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迎接洛王的晚宴，就设在城堡最大的铃音殿中。

铃音殿位于城堡顶层，虽不是城堡最大面积的一层，却是最高最奢华的一殿室，占据了整整一层楼，分室内室外两部分。至今为止，只有博赫努一接任族长之位时才在此设宴狂欢，就连和夫人的婚宴也只是在一楼大厅举行。

铃音殿如其名，美妙绝伦的各色铃音般的声音在集会演奏，那是风经过城堡顶楼发出的自然界最清脆的乐曲。殿外墙壁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或大或小的铃铛模样的装饰物，每当雨淋风吹就能演奏出风格迥异的悦耳乐曲。

今夜无雨，风在吟唱！

在修云及众多女仆的引路下，姗姗来迟的王后昂首挺胸，精致妆容犹如午后天穹的善变。虽能见度极高，视线明亮开阔，然天幕上挂着无形的冰体正在聚拢成型，唯恐随时崩塌砸落，令人生畏。

轻移莲步而至，王后落座在洛王身侧，尖锐的下巴始终高抬，双目空旷无物，只倒映着无数簇火灯之光。

殿内墙壁上，无数的火灯在奋力燃烧，与殿中的两大火池相辉映，还未点燃的火池在等待火师的唤醒，迎接太阳真神现身。

洛王与王后高高在上坐于中央，位于第一个火池边上。左边是博赫努一和特纳兰英，右边是来自都城的大人。到目前，还未得知二人身份来历，大家只觉得异常神秘。从进入长屏之门开始，他们就一直裹着宽大的黑袍子，遮住了全身上下，只留下两个眼睛。

阴城的贵族长老们，围绕着第二火池边上而坐，而犹留等人均挨着特纳兰英身后。他的眼珠子随这修云移动，这个人出现在城堡里，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两头羊羔被牧羊人牵进了铃音殿内，眸中布满了死亡的恐惧，它们似乎预知了一会儿的命运，极力抗拒，驻足不前。牧羊人左右手各牵着一头羊在前引路，另一牧羊人执有一鞭在后驱赶。两人一前一后，一领一赶，配合默契。熊熊烈火已赫然在前，两只羊儿开始嘶鸣。

“接火种！”断言上前高嚷。

众人立即跪在地上，悻悻然的王后，在洛王眼神的示意下才勉强装出个样子，略微微矮了矮双膝。

只见掌管火种的火师，跪坐在地，一声怒吼，双手举起仰望天穹，口中吟唱老古的咒语。

那是南方野林特有的祈祷语，充满了最真挚的情感。火师脸上涂上了艳丽的红色，象征着太阳。眉心中央点缀形式战马之神，起蹄飞跃奔向天穹的雄姿。唇部染上猪肝红色，象征着落日西沉。脖子处刷上蓝白相间，象征着蓝天白云。腰部缠绕着竹枝竹叶，腰带上挂着各种用竹子雕刻而出的小动物。

那些小动物引得犹留注目，料想是因为传说竹海里的神灵皆寄居在竹身里吧。火师大概是想这些小动物的魂魄能寄住在竹子里，吸取野林灵气，日后能供他驱使。

云溪靠了过来，附耳道:“小犹留，你以后要是不乖乖听话，我就去和火师学这摄魂术。将你魂魄锁进竹子里，从此以后，你就对我言听计从了。”

“这是胡闹的场合吗？”地隰瞪了一眼云溪。

“我要摄犹留魂魄，大哥你着什么急啊？此时此刻，除了你们俩，只有鬼听得见我的声音。”

“那我就是鬼咯。”一个人挤了进来。

三人齐刷刷回头，发现此人竟然是博赫第三子乔择。什么时候阴城？他不是在都城吗？犹留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的眼睛之外。

双手叉腰，云溪翻了白眼，没好气道:“你不在那个女人身边保暖，跑来这里做什么？”

“凑热闹啊。”乔择回答，用下巴指着前方，“这里是最佳视角，二哥要是没兴趣，不如让我一饱眼福。”说罢，便侧身问候，“大哥安好。”

“三弟，何时归来？”地隰保持着镇定。

“刚刚到达。”

“三弟是阴城最斯文的人，果然不假，手脚知轻重，竟然无人听见三弟归来了。既然已经回来，快去给母亲请安吧。”

乔择露出浅浅微笑，轻轻躬身说:“已请安。不知二哥可否让出最佳观赏座位？”

“休想！什么事都要参一腿子......你果然是夫人的好儿子，”云溪指着乔择的额头，怒道，“连个屁，你都要争着闻。”

“我娘是我娘，难道不是你们的母亲？”乔择握住云溪的手腕按下，劝说，“二哥，你这话我听见了不打紧，要是教父亲听见了，可有你一顿好果子吃。我劝二哥还是谨言慎行为好，大哥对我们负有看管教导之责。要是二哥犯了事，必定连累大哥一同受罚。二哥，你于心何忍？”

“大哥与我兄弟情深，自然会替我担待。而你，可惜了，你娘只生了你这么一个，要想个大哥，都没地借。”

乔择摇头道，“二哥这话不对，既然是二哥的大哥，自然也是我的大哥，何须借来借去？”

这趟归来，乔择的话变多了。碍于场合，犹留拽着云溪的衣摆，这时候可不能让都城人看笑话。“你想得美。”云溪压声回答。“要是个爷们就自己顶天立地，别什么事都靠你娘顶着。”

“二哥的教导，乔择铭记于心，从今往后我定每日自省。”乔择回答。

特纳兰英突然往他们这群人里寻找乔择的身影，地隰立即摆出大哥的模样，交代道:“洛王和王后首次进城，我们兄弟四个绝不能丢了博赫家族的脸面。乔择，听说那王后欺负你姨母已久，你且要小心提防，不可让她逮了机会做文章。母亲虽是特纳家族的女儿，却是博赫家族的夫人，绝对不能让母亲吃暗亏。”

“我定加倍防范，绝不让她找到借口用来对付父亲和母亲。”乔择保证。

“谁知道你身子里流的是哪里的血？”云溪说。

“乔择是博赫家的儿子，自然流着博赫家的血液。二哥若是不信，打开剖开我的胸膛看看。”

挣脱开他的手臂，云溪故意踩着乔择的白靴子，问:“喝过冥度的水，你身上那点血够吗？”

“云溪，你若是不知好歹，非要在这时候任性妄为，丢了家族面子让父母难看。作为亲大哥，我也不护你。”

“知道了，大哥。”云溪立即收敛。

终于得了缝隙，他上前一步，对着乔择行了礼:“三哥安好。”

“一些时候不见，四弟竟长高了不少。”乔择露出了惯有的笑容，瞧不出真假。

这霎那，火师猛然站了起来，仰天一声嘶吼，接过仆人递上的长鞭猛力扬起，啪啪啪打在火石之。所有人的眼睛立即落在火师身上。火星顿时肆虐，火立即扑腾而起。他手握有燃着烈火的铁鞭子，必是泡过油物的。

口中念念有词，火师昂首阔步走进第一个火池，扬起火鞭子飞过头顶旋转落下打进火池。灌满了油物的池子犹如被魔咒顷刻唤醒，烈火从柴火中潮涌倾出，在池子里沸腾舞动。

第一个火池子被点燃后，接着是第二个火池被点燃，随后火师将长鞭挂在殿顶垂下的钩子上。又是一阵吟唱祈祷语。尔后再做嘶吼，礼毕，火师站立起来伫立在火鞭子旁边。

“奉羊！”断言又嚷道。

只见牧羊人将两只羔羊交给了两名刽子手。

面目凶狠的刽子手将羊翻身提起，一人一只，轻轻一刀就取了其性命，没见动作，没听一声哀嚎。仿佛两只羔羊心，是甘情愿为迎接太阳真神的来临而献出稚嫩的生命。

转眼，两只羔羊已被装进网状的笼铁子里，一根粗大的铁棍从喉间插入臀部间穿出。四名仆人负责抬起铁笼子，分别放置在两个火池之上的高架。

“引乐！”断言再次嚷道。

短促的声音从狭窄的喉管里撕扯而出，显得尖声尖气，怪异得很，就像鸭子被提着扼住了脖子。

博赫努一皱眉斜看了一眼略微尴尬的主事，不知所想。而那道声音似乎对宴会毫无兴趣，蛰伏在他体内无声无息，就像从未存在过。难道那道声音可以来去自由？想到这里，犹留的心如巨般往下坠落。知己知彼？那道声音把他看了精光，而自己对那道声音一无所知。

童女们头定上绑着头纱垂地，紧紧包裹着全身上下，如同一个茧子在作有序移动。她们的脚踝处系有银铃两串，随着轻盈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们的身子都涂抹着一种遇火才能显现的颜料，此时正闪烁着熠熠银光。

这一幕，直瞧得洛王和王后目瞪口呆。都城虽有更大阵势的祈祷仪式，但并无此奇异的颜料。洛王更是笃定；竹海之内，定然有着能令他一统荒极大陆所需的神秘力量。

绕着火池一周后，童女分别散开成两队，从殿内的两个角落开始引乐。她们解下脚踝处的银铃，系在墙上圈状手柄处，用力一拉。叮...滴...的声音随即缓缓吟唱，宛若仙女睡醒的呢喃，轻如微风拂过，脆如冰破......一下子就将人们的心猛烈地震住，摄去了魂魄。

空灵之乐，终于从铃音殿的墙体里破壁而出。仿佛无数的乐精灵被囚禁在墙体里，直到此时才被银铃一一唤醒。可细细聆听，那声音宛若天穹里的歌谣，喜欢火光，故而被诱惑竞逐在火池和火灯周围萦绕嬉戏。

洛王和王后从未聆听过如此美妙绝伦的乐声，听得如痴如醉，宛如身在蓝天白云间，酣梦一场。

“进酒！”断言大手一挥，奉酒的侍女为他们一一倒满竹杯，立在身后。

“洛王在上！此杯，博赫努一代表全城百姓敬你和王后，祝愿洛王及王后鸿福同寿。”博赫努一起身举杯一饮而尽。

“好！这一杯，本王要祝南方野林的百姓，永安居乐业。”洛王起身举杯仰头一饮，惊叹道。“真真是好酒啊！清冽透心，清香悠长，后劲热辣。想不到此处竟有如此纯净佳酿，入喉滑顺，细腻无渣。努一，你城中的酿酒师技艺超绝脱俗，不知可否割爱，随本王一同回都城。有此佳酿，难怪你这个大将军不愿离开了！”

“粗糙酒水，哪能和都城美酒佳酿攀比较量。洛王若是喜欢，努一定然每年送去都城。至于酿酒师，洛王也是熟悉的。”博赫努一介绍。

“谢谢洛王谬赞。”特纳兰英起身答谢，在白裘之下映照更是柔美。

肆意的目光游走在特纳兰英身上，洛王看得出神，随即坦白道:“你的眉眼之间与本王的爱妃竟有几分相似，本王瞧着眼熟，只是她更适合‘梅若’二字。”

“不知妹妹可否安好？”特纳兰英问。

“特纳竟生了两个绝色美人。远嫁阴城，可怨本王心狠？爱妃甚好，只是记挂你这个姐姐。”

“大王赐此佳缘，兰英感激不尽！”

“努一对你可好？莫怕，如实道来，大将军若是负你，今日本王定为你做主。”

“得大将军独爱，兰英知足。”。

一旁的王后闻言，脸色骤变，目光变得锋利，道:“堂堂南林冥度大将军，竟只有一位妻子，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大王苛待了大将军。”

博赫努一起身，回话:“能得如此贤妻，是我的福气，也是博赫家族的福气。”

“夫妻同心，最好不过。”洛王挥手示意他们入座。“都是一家人，亲戚之间不必如此客气，都坐着说话吧。”

“这酒，你是如何酿制的？”王后悻悻问道。

“是将原浆酒灌入年幼活竹内，随其自然生长，长年累月饱吸竹子精华。只因南方野林阴寒终年，得天地灵气所养，故而此酿清冽透心，别有一番滋味。”

又饮了一杯，“其中妙趣，仿佛身在竹海中畅游啊。”洛王回味无穷，“可有名字？”

“竹娘子！”特纳兰英作答。

“主事大人，你来南方野林多年，可闻此奇特酿造之术？”洛王问。

“夫人久居城堡，百姓相识，都误以为是城堡中来了一女酿酒师傅，故而称为竹娘子。”断言解释。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本王万万想不到特纳家族竟还擅长酿造之术！早知如此，本王定是不舍得赐婚你与博赫努一。”洛王感慨不已，一脸惋惜。“回宫后，本王定要问问爱妃是否也深谙此术。再给本王满上，如此佳酿，本王今日定要饮个心满意足。努一啊，她们姐妹情深，你我兄弟也必须同心协力啊，如此才能让女人有安全感啊。”

“努一谨记在心。”

“在野林，无论族长还是首领，第一使命永远都是让子民安心。”断言道出野林现实。

洛王恶狠狠地瞪了断言一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提醒道:“努一啊，要小心被自家的狗给咬了。”

这个断言怼洛王时，比犹留记忆里的那个啰嗦的主事大人有种多了。他继续泡在酒桌上，不禁思索: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