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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宵冷雨之春归何处5

  • 作者:闲庭晚雪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4 12:46:34
  • 完书字数:12004

萧珉直望着乔津亭,神情坦荡,眉宇间朗然如屋外的秋阳,“姑娘无须为难,萧珉知道姑娘不忍下手,萧珉自行了断就是,只是希望姑娘看在萧珉的份上,放过年迈的祖父和舍妹!”说着,手中宝剑一挥,眼见就要横上颈脖。

乔津亭眼明手快,一把夺过萧珉手中的宝剑,随即在萧珉的头顶挥过。

萧珉系发金环被乔津亭削落,发髻顿时散乱。萧珉低头,只见一撮发丝飘然坠地,落在地上。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原本是凛然不容侵犯的,乔津亭削落萧珉的发丝,其实就是以发代首之意!

萧珉苦笑,“姑娘的惩罚太轻,萧珉……”叹息一声,凝望着乔津亭,见她如溪梅静照生香,又似冷蕊一支,不曾因为风霜雨雪而暗淡了容光,而她最动人心处不在于入眼芳姿,更在于她身上的一段梅魂雪魄,衡芷芬芳,这样的女子,怎不让他魂魄相系,魂梦有依?日子愈长,相思愈深,寝食之间,伊人无处不在,这苦这甜,揉损了九曲回肠!

乔津亭见萧珉眸中有爱有怜,倾慕和敬仰交错纵横,重重叠叠,蔓延而无边无际,想起那夜萧珉朴实无华地袒露情怀,想起宇文川远的醋意熏天,不由地粉面发烫,不着痕迹地别过了脸去!可叹这世上太多的情缘错系,行止之间,竟半点不由了人。

“萧将军,我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了萧家!”乔津亭见萧珉愕然,接着说,“东宫中的内侍宫女侍卫也是父母所生所养,如今无辜丧命,留下白发父母,实是堪哀,萧家自当负起责任,保证受难者的父母衣食无忧,萧将军,我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萧珉震撼,无语以对,许久,“姑娘,萧珉自惭无地,自当按照姑娘说的去做,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两人一时静默了下来,耳边厢只听见竹林中风过林梢的沙沙声,萧珉第一次和乔津亭在一室之中单独相对,只觉心跳如春日滚雷,轰然作响,佳人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总觉她又离了千里远?是了,她的心,在如今世间最尊贵的人身上!一霎时,酸甜苦涩,在颊齿间流淌,百味莫辨。但是,只要在她需要的时候,他可以陪伴在身边,或许这已经是一种满足!

乔津亭则心忧宇文川远,但宇文川远又是萧珉的妹婿,总是不好出口,但终是强忍不住,“太子殿下……他怎样?”

萧珉一怔,胸腔似被撞击了一下,是的,能让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太子殿下!自己于她,顶多只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只恨自己错过了当年,而来日迢迢,还可追么?“听闻太子殿下……见到姑娘的随身之物,悲痛不已……”

果然!玉珏和软剑!乔津亭颤抖了声音,“你为什么不……”话没有说完,瞬息明白了过来,萧珉如何可以将自己的消息告诉宇文川远?一旦上禀,宇文川远必定从萧珉身上追查,那时,萧家的不轨行举就可能暴露在宇文川远的面前,萧珉虽是正直之人,但事关家族兴衰,生死荣辱,他又怎会自断了家族的生路?萧珉也是百般的艰难啊!

萧珉见乔津亭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知她的玲珑之心已经了然其中的种种曲折,不由内心感激。似她这般善解人意的女子,世间竟何处可以追寻?萧珉,他怎能就此错过?

乔津亭倚着床榻,无力地低垂了一只瘦削的手,目光所及,仿佛可以穿透竹屋,穿透重重云天,穿越层层宫阙,直达宇文川远的面前。可以想象,此刻的他正对着玉珏软剑是如何的伤心欲绝!强忍着酸楚如流,将她没顶浸满,强打精神,面对萧珉,“他……相信么?”

“太子殿下不相信,是……不情愿相信,但又不得不信!”萧珉见乔津亭无限担忧伤感尽在两睫的轻轻扇动时溢满盈盈秋水之间,心里顿时一堵,闷慌得难受。

是的,玉珏、软剑都是自己从不离身的宝物,一样是意义深重的信物,一件是随身宝刃,在一场劫杀之后,无情冰冷地呈于宇文川远面前,这几乎是铁一般的事实,他又怎能不信?但情到深处,两两相依,又让他如何可以轻易地相信?

“萧将军,你可否帮我给他递个信,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明知这是一个不情之请,于情于理,对萧珉而言都是残忍的,但此刻她伤重未愈,也只好难为了萧珉!她不能忍心让宇文川远蒙在了鼓里,在月冷阑干之际,独对静轩的废墟,镇日伤心。

沉吟许久,萧珉在心中酝酿了千回百次的话语最终出口,“姑娘,有几句话萧珉不吐不快!就算是姑娘生气,萧珉也顾不得了!”

乔津亭低头,不去看萧珉的凝重,也不想自己夜寒花碎的凄清,尽落入萧珉的眼中,萧珉要说什么,她已然猜出了几分。

空气一时间似乎凝结在一块,是流不动的沉重。

轻寒帘影之下,一阵秋风吹来,从打开的窗外带进了一片干枯的竹叶,萧珉接在手中,握在手心,慢慢地将它轻轻得揉碎,一咬牙,“姑娘,你还是从此离开了京城吧,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乔津亭静静地听着,突然一笑,“听起来我像一个逃犯似的!”笑容未残,却已转了凄凉况味!

“姑娘心事萧珉虽不尽知,但并非一无所知,照理说,姑娘与太子殿下相识相知,携手共度了许多艰险,本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妹子和姑娘相比,实在是有云泥之别,但老天未必从了人愿,且不说太子妃和众多的妾妃,就仅仅是一个乔三姑娘就已经是姑娘这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槛,相信此前姑娘心中已有万般的艰难,恐也曾萌生退意,既然这样,姑娘为何不借此机会忍痛脱身,挥剑斩断情丝?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姑娘!”

这些话语乔津亭其实并不陌生,午夜梦回,她何尝不做如是想?“萧将军,你可知你这话字字刺心……”但话未说完已被萧珉截断:“姑娘,话虽不中听,但也字字在理!”

“字字在理?萧将军,这话从你口中说出,虽是字字在理,但难免有私心!”乔津亭轻抬明眸,眸光突然变冷,比之窗外凉风还寒了几分,凝注在萧珉的脸庞之上,有些肃杀!

萧珉叹了口气,话语里暗蕴了写无奈和悲凉,坦然地迎上乔津亭瞬间凌厉的目光,“是的,萧珉未尝没有私心,萧琰是我的妹子,嫁进皇家十年,虽不见宠于太子,但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姑娘宅心仁厚,不妨为我妹子设身处地想一想,她何尝容易?这是萧珉的私心之一,私心之二,萧珉倾心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姑娘固然有‘虽不得善果,但也不改初衷’坚定,但萧珉亦作如是想,但凡有机会,萧珉断然不会放过!”

乔津亭愣愣地听着,听着萧珉的坦诚无欺和坚定,不由自主地,滴下泪来,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眼眶里的泪水越发地多了?

萧珉的心一抽搐,女人的眼泪!乔津亭的眼泪!你,为他流的泪还不够多么?默默地,从身上掏出洁白的丝帕,递在了乔津亭的跟前,尽管是千般冲动,意图将她拥进怀中,为她抹去无边的伤痛,但终是怕唐突了佳人。

乔津亭眸光触及丝帕,一片洁净无瑕,宛若萧珉的一颗心,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但仅止于感动而已!“萧将军,如果我此刻劝说将军挥慧剑斩断情丝,将军能否做到?”

萧珉一愣,直觉地断然回答:“不能!”

乔津亭举袖轻拭眼角泪痕,朝萧珉绝艳一笑,“我也不能!所以,将军切莫对乔津亭心生了期望,到头来徒剩心伤!”

萧珉无言以对,是的,如果可以轻易就斩断了情丝,他何至于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乔津亭又如何会进退维艰?

淡淡地笑了,笑容乍寒乍暖,在这深秋的萧条庭院里,尤是冷清无奈却又无悔!低低的,“姑娘,你可曾悔过?若姑娘不悔,萧珉亦是一样的不悔!”

乔津亭不忍去看萧珉萧索的身影,但也无言安慰,转过头去,凝望着窗外修竹孤清,枯叶吹凉,心内暗淡。

伫立许久,萧珉默然走出竹屋,在竹林小径中渐行渐远,落叶在他的身后飘洒,拂落无数寒凉!

缓缓倚上暖枕,乔津亭可以强忍住胸口的抽痛,但内心深处的痛却是如何坚忍也隐藏不住的,兜转许久,多番纠缠,她真的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且不说宇文川远与含晚萧琰的情感纠纷,如果此番自己生活着出现在宇文川远的面前,他必定追究萧家的罪责,有恃无恐的萧行洛定然抖出大行皇帝的遗旨,逼迫宇文川远将自己处决,到那时,宇文川远违背皇帝遗旨定会背上不孝的罪名,大魏朝向来以仁孝治理天下,试问将来宇文川远如何堵住别有用心的悠悠之口,令行天下?

天色渐渐幽暗,淡烟四起,窗外一带秋山如淡墨染就,如一幅水墨山水。

乔津亭强自起身披衣,步伐踉跄,出了竹屋。

遥望远山,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漠漠寒林,寒林上飞烟凝碧,众鸟归飞。

乔津亭思绪万端,从夏到秋,从初秋跨进了初冬,从流云山庄到了京师,从京师到了利州,个中有多少让人心伤的变故?这悲喜交集,哀怒怨尤无一不锥痛了人心!宇文川远,掏尽了她几乎是一生的甜苦心酸,最终还是缘尽人散,劳燕分飞!只是,此番自己一去,让宇文川远从此蒙在鼓里,独酌一世的伤心,是何其的残忍和不公?

思及伤心处,乔津亭情难自抑,顿时泪淋如雨!

有人来至身边,轻轻地带着万般怜惜,将她轻拥入怀!

乔津亭抬起朦胧泪眼,眼前之人分明是去而复返的萧珉,耳边一声叹息,“但愿你今日之后,从此再也不掉一滴眼泪!”

从此不掉一滴眼泪?如果可以,她乔津亭何尝不愿意?但从今以后,几度东风,几度飞花,无人为伍,独自伤怀,又怎能不泪湿前襟?飞泪化雨?

昔日静雅清幽的“飞鸾静轩”不复灯火朦胧,不见流萤旋舞,不闻“绿牡丹”含蕊吐芳,更不见佳人袅娜的身影,在绿水边,在柳荫下,药香伴着墨香静度华年。唯有焦石黑土,断垣残壁,压碎了宇文川远的心。

耳边秋声,满目残景,宇文川远手握玉珏,呆坐在静轩的角落中,魂灵离了躯体。

有迟缓的步履传入耳中,是谁与他一般黯然,满腹情伤?

“她,真的……真的不在了吗?”轻语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从口中吐出,竟是无比艰辛!

宇文川远慢慢地回过头去,与宇文景微四目相对,但都被彼此的憔悴容颜吓了一大跳!

宇文景微骇然,往日里风华夺目的太子殿下此刻眸中红丝交错,眼眶下陷,神采尽失,下巴胡茬凌乱,愁态倦态恨态在几日之间竟暗换了朱颜!此刻的他,宛若失却爱侣而孤苦无依的一名鳏夫!

天际,云破月来,但已无名花弄影!一种凄凉,两腔的愁绪使得往日里两名水火难容的暗敌竟然坐在了一起,暗悼年华随逝水,伊人如玉破碎。

“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宇文景微突然发难,猛地用力揪住宇文川远的前襟,咬牙切齿,撕心裂肺!乔津亭,他生命中唯一的亮光和温暖,她怎么就不在了?他心底至善至美的洛神,怎么就不明不白地灰飞烟灭?

宇文川远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在心灰意冷之下,谁又会顾得什么太子的威仪,兄长的尊严?

“告诉我,为什么?她怎么就死了?”宇文景微在陡然之间似乎生出了无穷的力气,摇晃着宇文川远的身体如一片残叶在旋风中轻舞。

一个“死”字像一把钢刀深深****宇文川远的心里,让宇文川远从一只了无生气的病猫霍然变成暴怒的雄狮!猛力甩落宇文景微紧抓在前襟的手,暴喝一声:“不!她没死!没死!”喝声在静轩的上空旋舞,震碎了流云月色,惊落银河低垂!

宇文景微一呆,跌坐一旁,双手掩住了苍凉的脸庞,破碎的话语从指缝里无力地流淌出来,“她没死?那你来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在哪里?”

是啊,她在哪里?宇文川远仰望苍穹,只见月华如练却照不见前途渺茫!玉珏、软剑无一不在昭示她已然遇害,可为什么心里还是存了万般的希冀时时在提醒着自己她还活着!真的是还活着!

脚步细碎,又是何人踏破了月色?惊扰了哀梦如斯?

有人在宇文川远的身前蹲下,伸手去握他冰凉的大手!“大哥!”呼声悲切,柔弱不堪。

宇文川远抬起头来,眼前俏脸无比熟稔,是铭刻在心的深刻印记!惊喜莫名,伸手抚上了清水芙蓉的花瓣,“乔,你真的没事!真的没事!”

乔含晚难堪中又带着恼怒和心酸,别过脸去,哽咽连声,“大哥,是我,是晚儿!”

“晚儿!”是晚儿!宇文川远的手滑落,是的,是晚儿,不是乔!

“大哥,姐姐已去,你切莫伤心太过,伤了身体!”乔含晚哀哀切切,如惨绿愁红一抹,让人心生怜惜。

“胡说!”宇文川远气极,为什么总是有人不断在他面前提起乔已然不在的冷酷?冷冷的看了乔含晚一眼,吩咐一旁默默垂泪的白蘋,“白蘋,带三姑娘回去歇着,不然,你家少主会担心的!”

白蘋一听,更是泪如泉涌,低声应了一声“是!”搀扶着乔含晚,“三姑娘回去吧!夜里越发凉了!”

宇文川远的话刺痛了乔含晚的心,“你家少主会担心的”!是的,是姐姐会担心,而他是因为姐姐的担心而担心!不是为她担心!一甩白蘋的手,直视着宇文川远,她必须让宇文川远认清乔姐姐已然过世的事实!“大哥,我想替姐姐求你一件事!”姐姐,就是宇文川远的软肋,不是吗?

果然,宇文川远的心一软,和缓了语气,“你说吧!”

乔含晚见宇文川远的脸色稍稍放晴,胆气一盛,“姐姐是流云山庄的庄主,如今遭逢不幸,晚儿理当带着姐姐的遗物回归家园,让姐姐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乔含晚,你何其残忍!何其残忍!宇文川远怒不可遏,拂然转身,逼视着乔含晚,一把抓起含晚纤细的手腕,几乎要捏碎了她的腕骨,“乔含晚,你给我听着!你姐姐没死!懂了没有?你姐姐没死!”说完一甩开乔含晚,“带下去!

白蘋目睹宇文川远与乔津亭一路走来,百般艰辛,如今少主蒙难,宇文川远自然是伤心不已,难怪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会一再的失常!含泪向宇文川远施了一礼,轻声说:“太子殿下,无论少主生死与否,都不会愿意看到殿下如此伤心难过,望殿下节哀,还我少主一个公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的,公道!唯有保持清醒的头脑,方能摸清原委,查清事实的真相!

宇文川远感激地望了一眼向来善解人意的白蘋,点点头,“你放心,白蘋!”

白蘋一笑,泪雨复又滴满桃腮,转身扶着乔含晚,“三姑娘,我们回去了!”

人尚未走出静轩,迎面走来成别思和萧珉,萧珉一见含晚和白蘋如雨湿了桃红,意欲张口,却又忍住。

这一幕恰好落入宇文川远的眼中,待到萧珉行至面前,他不由仔细地审视起萧珉来,不着痕迹地,无来由地。

“太子殿下!”萧珉见礼完毕,见宇文川远憔悴不堪,心里不免有些愧疚,“殿下节哀!”

萧珉话虽不多,但语气分明是平静的,宇文川远心生疑窦,萧珉对乔津亭情有独钟,是不争的事实,论情分未必就输与了宇文景微,为何他可以冷静如斯?不见哀戚?

除成别思远远站着之外,三个男人呈“品”字形站立,宇文川远下意识地将萧珉和宇文景微做了一个比较,一个静潭无波,微澜不起;一个是牵愁照恨,如了三秋枯草,萎靡不振!他二人均不是善于掩饰之人,为何对于倾慕之人的不幸竟有此天差地别的反应?

炯炯目光之下,萧珉不由打了个寒颤,抬头见宇文川远正打量着自己,神色莫测高深!心一慌,暗恼自己为何无端进宫走这一趟,终是不忍心拒绝乔津亭的缘故!太子殿下对他生疑了么?

宇文川远将目光从萧珉的脸上移开,淡淡地开言,“夜深了,你们都下去吧!”

看着宇文景微和萧珉离开,宇文川远复又在焦石上坐下,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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