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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蜷缩在屋檐下，俨然是窥视的贼子。

铁门因为锈迹发出了突兀的声音，打破了白布下的寂静。

烛火的味道扑涌而出，十分骇人，全然没有一丝人气的寂静。

外堂的鹅卵石上跪了一地的祈福者，都身着白色棉布袍子，像极了一个个大茧子，皆垂着脑袋，看不清长相。

犹留对武家的风俗习惯一无所知，但这继承仪式分明和阴城的丧礼一模一样。

阴郁而肃穆的气氛，不免让人浑身别扭，犹如进入了一场无声的丧礼之中。

眼珠子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转动，这倒是教他有几分诧异。

相较之下，武家人的专注力比起城堡里士兵和家奴，实在要得强多。

想当年，他的脚刚踩上铁索桥，城堡里老狗立即吠叫起来，顿时引来了许多锋利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参良始终在前，黑斗篷紧跟在他之后，三人一队从狭窄的黑泥路上走了过去。

黑泥路并不长，但诡异的黑泥就像狗屎出现在议事厅里一般荒唐。

格格不入的黑泥攫住了他所有的注意，不仅仅只是视觉的不适，还有本能的拒绝。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和一块黑泥过不去，更不清楚黑泥出现在在这种地方的意义？

总不成武家在铺地板的时候，刚好穷得买不起这二十来步远的长度？

祠堂内堂烛火通明，将大理石地板照耀的如同镜面清晰。他们的脚印一个接一个，自然落在地板上。

瞥了一眼脚印，犹留倏然想起了武定山的洁癖，难道这又是武家奇怪的风俗习惯？倘若真是如此，他完全可以想象武定山的痛苦。

祖祠乃是宗族祠堂里最大的祠堂，城中其他祠堂皆以祖祠为尊。

兴许是武家这些年膨胀了，喜欢标新立异，想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在野林地界上，从七子七族以来，各姓氏家族自行设有本姓祠堂，但只有家主死后才可以入住祖祠。

祖祠不仅仅是祠堂，更是权利的另一个中心。譬如阴城里的祖祠就是博赫家的祠堂，一个等级更高，森严程度与议事厅相同，但比议事厅更神秘的地方。

祠堂大都是祭祀之用。祖祠就是祭祀城主祖先的场所，也记录着家族的辉煌与传统，象征本族悠久的历史，以求祈祷在祖先庇佑之下，本族子孙绵延不绝。

一个家族的祠堂意义非凡，更何况一城之主的祖祠。老城主难道是个邋遢之人？

虽然没有参与过任何继任大典，但他对黑泥的出现，还是起了疑心。总觉得这奇特的安排，更像是异士的手段，而非武家特色。

一时之间，无法猜透祖祠里黑土铺地，引人入内，究竟为何？

实际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武家事物，笨拙和无知已表露无遗。

好在，四周的大茧子，完全不在意他是谁，对私死生全然视若无睹！

甚好！在私生子的日子里，他最讨厌过多的目光。仿佛他就是箭靶，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将私生子射穿。

参良将他引入内堂，两个白袍子立即捧着铜色大圆钵，站在他们正对面，不过半臂的空隙。

他甚至没看见包袍子的眼睛，因为宽大的帽子将他们的脑袋淹没了。

这样的装扮，估计是脑袋前前后后都长了眼珠子，否则很容易摔个粉身碎骨。他不禁暗忖。

旋即，白袍子将新鲜的松针抛入钵中，没有任何预兆，对着他们便是泼散。

待到一阵油腻敷脸，犹留才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清水。

刚要动手擦拭，他就听见参良低声提醒：“擦了就白泼了。”

“这是什么？”他的警惕之心立即提升到最高级别。

“自然是能让你看见真相的引物。”参良卖了个关子。

“不会是尸油吧！”他恍然大悟，这油腻恐怕是用来作为异术的“药引”。

巫医族最喜欢整这些“药引”，比起治病的药物，巫医族里的药引更多。

每个药引都有特殊的作用，不得乱用，也不能混用，否则一不小心就把人的魂魄驱逐出皮囊了。

故而，除了巫医族，不会有人对药引有兴趣。

原来如此！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难怪刚刚步入内堂，跨过门槛时，犹留就意识到自己体内被压制的力量，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拽了一把。

越是往里走，这种拖拽感就越发明显，仿佛是要将他体内酣睡之人唤醒。

难道是异士要逼出他体内属于森林之子的力量吗？他朝左撇了一眼，参良脸上并无心虚的表情。

油水继续覆盖在面盘上，油味堵住了鼻孔，他不得不张开嘴透气。

今日的主角，还未出现。

“看什么呢？”参良问。

可惜了，武定山还在冬眠。

“武天意呢？”他搜索了几圈，也没见到人影。

皱起眉头，露出了一抹得意之笑，参良问：“四公子也是个急性子，为何着急要见他？”

参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得不加强戒备。

“他不出现，难不成你要让我坐上铁座？”他忽视这厌恶的笑容。

“有何不可？”参良笑得好得意。

“武家的人并未死绝，你要是敢胡来，小心被赶出去。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大计？”他知道四周的白袍子必定是异士无疑。

“不听话的人，留着也浪费粮食，那就永绝后患。四公子以为如何？”

“我能以为如何，我可以如何以为？”他压制着脾气，“偌大的铁城，要是突然失去一切，岂不是死城一个。你会常空城计吗？”

“四公子不觉得我的小嗓子特别迷人？”参良用手指比划自己。

都说云溪和乔择自恋，岂料这家伙的脸皮更厚更耐磨的。

“女人的话，你也信？”他自然知道，这话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好方便白袍子下手干活。

“生而为人，总得信些人话。”参良接过包袍子奉上的杯子，仰头一饮，然后用手绢擦拭去嘴角的残余。“如果人话都不信了，那信什么？”

“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理和誓言都变馊了。”就算参良对他说了几句真话，又如何？

白袍子退下，没入墙壁之中，此时他才发现原来墙壁是层层白布叠成。

此时此刻，犹留才明白尽管身在武家祖祠中，但他根本没有看见武家祖祠的原貌。

参良目视前方，邀请道：“真心真意，感动天地。四公子要不要试一试？”

“难道我还能感动铁魂不成？”他主动出击。

“只要四公子想，试试何妨？”参良并不惊讶，笑容越发恣意。

除了黑斗篷所言，犹留并不清楚参良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博赫努一的命令，私生子不得参与干涉博赫领地上的具体事务。这是全野林都知道的事实。

“莫非，这你就是这样诓骗田家父女？”他只好强行转移话题，在私生子身份上，根本无法动弹，也无任何机会可用了。

四周烛火通明，数不清多少盏油灯和蜡烛正在奋力燃烧。

天色阴郁已至黑浓，然而他在白布墙上并没有发现影子。

“四公子，对我有偏见，先入为主了，自然无法欣赏我的好。正如人人都觉得私生子是个废物，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参良始终记得他是私生子的事实。

私生子本是一个事实，但从参良嘴里吐出来，仿佛是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语言。

“看来我得好好感谢你对我另眼相看了？”他笃定参良想要留下证据，好在日后做文章。

“或许，我们可以并肩而战。”参良再度发出邀请。

“你要改姓博赫吗?”他摇摇头道，“可惜了，博赫家没有女儿借给你用。”

他猛地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拽拉体内的那股力量，越发真切了，仿佛就在前方。

莫非铁魂就是.......

按魂图上的信息指示，第二魂的确就在和武城内，但地点有所出入。

毕竟是很多年前的地图了，兴许和武的地理环境发生了改变。

琢磨至此，犹留不禁一阵雀跃，却不敢有丝毫外露。

然而，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从魂图里得到的信息，并非指向武家祖祠，而是伶俜山后的另一座高山。他甚至来不及弄清楚那座山的名字。

况且，黑斗篷如此笃定他族人所伺奉的就是野林残魂。

森林之子曾对他言明过自身来历，乃是野林生息不断壮大，偶然得有机缘才成为独立的整息。

如果森林之子是来自野林生息，那野林残魂，岂不是比森林之子的力量更为强大？

难道野林真有守林神，却不是森林之子？

不管如何，从他身体本能地反应来看，森林之子的第二魂魄就在和武城内供奉，这已然是确凿无疑的事情。

对他而言，有些直觉就是真相。

他终于明白为何森林之子要挑选武定山，大概在冥冥之中，这一切早已有了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