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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再见师父

  • 作者:优哉先生
  • 类型:玄幻奇幻
  • 更新时间:06-22 01:04:02
  • 完书字数:11460

吕家谷坐落在城南最底部,乃是阴城最潮湿的地方,亦是妖邪二气所喜的聚集地。

有别于阴城其他家族,吕家却因地势而出名。

十字街上一直有谣言,阴城的金水银露最后都统统流进了吕家的湖泊中。也有人说,因为地势低矮,不堪抵抗阴城万水的冲洗,吕家注定不久后便会断子绝孙。更有人说,这吕家长子之死是古老诅咒所致,亦是诸神对于吕家的惩罚。

至于惩罚的罪名,无人说得清楚。不过,既然是诸神的惩罚,总要事出有因,才能说服阴城的百姓。

于是便有人分析,吕家当年不顾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全力支持博赫努一身兼二职,打开林门,迎娶特纳之女,违背誓言,背叛野林,惹怒诸神,故应有此报应。

寒风继续撕裂天地,将袍子变成了麻袋裹住犹留的皮囊,胯下之马仿佛随时能翱翔。

此际,他不禁想起了小马,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但愿没有变成一副白骨吧。

此番入谷,同样的路径,感受却颇为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道路较从前更崎岖,人骨和兽骨散落在四周,锋利的乱石和荆棘将古老的道路变成了荒地。若不是直觉引路,犹留差点迷失在雾障中。

从博赫城堡到吕家谷,不过三十多里的路程,却仿佛是要闯入无名的古境般令他迷茫无措。这种怪异的感觉,已如霜气氤氲在心头上,教他越来越不安。

吕家谷而已,且是师父的家,又不是地狱或魔窟,有何可惧!他安慰自己,并驱了一些息力护住了心脏,旋即将身体温热了一些。

骑着从马厩里顺来的战马,他越过田野、原林、溪涧和荒废的隘口,任凭寒风和露水打湿全身。

这种肆意驰骋的快感,已经消失很久了。时间于他,仿佛昨日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但记忆却越发渺远,如快要消散的炊烟,无法挽留。

一个时辰后,马蹄终于飞入一个狭窄的竹林小道,蜿蜒向前。

当视线豁然开朗时,他在熟悉的大门前勒马止步。

直觉迸射而出,识觉已取代了人目,犹留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又是一古阵法,彻彻底底地将整个吕家谷笼罩在低谷中,却与枯木林、长子楼的阵法不同,这个阵法更像是温水煮青蛙。

识觉内,已分辨出阵法运行的过程,他清楚此阵法早已施下,只是今日他才有能力看清。

不好,这阵法吃人!他惨叫了一声。

然另一念浮现,压制了犹留内心的狂躁和恐惧,成空的拳心立即舒展开,自然垂落在身侧。毕竟他尝过古阵法的厉害,不可再鲁莽而为。如若此时强行破阵,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轻则催行加速古阵法的运行,重则把他自己这副皮囊及一身的力量都葬了阵法。

吃了他及力量的古阵法,只会越来越强大。

而他纵使有一身力气,却再也不能凭心而动,只能乖乖成为阵法的力量之泉,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护阵之力。

这副皮囊,也将永远困于阵法中,最后变成没有识觉的傀儡。

经岁月咀嚼,此阵法势必消化他,那时他的生机和生息皆销声匿迹。直至有天,此阵法被攻破,而残余的他将溃散于天地,不复存在。

直觉已将厉害说明,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冲动了。

这里曾经是博赫家族的经济中心,掌握着整个博赫与各方商贸的往来。但自从吕家长子葬身于竹海后,吕家主意志消沉,岁月和悲伤不断地折磨着这位父亲,如今所有事务已由吕长老全权负责。

吕家主还有一女,但一个家族没有男儿,便如一栋房子没有梁柱,无人可继承家业。这样的家族,很快就会在岁月中无声无息地破败坍塌,最后变成一个无聊的故事,再也无人说起。

据说当时,吕家长子的噩耗刚传回阴城,各家贵族已聚集在议事厅里摩拳擦掌,准备瓜分吕家的权利和使命,甚至提出迎娶吕家幼女为妻。

悲伤和愤怒瞬间击溃了吕家主,当场就吐了一口鲜血,在巫医的及时救治下才保住了性命。

从此之后,吕家主就鲜少过问要事,几乎像个隐士,但偶尔也会因为家主的身份不得不坐在议事厅的椅子上,敷衍几句。

自拜师以来,他从未在吕家与吕家主有过交谈。

悲戚在上空盘旋,一阵哀嚎过后,越过树冠,从四周吹来,吹进他的心底,逼出了体内的湿气,最后从眼眶里逃出。

在来吕家前,他在城堡里转了一圈,马厩里果然没有小马,却在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厨房。

而熟悉的身影嵌在一副陌生的皮囊上,一切恍如昨日,可厨娘消瘦衰老成饥民的背影,楞是将他钉在里厨房的转角动弹不得。

一张皱皮覆在厨娘的面盘上,塌陷的眼窝里还噙着眼泪,他不忍走过去,一扭头便转身离开。

长大,这两个字,越发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从前,他总是想着一夜长大成人,现在时不时就祈祷时间能放慢速度。

私生子的那段生活使犹留清楚,能让厨娘止泪的,唯有李采办四肢健全地走出惩戒院。但博赫家族有家规,除非他硬抢,否则根本不可能将李采办带回。

博赫城堡是厨娘的家,李采办若不是光明正大地走出惩戒院,对于这对相依为命的夫妻毫无意义。

若是他强行硬闯,能带出的恐怕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毕竟惩戒院掌管律法,绝不是吃素的。

或许,师父会有办法。犹留仰望而上,希望灰白色的天穹能射出一道烈焰,将这里的死气沉沉彻底撕裂。

才回小暖房住了一个晚上,他便嗅到阴寒之气越来越旺盛,这博赫城堡就快变成地狱了吧。

风哭得越来越凄惨,仿佛天地都要入地狱般绝望,犹留立即收敛起心绪,禁止哭声影响自己的情绪。

难道这些年,吕家主沉溺哀伤不可自拔,实则是被阵法囚禁不得脱身?

前来迎接他的是一个老奴,刚从大门旁的草棚里走出来,驼着背,步履蹒跚,视力模糊已认不出他是谁了。

短短几年,老奴就像是被截掉了一节骨头,整整矮了半个脑袋。在老奴身上,犹留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原来是将死之人啊。

犹豫半响,他还是把缰绳递给了警惕的老奴。

“吕长老可在?”他率先开口表明身份,省去了被问询的麻烦。“我是吕长老的徒弟。”

“徒弟?”老奴楞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几眼,旋即瞪目而视,在他脸上搜索昔日痕迹。“可......可是四公子?”

“是我。”他徒然伤感道,“多年不见,老人家你可安好?”

这老奴本是伺候吕家长子的管家,随着小主人的离世,就成了行尸走肉,后又生了心魔,便长年累月守在草棚里等待吕家公子的归来。

时间对犹留而言,已失去了正常的秩序,他只能在别人的感觉和变化里去寻找相对的时间。

这次回城,他不仅没有体验到想象中的强者威风,心境却比从前更加荒凉。没有时间过度他的矫情,就直接面对扑面而来的孤寂和绝望。

天穹里或许住着诸神,但很显然,诸神从来不管闲事。

“四公子,你还活着?”老奴满目怀疑,语气里充满里惊喜。

“我还活着。”他握住颤抖的双手。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奴反握住他的手,不住地点头。“回来了,回来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老奴终于等到了吕谦长的魂魄归来。

“师父他还好吗?”他不能与老奴计较什么。

“四公子怎么才回来啊?”老奴避而不答,却已老泪纵横。

“我随二哥去了长屏。”除了这个理由,霎那间犹留也想不起其他了。

闻言,老奴脸上闪过困惑,却未加追问,只是重复道:“回来就好。”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他看着一旁的草棚明知故问。

“老奴还在等公子回来,可惜不知道还能等多久了?”老奴望着小道。“巫医族的人说,只要我家公子没有忘记回家的路,就一定会回来。吕家谷的草越长越旺,怎么都除不完,必定会挡住公子的视线。只要老奴守在门口,公子便能远远就看见回家的路。”

他清楚老奴的忠诚,便不想多言劝说,但拗不过多管闲事的性子,开口道:“吕谦长已经去往轮回,老人家不必再等了。”

“真的?”老奴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们说被竹鬼吃过的灵魂,不会再轮回了。”

从来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笨拙地安慰一个老奴,放慢语速,继续劝道:“他是暗夜钢军的忠诚之士,自然受野林诸神庇佑。”

“老奴相信四公子,老奴这就去告诉家主。”说罢,那老奴便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这里的一切,他并不陌生,但眼前景象一片死寂,湖泊仿佛是一片丧地,风贼子在头顶上无休止地吟唱死亡的歌谣。若是意志不是异样坚定者,恐怕是听不了多久,就会掉入阵法中,再也无法脱阵。

除了那老奴,直至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师父,我回来了。”他在门外喊道。

“门未锁,进来吧。”一道苍老的声音虚弱极了。

推开发霉的木门,他往里走去,湿气滚滚袭来,双腿越来越沉重。

“师父?”犹留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圈,竟然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在这。”声音从前方的屏风后传来。

拐过屏风,脖子转动一圈,他还是没有找到人。一阵呼吸声从下方飘了上来,他低头看见师父的脑袋正扬起。

“师父!”犹留惊惧地喊了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跌坐在地,幸亏扶住了屏风才稳住了身子。

一定是眼睛坏了!他用力揉搓着眼睛,不断安慰自己,适才所见不过是幻觉,定是古阵法在吓唬他。

“竹鬼总算还厚待吕家,没有吃了你。”吕长老松了一口气。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抓住了空荡荡的袖子,压了压扁平的毯子,顿时哽咽不已。

“已经不疼了。”吕长老安慰道。

“谁干的!”他的拳头落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在木地板上锤出两个拳洞。

“骑了一个时辰的马,渴了吧?”吕长老用眼神示意他,“那里有泡好的茶水,应该凉了,你此时解渴倒是刚好。”

心中怒火烧红了皮囊,他恨不得立即将凶手千刀万剐,咬牙道:“慕容家?”

“为师只是博赫一个帐房先生,都城慕容家自然是看不上的。”

“鹤长老!”他从师父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为什么?”

“听说,是为了钱。”吕长老说。

有参良孝敬,鹤长老根本不缺钱。

既然师父不想直说,他便不拆穿,顺着说道:“钱不是从手脚山上长出来的,到底为何?”

“是为师的手脚长得太长,太难看了。”吕长老很冷静。

可他无法冷静,血液在身体里咆哮!那双曾经教他认字写字的手,已经永远消失在袖子里了。

“他说的?”不管是谁,犹留发誓一定要凶手血债血偿。

吕长老似乎已经适应了没有四肢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他这个徒弟看见而骤然哀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吕长老告诉他,“他这么做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所发的誓言,也只有必然实现这一结果。

“巧了,我也有这个嗜好。”犹留道出自己的决心。

“不值得,勿要为了报仇,而白白去送死。人要活着,要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师父,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私生子。我是犹留,一个有能力帮你报仇的犹留。”

“不管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可你还年轻,有大好未来可期待。你若是活得自在,也不枉费为师昔日的一番啰嗦。”吕长老已经彻底认命了,眺望窗外,神情与声音皆无波动。“可去看过地隰公子了?”

整间屋子里都是鹤长老的脸,犹留已知晓如何让仇人生不如死的千百种死法。

“他们都知道吗?”他边点头边问。

吕长老用嘴咬起一根削了叶的竹枝,然后将面前的书翻了一页,随后把竹枝横在书上,抬起头时,道:“二公子丢了一只眼睛,三公子去了都城,大公子关在长子楼里,族长也受了重伤。为师本想祈祷着你不要回来,但长屏也是日益艰难,白霜葬白骨。后来二公子来信,才知道你失踪了。走到前面来,让为师好好看看你。”

他乖乖地走到竹床前,跪在一副上半身面前,紧紧咬着牙齿,以息力压制住体内的烈火。

“长高了不少,终于有男人样了。”吕长老露出了欣慰之色。

“师父......”热泪夺眶而出,根本不受他控制。

“不要报仇,你是博赫四公子,不是吕家四公子。”

“我姓犹。”他脱口而出。

吕长老满脸震惊,旋即眼皮落下后,叹了一口长气:“你还是知道了。”

“师父早就知道了?”他并不觉得意外。

“族长虽然有心病,但绝对不是纯粹地好色淫乱之徒,娶了特纳之女后,为了让夫人安心,更是洁身自爱了。为师见过那个私生子,与你长相截然不同。你毋庸置疑是一副野林面孔,而真正的私生子年龄虽小,却已可见几分荒极西域之貌。”

他想起了其他人嘴里的博赫努一,有些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就连地隰云溪都相信博赫努一的心魔,便时时处处为父亲遮掩痕迹。

“有些事情只是做个样子,有些事情不过是巧合。”吕长老并没有极力为博赫努一辩解什么。“他是族长,身兼二职,没有足够多的孩子,如何保住博赫家族呢?”

“私生子不是私生子,已不是秘密了。”他想离开,彻底脱掉私生子的衣裳。

“陈家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你可想好了?”

“我还没有想好。”

“如果你要回陈家,就必须先脱掉博赫姓氏,否则陈家议事厅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这些年,博赫之难,何尝不是吕家之难呢。”

“师父,我该怎么办?”他清楚知道私生子这件衣裳穿上不容易,脱下更难。

“既然回来了,就在这里住三日,我们师徒也该叙叙旧了。”

“住三个月住三年,只要师父肯收留,这里就是我的家。”

“傻孩子,胡说什么。无论你是谁,都不应该留在这里,白白浪费生命。”

他大吃一惊,原来师父早已知晓吕家衰败并非天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他的愿望。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路要走,只能往前,不可停留不可后退,而为师的路已到了尽头。这或许是你我师徒最后一次见面了,为师想听听这几年你一个人的故事。”

“师父,请不要放弃,或许还有长生之术。”他终于有点明白参良的贪婪。

吕长老摇摇头,指着一旁桌面上的累累书信,“那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二公子的来信。云溪公子的亲笔信,每月一封夹在公文中,送达吕家,也只有寥寥几语:“四弟,归来否?安然否?”

是的,这的确是师父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了。直觉也如此告诉他;师父身上的生息已经耗尽,时日无多了。

转身甩去眼角的潮湿,他走过去,随手抽了一封并拆开,的确是云溪的笔迹,清晰写着:“四弟,归来否?安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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