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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小径顿时泥水翻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泥水，寥寥行人纷纷让道，树林迅速向后退下。

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本还想着欣赏沿途风景，好好熟悉一下野林，岂料来也匆匆回也匆匆。下一次出城，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思及于此，胸膛里仿若装了块巨石，直往地下沉落。就连他的小马儿也失去了激情，本就不似战马壮硕，此时更是心灰意冷，远远被甩在队尾。

前方迷雾茫茫，无影可寻；膝下雾海滚滚，毫无来时痕迹。甩鞭紧追不舍，小马儿不得不奋力飞驰。然而才眨眼，他的注意力立即溃散，整个脑袋里回荡着娘子山的心跳声，如鼓擂打在胸膛下、在天穹、在地心、在前后左右每一棵树心里。

不一会儿，前方雨阵中挂起好奇的旌旗，攫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旋即，雾阵里浮现出无数个可能，勾住了他的万千思绪。

传说仙山上养着森林之子的坐骑，名唤翼马，那是长了翅膀，能翱翔天穹的骏马。可此处是娘子山，那声音大概是想要吃他魂魄的恶鬼吧！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好奇而忽略危险。

云溪为何执着于入道修仙？是不是他也知道了森林之子的秘密？若是能乘着翼马穿越整个野林和天穹，他也愿意去吃入道的苦。他想起了云溪的提醒，对森林之子感兴趣的人不少，其中无疑还有鹤老。毕竟能拥有怪神论孤本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爱看故事之故吧。

越过简陋至极的村庄，实则是两间屋子藏匿在岩缝中。村庄被雾气吞没，道旁树林茂密和藤蔓编织成墙，地隰也早早没了身影，而云溪的笑声已成回忆。是的，他迷路了，掉入雾障口中，分不清东南西北，惟有那道声音如丝在他的心脏外织了个网，令他的意志不得自由。马学主人样，跨下小马儿不断发出鸣叫，在原地打转已有一会儿。若是博赫之耳，定能分辨方向。

雨帘更密了，天地细细凋零，视线愈发狭窄，四周灰茫茫，天地再无颜色，犹如暖房大小。

除了那道纠缠着他的陌生声音。“你是谁？”他忍不住质问。

雨阵里并没有确切的回答，可他却清楚地知道那道声音就在四周，弥漫成茧子裹住他，只是不回答而已。难道是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起老奶妈那些故事，上半身立即蜷缩在马背上，他听见小马儿喘息里的恐惧。

“你到底是谁？”

“你是人是魔是鬼是妖是怪？”

四周仍然只有雨声，他却更加确定了陌生声音就在四周里，只是无法攫住它的真实位置。幸好此刻周下无人，否则见他如此，大概都会认定他是被恶鬼抓住了魂魄，失了心智，得了魔症。如果巫师在这里，至少能保住他的小命。

“为何纠缠我？”眼下，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等待须臾之后，“你是要吃了我的魂魄？”终于确定那道声音的确存在，不是他的幻听。然而，这道声音既不发起进攻，也不消逝，仿佛附在他的魂魄上，与之共同呼吸。

死囚的咕噜，言犹在耳。“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他不断张望各个方向，生怕错过暗示性的回答。

可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那只剩下，“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的秘密？”一想到这里，他差点窒息。

心中有秘密的人，特别容易心志不坚，故而才被邪魔妖道钻了空子，食去魂魄。厨娘聊起那些神叨叨的故事时，总是这样告诫他，做人要坦坦荡荡，因为嗜好吃人魂魄的东西最喜欢心中有秘密之人。若是心中有鬼，能骗了自己，也无法瞒过诸神，更无法逃过妖魔鬼怪的鼻子。

身子越来越发虚，骨子里的力量正逐渐在失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惧，可是喉咙堵塞，就像被沙土填实，无法发出任何呼救。

雨水骤停，寂静令人近乎发疯。

紧接着雷声轰隆，轰鸣耳膜，地动山摇后，余音如千千万万铁蹄在四面八方发起攻击，树林惊恐万分，噼里啪啦乱响个不停。转眼，天穹之海坍塌了下来，盖在他身上，几乎将他冲下了马背。小马儿扬蹄惊呼，却尽忠职守，竭尽全力稳住了身体，才没有将他甩出去。

待他和小马儿换了气息，开始寻找来时路的痕迹时，再度感觉那声音。居然没有被震成碎片，依旧稳定，就像那雷声是专门为他和小马儿准备。

那道声音缓缓侵入他的脑子、胸口......而他不得反抗，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接受了声音的存在，闭上眼睛感受到声音的真实，迅速弥漫向野林。

我是疯了吗？这一切是幻觉吗？几乎没有思考，他立即否定了自己，并告诉自己这是正在发生的真实。“刑台上的尸体还在吗？”喃喃自语，他情不自禁回头遥望山腰之上阴着脸的邢场。“灵鸟神兽真会出现吗？”

是的，他在验证这声音是否就是娘子山的心跳。这是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就是清清楚楚听见了，不，是感受到了这一切。不，是他知道了这一切！

地隰不在此，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他定会被送到巫师那里叫魂。尽管野林崇神尊神伺神，但人们却又不太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准确地说人人都相信在诸神的庇佑下，只要他们不越界就不会遭遇妖魔鬼怪。

始终等到没有任何回应，那道声音就像一只鹦鹉只会重复一句话，毫无新鲜。

起了大早，经过一番折腾，现在他又冷又饿又困，渗透进衣物里的湿润都做冰冷的荆棘钻入了皮肉里。不过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确定无疑的，这道声音并不急得吃掉他的魂魄，或许是毫无兴趣。囚禁他于雨中，不吃魂魄又不放他离去，莫不成是养着等待饥肠辘辘？毕竟刚刚吃饱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你是那个已死的经验老者？”他猜想可能，毕竟这是那个死囚的遗言。

经验老者，究竟何许人？他搜索已知的所有故事，却没有符合的人物。如果经验老者真的存在，大概是他还没有听过的故事。天穹变得极其窄小，抬起头眺望不过一屋顶大小，但他知道待到雨尽时，又将恢复无边无际。老先生告诉过他只要有人存在的世界，故事将永不见尽头。就算是他穷尽此生，也不过是听闻九牛一毛罢了。一想到这里，哀伤立即随呼吸流出已冻僵的身体。见过猫死、狗死、牛死、鸟死......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个必然会来到的尽头，可故事却没有尽头。能够听完所有的故事，大概只有诸神。可老先生又告诉他，诸神也有尽头。

一个奇思妙想闪电般划过。“你是雨神吗？”他扬起脸，任凭阴寒冲刷，雨水顺着颧骨、耳廓、后脑勺流下，有些钻进了脖子里，激起一阵阵颤栗。

刹那间，犹留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鸟窝下的面盘，死囚死前咕噜那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他的魂魄在召唤我？“你是经验老者吗？”他冲着雨水喊了起来。

“你是经验老者的魂魄吗？”

“你是父亲吗？”

一个个猜想都被否定了，是的，那声音居然在否定他敲破脑袋才憋出来的答案。好奇心愈来愈烈，就像一颗球在胸腔下迅速胀大。小马儿恢复了镇定，脚步也就越发得慢下来，耐心等待着主人，仿佛知道主人一定会掉头返回刑场一般。|

雨水夹裹着陌生气息犹如某种坚定的信念，急声催促他。“小马儿，快。”他猛然拉着缰绳掉了头，朝山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