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马县令含糊地解释：“这个令是上面私下传达的，并没有公文。本官也是按照指示行事而已。”

李维笑笑：“私下传达？这种情况倒可以理解。不过，既然没有凭证，大人可否让我们看看账目？”

赵武一听李维提到了账目，马上起身从身上掏出了谢同知让他备好的公函，恭敬地递给马县令。

这是一封要求漷县予以配合，调查近年来漷县税赋情况的公函。

所需提交的档案包括：

近三年的田赋、丁税、商税等各项赋税的征收清单、缴纳情况；

近三年的各项赋税的支出明细、用途、效益等；

近三年的各项赋税的增加、减免、免征、返还等特殊情况及其依据、审批等；

近三年的各项赋税的征收、管理、监督等相关制度、规定、措施等。

……

马县令示意身旁的范郝接过公函。范郝打开公函细细看了，正要附耳告知。马县令却让他当场诵读出来。

范郝于是诵读。

“……请贵县在收到此函后三日内将所需档案准备好，以便调取。

赵武一鞠道：“所以烦请大人尽早将相关文件档案整理好，以便查阅。”

“好说，好说。”马县令神态自若，“既是州衙调取，本县自当配合。”

说着突然转了话题，问李维：“本官听说李公子在州塾读书，不知开始学制艺了没有？”

制艺就是时文，即八股文。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让刘伯温创制的文体，学生在参加科考时必须掌握的作文工具。

李维垂眸略一思索，马县令何以突然问他学业时文，大概率是要从科考上劝他考虑前途，权衡利弊吧。李维回道：“已学。”

马县令嘉许点头，又问：“春秋三传可曾读过？”

李维又回：“左传读过两遍，公、榖二传读过一遍。”

马县令听到李维的回答，显然来了兴趣：“既已读过春秋三传，那本官问你，三传同释春秋，有何不同？无须多言，一语概之。”

李维稍加思考，总结道：“左氏谈事，文采卓然。公羊、榖梁重义，措辞严谨。”

马经纶眼神一亮，他是真正的惜才，不想李维这位读书好种子夭折。

“李公子小小年纪却有这般体会，想必是要由科举求功名了？”

李维毫不含糊地应道：“正是。”

马县令笑道：“甲第科名，乃是世上第一等要事。他日黄榜提名，便是鱼跃龙门，光耀家族。本官看好小公子！”

“多谢大人看重。”

“县考在即，小公子不加紧在学塾复习，却四处闲逛，若出什么意外，就不怕影响了考试吗？”

岳善一听此话，眉毛一挑，始终低垂的目光突然抬起看向马县令。

“哦，能出什么意外呢？”李维凝视马县令的眼睛。

马县令心道：“这个少年心思实在机敏，一点就通啊。”于是摇头，“本官可不是这个意思……”说完又压了一压声音：“本官听说州衙的通判大人有个表兄是京官，好象是吏科给事中，每每回乡，连布政使大人都敬他。”

李维听出马县令的意思，钱通判的老家在江西，连江西最高官员布政使都敬畏的关系，你等还敢自不量力？

六科给事中是七品言官，品秩虽不高，但权力很大。可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这些言官有不少直言敢谏的，但也不缺贪赃枉法、公报私仇的，如果参上一本，也够麻烦的。

席上一时静默。

马县令示意李维，自己有话要私下对他说。

带着李维走到后厅，他挥挥手。屋里的人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把二人留在了里面。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片刻，马县令开口了：“虽说有谢大人的公函，本官理应配合。但是漷县是个例外，要查本县帐目，还需请奏宫里。”

李维笑了笑，说道：“马大人，你不用紧张，我其实并不想找大人的麻烦。”

马县令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李维的言下之意：“如此，那就好说了。”

他是个读书人，自知自己在官场经营的能力平庸，有今日的地位全靠了家族的关系，而不是自己的能力。所以他一直以来谨小慎微。

当然他也想在能力范围给百姓做点实事。三年前调任漷县，他第一件事就是查账，当然清楚漷县的税赋多年来持续的多缴问题，据说当年是为了应付朝廷的紧急调拨，但一缴就再也没有停下来，成了经年累月的惯例。

其实马经纶早已看出，这是州衙想要私吞的手段，但他不想生事，自己反正在漷县也呆不久，何必惹这个是非呢？他能保证的是自己不参与就行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突然冒出了一个名叫李维的年轻人。

这个李维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有所耳闻，将通州首富万德才送进了卫所大牢，甚至连钱通判都对他有所忌惮。但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毕竟还嫩，马经纶虽能力不足，保命手段却很有。

“大人难道就不想百姓知道你其实是个清官？”

“这有用吗？有些事情是我这种小官不能管的。我们只能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就好了。本官只求皇上知道，本官不是个贪婪之辈即可。”马县令委婉地说。

“但大人想过没有，大人很可能要背锅。”李维拿话提点马县令。

李维很清楚，马县令是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庸官。他希望争取到马县令的支持。马县令话里话外都是遵从上级指示行事，甚至拿自己的钱做公共事务，并不是有多少良知，不过是为自己留后路而已。

“你替本官着想，本官甚是感激。但你也要小心，有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可能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危险。”马县令惜才，进一步提醒道，“世道复杂，本官看你虽年纪轻轻，却有千里良驹之潜力，理当有更好的未来，切勿因此事毁了前程。”

“多谢大人关心。”李维挑明目的，“只要大人给予一点方便，其他的我自会安排，定不会连累大人。”

马县令不但惜才，更善于变通。李维的话无疑打动了他，他最关心的莫过于后路二字。不妨给这个少年一次机会，权当给自己多一条退路的选择。

“本官只能给你一夜的时间。”马县令想了想小声说道，“今晚，本官会通告恐有匪徒再次入县寻窃，须抽调衙役巡城，衙门里面就交给你们帮着多看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