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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 作者:赵玫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4 10:35:53
  • 完书字数:10746

此前他就像隐身人一般,总是不在场,以至于人们开始怀疑,这个男人,是否真的存在过?他总是在幕后,总是被别人来叙述。所以,他认为人们对他的解读都是误读。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实的自己,在平淡的生活中,他是怎么想的,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出场机会。他可以走上前台,告白他缭乱的人生。爱的或者不得不爱的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那晦暗的心。于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嗯?

是的,你一生干过的女人中,有没有你不想干的,或者,干过之后后悔的?

强奸,有时候不是为了,而只是义愤填膺。那是对恶棍而言,而我,谦谦君子,怎么可能放任我的欲念?

我诚实吗,作为你丈夫,我觉得我还没有泯灭良知。而我的才华,我曾经的辉煌,那可以想见的扬帆远航,也是众所周知的。就因为不想混同于那的学术而不获晋升,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管别人怎样看我,说抵抗媚俗也好,说为出风头也罢,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便自安其命,也乐在其中。尽管止于副教授的阵列,我却也无怨无悔,自恃自己甚高的天分,从此淡泊名利,只教书育人,也从不在女学生面前附庸风雅,哪怕我感受到的那些崇敬进而爱慕的目光。之所以正襟危坐是因为,这对我来说关乎道德的尺度。一旦你为人师表,你便唯有坐怀不乱。因此,从来没有干过不该干的女人,自然,也就对人对己,无悔无愧。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然后娶了你这样的女人。一个和我的心性全然不同的异性。我不想你接近我的事业,更不愿你追随我的潦倒。我们中倘还有一个人能在岸上,或者这残喘的家庭也不会如此枯寂。那曾经的浪漫,曾经的嗜血诗篇到哪里去了?和我一道沉沦,一道被海浪淹没,就是你的爱么?于是,我知道完了,我的人生,还有你的。你我都不再是对方救命的稻草,那我们还有什么希望?然而要沉的船却不是在大风大浪中,我们曾遭遇过什么毁灭性的打击吗?不,没有。记得我曾经无数次用英文诵读的《到灯塔去》么?船夫们在渔船即将倾覆的那一刻,他们在惊涛骇浪中高喊的是什么?我们灭亡了,各自孤独地灭亡了,这就是我们。

那也是我发自心底的呐喊,也是我们绝望人生的写照。我不想灭亡,却走在一条灭亡的路上。而我,在那个歇斯底里的酒吧,抓住你,其实就是想让你给我希望的。

但是,却成了现在这样,我们各自孤独地灭亡。而这灭亡,甚至连这灭亡都这样颓废低沉,了无声息。那种被窒息的感觉,渗透在家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空气里,尘埃中,那无所不在的委靡和衰败。为什么,在你温暖的爱情中,我却一天天变得衰弱,变得了无人生的兴致?一种莫名的被剥夺的感觉,一种坠落的感觉,一种被投放了适量砒霜般的那种,慢慢死去的感觉。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每时每刻地委顿下去。那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死,想起来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坠落的感觉,你也一定有。而你对我来说,就是这死亡坠落的加速器。你那么轻易地就丢掉了你的诗,从此追随我老鼠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认同我的衰朽,进而将你的人生毫不犹豫地融入进来。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让我们的生活飞扬起来,云一般飘在明朗的天空?你又为什么让我们窒息在凝滞的空气中,不让窗外的清风吹进?是为了爱?还是,你就喜欢这种病态的生活?不,那不是你的天性,我见到过原先那个我行我素的女人。或者,你觉得只有这样牺牲自己,我们才能珠联璧合?这或者就是我不够爱你的地方。我不喜欢一个人总是盲从地跟在另一人身后。于是岁月晦暗,连透气的地方都没有。

然后,她仿佛从天而降,带着青春和满身的馨香,甚至无处不在的性感。总之那所有的美好。在她身边,你可以看到明朗的蓝天,可以呼吸健康的空气,你甚至能感到某种灼热的照耀。她不会也不可能像你这样,无条件地迁就我。她有她的梦想,她的追求,甚至她的功名之心。她就是带着这些来到我身边的,所以,我没有任何防备。她说她要唤醒东方睡狮,要我们从此跻身于世界之林。尽管我久已耽溺于落拓与沉沦,但在她的就职宣言中,在她那么激情澎湃的对未来蓝图的描绘中,我还是有了种振奋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她的目标。就在那一刻,我仿佛突然看到了某种希望。甚至,在看到她第一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有救了,而我们这个死寂的家庭也有救了。

是的,这位美国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博士。是的这个既年轻漂亮又朝气蓬勃的新系主任。难道她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衰朽灵魂的使者?难道她回来就是为了救我于水火之中?是的她出现在我们最最潦倒无望的时刻。尽管我们已认同了这迷茫的生活,却还是在心的底处有着某种想要挣脱的。她的到来不仅带来了我内心的躁动,也让我看到了原来知识也是可以干净的。于是在她迷人的感召下,我开始重操旧业,没有半点勉强。我后来的努力你都看到了,如你所说,我几乎变了一个人。我变得勤奋刻苦,孜孜以求,甚至像小学生那样地想要讨好她。最初的时刻,我不顾一切地取悦于她,那些急功近利的示好行为就仿佛孔雀开屏。我要让她看到我的学养,我的才华,而我那些在国际刊物上发表的有影响的论文,也都是在那个阶段写出的。不过,这只是高山仰止之后的某种本能的反应。作为男人,你不能不折服于这个光芒四射充满了魅惑力的女人。那是任何异性都难以抵御的。当然,不包含性。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亲近了起来。她倚重于我,而我,则是超出了同事限度地开始迷恋她。然后是各种各样的会议,不同的城市和国家。从此我就像被鞭打的陀螺,身不由己地追逐着她几乎所有的行踪。那是爱吗?我不知道。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把这当做业务行为,抑或某种生存所必需的方式。是的,我愿意成为她麾下最杰出的人才,而不是从前那个阿Q式的“无冕之王”。于是,我开始渴望得到教授的头衔,我觉得那不仅仅是我的实至名归,也是她作为领导者应该拥有的某种骄傲,所谓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很可笑,是吧?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更多是为了她,为了她的那点点滴滴。

的确,后来,我们就有了某种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亦不知何以一发而不可收。慢慢地,相互见不到的时候,就有了某种丝丝缕缕的牵念,那甜甜苦苦的思绪的缠绕。不过自始至终,都是她主动。不不,我不该这样说,也没有贬低她的意思。我只是以我的引而不发,去应对她的大胆和热烈。

她笃信爱是需要争取的。只有通过努力获得的,才会更珍贵。爱就是爱,和道德无关。爱是自由的,自由才能幸福。这是她的逻辑,她自然身体力行。于是我有很多暗示,譬如你的存在。她说她不管别人,对此也毫无歉意。我说我是东方学者,她满脸鄙夷不屑地说,所以你更道貌岸然。

第一次,是的,在C城那家优雅的酒店。那晚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她的房间。她靠在我身上,小鸟依人一般温暖。她顺从地跟我上楼,那脚步凌乱,醉眼蒙眬,说很久都不曾这般放肆了。然后她开始支离破碎地回忆,说她在美国上学时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在酒精中醉生梦死。我曾经在街上的垃圾箱旁边睡过整整一夜,醒来时才发现天已经亮了。不过现在好了,身边有你。我没醉,我只是多喝了两杯。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才飘飘欲仙……这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夜晚……

然后,我们来到她的房门前。我为她找到房卡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那无花果色的松软的地毯,暖暖的,然后是让人不能不想入非非的床。我倚住门,任凭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去。进门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踢飞她的高跟鞋。然后她脱掉外衣,露出身体的曲线。直到这一刻,我,或者才意识到,我护花使者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知道我该离开了。离开时有某种不舍的缠绵。但我决意离开,我甚至已经走到门外,卫生间却突然传来女人的指令,请把咖啡煮上。

我站在敞开的门口,进退两难。迟疑间,我终于选择了离开。我对着卫生间那个看不见的女人说,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有大会发言。我这样说着退了出去。我确实去意已决,因为我答应过要给你打电话。于是我轻轻关上身后的门,我不想关门时发出任何响声。然而在最后的缝隙中,却突然地,门又被从里面奋力拉开。

那女人,秀发蓬松,目光迷乱。就算我邀请你了,还不行吗?

我确实答应过要给家里电话……

就不能在这里打吗?有多少说不尽的情话?还是,需要在电话里**……

我一时无语。我们,依旧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既然没有什么,就不能陪我喝一杯咖啡么?

你知道,我这个人,咖啡会让我兴奋……

兴奋不好吗?

我会彻夜睡不着觉。

为什么非要睡觉呢?睡觉有什么好?就像死去。

我是说,那一刻我真的举棋不定。不是没有诱惑,在那样的情境下。直到我说,我还是走。

于是女人不再挽留。眼睛里却流露出受委屈小孩一般可怜的目光。我差点就被那眼巴巴的目光击垮了。我硬着心肠转身,道了晚安,却突然被她冰凉的双手紧紧抓住。在半掩的门里门外,我们无声地挣扎着。在如此不管不顾的挽留中,我反而更坚定了想要离开的意志,我几乎已经抽出了我的手臂……

突然,电梯间传来鼎沸的人声。男男女女,那些话语高亢兴奋。住在这里的都是会议上的学者,其中不乏一些熟人。伴随着欢声笑语,和那踩在松软地毯上的无声脚步……

那是唯一的选择了,我们必得避开那些正在慢慢走近的人们。与其让他们看到我们拉拉扯扯,不如龟缩进去,隐藏那不想让人窥见的缠绵。身不由己的,抑或天意?而天意在某种意义上,有时候就是命运。命运是能够改变的吗?

于是,在她的房间,我暂且留下来。既然留下,只好用咖啡来充斥这惶惑的空间。于是咖啡的香,立刻灌满了整个房间。那是咖啡所特有的情调。那也是可以引发各种暧昧的最完美的氛围。

男人不看女人,只递过去煮好的咖啡。

女人说,有时候拒绝,就等于是被羞辱。

男人说,你以为,我们能控制自己吗?

于是女人不再指责。她转身打开背景音乐,在频道转换中四处寻找。直到找到了那首她喜欢的大提琴曲。于是,大提琴演奏的《夜曲》,唯有大提琴才有的低回的忧伤,叙事一般地呜咽着,好像夜空中被流云遮住的月光……

我们远远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聆听大提琴所给予我们的震颤。在夜晚的梦一般的琴声中,我们只说,《夜曲》真好。某种悲凉渐渐溢开。咖啡不错。很香。要奶吗?或者,糖?

我很快就喝光了咖啡,我当然知道,应该慢慢地啜。但是我真的越来越紧张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我觉得,其实我并不了解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哪怕是她给了我新生。后来我终于鼓足勇气站了起来。说,你睡吧,然后开始机械地向外走。我坚信,只要走出了那扇沉重的门,我就解脱了。我觉得她会让我离开的,既然,我已经明白无误地做出了走的姿态。

然而,就在我终于抓到了门把手的那一刻;就在,我庆幸自己终于走出了惶惑的那一刻;就在,仿佛一股清泉从头顶一直流到脚心的那一刻;就在,我以为我终获自由的那一刻,那女人竟抢先一步,靠在门上,凝视着我,那哀求的目光几乎羔羊一般。

她拿开了我紧握门把手的那只手,拿走了我的决心和意志。然后是排山倒海一般狂热的吻,吞噬着我们来不及的喘息。她的吻,吻到天昏地暗,吻到了灵魂的窒息。那吻,就那样绵长地调动起我们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那么柔软而冰凉的,女人的嘴唇。那甜丝丝酒精的气味,连同,她甜丝丝女人的呼吸。

那么,在那一刻,我想到你了么?如果你愿意听真话的话,那么,我怎么可能想到你?我被劫掠,身不由己。那浪潮一般的激情,正在将我无情淹没。我或者根本不想配合,但无论你做怎样的抵抗。似乎每一个挣脱的动作,都会被误认为是的怂恿。于是,女人的越来越疯狂,但那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却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本不愿如此的。但男人的软肋,却不是意志所能控制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一如脑溢血患者,所有的自主神经都被溢出的鲜血压迫了。我动转不能,被诱惑驱使着。我知道在那种情境下我的意志已溃不成军。于是只好被身体中的动物性所驱使,任凭它把我带到她想去的地方。

是的有时候就是能调动一切。于是我干脆加入到她的欲求之间。我一如恶棍般在她身上任意摸索,那迷幻的肌肤被香水浸透。

是的,我加入进去,野兽一般地凶猛。我不再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既然,她已经让占据了一切。于是我**,并很快转换为主动的一方。反正是做了,便一不做二不休。我开始撕扯她的衣裤,显然她喜欢这种粗野的施暴。我剥光了她的内衣,将她裸地扔到床上。她不是想要吗?好吧,我敞开自己任她随意触摸。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接近她的身体,亦不知她喜欢被男人蹂躏身体中的哪个部位。面对她风情万种的躯体,是的,我到底还是犹豫了……

但她却那么急不可待地将她的身体贴紧我,的躯体间几乎没有缝隙。便这样,她甚至不给我从容的时间,就完成了我们的第一次。然后漫漫长夜,反复启动,却还是不能平复女人的。她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总是要总是要,无非是想把我的能量全部吸附在她永恒的中。

是的,最终成就了女人。

每当我想起和她的那第一个夜晚,就不寒而栗。

那晚我并没有留在女人的床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才觉出了瑟瑟的冷。那时候天空已露出美的霞光,我才得以有了想到你的空间。我知道你一定彻夜醒着等我的电话,想到这些不禁歉疚。但又想到底是报平安的电话重要呢,还是我和她地动山摇的夜晚重要?我不后悔这个和她在一起的长夜,我只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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