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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11 三小姐敏儿嫁给英国人2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42
  • 完书字数:11194

花儿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来海边走走了,特别是这样的早晨。虽然小小的卫城也算是在海边,但在卫城里跟站在海边的沙滩上直面大海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何况这几个月她一直被圈在病房的大院里。巨大、赤红的太阳似乎是从大海的深处跳跃而出,磅礴的霞光让一望无际的海面泛滥起粼粼波光;海面则缥缈着绸缎般的氤氲雾气。清洌浓郁淋漓着海腥味的空气,如潮水般涌溢着,由不得她不大口大口地吸纳着,顿觉胸腹被无限地扩展了;无处不在的海鸥,如同幽灵鸣叫着,似乎在呼唤着什么;极目远眺,太阳和大海之间,渐渐地幻化出了一个金碧辉煌的诱人宫殿……她禁不住伸张开双臂,似乎要朝着那里凌虚而去……

身边的女护士一直在留心地观察着,花儿神态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花儿正在变活的神态让她十分欣喜,看来海边的景象和新鲜空气对花儿的确大有裨益。她哪里想得到,其实花儿的精神是向着她向往的另一个世界飘得更远了。

刚走进圣母院的大院,花儿便被一群活泼的孩子吸引住了:这些孩子在六七岁到十岁左右,男孩子全都穿着一样的带条纹的长布衫,女孩子则上身穿着斜衿白布衫,下身着黑长裙。一个着黑色长袍并以白帕包头的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大人,正喊着号令,引领着孩子们弯腰踢腿伸臂,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

花儿呆呆地看着,女护士给花儿介绍:这些孩子全是圣母院收养的弃婴、孤儿,他们在做操,身着黑袍的人便是圣母院的修女。

这时候那个修女转回了头,哈,这是个多么漂亮的女人呀,她的面颊多么白晳呀,头上围裹的白帕让这张脸更多了几分端庄甚至是圣洁;这群孩子是多么洁净呀,不仅穿着洁净,脸面也是洁净的,他们做操的动作又是多么优美规矩呀。乡村里,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也不及他们呀……花儿不敢想象,这些活泼、干净又规矩的孩子,会是弃婴、孤儿,这里竟然给了他们这样的一种生活,她被这群活泼的孩子深深地感动了。

走进一个外面是古怪的百叶窗,而里面是玻璃窗的大房子后,花儿的感动更多、更深了:几个修女正在体贴、温馨地为五六个残疾、生病的孩子穿衣、梳洗。修女们面带同样的仁慈微笑,伺候孩子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对孩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温情脉脉,就是亲生母亲也难以这样对待残疾儿女呀。

一面墙壁的底部开着一个方形大洞,里面正熊熊燃烧着木柴。火光映在孩子们的脸上,泛着温暖、幸福的光。

花儿禁不住悄悄地问女护士:这些修女是怎样的人呀?

女护士笑笑,低声说:她们是天主的仆人,是一生侍奉天主的人。她们为孩子们做的一切,就是天主要她们做的,也是天主喜欢的。

花儿哪懂得这些呀,越是不懂,想问的东西越多,但在这样的场合她不便再多问了。当女护士开始为生病的孩子分药、打针进行治疗时,花儿自然而然为女护士打起下手了。在医院待的时间长了,这些吃药、打针的程序她早已学会了,真可以当个护士了。

为生病的孩子治疗完后,女护士还是不放心,又开始挨个为他们量体温。

这时候,花儿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不知从哪飘来的,很多人一起发出的祷念声……我把……灵魂肉身的困苦全献给你……为补赎我的罪过……

花儿愣住了,继而心头禁不住一颤,被这声音牵引着,身不由己地向屋外踱去。那些做完了操的孩子已返回了屋子,没人在意花儿飘出了屋子。

站在院落里,花儿又听到了一种奇特的声音:和风刮过花园,摇曳的花草发出的那种声音;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山间松涛的声音——不,这几种声音花儿是听过的,而此时听到的声音是从未听到的,似乎不是天下万物可发出来的声音。既然这声音不是天下万物可发出的,花儿只好仰面观天了。哈,这声音似乎是什么琴声,缓缓流淌着组合成了旋律,肃穆又和婉,似乎真的是自虚极的天空流淌而下,哈,这只能是天籁之音了。渐渐地,这声音里又掺进了人群的歌唱声。天哪,人群莫非也是在天界吟唱么?

……

当我在黑暗痛苦绝望中,

有一曙光明照在我心。

他是那称为奇妙的救主,

……

天哪,这是怎样的歌声、歌词呀,这是人声唱出来的么?不是人声又怎么能听清唱词呢?这只能是天上的人在歌唱了。花儿身不由己循声而去,天界悠扬的唱词越来越清晰了……

求主洁净我心,

清除一切罪愆。

宝血洗涤污浊,

罪孽主全赦免。

……

我这个在黑暗痛苦绝望中的人,不正需要一束光明照在我心么?我的心不正需要清除一切罪愆么?我的罪孽不正需要全赦么?……天哪,天哪,这天界的人群莫非是为我而唱出了这样的唱词?——能洁净我心、能清除一切罪愆、能赦免罪孽的奇妙的救主在哪儿呀?天上真有这样的救主么?……花儿如一朵云,随风飘逸而起;如一只因饥渴而濒临绝命的鸟儿发现了前方的饮食,循着声源飘然而去……

不知不觉间,花儿飘向了天界,推开了一扇高大的、上端椭圆的天堂的大门,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殿堂,高邈的拱形穹顶五彩缤纷。

这是哪里呀?真的是天堂么?哈,那天籁之音,原来是殿堂前方一个坐在方凳上的外国女人,在一个大风箱上脚踏手弹发出来的;那天界的歌唱,原来是一个高大的身穿黑色长袍的外国男人,站在殿堂前方的一个大台子上,引领着一排排长条椅前站立的一排排人齐声吟唱的。每一个歌者都虔诚地敞开了灵魂的门,吟唱汇成了一条河,谦恭、慈悲地缓缓流淌着……花儿如梦游般顺着两排长条椅中间的通道,洑着吟唱的声波向殿堂的前方袅袅而去……

我这是走进了哪里呀?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的殿堂呀,我真的是走进了天堂天国么?这些正在歌唱的男男女女是跟平常的人一样的人,却又是跟平常的人大不相同的人,他们的神情,具有着肃穆超然的神仪。莫非自己真的是飘到了天界、天国的殿堂?一切似乎都在证实,这里只能是天界、天国的殿堂了……

没人知道花儿去了哪里,女护士和修女们越来越惶惶地在大院内外寻找着花儿。

当花儿从那个大殿堂走出来时,女护士惊了,想不到花儿会进了与圣母院毗连着的天主堂。让她更惊奇的是花儿变了,眼睛里闪耀着的是要捕捉什么的光,整个神态也变了,疑惑而又充满了不着边际的希冀。女护士明白,花儿是急于解开太多太多不解的东西。女护士更明白,那些花儿不解的东西,可不是几句话就能为其解开的,她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抬起手,向着花儿身后那个大殿堂的屋顶指去——

花儿的目光顺着女护士的手指望去,她看到了,她刚刚走进又走出的那个大殿堂,尖尖的屋顶耸立着一个大十字架,上面竖排着三个红色的大字:天主堂。

花儿久久地凝视着那三个大红字,她虽然不懂什么天主教,但这些年基督教、天主教已经在威海卫传开了,她知道那都是信外国神的教。原来自己走进的是天主教的殿堂呀,怪不得那里有天籁之音,有天界的歌唱,有充满神性的绘画……很多不解的东西似乎解开了,但更多不解的东西又冒了出来……

女护士与花儿返回了,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花儿不时地回头张望。刚刚离开的圣母院的建筑被树木和其他建筑给遮掩了,而教堂顶高耸的十字架上面,红色的天主堂三个大字仍醒目地昭示着。花儿的脚步迟缓了,每迈一步,脚下的沙滩都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粒沙子的鸣叫似乎都在叩问着一个要解答的问题,她心中的确有着太多太多需要解答的问题。

女护士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传福音的机会,她很高兴地回答了很多花儿要弄明白的东西,并为花儿讲解了很多有关天主教的教义。

花儿一下子理解不了那么多神秘又神圣的东西,她把这些东西归结为一句话:信了你们的神,会怎么样呢?

女护士突然停下来,深深地看着花儿,说:信了天主,灵魂就会得到救赎,就会去天国得到永生。

救赎?救赎……花儿怔怔地反复喃喃着这两个字,鼓足勇气又问,你们的神真有这样的神通?世上真有这样能救赎人的罪孽的神么?

有,他就是天主,就是万能的、救赎的主。天主是全人类的神,他救赎的是所有的人。

这个天主,真的、真的连有罪的人……也救赎么?

世人生来都是有罪的,天主正是因为爱世人,为了救赎我们这些有罪的世人,才打发自己的儿子为我们赎罪。你看到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就是天主派来救赎世人的天主的儿子耶稣,他以他的宝血赎了我们的罪……

花儿的气息变得急促了,眼睛也瞪大了:什么样的罪,什么样的罪人,天主都肯救赎么?

是的,无论是怎样的罪愆,无论是怎样的人。天主就是救赎的主——只要你信。

你们的神,就是你说的“天主”、“救赎的主”,他会怎样救赎有罪的人呢?

只要你皈依了天主,天主就会引导你的。

噢,噢,噢……花儿喃喃着。她又回过头,朝远处的教堂顶眺望,天主堂三个红色的大字已模糊不清了,但它变成了一汪放着红光的潭,让半边天都变红了……

花儿似乎突然意识到,来时身边大海喧嚣的声浪消失了,变成了缠绵的给人以慰藉的轻轻呓语。转过身望一望,哈,海水早已退到了远处,被它覆盖的弯月形的大片沙滩,如巨大的花瓣悄然绽放伸展开来了,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变化呀;那些刚刚从海水下**出的新鲜沙粒,如同刚刚诞生的精灵,每一粒都晶莹剔透,折射出缤纷璀璨的生命之光,这是多么美妙的海滩呀……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汪洋大海还宽广的呢?可大海不是也有涨潮退潮么?这是怎样的神祗用怎样的神通呈示的神迹呀,想必这大海也是信神的了……继而,她又想到了那些站在那个神圣殿堂吟唱的人:哈,他们是些怎样的人呀……光是从他们的后背、歌声,就可看出,他们的整个身体,特别是他们的魂灵,显然是被什么充盈了,才变得那样坚定又饱满……他们跟那些做生意的人、跟那些在地里苦作苦受的人、跟那些在家中洗衣做饭的人并没什么不同——他们就是那些司空见惯的人呀,可他们站在那天主的殿堂,怎么就变成了跟以往的他们截然不同的人了?那天主、救赎的主,是怎么把他们变了呀,真的把他们全给救赎了么?……

当花儿再转过脸来时,天哪,她的神情焕然一新了。女护士惊诧又惊喜,虽说不出这是怎样的焕然一新,却能想到类似的比喻:干涸的河床重又流淌了涓涓活水;旱地里枯萎的禾苗得到雨露的滋润重又张开了叶片;瞽者的眸子重又感受到了光明;天空密布的阴霾正被清风涤除……

用不着再多问什么,女护士已喜出望外了。虽然还不敢说花儿已经信了天主,但显然天主的灵光已经照进她的心中了。女护士的内心陡然充满了在世做光做盐的幸福。这时,她忽的一下明白了,院长为什么要她带花儿来圣母院了……

天气变得越来越萧杀酷冷了,田野里,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枯萎了。依然挺立的槐树、梧桐、楸树等,嶙峋的枝杈如老人枯瘦的手指,虬挓着指向天空,天地间显得更加冷寂空旷。

一早,先生在空荡荡的庄园前踱着步。大地变得越来越坚硬了,皑皑的霜花在脚下发出嚓嚓的声响。面对空旷的田野,心中不可名状的纠结、凄惶感,不可遏制地泛滥开来了。秋去冬来,季节年年不都是如此变换的么?可往年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呢?好多天来,每当站在庄园前,或者闲静下来,这种感觉就会生发出来,让他莫名地不安悚惧……其实缘由就悬吊在他的心空,每有空暇,悬吊的东西似乎就要坠落下来,他惧怕这种坠落,只能以更多的忙碌,尽可能地消弭所有的空暇。他张大嘴,长长地哈出了一口气,不想,这口气炊烟般袅袅缭绕间,花儿竟然婷婷款款哀哀戚戚地浮现了。当这口气消散时,她也缥缈得越来越远无影无踪了……

如同瞬间被抽去了筋骨,先生几乎要向前扑倒了。

好在这时有马车叮当的铃声越来越近了,先生还在恍惚着,马车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乘坐马车而来的是商会的人,他向先生报告:政府见食盐旺销,突然下发了要增加盐税的通告,各销盐商家无不愤懑惶惶,纷纷聚集商会,要商会出面与政府交涉,阻止增收盐税。

先生难以马上从那样的情绪中缓过神来,身子还在簌簌发抖。

来人以为商会总理是对加收盐税的事太冲动,忙劝慰说,官府只是发了个预告,不是板上钉钉马上就要施行。只要商会出面交涉,很可能就能阻止。

先生终于缓过神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二话不说,与来人一起奔威海卫商埠商会而去了。

冬季,田地里便没什么要忙的活计了,种地的人渐渐地进入了农闲时节。但各村的村董、各小区的总董,却有大量的事要忙,甚或是进入了更忙的时节。农忙时村人无暇纠缠的一些杂事,进入农闲便沉渣泛滥了;公家的一些任务,往往也要在这时布置,比如征收钱粮捐税等。先生不仅是温泉庄的村董,还是温泉小区的总董,管理着16个村子,要忙的事自然更多。还有疫病防治、环境整治、筹建新学校、公路建设、扶困济贫……诸多公益大事要筹划处置。何况他还是商会的总理,很多工商方面的事务也要他定夺,他只能于乡村、商埠区间穿梭地奔忙了。

先生是多么需要、多么感激这些冬闲时节的忙碌呀。忙碌中,悬吊在心中让他悸惧的东西,便无暇坠落了。不仅如此,忙碌还让他获得了越来越厚实的力量,感觉到越来越充实。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种种忙碌,已经让他成为租界公共领域举足轻重的角色了。

先生感觉得没错,花儿的确是缥缈得越来越远了,起码她的魂灵缥缈得越来越远,连她自己也把握不住了。

花儿本来向往的是另一个静寂的世界,以彻底解脱罪孽的折磨。也许最没想到的是花儿自己,本来朝着那个世界飘逝的魂灵意外地拐了一个大弯,竟然朝着那个天主教堂,朝着堂内救赎的天主飘得越来越近了……

好多天以来,无论白天黑夜,花儿都在翻看从教堂得来的《新旧约全书》以及几本解析《圣经》的小册子,看着看着,一颗心便渐渐地沉进神的国里了。她虽还弄不大懂那些教义,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频繁地去往天主教堂了。好像每去一次,心灵就会变得轻松一些。

当先生带着商会的几个人,在租界公署与行政长官骆克哈特据理论争,反对增加盐税时,花儿正在天主堂随着众教徒做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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