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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13 庄士敦离开2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46
  • 完书字数:11966

说来说去,咱还是闹不清电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更晓不得它是怎样的命脉呀。要是咱往这上面投了大钱连个水漂都打不起,那咱不是成了冤大头?

可我们这些人有责任,把威海卫电力的投资、经营权,掌控在我们自己的手中呀。我们这些人可是威海卫工商界的骨干,我们要为威海卫挺起脊梁呀。

说来说去,电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还不如天上的闪电实在,难道咱平白无故要拿钱跟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较劲么?

……

尽管先生竭力要说明电力是命脉,无论如何必须控制在我们自己的手中,但还是不能将电说明白,能说出的还是太空洞、太苍白。说来说去,在众人一片疑惑声中,他自己也把自己给说糊涂了。

接下来的这些天,先生惶惶惴惴感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遍遍地对老锁长吁短叹了:怎么会这样呀,想不到呀,商会那些精明的商家,怎么就是不明白电是命脉,对英商要控制命脉竟然置身事外,他们怎么会如此糊涂昏庸呀……

老锁随之感叹:先生呀,越是精明的人,对不明白的东西不明白时,比糊涂的人显得更固执糊涂呀。先生,你也该往另一面想想呀……说到此又打了哏,似乎后面要说的话很艰难,不好说出口了。

先生仰了脸,做出了要聆听另一面的姿态。先生,这话让我怎么说呢。那我就直说不中听的了。我看也并不是那些商家多糊涂,而是、而是电这东西,你自己也并没弄明白,你是硬撑着装明白呀。

先生仰着的脸怔住了,愣愣地看着老锁。

老锁也愣愣地看着先生:先生,莫非,我的话真惹你恼了?

好你个老锁!先生猛地拍了一下老锁,说:你点到了穴上,也揭示了症结呀。

一番激动过后,先生倒陷入了新的、更深的彷徨:老锁呀,我“硬撑着装明白”,才明白到把商家们弄糊涂了的份儿上。既然你把症结找到了,那你还要开出药方。

我的个先生呀。老锁扑哧笑了:我连“硬撑着装明白”的份儿也没到呀,哪里还开得出“使人昭昭”的药方?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劝你也别再、别再……

可难道能眼睁睁听任电力的经营权落到英商之手么?

欲速则不达呀,看起来电这东西也不是三五个月就能搞出来的——三少爷不是马上就回来了么?

先生啊哟叫了一声,眼睛顿时放出了亮光。我这天天急盼着老三快回来,倒把他为的什么回来给急糊涂了。我这不是骑着驴找驴么?

老锁笑了:三少爷不是还没回来么?你是急过了头把自己急晕了呀。

先生也笑了,比哭还难看地笑了。

这天,圆智大和尚突然来到了卫城的丛府大宅。

先生喜出望外,说这些天他为电的事焦头烂额,正盼着大和尚这尊佛来解疑释惑指点迷津。

大和尚呵呵笑了:施主盼的怕不是老纳吧?老纳来了也无济于事呀,老纳虽盼着施主能让威海卫的芸芸众生把握自己的命脉,怎奈老纳对“电”却是一窍不通呀。

先生只能报以微笑了。

大和尚诵一声佛号,说:老纳也不是白来,老纳来是要告诉施主,施主盼的真神要到了。

先生瞪大了莫名其妙的眼。老锁在一旁小声地说:大和尚指的莫不是三少爷要回来了?我也隐约觉得三少爷快到家门了。

先生笑了,说:看看,谁说僧道两门?你们这不是佛道相通么?我这凡夫俗子只有信神的份儿,好好地等待了。

当先生引着大和尚往小客厅去用斋饭时,小六子从门外跑了进来,边跑边喊:来了,来了,先生呀,来了……

原来是他把三少爷接回来了。小六子没有大和尚和老锁的法力,能卜得三少爷今日回来,但听说三少爷最近会坐船回来,这些天他几乎天天都跑到码头上等,今天终于把三少爷给等回来了。小六子虽还没有管家的名分,但已经在做管家的事了。老锁老了,腿脚不利索了,也就是说说嘴而已,府上里里外外一些管家处置的事,大都落到了小六子的头上。通过他把三少爷接回来这件事就能看出,也算是他自己挣得了这个位置。

三少爷是从英国坐船到香港,又从香港坐船回到威海卫。

大宅上上下下沸腾了,先生吩咐要为三少爷备酒宴。三少爷听说已为大和尚备了斋饭,说难得赶上了一顿斋饭,就让他好好品一品斋饭的滋味吧。

到了下午,大少爷赶回来了,二少爷也赶回来了。

三少爷跟先生说的最多的自然是电的事。他让先生放心,他会说服商会的人,齐心协力把电力的投资经营权争到手,并且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威海卫建起发电厂。

刻不容缓,三少爷要先生马上通知商会的人,今天晚上就开会。

先生对大少爷说:看看吧,从今儿个起,我要跟你小弟忙大事了,府上所有的生意、庄园的事,就由你撑持了。

大少爷不由得看了看老锁,这不正应验了老锁的话么?想不到呀,小弟回来的当天,先生还真就把接管家业的重担放到了他的身上。虽然并没正式地给他名分,但有了实的,名分不名分还重要么?还会太远么?

先生、三少爷、大少爷都在为要做的大事而激动时,二少爷却在一旁古怪地笑了。他说,变来变去的世事,让我这样的人也渐渐地把什么都看破了,觉得世间的争争斗斗没有意思了。往后,我要做的事也许就是什么也不做了。众人还沉在愕然之中,他撇着瘸腿,跟随着圆智大和尚离去了,连三少爷给他带回的礼物也没顾得上带走。

晚上,商会的会议在海边商会的二层楼上召开了。

一番简短的为三少爷学成归来的庆贺之后,三少爷将一个皮箱子放到了主席台的桌子上,然后让人将会厅所有的蜡烛全熄灭了。

众人不知三少爷究竟要干什么,会厅陷入黑暗的同时也陷入了静寂。朝向大海的几个窗口,顿时涌进了隆隆上涨的海潮的轰响。

黑暗中,会厅内瞬间变得灿亮——三少爷面前的桌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在发光,将整个会厅照亮了……

人们感到了眩晕,发出了一片惊叹。难道是三少爷变幻出了一轮太阳么?这个在英国取得了博士头衔的年轻人,具有了比神还神的神通么?其实他们并不晓得博士是怎样的头衔呀。

三少爷指着拳头大小正发出灿亮光芒的东西说:这就是电灯,是电,让这个灯泡发出了光……

三少爷又说,这只是一个蓄电瓶让这只灯泡发出的光,这样的电力就如同一个碗里的水,而我们要建的电厂,则能发出如滚滚江河水那样的电能。

当然,三少爷又对电的用途、为什么说电是命脉、为什么必须把威海卫电力的投资经营权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等等,一一做了深入浅出的解答。

当有人提出投资电力能否赚到钱时,三少爷说:恕我不敬——你要生养你的子女时,会先考虑你养大这个孩子能不能赚到钱么?——因为他是你的血脉!何况我敢保,投资电力以后肯定能赚到钱,而且会赚到大钱。

会厅内顿时沸腾了:想不到电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呀,是比神还神的有大用的东西……

三少爷又问:我们能让电力这命脉掌控在外商手中么?!

几乎所有的胸膛都爆出了喊叫:这样的东西怎么能让它落入别人之手?我们一定要把电力的投资、经营权争到手!说什么也要把握住这命脉!

第二天,先生带领商会的全体会员,赶到了租界政府进行集体请愿:威海卫电力的投资经营权,必须由威海人掌握,否则,商会所有会员绝不用英商之电力……

行政长官波兰特想不到,风平浪静的租界会突然卷起如此的大潮。他紧急召开了有关会议,他说:威海卫的人觉醒了,起码在电力这件举足轻重的大事上觉醒了,作为行政长官,我不知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不高兴……

由先生挑头,以商会会员为投资主体的光明电力有限公司注册成功了。

三少爷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了电厂的建设之中,一年后,电厂终于发电成功。

威海卫的主要办公场所及几条主要路段,都装上电灯。当电灯要发光的这个夜晚,如同参加一个盛大、隆重的节日聚会,威海卫新城区的百姓全都聚集到了商埠区的一排路灯下。当一个个路灯同时爆出灿亮的光芒时,人群如趋光的飞蛾,冲着发光的灯欢呼雀跃;当然多少还有些畏惧……

天上的星星眨着比路灯下人群更惊诧的眼,俯瞰着变亮了的威海卫。星星们有更多惊诧的理由,因为它们看到的这片土地的夜晚一直是黑暗的,它们怎么着也想不到,此时的威海卫的夜晚,竟然绽放出一个一个比它们还亮的星星……

先生踽踽地沿着海边向南面走去,一直走进了路灯照不到的黑暗处。我这是要往哪里去……

从灿亮的电灯光亮下走进黑暗,黑暗就显得更暗了,但先生还是踽踽地往前走,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在牵扯着他,往要去的地方而去……前面终于有了几点萤火虫般的幽幽光亮……猛然意识到走到哪里来了,不由得站住了——前面就是圣母院,是修女花儿所在的圣母院……

回头看看远处煌煌灿亮的路灯,再看看圣母院几点幽幽的青灯,先生的心又是一阵战栗:那边的夜变亮了,而这边却是另一个幽暗静谧的世界呀……也许花儿注定属于这另一个世界呀,唯有在这里,她才会得到安宁……

先生哪里想得到,此时,修女花儿正站在圣母院大院的一个花坛前,遥望着远处惊天动地的煌煌光明。也许她比电灯下所有为光明而欢呼的人更激动,也多了份莫名的伤怀。她的脸颊上,默默流淌着两行比月光更清冷的泪水……

先生和花儿其实相距很近,但却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站立着。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正在退却的海潮越来越轻的呓语,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似乎先生和花儿都听懂了这呓语在说些什么,各自慢慢地转回身,又回到了各自该待的地方……

那一天,三少爷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先生说,他要离开家,离开威海卫了。

先生似乎并不震惊,只是问他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

我要进入民国政府工作,为使国家尽快收回威海卫尽一份力量!

啊,啊……期盼了多年,隐隐滚动在天边的春雷,终于在头顶炸响了——瞬间,先生却惊呆了。

三少爷不由得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没感觉到,租界威海卫在变么?变得越来越让人不安了么?

还沉在炸雷余震中的先生说不出什么,只是瞪大了更愕然的眼……

三少爷顾不得这些了,他的胸脯起伏着,语气也变得铿锵了:请先生理解,我之所以要进入民国政府,就是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不让中国其他的地方再变成外国的租界,更是为了让国家尽快地收回租界威海卫!

雷电暴雨袭击中的先生,真的如同一棵树摇晃了,但他并没倒下,而是会聚起全身的气力,颤抖着爆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好啊——好!

这一声叫如一道闪电挟着雷霆横空而过,倒将三少爷炸蒙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声大叫会是先生发出的,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先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的儿呀,先生似乎并没在意儿子的惊诧,嘴巴哆嗦着问,这些话,为什么从前没对我说?

三少爷总算缓过神来:我以为你不会感觉到这些,还以为你在租界当上了村董,又当上了小区的总董,还成为租界商埠区商会的总理,会、会心安理得……

我的儿呀——先生颤悠悠一声哀叫。你怎么会把我想成了这样的爹?你说的这些,我早已感觉到了,我也时时为这些而不安、懊恼呀,只是没有你想得这么透、这么深。前几年当骆大臣退休时,我诵读着商会、村董们送给他的卷轴上的那些颂词时,心中就疚愧、酸楚不已呀……其实你爹我比你还想做你想做的呀,只是我无力做……

先生的眼圈变红了,又哽咽着对三少爷说起了爷爷的死,说出了爷爷的死不瞑目……这是他第一次将那时他看出的和想到的说了出来。

我的老爹呀——三少爷的眼圈也变红了,难以遏制地拥住了父亲:你能看出这些,想到这些,说出这些,太了不起呀,你是了不起的爹呀……

先生久久地凝视着儿子,问:还记得当年那个庄大人么?就是做了我们的帝师的那个庄士敦大人?

三少爷说:当然记得,我去英国留学不就是他介绍的么?

是,就是这个庄大人,去做我们的帝师前对我说过,他不但希望你学成回国,更希望你回国后能进入中国的心脏、大脑,让你获得的“力量”发挥更大的效力。

三少爷一怔:庄士敦说过这样的话?

说过,真真地说过。这不也正是我送你出国求学的初衷么?这么多年,要是你只学了些发达家业之术,那才是违了我的初衷呀。我的儿呀,看来你没有白用“志道”这名字呀……“士志于道”,就是要志于天道、大道呀……

你爹我等待、期盼的,就是你获得了“力量”而志于道呀……

三少爷激动不已,紧紧地攥住了先生的手:先生,你真不愧为先生呀。

这么多年来,父子间从未如此握手,一时间,先生又有点别扭了。他嗫嚅着:我的儿呀,你爹我要看的正是威海卫变成我们自己的威海卫呀……我是老了。可我真的不想老呀,更不想成为老朽呀……

爹——泪水瞬间在三少爷的眼窝里盈盈打转了,喉头也哽咽了:你放心,你很快就会看到租界威海卫变成我们自己的威海卫。你不会老的,更不会老朽……

这么多年来,三少爷是第一次当着先生的面,改先生之称为“爹”了。看来情到浓处,“爹”比“先生”还是更能直抒胸臆呀。

大娘对三少爷突然又要离家惴惴不安,她说:我不为别的,你这一晃就是往三十岁上的人了,不成个家可怎么是好呀。嗨,真该抓紧给你成个家呀。

三少爷笑了:妈,你就别为这个操心好了,你养出了我这么好的儿子,还怕找不到个好媳妇么?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个孝顺的好儿媳妇的。

三少爷离家的前一天,说要到庄园看看。先生想差人陪着,三少爷说不用,他想独自走走看看,有人陪着反倒会破坏了他的心境。

当三少爷乘坐着先生的篷车,到了拐向庄园的路口时,他却吩咐车老板继续驱车往前走。

马车径直来到了温泉庄村头。

自从爷爷死后,奶奶就离开了祖宅,在庄园和卫城的大宅轮流住,孙子是要回村看祖上的老宅么?三少爷跳下了车,却并没走进温泉庄,而是朝着庄后的一片高地走去。他这是要去哪儿?

三少爷走进了庄后的这片高地,这里有一片比村落的房舍低矮得多,但却是人们永久安息的房舍——丛氏家族的祖坟地。

三少爷刚回来时,就在先生的带领下来这里祭奠过爷爷,但那时先生没有对三少爷说出爷爷刚咽气时他看到和想到的那些。

三少爷默默地在爷爷的坟头跪下了,目光深深地扎进了坟头。当他颤抖着站起身时,双手紧攥着两把新鲜的泥土,这两把泥土给了他更厚实、坚实的力量。

三少爷走了,走进了民国政府,进入了中国的心脏、大脑。

三少爷回到威海卫时,让士绅们为之一震,并制造出了更大的轰动。但当他揣着更大的理想进入民国政府时,却并没引起什么反响和轰动,大多数威海卫百姓乃至士绅的目光毕竟看不到那么深远。

似乎是又一晃,为溥仪当老师的庄士敦又回到了威海卫,他是以威海卫最高行政长官的身份回来的。先生参加了欢迎庄士敦回威就任行政长官的仪式,但仪式上却没能跟庄士敦私下说什么,当天晚上,先生又来到了庄士敦的住所。

没想到,庄士敦这里备好了一桌酒菜。先生问:庄大人是要宴请宾客么?

庄士敦答:是,是要宴请宾客。

那我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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