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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11 三小姐敏儿嫁给英国人1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41
  • 完书字数:11240

二少爷的事在丛府并未引发什么震动,甚至连波澜也没能搅起来,起码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大娘甚至不晓得二少爷陷入了厄运,没人告诉她这些。

那天,先生突然从庄园回到了卫城大宅,跟家人照了个面,便一头扎进书房不出来了。

府上的人以为先生是在为二少爷的事而闹心,哪知道他是为花儿而揪心。他多次去大英民医院,但终究没能走到花儿面前。虽然有几次发现花儿独自站在病房大院的一个花坛前,但他还是没能近前。他一次比一次深地问自己:去到花儿面前说什么呢?越问越没了答案,越问越难以近前了。如此一来,看望一次比一次变得艰难,一次比一次距花儿远了,只能成为远处的遥望了……

不想想的东西如同海啸,在先生的心中不可遏制地翻卷激荡。探望花儿变成了爬高山,尽管努力地攀爬着,可这山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陡峭,攀爬变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无望,只能一次次半途而废了……先生还了解到,除了敏儿,花儿不想见任何人,他只能望山兴叹了……

老锁在书房外踌躇了很久,还是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如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门边。

先生似乎没感觉到有人进来,坐在藤椅上一锅接一锅咕噜、咕噜地抽水烟。

嗨——老锁的心发出了无声的叹息,先生的心也如那咕噜、咕噜叫着的水烟枪,在为二少爷的事受熬煎呀……嗨——老锁又发出了有声的叹息,也算是要跟先生说话的前奏。先生,你也别为二少爷的事太那个了,塞翁失马呀……顺其自然吧。

先生似乎并没感觉到老锁如影子般站在那里,但这道影子开口说话却丝毫没让他感到突然。他苦苦一笑,说:我为那二大少爷太那个了么?我也无能力为他太那个呀,不想顺其自然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老锁哪里想得到,先生心里的确装着很多太那个的东西,但却不是为了二少爷。

先生又说:老锁呀,想一想倒真让人怕呀……

先生!老锁贴近了先生说,也用不着,怎么怕了……虽说二少爷起事败了,也丢了官,但性命无忧。眼下界外的时局……二少爷的性子……被圈禁在卫城内,真的是因祸得福了呀……

我怕的倒是我那二大少爷起事成功。想想吧,要是他真的执掌了巡检司,那不是可怕么?不知他会造出怎样可怕的事来呀……

老锁想不到先生竟然怕着这个,但想一想先生的话,他的心不由得也生出了先生说的怕。不经意间他一瞥眼,发现先生面前的案台上有一张照片,再一看,辨出了,原来是意气风发的三少爷,几年不见,三少爷已经变成一个健壮的青年了。

三少爷刚刚给先生来了信,并附有一张照片:他威武地挓起双臂紧握双拳,身后是一片高大的尖顶楼。信中说,他已经以优异的成绩从爱丁堡大学毕业了,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他又考入了一个更好的叫做牛津的大学学习。

几年前,在英舰上参观时,为了让儿子获得更大的力量,先生不是在悬梯上跟庄士敦敲定,要送三少爷去英国留学么?庄士敦随即便跟他的母校爱丁堡大学联系了,很快,三少爷便去了英国,在预科班学习了不长时间,便正式考入爱丁堡大学。现在,他又考入了更好的学校,必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照片上的三少爷是多么英俊呀,那挓起的臂膀、紧攥的双拳,显示出多么孔武的力量呀,显然他是有意通过这样的姿势,展示他已经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似乎可以轻松地举起身后那一片尖顶的楼群……三少爷的信、照片,让先生的心如同鼓胀的风帆胀满了力量。眼下的国家,是多么需要这种能改变一切的力量呀,但愿儿子去更好的学校后,能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老锁没进书房前,先生甚至几次学着照片上儿子的样子,将两手攥成拳头举向空中。遗憾的是他非但没感觉到那种力量,甚至感到手臂有点酸楚,不禁暗叹一声,我是老了呀……

老锁捧起三少爷的照片好一番端详,连连说看样子就知道三少爷是大有出息了。他也有点明白了,看到了英姿勃勃的三少爷,二少爷的事自然不会让先生太那个了。

老锁有点讨好地说:先生,大娘看了三少爷的照片么?

先生哑然一笑:呔,我这只顾了自己看,倒没顾得上……

老锁便拿着照片颠颠地去找大娘了。

老锁想得没错,三少爷的来信和照片的确让先生的心胀得满满的,但这些日子,让先生的心为之太那个的事,一件比一件重:

除了温泉小区的各项事务需要处置,先生终于挑头改组了旧众商公会,筹建了新的威海卫商埠商会,并被推举为商会总理。新商会刚一成立,立即颁发了《发行钱票简章》:凡发行钱票之商号,必须拥有符合要求的资本金,并有妥实铺保或担保品;必须按资本限定数额及比例发行钱票;必须按规定向商会交纳一定数额的押金;必须交押票根,并须加盖商会印章。商会的权威大了,责任也大了,商家发行钱票所发生的风险,全由商会承担负责。

为整顿商务、规范旧行规、振兴工商、兴隆口岸,商会又制定了《商业规则》,对原有行业规则进行了完善。设立了评议部、检查部、核算部,处理不平和之商业行为、调处商业纠纷、代诉冤抑以和协商情。如此一来,商业纠纷大多数由商会内部仲裁调处,不仅让商家省去了打官司的诸多麻烦,也极大地维护了商家的声誉。

又一个让先生为之悬心的大事也找来了。

烟台那个当省议员的老友,又悄悄来到了温泉庄园。文登的革命党人遭血洗后,烟台的革命党人又进军文登平暴,文登、烟台一带血雨腥风的轮回,老友的处境岌岌可危,不得不来投奔先生避难了。

虽然先生毫不犹豫地收留了老友,但还是去见了庄士敦,从侧面试探庄士敦对界外****局势的态度。庄士敦表示,租界政府对界外动荡的大势无能为力,也不会参与其中,但租界还是要尽可能地为界外陷入险境的官绅提供人道主义保护。

先生舒了一口气,便将收留省议员的事透露了。

庄士敦的答复跟先生预料的一样,他说先生做得对,并说必要时他会亲自为那个议员提供保护。

先生哪里想得到,庄士敦这里已收留了一个从倾覆的朝廷跑来威海卫租界寻求避难的大人物——李鸿章的三子、曾任大清国出使奥地利大臣,以及江苏、河南、浙江按察使,并随载涛贝勒前往日本、欧美考察过军事的李经迈。庄士敦给予李经迈周到的佑护,而李经迈则对庄士敦的为人和才华极为赞赏。

当先生道别离开,跨出庄士敦的办公室时,先生——庄士敦叫了一声,他发现先生的后背有点佝偻了。先生,你来我这里不单是为那个省议员的事吧?

不待先生说什么,庄士敦又说:先生心里也在为二少爷的事那个吧……

先生苦苦一笑,也以对管家老锁说的如出一辙的话说,我为他那个了么?我也无能力为他那个呀……

先生,你不觉得,将一只发狂、莽撞的狮子关进笼子,也许对狮子和人都是最好的选择么?

先生再次苦苦一笑,说:文登革命军政府遭遇的惨烈血洗,不是已经证明,将我那不肖之子圈禁于卫城,不但是好的选择,而且他也因祸得福了么?

庄士敦耸耸肩说:先生,我明白中国人重亲情,这很好,但有时亲情往往也会让亲人模糊了对事物的理性判断和正确的处置呀。

庄大人,中国人是重亲情,但中国人处事更注重的是道理。

先生能以道理看问题令我敬佩,可惜你的二儿子跟你这老子是太不一样的人呀。不过对二少爷来说,在他认为该腾达时而遭受坎坷、挫折,对他来说真的是幸运、是侥幸。

说过这些,先生倒踌躇着不肯离开了。他掏出了三少爷寄来的信和照片:庄大人,其实、其实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个。庄士敦看过信和照片后,对三少爷取得的优异学习成绩大加赞赏:呵,原来先生是为三少爷“那个”呀。他捏着信和照片耸耸肩笑了。怪不得先生先前不肯拿出三少爷的照片,原来先生是在跟我卖骄傲的关子呀。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呀,你有志道这样的儿子,的确值得骄傲。

先生说:我可没想卖什么骄傲的关子,我的小儿子真的获得了如庄大人夸赞的成绩么?可这个“牛津”读起来怎么跟“牛筋”差不多?让我觉得这学校不会是怎么好的学校,它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庄士敦耸动着肩膀大笑:我的个先生呀,牛津大学可是这世界上著名的了不起的大学,我曾就读于此。它可不是什么“牛筋”,用你们的话说,它可是牛得不得了。三少爷能进入这样的学校,必将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

先生真的为小儿子骄傲了。

二少爷的事起得快平息得也快,风浪过去后,便没什么动静了。又过了些天,二少爷怎么也没想到,他官复原职了。其实是庄士敦对巡检说了话:革命党没能驱除你,也没能剥夺你的官职,你也不该剥禁烟局局长的官职。

巡检笑着对二少爷说:一切都是风云变幻的世事造成的,我也不怪你了,往后你我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二少爷古怪地说了一句:往后我也不想造什么化了……

谁也想不到,其实先生心中惴惴惶惶为之太那个的,还是花儿。

在韦尔斯院长亲自主持下,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救治下,花儿的身体在一点点康复。想不到,花儿非但没有半点感激,反倒几次对院长感叹:你救活的是不该救的一条命呀,让不该活的人活下来,对她倒是残忍了……

韦尔斯院长震惊不已,他医治过无数病人,也救活了很多濒死的人,但没有一个受救治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院长当然要探明花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每试探一次,花儿对生命的畏惧反倒会更加深一点儿,对结束生命的渴望也会更强烈一些。她如同站在悬崖峭壁,试探只能逼得她向危险的边沿更靠近一些。韦尔斯院长还发现,花儿独自在病房院子里,痴痴呆呆面对花坛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虽然她的身体在一点点康复,但她的神态倒变成了病情越来越重的病人了。她的心中无疑埋藏着另一种顽固又可怕的病,比的病更重的心理大病。韦尔斯只好向敏儿打探了。不想,敏儿对此竟然讳莫如深,惶恐地遮遮掩掩,但还是透露了花儿悲惨的身世和失去未婚夫的遭遇。这为韦尔斯对花儿心中藏着大病的初步诊断提供了依据。想想吧,在丛府这样显赫的门庭内,花儿虽享有主子般的尊贵,却并不是真正的主子,她的身份实质上仍是一个下人;她虽只是有过未婚夫,却悲惨地成了世俗的寡妇……这样的处境是一个敏感的姑娘多么难以承受的呀,不是极易患上心理大病么?

但花儿表露出的种种迹象,又让韦尔斯觉得,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悲惨的身世和多年前失去未婚夫所致。要弄清花儿心里究竟埋藏着怎样的大病,仅凭这几点依据是难以确诊的。多亏他对中国传统伦理习俗、对中国女性的生存状态有着较深的了解。慢慢地,通过对花儿显露的蛛丝马迹的捕捉,他的触角离花儿心底的病灶越来越近了……

那天清晨,花儿在病房大院里踽踽地转了几圈,而后又站在花坛前,对着那棵光秃秃的无花果树发呆了。无花果树上非但没了果子,连叶子也早已凋落了,光秃秃的树枝有什么看头?那上面究竟凝结着什么让她如此出神的东西?

韦尔斯院长此时恰好站在二楼的院长办公室的窗口,如花儿凝视着光秃秃的无花果树在凝视着花儿。渐渐地,他感觉到花儿的身体似乎有点颤抖了……尽管看不清花儿的面孔,却能越来越清晰、真切地感觉花儿神态透露出来的东西。韦尔斯情不自禁地噢了一声,似乎有了某种感悟,不由得下了楼,悄悄地朝着花儿走去……

当花儿猛然发觉韦尔斯院长悄然站在身边时,梦境倏地被打破了,她仓皇局促地战栗了,脸面霎时被羞耻的潮红淹没了——不是羞赧而是羞耻;眼睛掩饰的则是来不及掩饰的罪恶感——如同正在行窃、作恶的人被人撞了个正着……

花儿神态泄露、掩饰的隐秘、微妙的东西,被韦尔斯滴水不漏地捕捉了,他顿生彻悟:在中国男女授受不亲的桎梏环境中,抑或说正因为这种铁桶般的桎梏,待字闺中的姑娘,特别是显赫门庭里的姑娘,哪怕是偶然与某个男人间产生了一点点感情火花,往往就会生出某种不可告人的深秘情感。而姑娘偏偏又会珍视这种情感,如果这男人恰好正是她梦中心仪的男人,麻烦会更大。她会视这种情感比自己的性命更重,甚至可为之殉情,哪怕这种情感甚至只是姑娘的一相情愿。这种情感如果被世俗认为是不正当的大逆不道的,那就更可怕,姑娘会痛不欲生、无颜存活,而向往另一个解脱的世界……花儿必定是遭受着这样的深秘情感的折磨,陷入了这样可怕的情渊之中——只能是陷入了这样可怕的情渊之中。如果她只是在为悲惨的身世而哀伤,只是名正言顺地思念阵亡的未婚夫,就没有理由,也不可能表现出那样的羞耻和罪恶感……

虽然还弄不清花儿心底病灶的真实面目,但韦尔斯院长觉得他终于探测到并确诊了花儿病灶的成因……当他返回时,边走边在胸前连连地画着十字:仁慈的天主呀,快拯救这可怜的迷途羔羊吧……

这时候,一个背着药箱的英籍女护士急急地走了过来。昨天她跟医生一起去了圣母院,为那里收养的几个患病的孩子看了病,她要赶在早饭前去那里为生病的孩子们送药打针。

院长叮嘱她一定要精心为那里的孩子治疗。护士让院长放心,她是天主的信徒,对圣母院里的孩子会格外尽心的。

当女护士转身离开的瞬间,挂在她胸前的银制十字架摆动了一下,一缕晨曦让十字架爆开了一圈缤纷的银光——万能的、救赎的天主的灵光——倏地照亮了韦尔斯院长这个天主教徒的心——太好了!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女护士疑惑地回过头看着院长,不知他这一声莫名其妙的“太好了”所从何来。

韦尔斯笑笑,说:我是说这晨曦初放的早晨太好了……他指了指不远处仍陷在旋涡里痴愣愣的花儿。我想你应该把她也带上。

女护士不解地问:带她去干什么?

带她去圣母院走走吧,她多么需要……在阳光下呼吸点儿新鲜空气呀……这会对她的康复大有裨益的。你说呢?

女护士看看院长,说:那好吧,我当然很愿意带她出去走走。这个女护士一直照看着花儿,已经跟花儿处得十分要好了,能与花儿结伴而行,又何乐而不为呢?她便高高兴兴地向花儿走去了。

花儿正仓皇悚惧着无处逃离——韦尔斯院长似乎窥探到了我的内心呀……此时护士邀她同行,太求之不得,简直是适时的救赎了。如同一只恭顺的羔羊,她跟在女护士的身后,走出了大英民医院。

她们没有上马路,而是就近沿着海边向远处的圣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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