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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您现在真的不生那个城市和那些百姓的气吗？”小徒弟死死的盯着师傅的眼睛，想要捕捉到任何一丝的犹豫与躲闪。

“那自然是不生气的。我本自私，他们也自利，各取所需罢了。我只恨当时走的有些晚，连累了那五个人，又拖累了好几个重病的生命陨落，现在每次想到这些都让人隐隐心烦意乱！都说医者不能自医，的确如此。我这强迫症怕是这辈子都医治不好了，呵呵……”可小徒弟真的失望了，他从师父的眼中除了后悔、惋惜、懊恼和慈爱以外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看着小徒弟呆呆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了，老医师起身踱了几步而后慈爱的笑了笑。天色不早了，徒弟还小即使教导也应该适可而止。于是也不再多说，一个人拖着老迈的身躯，晃晃悠悠的孤身走入漫天繁星下的街道。

第二日老郎中又坐到了堂中，看着被小徒弟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医馆，和他眼睛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趣问道:“怎么，你不嫌为师自私自利了？以后还依旧准备要跟着我学医？”

“是的！实不相瞒，徒弟其实也梦想要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以后还需要请老师多多的指导教诲。”小徒弟怕不是昨夜被老郎中给弄疯了，竟开口就说自己也要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哦，你之前不是最为讨厌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吗？怎么，现在竟然想做此前自己讨厌的样子了？”老郎中依旧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用着半开玩笑的口气问道。

“师傅，您的确是‘自私’！但您的这个‘自’和普通百姓的‘自’却天差地别。我想了一夜，直到黎明十分才想通。您所谓的‘自私’，其实私的是这天下万民和那亿万生灵。您是在告诉我，行医治病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要一味去贪图别人的感激和回馈，那就配不上成为一名合格的医者。”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小徒弟一脸崇拜的看着老医师接着倾诉。

“之前是我的观念太过狭隘了，总觉得行医是在给患者巨大的恩惠，患者接受了我的恩惠自然应当对我感激涕零。但行医其实和其他的生计一般无二，仅仅是分工不同而已。我去吃饭时，我掏钱老板将饭食如约摆在了我的面前，这就是直接的交换。放在医生之上，又有什么区别？患者出钱了，患者排队了，甚至于患者还道谢了，他们做的本就已经足够，如果觉得不对等那我们涨价也就是了！反倒是我们这些人，拿着治病救人作为功绩携恩图报，觉得这一切都是别人亏欠我们的。心安理得的认为日后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有过先前救治的恩惠，别人理所应当就该为我提供帮助！”似乎是要说的话太多，也有些太过激动，小学徒大大的喘了几口气而后才接着说。

“但从我自身出发。扪心自问，我就从未对那些餐馆的老板、缝衣服的裁缝、帮我抬东西的力夫、讲故事的说书先生、甚至于保家卫国的捕快官兵有过任何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人如果生小病，十天半月不去医疗不会死。但没了果腹的食物，没了御寒的衣物，没了城池抵御野兽的保护。可能根本活不过三天五天。如此这般，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必须对我感恩呢？的确，懂得感恩那是很好很好的品质，像那挡在您门口的五个人一般。他们每一个都是不顾自己的生死，品德极其高尚的人！但我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是圣人，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强迫别人在你情我愿的等价交换之后必须感恩！”老郎中静静的看着这个孩子，并没有打断他的倾诉。

“我现在才明白，咱们医者如同百业一般，本身并不高贵。真正高贵的是从现实‘自私自利’中衍生出的‘自天下私苍生’之心。您昨晚总是说自己自私，其实您已是自私到了无私的境界。如果将一切的一切都看作是自己的责任，那么自私和无私也就没有丝毫的区别。”恭敬的对着老郎中施了一礼后，小学徒补充说。

“就像我之前一直信誓旦旦的以为自己是有深厚医德的，是无私的。但事实呢？我却比您自私自利的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会因为别人没有感恩戴德，就拒绝对他医治！我会因为别人本身的品行不端，就拒绝对她进行医治！我会因为别人没有钱支付药费，就拒绝对他进行医治！仔细想想，我才是真正一直寻求一己私利的那个人……”小徒弟一本正经的说了长长的一大堆话，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洒扫之时，趁人不注意抹了许多眼泪。

“呵呵，乖徒儿你还年轻，这些东西原本不该这么早的加在你的身上。但谁让你倒霉，做了我的弟子呢？我总贪心，想再将自己的阅历与经验多告诉你一些。你看看，同样是一件事，当你转换了思考的角度和方式时，你就不会再一味的痛苦，反而会有了智慧与喜悦。人生百年时光飞逝，细细想来我也过了古稀好久，我深怕这其中的道理没办法完全传承给你。所以迫不及待，忍不住的想要给你添些担子。实在是不想你日后再走师傅之前走过的弯路，踩我踩过的那些泥坑……”老奸巨猾的老郎中此刻也难得有了些感慨，说了一部分真心话。

另一部分可就不能宣诸于口了。这糟老头暗暗心想:让你小子昨晚上看我那么累了还刁难我啊！老夫吃的盐……呸呸，要少吃盐！老夫喝的水比可你吃的饭都多，还对付不了你小样！这不是就被我绕晕了吗？这不就忘了那黄氏压根没有付钱的事情了吗？嗯……我得想办法把他支开才行。要不一会黄氏他们来看病，这小家伙就回过味来了……

“师傅的一番良苦的用心徒儿记下了，日后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教诲。昨夜的谈话也将深深刻在徒儿的心中，时时不敢忘记！”天真可爱的小徒弟再次朝着师傅深深鞠躬施礼，认真郑重地回答。

“好啦好啦，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今天事少，看着你在那里瞎晃悠就觉得别扭！今天且放你一天的假，出去玩去吧！”老郎中似乎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来挥了挥手，就把徒弟向外面赶去。

“好的师傅，徒儿紧急您之前教导‘精力不济与情绪波动时切莫行医’的道理。否则一个疏忽抓错了药材，后患无穷。我这就回去稍作休息，待到午后，精神恢复心态平稳了再来听您的差遣。”小徒弟也是机灵聪明，和李老郎中相处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老郎中的性格脾气，甚至于连他话语中的深意，也都能轻松领悟出来。

对于这个小徒弟，老郎中一直是十分满意的。都说人死如灯灭，身前诸般种种都如过眼烟云。但自己这一身技艺与道理，若真的可以一代代流传下去，该是也算得上是另类的“长生”了……

哈哈，万物得失之间皆有冥冥因果定数，凡事又岂能尽如人意？老夫一声追随前辈先哲的瑰宝，自然也当力求无愧于心。

老郎中见到徒弟的眼中又恢复了神采，看着他蹦跳着转身利索跑出去的背影。摸着胡须慈祥的笑了笑。然后随手拿起本医书，一如往常叩击起医学殿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