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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隰云溪乔择，博赫三子皆有任务在身，早早便离席，唯有私生子独自享受一桌的美味佳肴。

“大将军的目光就不曾从夫人身上移开，好像整个铃音殿里只有她一个女子般。”身旁丫鬟无比羡慕。

“洛王宠梅妃，将军独兰英，特纳大人真是好福气啊。”另一个丫鬟评价。

一旁自处的王后独自饮下一杯杯竹娘子。竹娘子入喉透心寒骨，转瞬热辣攻心，妒忌之火焚烧而起，已窜上王后的脸颊，化作霞云染空。

随即，王后懒懒起身道:“大王，竹娘子虽清透却后劲却十足。本宫不甚酒力，先回暖房休息了。”

“你们定要伺候好王后。”洛王交待一番，挥手示意离去，便对着博赫努一道直抒感慨。“此乐此舞此酒，天上人间少有。努一，本王真是羡煞不已呀！南方野林这宝贝，天下之主都想纳入自己囊中。若然他们都来一番，定是不惜一切代价争夺此林啊。”

博赫努一没有回答，只是举杯附和。洛王贪杯微醉，又与众人继续畅饮一番。

身旁舞女如同仙子就着仙乐翩翩起舞，阴寒之天，她们就如精灵踩在竹叶上。

洛王突觉长叹道:“都城之王竟不如你一方将军来的逍遥快活。看你就是对本王不忠诚。若是忠诚，为何至今还不让其余六子成为本王的子民？”

特纳兰英见状，立即附在博赫努一耳畔轻语，得到准许后，起身携着一众家奴离去。

池子里的火焰越发热烈，烧得众人热汗酣通，气氛升腾至顶点，像是泡在酒里的味道，溢满铃音殿中。都城来的大人们何曾见过如此曼妙舞姿，听过如此悦耳慑魄的天籁，喝过如此醉心迷情的竹娘子，早已迷离沉溺其间，不知天地是何物。自然，也听不见洛王说了什么，大将军说了什么。其中那两名只露出眼睛的黑袍子，此时也起身离开了晚宴。

又灌下几杯，洛王的手拍打在脑门上，一声接一声，富有弹性的响声拔掉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就算本王把冥度的绝色美女赐予你又如何？你拖拖拉拉，毫无建树，本王何日才能拿下荒极大陆？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留在都城王宫里给本王酿酒。你是本王的大将军，你必须对本王忠心不二，你必须把族长之位传给乔择，否则，本王就亲自动手取了。本王能让你当大将军，也能让你一无所有，可是本王也是真心把你当兄弟的，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刚说罢，洛王便倒头在桌。

少女的指头上戴着细细尖长的指甲，那是用竹子雕刻而成，绘上艳丽的色彩，泡制过香料的竹甲散发着一阵阵迷惑人心的味道，让人失去心智，剥去所有的理智，道出心声。

像是被施了魔咒似的，都城贵客们终于都醉得不醒人事，趴在桌子上，倒在地板上。博赫努一站了起来，朝其中一个大人踢了一腿，不见任何反应。

随即，走到洛王身侧，轻摇了几下，博赫努一开口:“洛王醉了。”

乐止舞离，酒终人散，家奴们负责把洛王和贵客还有长老们，一一送往各自的房间安然入梦。这必然是一场美梦啊！

喧闹退下，此时只剩下意识清醒的大将军，还有昏睡的主事大人被遗忘在角落里。而他躲在角落独饮清水，已不在博赫努一的视线范围内。

“主事大人！”博赫努一叫唤几声，见未饮醉的主事大人却也受了舞者身上的迷香，便将清水往他脸上频频泼去。

须臾之后，断言微微睁开眼睛，立即惊醒:“小人该死，竟疏忽至昏睡。”

“无碍！这香厉害得很。都城来的贵客闻上一闻，加上竹娘子之力，无不一一原形毕露。只有主事大人昏睡，实在令人吃惊，主事大人真是绝了七情六欲！”博赫努一将清水递了过去，等待解释。

断言接过清水，咕噜噜喝了起来，用袖子一抹，说:“断家人清心寡欲，才能成就一番家族事业！”

“哦，难怪主事大人到了阴城后从不接近女色。这香能催化欲望，都城人闻之必然失去控制。可你只是昏睡，足见修行不同凡响。看来，我得重新思考一下洛王对你的评价了。”

“将军高估断言了！”

博赫努一找了跟柱子靠着，继续饮酒，问:“你明知晚宴安排，为何不提醒洛王呢？”

“将军欢迎洛王道来，我为何要阻止？”断言伸手拉过一张小桌子抵着背部。

“你来自冥度，如今长居阴城，难道不想回都城？大好良机，你本可借机表忠心却错过，可惜了。”

“断言愚蠢！”

博赫努一将手里的酒递给主事大人，坦然心中所想:“洛王此番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切莫再说自己愚蠢了！国师断天之子若是愚蠢，那阴城之中岂非都是无知者。”

“断言绝无此意。”

博赫努一又递上一杯热茶，“喝吧，可解迷香，否则明日你的脑袋会疼得想撞石头。”

“洛王之意，将军已是清楚，何必再为难我呢。”断言接过，毫不犹豫一饮而下，顿得心明眼亮。“这香甚是厉害，竟教我昏了过去。”

“同是血肉之躯，这香闻之，可致人生幻，掏出心窝说实话，且药力能维持好几日，能让中香之人次日头疼如裂开一般。我也是先前服下了解药，不知大人可有良策应对！”

断言托着脑袋，五官皱了起来，道:“冥度国师乃是家父，父子同心，势必重回荒极第一国师。将军已知，怎还有此一问？”

“我与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你的心性与你父亲不同。荒极之大，你却躲到野林来了，想必野林有你所求。”

“几百年来，外界势力对南方野林都势在必得。冥度之国比邻而居，以主峰断隔遥望，洛王近水楼台，得尽地利。百姓疾病缠身，将军出林寻药，洛王得了天时。故而现在，洛王想得人和，才好彻底将南方野林占为己有，彻底成为囊中之物，而不是与将军再遵守君子协议。”断言望着热茶腾气问，“这一杯，够吗？”

将另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博赫努一坐回原位，无奈一笑，道:“我已归顺洛王，难道还不够？”

“洛王要得是那荒极天下，成为荒极大陆唯一的大帝，岂会满足于都城之王。将军归顺与否，都不够。”

“那与南方野林何干？”

“将军，难道南方野林真的只是一方野林吗？”

博赫努一沉默不言，只顾饮酒。

断言继续说道:“传说非空穴来风，恐怕国师已经向洛王证实了。家父绝不是街头小巷只会耍嘴皮的江湖术士，他既然认定一个传说是真的，必然是尽己之能求证过。”

“那只是林外人对南方野林的幻想而已。”博赫努一说。

“传说万年前，荒极大陆已存在，那不是一个人族所认识的世界。实则上，荒极人才是后来者，都受一帝。不知何缘故，竟然四分五裂，成了现下诸国各据一地为王，但是他们的祖先不会忘记往日，并世世代代相传。传说之中，各大古国都言定要一统荒极，重新称帝于天下。而洛王不过仗国师之势，先得知并确定了南方野林之秘。也许，是最后一个。”

“野蛮之地，竹子比人多，并没有其他力量可以帮助洛王得到天下！”

断言饮完第二杯茶水，仍旧有些不放心，说:“将军可知暗夜钢军的来历？”随即望着桌子，寻了好几遍才作罢。

“自然是守护南方野林的勇士！”博赫努一皱起眉头笑道，“守长屏的日子艰苦无聊，不适合你。”

“为何要守护南方野林？”断言摇头后，不等回答，便说了下去。“我适合不适合，有何打紧？那奇峰、峻岭、峭岩耸立如天兵天将，外敌难侵入林。除了六子，其他地方都较为原始，又有何惧？将军要守护野林，我明白。但是如今，这些秘密早已随着传说流到了每个欲望者的心坎上。无论将军如何努力，只怕秘密早已不是秘密。若是有日，荒极大陆联手攻入野林，七子齐心可否击退？”

举着酒瓶的手停在了膝盖上方，吞咽下口中的酒水，博赫努一提醒道:“莫要小看其他小族部落。”

“非是小看，而是现实。”

“七子七族，从未生有侵略荒极之心。”

“那又如何，谁会信呢？”

“他们就非得到野林不可吗？”

“敢问以博赫家族的实力定是野林之王，但却为何从不消灭其他六子六族呢？自古以来，各族偶尔小犯也无大碍，何以能和平共处？这显然违反了人性。除非，有比野心更大的秘密需要七子七族共守，至少到目前，大家依然默契。我能这么问，国师必然早已确定了他的判断。”

博赫努一舒展双臂，逃开主事大人的眼睛，问:“你想说什么？”

“我猜测定六子六族与博赫家族本是一源头，有着共同的守护，无须相残。”

博赫努一诧异地看了主事大人一眼，说:“看来是洛王低估你了，你藏匿在我族中居心何在？”

“我非忘恩负义之徒。流放以来，多谢将军厚爱。我愿意追随将军！不，断言愿意追随族长成为野林王，同领七族，共守野林，造福百姓。”

“我无此野心，你应该知道。”

“将军守誓，可不理会外界的纷争，然那些掌握着权力的各个国主他们呢？若是七子不联手，如何击退他们？”

“我守住博赫家族领地，只求百姓安居乐业即可。长屏外的一切与我何干！若是当真有那一日，根本无需多言，七族七子自然会竭尽全力。”

“如果守不住呢？届时博赫家族又将如何？”

博赫努一沉默不应，良久才道:“有七族七子在，定然能......”

“七族有七子，七子守七族，共生于无垠。仙岭设结界，野林隔凡间。神力存竹海，钢军护长屏。一人得此力，荒极现一帝。”

“你！”博赫努一虎躯一震，满目吃惊，“这是博赫家族族谱启言，你从何得知？”

断言站了起来，揉着脑门，等待解药发作，并诚实告知博赫努一:“我都能知道，那恐怕再也不是博赫家族的秘密了。”才挪动了几步，就重新坐下。

“不可能！”博赫努一回答，但是他深知洛王此行必也是得到了国师的预言。随即闭眼，泄气道，“断家真有卜问窥视世间一切的能力吗？”

“断家的人很难善终，大抵也是泄漏的秘密太多之故。”

“断家人为何不惜命？”

“都说南林是受了诅咒的一方土地，将军以为如何？南林有它的使命，暗夜钢军守护长屏，将军保卫南林，断家人追随明主。不过是各有天命罢了。”

“你对南林究竟了解多少？”

“天下战火纷飞，干戈不息。各国国主为争一寸土地，不惜战马嘶鸣，狼烟翻滚。将军几番出林，应已见识。若是七子七族始终同心，那只需要协力防范林外人。短期内，近敌有三，东北与阳水毗邻，西北与冥度接界，而西南还有虎视眈眈的临东。仙岭山脉，北接白留岭，南接谷山，长屏守护的定不是南方野林本身，而是七段竹海。”

身子骤然一颓，瘫软在座，博赫努一沉声问:“断家人何时开始得知南林的秘密？”

“荒极大陆人族出现统治者时，断家的师傅已经存在，主卜天之职。博赫家族有族谱，断家也有。”

“如此说来，博赫家族守护的不过是个世人皆知的秘密。”

“知道南林秘密、竹海神力之真相的恐怕只有七子子族。断家不过是猜测而已。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断言面露难色，长叹一声道，“与其说南方野林受了诅咒遭了报应，才成了阴寒地狱。不如说是断家受了诅咒，才人人不得善终。”

“何出此言？”

“不能道也！”

“看来断家命运也是不由人。”

“若是我没有猜错，将军从未阅读过家祠楼下的古历史？”

“那又如何？”

“将军胆怯？”

“你真能读心不成？”

“非也。博赫家族到了将军这一辈，只出将军一人。按古老记载，暗夜钢军来自博赫家族，但不得兼任族长首领。将军被迫无奈，身兼二职，违背祖训，不入密室，是恐惧得见秘密，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博赫努一一身冷汗，身心俱疲，双手覆脸，说:“你还知道什么？”仿佛被抽干了浑身水分，神情干瘪躯壳枯萎，意识无处容身。

“博赫家族和断家在源头上根本出一处，都是凡人凡心。我能知晓这些，也是自然，只是此刻就怕洛王也已得知全部。”

“难道天要南林亡！”

“将军莫忧！断言随远古祖先愿望，誓与将军共守此林。”

“深夜寒噬骨，主事大人回房休息吧。”博赫努一大步踱下火池，池中烈焰浑然不知他内心的阴寒。

铃音殿中的仙乐在火灯燃尽时戛然而止，仿佛是知道夜已深沉，人已离散。

独自一人伫立在天穹之下，寒冷犹如吐着巨舌的怪物正舔着他的周身，一阵阵凄寒钻骨而来。遥望竹海，断言深深长叹，默语相问:“如何才能归故里？”

一抹黑影窜上屋顶，旋即脊梁上有猫爬声。

裹着裘衣，就着油火，主事大人疾步如飞，就在距离小阁楼不远处石梯处，有声响入耳来。断言心疑，迈出的一脚悬在半空中，蹙眉思索。洛王和都城来的大人们早已去暖房休息。天寒地冻的深夜，哪来的仆人家将不畏阴冷和严令，竟敢上夫人的手工房?

好奇心驱使脚步向后爬上石梯，随着前进，疑心更沉。隐匿声响，他蹑手蹑脚如经验老道的夜贼，悄然来到小手工房的窗下。踩踏在一石墩上，踮起脚，抬起下巴，透过窗棂缝隙，屋内一览无遗，随即就望见一张熟悉的脸。

竟是，竟然是王后和一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