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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上闲逛也是一个无聊之举，不过比起面对络绎不绝的宾客要好一些罢了，肖恩此刻格外想念自己的图书室和画廊，却意外看到个一晃而过的身影。

是那天在斗武场比赛胜利的骑士。

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相貌英俊且身手了得的骑士，在斗武场获得一笔那么丰厚的奖金后，首先应该会给自己置办一身好的行头，然后再找个情人花天酒地，怎么样也不应该是现在一副行色匆匆的落魄样子。

肖恩并不旺盛的好奇心此刻疯狂生长，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为什么，他的嘴巴已经先行一步，朝沃里克下达了命令追上前面那个宽阔肩膀的骑士。

直到现在，伯纳德问他的时候，肖恩都没有想出答案来。

幸好沃里克替他解了围，回答道：“大人想随便看看，我不熟悉地形，误闯了这里，就被这些人给围住了。”

“这里鱼龙混杂，有很多品行不端的混蛋住着，”伯纳德皱起眉头，神色严肃地说道：“大人，您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肖恩记得伯纳德盾牌上刻着的家族纹章是一只形状诡谲的人眼，使用此图案的那个家族拥有着悠久的历史，旁支繁杂且实力雄厚，对于血统格外看重，即便是作为扈从的下等骑士，骨子里也必须流淌着家族的血脉，才能自小养在族中，受着高等教育。伯纳德能去斗武场与人决斗，就已经是自降身价的事了，如今竟与这里的人们也是一副熟稔的样子。

伯纳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他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告诉肖恩实话：“我的母亲，她住在这里。”

“我正准备把我的奖金带给她。”

伯纳德的母亲年轻时因为姣好的容貌而有幸被介绍成大家族名下一处庄园的女仆，她对自己的手段和身姿引以为傲且生性风流，将男人们对自己的痴迷视作一种荣耀，在勾搭不知道多少位男仆后，终于爬上了公爵儿子的床。

没过多久她怀了孕，被公爵夫人赶出了庄园。

她又嫁给一位铁匠，这不幸的人在一次火灾中丧生了。伯纳德的母亲很快作出决定，带着自己身边那个年幼的小家伙找到了公爵的儿子。

公爵儿子的情妇数不胜数，他已经对这个美艳的女人毫无印象，仅仅是为了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不休，他便答应了让伯纳德在庄园。

伯纳德的母亲度过了一段拮据的时光，直到自己的儿子第一次赢得奖金并全数交到她面前。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一个潜力巨大的儿子，并重新拾起年轻时对漂亮裙子、名贵珠宝的爱好。这些价值不菲的物件令她重新在舞会上拥有了自信夺目的神采，也令她的儿子陷入困境之中。

因为伯纳德越来越大的名气引起了他所隶属家族的注意，他成为了宣扬家族的一个工具，不断被派出参加各种决斗，有时甚至连完整的睡眠都得不到。

而显然伯纳德的母亲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伯纳德拿回家越来越多的钱币，迫于自己儿子威慑力不敢来骚扰她的邻居，路边洗衣妇艳羡的目光，都让她深深沉浸在自己是贵妇人的幻想之中了。

伯纳德并不认同母亲的做法，但他又找不到别的能令自己母亲感到愉悦的方法。

他自认为对很多事情毫不在乎，然而当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爵浅珀色的眼睛那样专注地看向自己时，他还是有些窘迫了。在说出自己生活的地方，那个管家已经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就像每个稍稍了解一点的人，他们一定猜到了，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因此没什么道理希望大人能再一次和颜悦色与自己说话。

“虽然这么讲有些冒昧，但是，我可以去拜访下您的母亲吗？”

伯纳德诧异地抬起眼睛，肖恩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很出乎他的意料，而他身旁的管家明显并不太能接受自己主人的心血来潮。

“大人……”

“在这里等着我，沃里克。”

刻意板起脸做出不容置喙的表情，肖恩成功让沃里克闭上了嘴巴，并且安分守在马车边了。

肖恩这么做确实是有自己的考量。他现在势单力薄，若能够靠伯纳德决斗场上的名气来宣扬自己家族的徽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让人们都听说康奈利家族，那么自己的工厂和贸易就会越做越大。

以肖恩的身份地位还不够格拜访到那位公爵，可若是先与伯纳德成为朋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男爵大人的目的并不单纯，但骑士先生似乎同样居心不良。

听到男爵认出自己，并且纡尊降贵想要与自己一同去拜访他的母亲时，伯纳德简直要幸福得浑身哆嗦起来。他甚至感觉到男爵最平常的寒暄都那么温存，呼吸仿若近在耳畔。这简直就是一场自己亲身经历的甜蜜美梦。

去他的上帝吧，在见到男爵的第一眼，他的灵魂就已经被烈火焚烧，现在这贪婪的火焰腾空而起，再也没有办法熄灭了。上帝认为这是可耻的、错误的，可今天他们却又一次相遇了，是魔鬼的安排吗？那么他宁愿坠入地狱，当一个卑鄙的犹大、永生的邪恶使徒。

在决斗场，骑士一眼就看到了看台上的肖恩，他是那么引人注目，像永覆山顶上的积雪一样洁白耀眼，自己忘记不了他的展颜一笑，唇角弧度媚人地往上一扬。根本没有任何预示，伯纳德心中便盛开了一片金色的花海。

骑士再也没有办法做饭前的祷告，他对一位身份尊贵的男爵一见钟情，从此抛弃了自己的上帝。

“大人，您的衣着在这里实在太过显眼了，若您不嫌弃的话，请披上我的斗篷吧。”

伯纳德说话时认真严肃，他解下自己的斗篷毕恭毕敬地递给了肖恩，一派真诚。

肖恩点点头，但他被仆人伺候惯了，下意识就又把斗篷还给了伯纳德，示意他替自己系上：“你考虑得真是周到。”

伯纳德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来做出自然恭谨的表情，他僵硬的肢体拖曳着灵魂走近肖恩，男爵身上有种朦胧的香味，使一种莫名的战栗渐渐传遍他的周身。

骑士手掌宽大，能够握起并挥动笨重的战斧，却奈何不了斗篷上两根细细的布条。

他手忙脚乱地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系好了一个形状难看的结，不松不紧缚在喉结下，幸好男爵娇弱的脖子细腻，让布条看起来也顺眼了些。

结果伯纳德皱着眉头看了看，伸出手像是要把这结解开的样子。

“伯纳德，”肖恩赶紧护住这来之不易的成品：“你想干什么？还要解开它呀？”

“我系得不好看，配不上大人您。”伯纳德有些执拗地说道。

“那这样解来解去，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站一个晚上？”肖恩觉得骑士的执着劲儿很是可爱，认真笑他：“以后可以多练练。”

兜帽戴上，男爵整个人罩在骑士的斗篷下，低头时只露出下巴坚毅的线条。

伯纳德的视线变得灼热，斗篷遮掩不了男爵的光华，却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展示自己内心的帮凶。

伯纳德的母亲并不在家中。肖恩见他很随意地将那袋钱币往床上一扔就准备离开，便提醒他道：“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你母亲又不在，万一被人拿走怎么办？”

“他们都知道这里是我的家，所以不会来的。无论哪一家斗武场上的钱币上面都铸有专门的图案，只要知道我的钱被偷走，他们就会立刻派人搜寻这种钱币的下落，然后找到偷盗的人，让他来与我进行一次决斗。”

伯纳德满不在乎地笑笑：“这样，我不到能赢回我自己之前的钱币，还能得到新的奖金。”

“伯纳德，你要继续这样下去吗？”肖恩正色道：“继续与人一次又一次的决斗，用自己的生命抵押给上帝来赚取钱财？行走在刀尖上的骑士没办法长久。”

“我……我没有想过。我喜欢斗武场，我把决斗看成我自己的兴趣和一种运动，宝剑与铠甲相撞击发出的声音总是让我热血沸腾……抱歉大人，我并没有考虑过我之后该怎么办。”骑士像个被教训的小孩子，泄气地低着头，神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