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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13 庄士敦离开1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45
  • 完书字数:11728

庄士敦离开威海卫后,先生大大地失落了,甚至有点失魂落魄了。回味着这些年与庄士敦的交往,如同咀嚼一个橄榄,兴味正浓时,这橄榄却咕噜从口中滑落了,满口顿时索然寡味,不由得连连长叹,乃至不思茶饭了。老锁忐忑地劝慰:先生,庄大人,他不是去为咱的国做更大的事了么?这不是大好事么?你该高兴才是。

呔——先生叹一声,说,是,他是去为咱的国做大事了,可再怎么大的事,我也看不见摸不着呀。只觉得他越来越遥远了,可能是我的眼光太短浅了吧。

老锁附和着说:是呀,先生跟庄大人算是知己了,别说是先生你,连我,也不时地想念庄大人哩。

老锁呀,虽说以往我也没求咱的衙门里的官员办什么私事,可也有些交情不浅的,怪了,怎么他们离任我就少有这种感觉呢?

老锁笑笑:先生呀,看来不管是哪国人,只要是做好事的好人,都能跟另一国做好事的好人成为朋友至交呀。

老锁呀,你这是宽慰我呀,也许道理正如你所言。

老锁诡异地一笑,说:如此说来,那个英国姑爷看上了咱的好的三小姐,要娶她;咱的三小姐也看好了那个好的英国姑爷,要嫁他,岂不是顺理成章两全其美么?当初,你又何苦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样对人家呢?

哟呵——先生哼地一笑,好你个老锁呀,原来你是在这儿等着,给我下套哩。嗨,那时我的确也太那个了,也太委屈人家了呀。

这个人家指的是三小姐敏儿还是那个英国姑爷詹姆斯?看来是二者兼而有之了。当然后来情况慢慢改变了,英国姑爷詹姆斯不但几番来到了府上,也多次去了乡下的温泉庄园。他说他更喜欢乡下的庄园。不知不觉间,先生看这英国姑爷也越来越顺眼了,还几次设宴款待了他。

在一次席间酒酣耳热后,当着几个外人的面,詹姆斯竟冲着先生恭恭敬敬爽爽朗朗地叫了一声父亲。父亲咧着嘴非但没能做出回应,倒像是被枪子击中了,又像是挨了一闷棍,半天没缓过神来。席上的其他客人禁不住大笑了,先生也只好比哭还难堪地笑了。

转过了一年,又转过了一年,终于转到了又来了大事的日子:威海卫租界的首任文职行政长官骆克哈特,要退休了。算起来,他在行政长官的任上已干了19年。

骆大臣要退休的消息乍一传开,绅民们惊愕了:莫不是他犯了什么事?或是冒犯了比他更大的官?干得好好的,身体也好好的,怎么会说不干就不干了?

政府的官员做出了解释:英国政府对骆大臣在威任职期间的工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骆大臣只是到了退休的年龄,要退休。

这是怎么话说的?大臣也会退休?有明白人做出了更详细的解释:英国的官员讲究退休,就跟咱朝廷里有的大员告老还乡一样,只是他们的退休用不着等到走不动的份儿上,而且人人都要退休。这样的解释还是难以让百姓释怀:咱朝廷的大员,不大都是因仕途不得志或失宠遭贬才以告老还乡为托词而解甲归田么?无论如何,再过几天,骆大臣要离开威海卫了。

骆大臣在威海卫行政长官任上小20年了,年复一年天长日久,士绅们好像也没觉出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一旦他要离开,这么多年他给威海卫带来的种种变化,便一下子全呈现在眼前和心中了,好像他们刚刚发现了这些变化:威海港被辟为自由贸易港、免收海关关税;海运开辟了通往青岛、上海、香港、天津、大连、仁川等航线;三百多个村庄划分为26个小区,推行了由总董负责的小区自治;法庭不仅天天开门办案,而且打官司用不着花钱也用不着打点任何人,你只要带着嘴和理就能打赢官司;爱德华港、胜德码头一带建设起了一片新城区;邮路四通八达了,电报、电话也粗具规模;第一条柏油路出现了,城乡间大都有了连通的公路;新式学校十几所,并设有专门的女子学校,还有平民夜校二十几处;报纸先后有《威海卫天琴鸟日报》(英文版)、《威海新报》、《威海午报》、《威海日报》;大英民医院免费救治病人,疫病得到了有效的防治……

一时间,整个租界,沸沸扬扬着骆大臣要退休和对其政绩感念的议论。

这几天,先生变得郁郁寡欢了,努力地麻痹着自己,回避去想骆大臣要退休的事。老锁觉得他揣摩透了先生的心思,便试探着以附和先生心思的口吻对先生说:是呀,庄大人和骆大臣都是难得的好官呀,可一个走了,一个要退休了,真担心往后还能不能遇上跟他们一样的好官呀……

没料到,先生竟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其实先生心中郁闷着的,正是这样的想法,而忌讳的却也是这样的说法。

老锁愣了,只好悄悄溜走了。

傍晚时分,他独自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庄园。

先生走进了庄园前的田野。

四月底的田野是多么好的田野呀,庄稼、树木、野草……一切都焕发着勃勃生机,甚至泥地本身都散发着生长的气息。苍茫的暮色使万物的生气海潮般溢荡,深吸几口这样的空气,先生感到胸中舒畅了许多。他顺着一条田埂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走近了洗心河的入海口。

正值涨潮,高涨的海潮灌涌进了洗心河的入海口,与下泻的河流相互壅堵推举着,发出了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澎湃的隆隆撞击。先生感到脚下的大地在越来越剧烈地震颤,两条腿如灌铅般沉重,难以再挪动了。他就这么久久地伫立着,感受着这种撞击,感受着这种震颤。似乎是经历了沧海桑田的漫长岁月,他已经变成了一尊塑像,一棵根须深深地扎入了大地的大树……

渐渐地,先生的心头也被什么撞击了,发生了震颤,比海与河的撞击更重的撞击;比大地的震颤更剧烈的震颤……海呀,河呀,你们这么相互撞击着,永远地撞击着——咸的海与淡的河不是也永远地融合、融汇在一起了么?你们在昭示着什么呀……

啊,啊,啊……如同醍醐灌顶,先生的心轰隆隆爆裂了……似乎上涨的海潮与下泻的河水全都呼隆隆涌进了胸膛,胸中淤积的郁闷的块垒,顷刻间雪球般滚动了,甚至千百年来垛垒的城堡也呼啦啦坍塌了……海与河的撞击天天都在发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道注定要在今日此时给我以启示么?我品出了,那呛得我难受的滋味:是咸的海水与淡的河水激撞的滋味、是海水与河水融合后不怎么咸也不怎么淡、咸淡适中的滋味……他的两条腿如夯桩般跺了跺,终于悟出、品味透了这天地间的奥妙,变化融会的奥妙……两行泪水在他的脸颊上默然滚淌了,这是激荡的海与河撞击、融合、融汇而化作的泪水……

当先生走进庄园时,天差不多已落黑了。

哎?先生怎么大大地变了?脚步坚定而有力了,表情坚毅精神抖擞了,似乎陡然年轻了许多……是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先生改变了?大少爷惊诧不已,情不自禁地跑向了先生,到了先生面前却又局促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先生,你、你往外走时,那样子真让我担心……你回来就变好了,真的是好了,真的是年轻了……

大少爷的高兴是真心的。现在,他真的不巴望先生早一天将家业交到他的手上了。他甚至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肩膀还是有点嫩,很多扛不起的大事还须由先生撑着。

第二天,先生便主动地找村董、总董们商量,用什么方式对骆大臣表示才好。多年前,绅民感念骆大臣清廉为官为民操劳,曾出资在香港为其制作了一块精美的镀金匾。不承想骆大臣坚辞不受,说为他破费钱财只会让他心愧不安。绅民们再三请求,金匾已成,骆大臣不受便是拂违了绅民一片心意。最后骆大臣虽勉强接受了金匾,但规劝绅民断不可再行此劳民伤财之举。有了前车之鉴,众人对如何表示,莫衷一是伤了脑筋,最后在先生的主导下形成了一致的意见:这种表示,既要表达出各界对骆大臣的感激之情,又不能让骆大臣为难,玷污了他的清廉。

可具体怎么表示,还是个未决的难题。一连几天,先生与商会的人、总董代表,都在为如何对骆大臣表示而绞尽脑汁,这表示不费钱财而费心思。

骆大臣的退休庆祝会也是欢送会,终于在政府小礼堂正式举行。当然少不了许多地方显要的赞扬致辞、送告别礼物等等。但最令骆克哈特动容的,还是在先生的主持下,商会和村董总董们的表示。

商会的代表打开了一个丝质卷轴,先生当众朗读:

大臣骆公,英邦之贤,来治斯土,计约廿年,倡兴商业,猛著先鞭,利民生计,四境安全,行将去我,归返田园,搔首问天,清风两袖,琴鹤一肩,为公操守,如水清廉。

村董代表献上的卷轴颂词为:

大臣骆公,来自英邦。勤劳执政,不辞纷忙。谦和待士,德被村乡。治民有术,化民有方……

随后,商会及村董总董的代表,又用托盘呈上了一个几乎透明的雪白瓷碗。瓷碗内空空无物,难道他们只是要送给骆大臣一个空碗么?厅堂内顿时寂静了。

骆克哈特上前,双手捧起了托盘上的白瓷碗,久久凝视着。渐渐地,他的手颤抖了——碗中泛起了涟漪——水——人们这才发现,原来碗中盛着清水……

骆克哈特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高高地将碗举至头顶——谢谢,谢谢,这碗清水是对我的最高奖赏……

欢送仪式结束了,先生与商会及村董、总董的代表揣着失落走出了小礼堂。他们默默地走着,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商会里的一个人突兀地说了一句:咱的工商业好不容易才有了兴旺繁荣之势,真不知继任的大臣能不能萧规曹随呀……一位总董附和着说:是呀,乡村小区的自治,让村村寨寨家家户户得以安居乐业,怕的是再乱折腾呀……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先生,其实他们的话是说与先生的。众目睽睽下,先生沉默不语,只是回过头,目光深沉、不甘地望着刚刚走出的、高耸的小礼堂。突然,他转回头,语气沉重地说:哪怕接任的是好官,我们也不能也不该把我们自己给忘了呀……

众人一时晓不透先生的话意,迷惘地大眼瞪小眼。先生接着说:刚刚在那礼堂里,我嘴上念着卷轴上那些赞誉之词,心中却涌动起一阵比一阵难耐的酸楚呀……

商会的一个人不解地问:先生,卷轴上虽是赞誉之词,可并非阿谀谄媚的不实之词呀。

一个村董说:骆大臣也的确是倚重我们村董、总董,让乡村政通人和了呀。

先生沉吟着:正因不是不实之词,才让人心中酸楚呀……想想那血与泪的当初吧……要是二十多年的光景,我们就把那些血与泪给淡忘了;以自己要好好活着为理由,把屈辱给光滑地处理掉了,那我们活得不是太没脸了么?那我们不是也愧对了脚下的土地么?不能让眼前的光景蒙蔽了我们的眼睛,更不能蒙蔽了我们的心呀……

先生仰头看看天,又跺一跺地,接着说:是的,这二十多年间威海卫的变化是不小,好些方面不得不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之变——可这毕竟是人家的租界。只要是租界就是有租期的,威海卫不可能永远是租界,而我们却永远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是不能背叛这片土地的主人!虽然骆大臣的确是好官,虽然他们也的确是往好里在治理威海卫,可我在读那些赞誉之词时才突然醒觉:人家治理的是人家米字旗下的租界,人家越是把方方面面治理得好,我们的心不该越酸楚、越疚痛么?我们不能忘了自己……

就跟大清国变成***一样,再怎么变,不缺的就是官员。英国方面看来也不缺官员,骆克哈特还没离开,一个叫波兰特的接任者便到了。

租界的大政方针早已确立了,方方面面的底子已打下了,新来的行政长官只要入乡随俗萧规曹随即可,所以波兰特的执政是轻松的。

威海卫的一切表面看起来依然如故,时间一长,人们似乎没感觉到换了行政长官。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租界发展电力的事已经酝酿几年了,不少洋行都想抢占在威海卫建设电厂经营电力的先机。以波兰特为首的租界政府,认为发展电力的时机成熟了。在一个炎热夏日的午后,他翻了翻几家洋行的申请报告,大笔一挥,将电力的投资经营权批给了英资泰茂洋行。

闻听政府将电力的投资、经营权批给了英商,先生焦灼万分。天已落黑了,他仍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卫城大宅的书房内团团转。是呀,虽然三少爷信中说得明白,电力是命脉,可如何把握这命脉,先生是太不明白了,无从下手又手足无措。

这时候,敏儿回来了,她也有一件大事要对先生说。来到书房前,她踌躇着,不敢贸然推门而进。站在门前连叫了几声,书房内的先生才有了回应。进了书房,敏儿颇为诧异,屋内已昏暗得看不清什么了,唯有蚊子的嗡嗡叫声。先生为什么不点灯?她悄悄点着了烛台上的蜡烛后,只好硬着头皮,忐忑地将自己想随詹姆斯去趟英国,到詹姆斯的老家看一看的事说了。

先生开口问道:什么时间动身?

怯怯地答:你要是答应了,我们想这就走。

先生转过身,好!你去的正是时候。

敏儿万万想不到,先生竟然如此激动地答应了。她愕然疑惑间,先生自顾趴在桌上,急急地写好了一封信,手颤抖着,将这封信交与敏儿,说:这封信关乎威海卫的命脉,你去了英国要以最快的速度交到你三弟手上。

命脉?!敏儿接过信,禁不住问,是什么大事关乎威海卫的命脉?

电,威海卫要建发电厂了。

电是什么?

要是我能把它拿出来给你看看,能给你说明白,或许就用不着这么焦急了。电是了不得的东西,你小弟信中说,它是能照明、能替代机器的东西。嗨,我连说也说不清呀。但你小弟说,这东西关乎着威海卫将来的命脉。先生顿了一下,眼巴巴地凝视着敏儿,又以郑重、恳求的口气说出了三个字,拜托了。

看来电这东西非同小可,真的是命脉,先生是要抓住这命脉。她郑重地接过信,让先生放心,到了英国,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封信亲手交与三弟。

自敏儿走后,先生度日如年翘首以待三少爷的回音。

那一天,老锁慌张地跑向书房:先生,先生,电报,英国来的电报……

先生比老锁还慌张地从藤椅上站起:什么电报?电……报是什么?

就是这个。老锁将手中那个小纸袋递给了先生:邮差刚刚送来的,说是电报,从英国发来的。

虽不知电是什么,但先生还是像怕触电一样,颤颤地接过了被称为电报的东西。原来是三少爷发来的言简意赅的一封信,大意是:一定要争得电力的投资、经营权,将这一命脉控制在威海人手中,他马上回来。

这是先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电报,电报捎来了远在英国的三少爷的话,可又带来了更多先生闹不明白的东西。

虽然还是弄不清电这东西,但先生的斗志和责任,被电击了。他立马召集了商埠商会的全体会议,与各工商业主商讨,要齐心协力争得威海卫的电力投资、经营权,不能让它落入英商手中。

不承想,工商业主们却一片茫然、不以为然:电是什么?

先生答:电是了不得有大用的东西。它是能照明、能替代机器的东西,是命脉。

以前没有这东西,咱不是也没丢命脉么?反正咱也用不着它,英商愿折腾让他折腾好了,关咱什么事?

以前是没有,但要是有了,它就有大用,它就成了命脉。

投资这电力要花多少钱?

怕是要花好多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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