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喧嚣的声浪夹杂着温暖的热气环绕在梅洛周身，他闻到了酒精和饭菜的香气，这并不归功于敏锐的感官，只是因为太过于明显。

他没有留神室内的装修，只知道自己路过了几条长桌，来到吧台前挑了一个空位坐下。

“嘿，梅洛，好久不见，这么晚了，想来点什么？”

黑发褐瞳、相貌出众的大卫身穿白衬衫和黑马甲，声音愉快而轻松，他正忙着擦一个玻璃杯。

酒保大卫跟梅洛一样出身于圣马德兰孤儿院，不过年龄要比梅洛大不少，在梅洛刚进孤儿院时，他就已经准备着自力更生了，两人见面的时间虽短，但是却有着不浅的交情。

“随便吧。”梅洛眼睛直直地盯着台面道。

“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发生什么了吗？”

梅洛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大卫，努力装出了轻松的样子道：

“刚才碰到了点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不过现在没事了，大卫，我记得这里有‘饮料’对吧？能给我来一点么，别骗我，这间屋子里的气味我都能清楚地闻到。”

“饮料”指的就是酒精饮品，令人耐人寻味的是，当下是颁布的禁酒令的时期，可是这间酒吧依旧明目张胆地私售酒精饮料。

“你才多大啊...我说过，这类东西我都不帮你垫付，你真的想好了？”

大卫表情严肃地说道。阿丽兹院长曾经嘱咐过大卫要让患有头痛的梅洛远离酒精这类诱发物。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给你。”梅洛说着，抽出一张五费尔金的钞票攥紧，直接塞到了大卫手上，后者疑惑地在台下展开看了一眼，表情奇怪地回望梅洛。

“你是去抢劫哪家银行了？”

“只是终于被赏识了而已...真的，都是实话。”梅洛轻笑道。

“多了一些，一会都找给你，梅洛啊，我就知道，凭你的能力一定能混出名声的。”大卫面色恢复平静，甚至多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欣慰。

“多的留下来吧，就当作是我给你的利息，这几个月多亏你了，不然我现在估计都不知道死在下区的哪个地方了。”

话音至此，梅洛的内心感慨万分，他于心中对梅乐迪道：

“你认识的人比我认识的人都好很多，我说之前的时候。”

大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

“那就让我请你一杯吧，就一杯，多了你可能犯病，这一杯是庆祝你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机遇，之后就多一点都不行，等你的头痛好了再说。”

梅洛故作不满道：“你总是这种大人的语气，我们明明也没差多少，算了，一杯就一杯。”

大卫从桌台地下取出两瓶酒，对半倒了两杯，将其中的一杯递到了梅洛跟前。

“这是什么？”梅洛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大卫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后耐心的解释道：

“‘一半一半’，就是把两种酒兑起来喝，这既提供了新的口感，也提供了新的选择，当然来这里的人更看重的是后者，往往很少有人能大手大脚地在这方面花钱，即使那些醉鬼也愿意喝的更久一点······”

说到这，大卫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这是原来的老板给的主意，但不久之前他不再拥有这家酒吧了，现在的老板嘛...我拿不透。”

梅洛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一点一点地嘬着酒，消磨时光。

顾客换了一批有一批，梅洛杯中的饮料也几乎见底，就在他正欲起身离开时，一位穿着深灰色大衣的人紧挨着梅洛坐下，这让他漫无边际地思绪突然收束，思维一下子紧绷起来。

灵性预感，这个人不简单。

梅洛微不可见地偏移了一下视线，注意到那人正侧身看着自己。

什么情况，我认识他么？······梅洛假装自然地抬头看向大卫，发现他已经停下了擦杯子的动作，正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望着自己身侧，望着穿深灰色大衣的人。

对，敬畏的眼神。

梅洛循着好奇心偏转过头，和那人正对上视线。

他有着深浅不一的灰色头发，相貌英俊，兼具青春和阅历打磨出的成熟两种气质，眼眸幽深，目光却和善可亲。

大卫恰到好处的解释道：

“梅洛，这位是耶格尔先生，‘避风港’现在的老板。”

耶格尔嘴角微微勾起，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安抚道：

“不用紧张，我也是顺便来这里看一下，你就是梅洛吧，大卫跟我提起过你，听说你是个画家？”

他的注视让梅洛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实在找不到缘由，不过他仍自然地回应道，语气中稍有些自豪。

“画家还算不上，勉强能生活罢了，之前还是一直靠大卫的救济呢。”

耶格尔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先向大卫吩咐道：

“大卫，给我来一杯，往常的就好，另外也给梅洛续上吧，他的杯子空了。”

梅洛自觉说道：“我有头痛病，不能再喝了。”

大卫点头肯定，只倒了一杯酒，耶格尔没有多说什么，接过酒后同梅洛闲聊：

“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们这些艺术家是怎么创作的，我本人对此完全是一窍不通。”

梅洛不令人扫兴地解释道：“这种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完...关键还是在于主观感受的表达，比如我看到了某个能引发我共鸣的景象，记住了那个感觉，之后我便能循着那种感觉一点点地将画面重现出来。啊，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印象派画手，现在正往写实的路上靠拢。”

梅洛说的都是实话，无论是梅乐迪还是原来的他都没有系统地学过绘画。

“因为写实更受欢迎么？”耶格尔抓住最后一句话提问道。

“的确如此，您似乎不是一个门外汉。”

“只是能猜到那些大人物的心思罢了。”耶格尔笑着搪塞了一句，喝了一口酒后又道：

“梅洛，刚才你有提到你之前的境况有些窘迫...”

“如果有些别的活计，我倒是不介意的。”

梅洛并非需要那点酬劳，而是有和耶格尔建立良好关系的考虑，以普通画师的身份了解这个让自己的灵性预警的不简单的家伙。

“是这样，我希望为我的党派做一些宣传，能让那些下区人看懂的宣传，我们的主张是工人和农民联合起来，说实话宣传这件事是别人的主意，我不怎么认为在没有普遍识字教育的下区宣传会有好的效果，不过总得试一下。”

很坦诚，语气中的确有合作意向······梅洛先是自己判断了一下，接着假装思考，实则在心里呼唤梅乐迪，可是梅乐迪没有回答。

梅乐迪休息了？算了，反正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梅洛想了想，最后敲定思绪道：

“我试一下，这方面我其实也比较擅长，不过我不保证成品能符合您所期望的效果，这样吧，您来决定我之后的作品的最终价值，如果一点作用也没有，您就算不给我报酬，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耶格尔的目光更加的亲善，似乎更加认可了梅洛：“你的确像大卫所说的那样，这样吧，就算你的成果不那么尽如人意，我也会付给你一笔可观的报酬，算是对你的奖励。”

梅洛用目光征询了大卫的意见，后者予以肯定。

“就这么定了，工人和农民联合对么？很先进的思想，明天我就动身去下区转转，找一些思路，具体的交付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星期，视情况会更短一些。”

出身让他对这方面的事物有着天生的好感，再加上有自己偶然见过的一些相关内容做腹稿，这次委托他是很有把握的。

“为什么要去下区呢？”耶格尔不掩自己的疑惑。

“宣传这种东西，一方面要看宣传的事物，一方面要看被宣传的受众。

“这就像画饼一样，就是罗塞尔大帝说的画饼：饼不能画的太大了，那是不切实际，不能画的太小了，那不能显现出我们的目的，饼也不能画的太好了或者画的太差了，不同的受众有不同的关注重点。

“所以我一方面要考虑受众的状态，一方面要考虑你们的目的，当然，最近你们很活跃，我多少有些了解......”

耶格尔平静地注视滔滔不绝的梅洛，看着他非常简要的讲完了自己的想法和认识，之后才笑着说道：

“梅洛，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也比我想的要有趣，有些事我们回头要好好讨论一下，我记得你才上过几年文法课对吧？”

梅洛诚实地回应道：

“的确，不过您一定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他不是恭维，而是十分确定。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耶格尔表现出适当的兴趣。

“直觉，而且我从您的话语中体会到了一些。大卫应该跟您提到过，我很有语言交际方面的天赋。”

“很难想象我们之间的差距，梅洛，仅仅上过简单的文法学校，但是对事物有着这样深刻的认识和感受，你将来一定会很出色的。”耶格尔发自内心地说道。

“那我就毫不客气地接受您的恭维了。”

耶格尔长吟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这样吧，明天上午你来这里，我带你去下区逛一逛，一方面我们谈谈，另一方面我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现在南边很乱。”

梅洛再次征询大卫的意见，后者态度认真地点了下头，动作却显得有些艰难。

耶格尔并没有久留，喝完酒之后便离开了。

“你比我想象的成熟了不少，不，远超想象。”大卫感慨道。

梅洛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自顾自地说道：

“那位耶格尔先生很平易近人啊，比我想象的那种...那种...”

大卫接过话头：“比你想象的那种在下区有威望的人要好上不少，我第一次见到耶格尔先生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很那想象有这样教育程度的人会在下区混，嗯，我们不该揣测的，还有梅洛，答应我。”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答应我，别掺和的太深，你已经有了不错的机遇，不应该和这些事有太多关联，这里面的水很深，即使耶格尔先生人很不错，我也无法保证你不会出什么意外，听懂了么，阿丽兹院长把你托付给我照顾，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考虑。”

大卫啊，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我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梅洛了么？哎，有时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好事······梅洛点了点头。

梅洛早已喝完了他的“一半一半”，闲聊了两句之后也离开了“避风港”，钻进了门外深沉的夜色和绯红的“轻纱”之中。

黑色“天鹅绒幕布”之上，一轮红月静静悬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