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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 作者:赵玫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4 10:35:53
  • 完书字数:8926

她问摄影师,书里写的那些都是真的吗?甚至那些细节的描绘。她说现在编辑部的每一个人都在读这本书,生怕其中掠过自己的身影。

怎么会起了《半缕轻烟》这书名,这不是普通人能想得出来的。

我们就仿佛都被放到了作者的显微镜下,要通过怎样的放大,才能看清楚我们到底有多邪恶。

怎么至今都不能确认书的作者到底是谁?

是啊,谁能窥得见那么多?又谁能如此不动声色地洞若观火?

听听这段,摄影师随便翻开书的一页。

你想让自己变得和作者一样无聊么?

不管这本书写得是否道德,但到底还是出版了,并且将编辑部所有人置于光天化日之下。

主编说她不会放弃起诉的权利,更不能容忍这本书对大家的羞辱和伤害。听说她已经请来法律顾问对小说进行甄别。他们将通过必要的手段来排除嫌疑人。

又能如何?摄影师蜷缩在房间一隅,他或者还没有从失去妻子的悲伤中走出来。已经很久了,他找不到她。没有她哪怕一丝的信息。他觉得他已经彻底失去她了,他失去了她才觉出他是多么需要她。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这一段,我已经反复研读过。蓼蓝躺在床上丈夫身边。显然这都是真实的,是当事人的告白。为什么会出现在《半缕轻烟》中?就仿佛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一样,就仿佛做那种事的人就是他自己。你如果不想看,我可以读给你听。

……她喝醉了,他搀扶她,把她送回她的房间。在蛮横的亲吻中,她将他留下。最初他不想,但燃烧着女人。他决意拒绝,却身不由己。于是被驱使,他不得不加入到她的唇齿之间。然后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身上翻飞起来,那肌肤被香水浸透。他深深地呼吸着她的气息。而他亢奋且无意间触到的,是她的****。但他终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亦不知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但他在她的怂恿下,还是那样做了。他不讳言,那也是他拼命想要实现的愿望。

丈夫从妻子身边离开的时候满身热汗。不知道是因为迷乱,还是,受不了煎熬。

……他终于难以克制地进入了那个陌生的巢穴。他知道即便坚守着,也会在某个难以抑制的时刻流泻。他只是不知道女人的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不同,那所有的潮热。差别或者只是女人不同的姿态。风情的抑或疯狂的,以及时她们不一样的呻吟。

……就这样,在一个没有人能看到他们的城市,他们无拘无束地**。白天夜晚,花前月下,一遍遍重温着那不懈的激情。他们在床榻上出出进进,就仿佛人们来来去去的话语。而那一刻,被女人劫持的那个男人,他是否有过灵魂的不安?

……但后来,慢慢地,被迫变成了某种自觉。抑或他们已真的相爱,真的离不开对方的,以至于,他不仅要陪伴她出差出国,还要在异地为她酿造之欢……

简直无聊透顶!男人终于忍无可忍。他夺过妻子手里的书,狠狠摔在地上。你竟然欣赏如此低劣的色情,到底居心何在?

妻子的身体冰冷,还有,迷蒙的眼泪。她说那不是幻觉。在那漫漫长夜,我确实曾真切地看到,你们的景象。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能听到你们的喘息……

你有病吧?

就那样一遍一遍地,在大脑中反复播放。

你已病入膏肓。要不就是变态。何以堕落如此?是为了羞辱自己?

那么急不可耐地,你们爬上宾馆的床。接吻,而后脱掉衣服。着,如饥似渴地劳作。女人的震颤。然后是蛆虫一般的蠕动。那么美丽的身体,却不是我的,也听不到我委婉的呻吟。我只是自怜自艾,在凄冷长夜。当落花无尽……

你不要再羞辱我了,男人打断她。

却,只有我。只有我迷失了,在谎言的荒野。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你的情人。唯有我被蒙在缭绕的雾里,雾里妖娆的野花。为什么是她?我毫无戒备,只觉得她好。于是愈加地衰朽沉沦自暴自弃,因为生命中没有了你。为什么你们全都清醒着,唯独要我雾里看花?没有人同情无辜者,就像,被踩灭的丹柯的心。我恨那个夺走你的女人,却不知恨的是她。为什么她决意带走你,却不来跟我说?如此侵略者一般地,践踏着无辜者的无辜。她就那样明媚地走来,毫无愧疚地微笑着,却不说已经羞辱了我。

到底有多久了?自你改弦更张的那一刻起?电话里坦荡荡的样子,毫不避讳地,甚至在抱怨她的诸多不是。谁又能保证那不是欲盖弥彰呢,是为了松懈掉我的警惕。说出的应该只是冰山一角,那些**的部分。而水下隐藏的那十分之七,是永远不会被说出的,你我却都能感觉得到。

没有悲伤,只是疼痛。也不是身体的疼,只是精神的迷惘。你不得不付出你的欢愉。又曾几何时,从必然的王国游弋到自由的王国。从此你如鱼得水,将她的欢愉不着痕迹地变成了你的享受。

而后你不断离家。那长长的岁月,不知有多少次露水之欢,是否从第一刻起,那欢愉就始终伴随着你们?女人从床下捡回那本肮脏的书。作者,可谓极尽挑拨之能事,几乎列举出了他们每一次出差的日期。

丈夫突然转过身来,钳子一般地握住女人的手腕。他恶狠狠地凝视着她,除了你,是的除了你,谁还会对我们出差的日子感兴趣?

女人挣脱掉男人的手。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我可以自杀可以消失,但绝不容许你怀疑我。你觉得我编得出这本全景式的大书?你觉得我写得出这振聋发聩的文字?你觉得我对世间的万事万物还感兴趣?你觉得我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你和她?要么你高抬我了,要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最多几行小诗,聊以度日,在你颓唐下来的时候,我比你还落魄。妈的,我只是觉得不舒服。明明你是我丈夫,却要由别的女人来安排你的生活。不仅如此,她还要决定我的命运,让我的生活也跟着你们来回转。于是,你和我都不得不委身于那个提拔了你的女人,就仿佛签了卖身契的奴隶。而委身于她,之于你,并不是牺牲,或者正是你求之不得的。但于我就是货真价实的牺牲了,为此我差点送掉了性命。

就这样,将那所有的恩恩怨怨付之一炬。解脱的方式就是,将我的信念泯灭。我好不容易才认识到,你的不忠,其实并不全是那个女人的错。性,总归要两个人才能完成,哪怕强奸。如果男人坚守着,不逾矩,但是,你没有。或者你投降了,或者,你压根儿就喜欢。那就更不单单是引诱者的责任了,你也难辞其咎。

那么,那么作为失意的妻子,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她于是不再嫉妒,也不再步步紧逼找回那好不容易才获得的,那种无望中的心理平衡。当然,倘没有这个新来的女上司,没有这无端的觊觎者,这个,日益向下滑落的、与世无争孤芳自赏的家庭,或许,还平静而自得其乐地存在着。但那个女人就是来了。飞越浩瀚的大洋,或者就为了能遇到你。于是吹皱一池春水,让迷乱笼罩心灵。而任何世事的改变,大都由心理的崩溃开始。于是冥顽不化的灵魂,开始了不期的松动。就像在海浪中溃败的那太平洋的堤坝。她夹带着风一般的梦想,烧着了那退避山林的修士。于是在熊熊烈火中,他唯有告别悠然。

或者这就是男人的本性。总是被钟情的女人任意驱使。曾几何时的一个转身,便成就了他有如神话一般的蜕变。从此那幸福的感觉绵延到每一根亢奋的神经上。就像天堂里一道被灌满的水渠,溢出来的全都是琼浆玉液。

而妻子却几多残落诗行,独守着空房的寂寥。她不停地问着,难道,唯有献出****才能换回璀璨的未来?是的,如果必须,他们当然可以牺牲。丈夫已然如此,于是奉献中不仅欢愉,还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似锦前程。但妻子在牺牲中唯有苦涩。她知道她失去的也许再不会回来了。

她捡起那本被扔掉的书。书页上沾满床下的尘埃。那一团团毛发,一张张纸屑。女人艰难地读下去。等等,等等,她不敢相信,这不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吗?怎么也会出现在书里?是的是我说的,毫无疑问。却忘记了什么时候,对谁说起过我的悲愤。那所有的伤心绝望,总要说出来。找到一个同情我的人,但是谁呢?我又会对谁说?

妻子走进丈夫的书房,想对他说出她的疑惑。她已经很少来这个房间了,这里就像一块飞地,始终冷冰冰的,将她拒之门外。男人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痴迷地对着电脑。于是女人退了出去。紧接着又推门进来,抱住男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渴望对方的身体?是谁让原本恣意妄为的领地变成了不能相互碰触的禁区?偶尔的猥亵挑逗,立刻被随之而来的各种理由所击溃。不再有强烈的需求,勉为其难地,而他们还那么年轻。就这样,那所有床上的游戏不了了之。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这空荡荡的房子里,还剩下什么?

慢慢地,他们不再睡在一张床上。理由是他要奋起直追,补上那些被丢失的光阴。我们还不曾年华老去,为什么就开始分床进而分房,或者真的是已经未老先衰。连身体都离得那么远,还怎么可能?

于是她不禁想到那个和她同样遭遇的女校长。自己的男人,却被别的女人拥有,会是怎样的心境?后来作家干脆睡到自己的书房,美其名曰是为了女校长好。但其实谁都知道那只是为了某种坚贞不渝的姿态。远离你的妻子,远离她的床。更不许靠近她的身体,甚至她的心灵。进而将家中所有可能会生出的器具全部损毁,譬如双人床。要做就做得干净彻底,又兵不血刃。于是就有了这个家庭分崩离析之前的那段壮丽的前奏曲。然后大幕拉开,金戈铁马,遍体鳞伤。

她抱着她的男人,他没有挣扎。她觉得他好像已经失去那个女人了,于是他沉默。那是他所不能选择的,所以无可奈何。那种想说又说不出来的他的疼痛。当面对他的悲哀,她竟然有了种母亲的情怀。她更深地将他拥在怀中,亲吻凌乱的发丝。她无意追剿那些曾经的往事,亦不对他们的未来怀有希望。那女人怎样和她毫无关系,她也不再惧怕,有一天,他终究会搬出这个家,从此和她形同陌路。

她只是用她的体温,慰藉着他受伤的身心。竟漫漫滋生出某种难抑的快意,复仇一般地残忍而残酷。突然冒出来的责问,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但她最终还是问了,你一生中干过的女人,有没有你不想干的,或者干过之后又后悔的?

男人像逃离瘟疫一般地逃离了女人的怀抱。他怔怔地看着女人,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到邪恶。他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女人一定是丑陋的。他当然听懂了她的那么轻描淡写又尖酸刻薄的问话。他只是突然忘记了,她问的到底是什么,需要他回答吗?

他开始在狭小的书房里来回走动。他走来走去的样子就像是笼中的兽。他从来没有被问过如此直截了当又如此令他不堪的问题。他尽管不能将问话的字词照原样连接起来,却已经知晓了她所有的“良苦”用心。

对男人来说,无疑这是羞辱。这说明,她先就把他定格在流氓成性又寡廉鲜耻的位置上了。可他不再是那个不通庶务的落拓书生,他的论文已经被发表在国内各类顶尖的学术刊物上,甚至跻身于知名学者的行列,而你,你怎么能责问我这样的问题呢?你真的不明白这是在诋毁我的人格么?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

男人抬起头看墙上的挂钟。他的表情近乎绝望。他说,此刻,她的飞机起航了。

女人的感觉流水一样,从头到脚。

她母亲没有对你说起过?男人平静地叙述着。她选择了离开。如你所愿。

就是说,我们的婚姻还有希望?

为什么还要做天方夜谭的梦?

女人离开男人的书房。她开始怀念那些被丢弃的诗篇。她觉得那就是她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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