这个道理他懂。

“你必须为你的姓名而战，否则只能任凭他们践踏。”乔择告诉他，神情真挚，像极了疼爱弟弟的兄长。

“我不过是个私生子。”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势力之人的区别对待，在博赫城堡里，姓氏名誉不是私生子该追求的东西，活下去才是。

“只要你冠以博赫姓氏你一日，你就是博赫之子。”乔择说这话时和地隰一样坚定。

博赫努一对他一直很疏远，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集宠爱于，无需寄生项圈而活命的乔择如何明白？“他们眼里没有我。”每个夜晚，仰望天穹，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姓名是什么，他也愿意为姓名而战，可是诸神从来不愿意慈悲他。有些事情不能去想象，一旦去想象了，那便是痛苦的开始，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前方，无一丝光亮。要想打探那日死在风吟之下的男人是谁，并不困难，但是他怕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报仇。

“那就让他们看见。你已经完成了小成年礼，而每个男人能成为男人，就必须有一场姓名之战，这是成年礼的必经之路。”乔择毫无保留分享起他的成年礼。

温情的话令人自惭形秽，仿佛私生子才是心思歹毒之人，难道这是冥度法术？“我无名无姓。”他坦白。

“你是博赫犹留。”乔择再次告诉他。

不过一个空壳，寥寥四个字，还不如茅厕二字具体实在。“我应该怎么做？”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问乔择这个问题，比起远在都城的三公子而言，地隰和云溪才是真实存在的人。

“问你自己。”

废话！我要是知道，何必问你?如果可以，我倒是想问问三公子:杀父仇人就在眼皮底下，我是苟且偷生还是蛰伏伺机？幸好博赫之耳无法听见心声，他苦笑而过，还记得适才攫住管家下颚的那双手，长了许多茧子，那分明是用剑的手。

“三哥喜欢风吟？”他脱口而出。旋即，老先生的一番话从脑海里闪过；人，相处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有感情，这是不需要被命令的事情，更不是人自己能左右的事情。他害怕有天无法报仇。

“七之之剑，你不喜欢？”

“那是首领佩剑，我只是个私生子。”

“有传言，你母亲是父亲一生挚爱。”

果然是母子情深！可是哪个女人能承认自己嫉妒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女人呢。“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不知她高矮胖瘦。有流言我母亲是狐狸精，三哥觉得我像狐狸吗？”哀伤如阴寒包裹他，衣物毫无防御能力。我见过母亲，可是我忘了她是谁，我想不起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也想不起她是否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只有那道声音听得见他所有的哀伤。

“老奶妈说你胆子很小。”

正如云溪所言，老奶妈就是夫人的眼睛、耳朵。“应该够用吧。”他知道蛇胆的大概位置，人的胆子在哪里，却还是未知的。

“在这里。”乔择指着他右侧肋缘下，清楚地告诉他所在。“这里长着你的胆。”

“三哥会读心术？”他想起了自己刚刚的心声，冷汗骤下。

“读心术！四弟，你有秘密？”

“秋决那日，差点尿裤子，算不算？”

老先生的规则，想听故事必须拿故事交换，很是公平。幸运是，他才刚刚忆起自己的秘密，还未为任何故事买单。

“只要是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乔择表示理解。

“阴城不会有三公子尿裤子的歌谣。”陌生的兄弟亲来得奇怪，乔择越是坦白，他越是不安。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使用风吟。”

“三哥，是听了什么谣言吗？”

手心的茧子，就像是膏药般贴在博赫第三子手上，显得刺眼至极。“老先生人品乃上层，他嘴里只有故事，没有是非。”乔择的评价很客观。

这茧子绝对不是一日玩乐，不知道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三哥喜欢青铜宝座还是风吟？”他想起了地隰的担心，可见不是狭隘的猜忌。

“你觉得呢？”乔择也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比起云溪，这双眼睛更像博赫努一，幽深而坚定。

“很多人想给你。”他清楚这是个公开的秘密，就差为三公子展旗呐喊。

“此次秋决，父亲许你使用风吟。”

“是二哥送给我的小成年礼物。”

“二哥是大方之人，你不喜欢？”

“剑术不是我所擅长的。”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毫无资格使剑的一双笨手。“我只想追随森林之子，去看看野林有多大。”但愿这样能明哲保身。

“荒极倒是有座息宫，或许那里会有你要的答案。”乔择并没有嘲笑他白日做梦。

息宫！又是什么地方？未知比地狱可怕，一个就在眼前，一个在死后。他的头皮骤然紧缩，挠挠后脑勺道:“人们说那只是个故事。”

“据我所知，在荒极，息宫是一座真实存在的宫殿，比天机门更为神秘，也更古老，可追溯至荒极混沌时。”

“三哥，我只是喜欢森林之子，不想去荒极。”莫非乔择也忌惮私生子，欲要将他逐出野林。不可能！只要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的人都不会有这种想法。大概是他自大了，居然会错觉如此。

“从你回城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渴望自由，想像鸟儿一样飞出城堡，翱翔于天穹。人没有翅膀，无法飞翔，若要梦想成真，唯有翼马可以助你实现。”

一道闪电穿过了他的胸膛。不！你不可能知道！但是他的耳朵的的确确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乔择的表情不容置疑。

你在窥视我？他立即否定了这种愚蠢的想法，乔择不是森林之子，没有可视野林的万能之眼。

站在乔择面前，他宛若赤裸，毫无安全感可言。博赫乔择比地隰、云溪更可怕，这一刻他只想拔腿就跑。

啊！早知道刚刚就不拼命往肚子里倒粥水了，肚子一旦吃饱了，脑子就犯困。此时此刻，别说思考，就是打起精神，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怪神论，恶神集......他感到人生如野林的晨色，不知云层何处是尽头，何时才能拨云见光。

“小马驹，我甚是喜欢。”乔择道谢，这张俊俏的脸任何时候都展现真挚的表情。“礼尚往来，这是我在都城偶然所得的一本野史，四弟爱听故事，自然也是爱看故事的。”

“自然。”他言不由衷，自然个屁！时至今日，我才认识多少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