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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11 三小姐敏儿嫁给英国人4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43
  • 完书字数:11350

嗨,要不怎么说我的道行太浅呀……

大娘不再跟老锁说什么了,颠着小脚朝书房走去。

这么多年来,大娘几乎从没擅自进过书房。其实先生也没定什么规矩,但大娘自己养成了规矩,从不擅自进书房,可此时她顾不得这些了。

乍一进书房,大娘不禁骇了一跳:书房内并不见先生,再细看,原来先生蜷在藤椅上,一本打开的大书盖在了脸上。大娘轻叹一声走过去,悄声地自言自语:是睡着了呀……她轻轻地拿下了盖在先生脸上的大书,还要将一条毛毯盖在先生身上。

不想先生的眼皮睁开了,叹一声,说:能睡着倒好了,我这越看越觉得无颜再看这圣贤书了,只能以书遮面了……

把书打开盖在脸上,你是看不见书上的字了,可那些字看不到你么?

先生呼地从藤椅上站起,愣愣地看着大娘:想不到呀,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呀,书在看我呀,书上的字字句句在看我呀……他看着书架上的书转了一圈。哈哈,这么多书不都在看我么?我这岂不成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么……

大娘长叹一口气:你也别太那个了,自古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顺其自然吧……

先生重又跌坐在藤椅上:是跟老锁学的吧?嗨,可这是淹死人的雨,剥了我老脸的嫁呀……

想想吧,咱为敏儿张罗的那一嫁,把她给毁了,她受了多大的侮呀……也许,也许这一嫁,她真能活出来……

是,那一嫁,是我为她选错了婆家,让她受了大侮,你以为我的心没为她受熬煎么?她能离婚跳出火坑,我也暗自为她庆幸呀……我也不是阻挠她再嫁,哪承想她偏偏要嫁,要嫁一个……她这一嫁,咱这府上,连先人也要跟着受大侮呀……

可到如今,敏儿,不是还没亲口给咱说,她要嫁给、要嫁给……兴许,兴许就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都避讳亲口说出“英国人”三个字。

是的,直到现在,敏儿的确没正式对家人说她要嫁给那个英国人。有了第一次先生主张的不幸的婚姻,有了敏儿自作主张地去法庭起诉离婚,先生与敏儿之间、整个丛府与敏儿之间,就形成了一道鸿沟。先生和府上害怕也忌讳再谈起敏儿以前和以后的婚事,敏儿又何尝不忌讳不害怕跟先生、跟府上的人再谈以前和以后的婚事呀。

嗨——先生一声哀叹,你这不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么?咱自己骗自己有用么?要是不想看到的事只要不信就不会发生,那我又何苦要信呀……说到此,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双手仓皇地抓过了水烟枪,似乎这水烟枪能给他某种支撑。他将水烟枪在案几上空空地顿了几下。外面已经传得纷纷扬扬波起浪涌了,可直到现在她还不跟家里明说,这比明说了不更说明是真的么?不更说明无论咱应允不应允,她都要嫁给、嫁给那个……他努力地控制着,用力攥着水烟枪的手,手背青筋暴凸,水烟枪发出了痛楚的叫声……

嗨——大娘只能无奈地叹一声,那又怎么样呢?咱又能怎么着呢?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么……

先生再次将水烟枪在案几上空空地顿了几下:可泼出的水,不是又流回来了么……这回她是自己要把自己往污沟里泼出去呀……不行!他又将手中的水烟枪重重地顿在了案几上。她不对我说,我要对她说,我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地挨着。

大娘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你要去找敏儿?!你又能对她说什么?怎么说?

先生又忽地站起了身:怎么就不能说了?再怎么着,她不是还认我是爹,还认你是妈么?!咱这门庭不能蒙受如此的大辱!说着,他又将水烟枪抓到手中,咚地重重顿在了案几上。油灯的灯苗受不得这般惊吓,仓皇地跳了几跳,倏然无影无踪了,黑暗轰隆隆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最近,敏儿商行的生意异常地火爆了,那些英国商人都跑到她的诚泰商行来做生意了,让她有些忙不过来了。这样的局面让她既兴奋,又有点忐忑不安,想让二哥来看看,可二哥被圈在卫城内不能到租界走动呀。要是让他冒险来了,商埠区人多眼杂,被人告发了,那怕是会给他添大麻烦的。敏儿只好跑进卫城向东家二哥报告了。

二少爷听后哈哈笑了:生意火爆不是大好事么?哪个做生意的不烧香拜佛祈求生意火爆?来了好买卖你咋倒弄得心神不安紧张兮兮的?

敏儿说:不是,不是呀二哥,这有点不对劲,我是纳闷,怎么那些外国商人一股脑儿地全找上咱做生意了?这里边会不会有事?

二少爷还是个笑。

敏儿被笑愣了:二哥呀,你怎么只顾笑,我这心里可是有点儿发毛。

二少爷笑得更欢了:咱的生意火爆了,我不笑难道要哭么?我的个傻妹子哟,你是真想知道缘由?

看你说的,我跑来跟你说,不就是想弄明白是咋回事么?

你用不着心里发毛,你该心花怒放才是。你不是眼看着就要嫁给英国人了么?嫁给了英国人不就成了英国媳妇了么?那些英国商人自然就觉得你离他们近了,更可靠了,所以才青睐你,才愿跟你做生意。说着,他跷起了二郎腿,又叼起了一支英国香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得意地吐着烟圈。好呀,好,好运来了。不但咱的生意火暴了,你二哥我就要当上他妈的大英帝国的大舅哥了……

二哥的话不无道理,想想也许还真就是那么回事,但提起婚姻,敏儿的脸色还是不由得变紧了:二哥呀,你还有心打趣,我正为这事犯大难哪。

你犯的哪门子大难?那个詹姆斯不是火烧火燎地赶着要娶你么?你不是也觉得他人好要嫁给他么?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这两全其美的事难从何来?

我的个二哥呀,你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糊涂?城里城外已添油加醋传得铺天盖地了,可咱那先生老爹这一关可怎么过?我又怎么跟府上其他人交代?我这心里油煎火燎呀……

呔!你不提这茬儿也罢!二哥在烟灰缸里拧灭了香烟站了起来,脸面也变紧了。咱那先生老爹又能怎么着?他这关过又怎样?不过又怎样?你又用得着跟府上其他人交代什么?想当初你那一嫁,倒是他们给你定的,是他们张灯结彩把你送走的,可你落进苦海深渊哪个伸手救过你?咱那先生老爹救过你么?偌大的府上又有哪个人为你放个屁么?不是你自己豁出去了才离了婚跳出了火坑么?不是你自己撑起商行才活出了个人样么?现今你不但不住在府上,也不吃不喝府上的,这会儿子你要嫁想嫁的人,管他是哪国人,哪怕他是猫是狗,只要你自个儿愿嫁,谁又能放出个屁来?!哪个又能怎么着?!

话糙理不糙,想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敏儿阴郁、厄蹙的心亮堂了许多,并获得了些许的勇气,眼前的这个二哥是多么值得感激呀。眼下,丛府上上下下,唯这二哥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了。想想自己离婚后,是二哥收留了她,并且出乎意料地给了她一个商行,这不仅让她有了一个安身的窝,而且撑起商行本身就逼迫着她必须打拼着活出个人样来。这些年下来,她还真的就活出了个人样,成为商埠区赫赫有名的大掌柜了。要是没有二哥,别说是现今拥有的这一切,就是怎么活下去我也不敢想呀……敏儿瞪大眼深深地看着二哥,真是难以料想呀,过去,偌大的丛府上上下下最不待见的就是二哥,在人人眼里他都是乖张孟浪桀骜不驯的,甚至带点邪性,可偏偏就是这个二哥,仗义地为我做了这一切……

二哥被敏儿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你一对大眼灯笼样照着我做什么?

我要好好看看我的二哥。

我有什么看头?你二哥脸上生出花了?再看不也还是个瘸腿二哥么?

敏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谢谢二哥为我做的一切,我会把商行打理得更好。没事我就回去了,商行那边太忙。

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二哥再点一支英国香烟,深吸一口:你不提商行我倒忘了,说起来我倒要好好谢谢你了。这几年你为我挣了大钱,自我倒了霉,卫城内也正经地开始禁烟了,我背地里开的花烟馆也关了门了,多亏有了你这挣钱的商行……话说到这里,才觉得说了不该说的,赶紧打住了。

花烟馆三个字让敏儿的心骨碌一颤,再次瞪大眼看着二哥:天哪,想不到身为禁烟局局长的二哥,竟然会背地里开花烟馆,这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二哥呀……

二哥读懂了敏儿的目光,既然已经说漏了嘴,他也并不掩饰了:呔,你用不着大惊小怪的,你这二哥本就不是什么圣人。他又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刚才我说,你不提商行我倒把想说的事给忘了,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敏儿继续瞪大眼看着二哥。

二哥自顾说下去:是这么着,往后,咱那商行挣的钱咱俩倒过来三七开,你拿七,我拿三。

敏儿的眼瞪得更大了:二哥你弄错了吧?是你拿七,我拿三。咱不一直是这么分的么?我就是拿三也多了。

你二哥虽倒了霉,像一只困兽被圈在了这卫城里,可我的性子还是没大改,就照我说的做吧。这几年你为我挣的钱能买下几个商行了。

敏儿有点急了:二哥,你说什么哪,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的。怎么说商行也是你的,让我拿这么大的大头,你这是要折杀我呀,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

二哥吐出了一口浓烟,整张脸一时都笼罩在烟雾里了,敏儿真的看不清对面的二哥了。不想,二哥说出的话比缭绕缥缈的烟雾更缭绕缥缈了:钱是人想人爱的好东西,可我越来越觉得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也是祸害人的坏东西。我的妹子哟,其实你也不懂你的二哥呀……我想学着慢慢地离钱远一些,不知能不能做到呀,我盼着我能把钱看得最不值钱的那一天到来,那你二哥才算是真有了造化,我更不知那一天会不会到来呀……

敏儿如堕五里雾中,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二哥嘴里说出来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她还是坚决地拒绝了:二哥,无论怎么说,商行都是你的,再怎么着我也不能那么做,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二哥扑哧笑了:看看,你这不也没拿钱当好东西么?好吧,猛丁让你拿大头是有点陡,这样吧,咱一人一半五五分——就这么着!说着,他将手中的烟蒂用力地拧在了烟灰缸中。

敏儿万万没想到,先生亲自到商行来了。当伙计跑来向敏儿通报时,先生已经站在了商行一楼的厅内。

先生从未来过商行,什么都不用问,也知道他不请自来为的是哪般了。

敏儿将先生引领到了二楼的客厅,但先生并不落座,也不接敏儿为他沏的茶,只是目光如炬炯炯地审视着敏儿。

就这么着,两人久久地站着一句话都没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先生觉得他的威慑足以将敏儿击溃了,才猛地转过身,咚咚地跺着楼梯下楼而去了。

尽管敏儿是个内心刚毅的人,但还是被击溃了,如一尊被大水灌顶的泥塑,訇然坍塌了……

敏儿真的被击溃病倒了,躺在商行二楼的卧室几天来不吃不喝。伙计要送她去医院,被她拒绝了,说她的病医院看不好。

正当伙计们为掌柜的病束手无策地焦灼时,小六子赶来了,要见三小姐。虽然商行的伙计知道小六子是丛府的伙计,但商行的伙计说掌柜的病了,就是不让他上楼。掌柜的是丛府的三小姐,但她与府上的关系商行的伙计全都明白,要是先生不来,掌柜的也不会病倒,这时候怕的正是丛府的人再来烦扰。

小六子是哪个?他冲阻挡的伙计挺起了脖梗,说正是得知三小姐病了,他才来了,他带来了为三小姐治病的偏方,要是耽误了为三小姐治病,让这几个伙计吃不了兜着。一听这话,商行的伙计不敢再阻拦了,只好将信将疑地将小六子引到了二楼掌柜的卧室。

小六子进门便对三小姐说,他得知先生来商行找三姐后,便料定三小姐会病倒。小六子在府上多年了,虽然上上下下喊他小六子,但他已经不小了,论起来他比三小姐还大上几岁,现今也算是府上的老人了。不等三小姐开口,小六子便开门见山地说,他带来了为三小姐治病的偏方。

三小姐说她的病无药可治。小六子笑笑,稍稍卖一个关子,说只要用了他的偏方,保管三小姐无药可治的病立马就会痊愈。小六子的能耐、心机,敏儿是知道的,看来他不但明白自己为什么病倒,怕是真的有了什么能让先生回心转意的办法。敏儿不敢怠慢,强撑着坐起,示意小六子也坐下,又要吩咐人为他上茶。

小六子说他用不着坐也用不着茶,几句话说完后马上就要赶回去。

敏儿更相信小六子是真的带着偏方来的。

小六子终于开出了他的偏方:三小姐,府上的主子的确不同意你嫁给英国人,可也不是府上所有的主子。这火候上,你怎么把在英国读书的三少爷给忘了?他现今可是长大成人了。你只须给三少爷写一封信……我敢保三少爷会站在你一边。我还敢保,三少爷也自会有药到病除的妙方解除你的病苦——不,是治好先生的心病,现今府上唯有三少爷说话对先生最好使。

哎哟哟——如醍醐灌顶,敏儿的眼忽地一亮,顿感浑身轻松了许多:天哪,我怎么就把小弟给忘了呀……好你个小六子,真有你的……

敏儿立马给小弟写了一封信,将她悲惨的第一次婚姻、艰难的离婚、要嫁给相恋的英国人詹姆斯而受到先生阻挠的事详细说了,请求小弟务必想法让先生点头应允……

刚好有个英国商人要回英国,敏儿便让他把信带去了。

敏儿一天比一天紧地盼着小弟能药到病除,让先生回心转意。按詹姆斯在英国给她来信的时间,小弟的回信该到了,可还是不见府上有什么动静。是这偏方不灵?还是小弟那里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小弟的药方没奏效?将所有不好的方面都想到了,还是无法断定究竟是哪出了问题,只能焦急复焦急地等待了,日子比给小弟写信前更难熬了。

这一天,一个伙计慌慌张张跑到楼上向敏儿报告:先生又来了,正在后院的货场。

天哪,上一回他是为示威、警告而来,这一回必是电闪雷鸣而来呀,这可让我如何招架呀……我的小弟呀,难道是你没接到我的信?还是你不肯帮我?还是你的帮助适得其反……敏儿的心慌跳得不行,两条腿簌簌地颤抖着,在楼上的回廊走了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多亏旁边有一个窗子,双手急急地撑住了窗台,才挺住了身子。

这个窗子恰好面向后院的货场,透过玻璃,花儿仓皇地向货场张望。货场上,几个伙计正忙着从几挂大车上卸海货,并不见先生的身影。先生去了哪?莫不是直接上楼兴师问罪来了?敏儿几乎要哭出来了——且慢,在那些忙碌的身影中,有一位身着长袍的人不像是来送货的人,也不是商行收货的伙计,他一会儿帮着过秤,一会儿又帮着账房算账记账,他怎么有点像先生……

敏儿终于哆哆嗦嗦下楼来到了后货场——天哪,那个帮着账房忙碌的人正是先生!敏儿惊呆了,看到日头从西边出来,也不至于如此惊愕。如一棵突然被雷劈去了树冠的树桩,她战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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