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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这是很久以前他说过的三个字，竟然存在这里。

然而这句话他并无印象，但的的确确是他说过的话，毋庸置疑。大概是碎魂后，一魂留下的吧。这时，犹留终于明白玄冰棺上的她为何会躺在主殿内。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是这样死的，这种死法令他困惑。她生命的初始形式是人族，人族有人族的固执，是在人族的思维里，无法因为其他族的想法而轻易发生改变。

这几乎是各族共有的品质，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他为了一段时间了，发现人和人之间实际上很难相互理解，何况是各族之间。他从来都不曾说服过她放弃，就像他也从未说服过自己放弃做人的执念。

譬如，她对于长生不老的执念是他无法理解的。毕竟他不是人族，无法感同身受她及她的族人所经历过的一切。

真正开始守护野林之后，他才开始真正理解她的大部分所作所为。

如果可以，他还是会祈祷有机会做一回真真正正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有血缘牵绊，不用借腹出生，而是本就是人的命运。

然而他只是生息，无形无色无味无声的一种生息，比起人族这种形式的生息而言，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诠释孤独。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自然也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野林，他生于野林，当然是独一无二的。

纵然有一天他的生命到了尽头，也不过是枯竭的生息如炊烟般无声无息消散。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从此回归混沌。

至今，从未听闻任何一族或原始生息在消亡后，能在另一个生命状态下或者新生携带的记忆中有涉及到这块。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传说都不曾流传。正是如此，各族对于尽头的想象越发无边无际，包括他在内。人害怕死亡，各族及他等原始生息也害怕消亡。尽头是无知的，正因为无知所以恐惧。

人起码知道自己死亡后会何去何从，只是各地对于说法不一，大致上意思都差不多，反正路只有一条。对于人而言，那就是必经之路。

各族为什么都想打开天穹之门，其中神族是最为积极的，他们也想窥视尽头似乎还有生机。没有任何生息是永恒的，能永恒的唯有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浸泡在时间之河里循环，生生不息，如此而已。

人族不同，尽管一个人的一生并不长久，甚至眨眼就过，然而各族皆认为只有人族能在生死循环里得到永恒。如果出生时还残余上一世的记忆，大概也很说服别人相信，毕竟人的记忆是即时的，只有一世。一生一世，一次出生一世记忆，世世皆不同。

如果人的记忆不因重新出生而戛然而止，以人的脑袋大小是无法负荷沉重的记忆。记忆是有重量的，甚至不比崇山峻岭轻盈。若是一个人超负荷记忆，必然会在某个时刻彻底崩溃。唯有崩溃，才可以逃离对记忆的承载；唯有崩溃才能护住人的生息，不因记忆坍塌而过度损耗生机。

对于任何生息而言，生机都是唯一的，人族的皮囊便是他们的生机，生机若是停滞甚至枯萎，生息便无处可寄居。失去生机，生息的确还能苟活一段时间，然而终会在该溃散的时候溃散，归于混沌。没有谁知道，归于混沌的息尘要多久才能生成崭新的一道生息。时间能改变一切，自然会有那么一天，可是生长而出的生息，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对于长生不老痴狂至极，近乎走火入魔，根本不相信神族所言，最后还是孤注一掷。这个代价大太了，不仅仅是对她而言，还包括竹海里的一众生灵。

他没有资格评价她的所作所为，毕竟自己的执念何尝不是深种，非得尝试做一回人不可。在他为人的短短几年里，竹海嚣张，长屏破溃......如今的野林，已经失衡了。就算能重归秩序，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变故和生灵涂炭。

作为守林神，他竟然忘记了当初守林护林的誓言。

可就算蜕变了生命形式，在保留残息之际，她也不应该选择这样近乎消亡的冒险方式，尽管最后他的确如她所愿。

然而这样的方式太危险了，几乎是一场豪赌，输了就输了。如果不是玄冰宫里有万水之息护着，现在，她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一个疑问闪过，他突然想起了竹鬼和竹灵，那目前竹海里的竹皇是谁？大概是下一代竹皇吧，显然现任竹皇已背弃了她的誓言:绝对不侵入长屏，永不与人族为敌。

当年她来到野林时，还有一副天生的人族皮囊，令他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如今玄冰棺上躺着并非是一具尸体，更不是一副皮囊，而是气息聚拢出她的模样。

“我多想要一副皮囊，最后只能靠借腹出生才可得，而人族一出生就拥有了。嫉妒者，又何止我啊！”他相信她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自己，昔日的竹皇绝对不会丧气而亡。

时间密室融在墙体之中，无痕无迹，宛若从未存在过，却在罅隙里夹裹着她的一段过去。难道是一魂在提醒自己？

如今一魂归来，这种独立的记忆也失去了当时详细的信息，只保留了直觉。比起她的过往，一魂定然认为他的回归才是最重要，故而根本没有记录来龙去脉，只留下了表面信息。毕竟当初他设定的秩序便是如此，谁都不能阻挡他的归来。一魂是其中一环，自然必须绝对执行他的命令。

前面两间密室囚禁了他的过去，在时间密室里，犹留看过了属于时间的历史，也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过去现在已经连接在一起，然而他依旧是犹留，森林之子依旧是森林之子。就像一个人的两世共存于一副皮囊，谁都不肯更不可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消亡。

此密室没有多余的空间，从他进入时开始，就不曾变化。与先前所进入的密室截然不同，其他密室起码有个大小，而此密室没有任何空间可言。只是因为他走进来了，就存在了这个秘密。

整个人仿若一个茧，裹于墙体中，没有逼仄感，也无任何不适。随即，犹留就发现这墙体并不是绝对的固态，而是随着他的意志不断变化，令人瞠目结舌。也就在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正是这座宫殿的主人，自然就是这座宫殿唯一的钥匙。

万水之息乃是生生不息之息，早将玄冰宫殿滋养成活息。故而，这是一座生机勃勃的玄冰宫殿，而非死物凿刻。

陷入过去的记忆里太久，以致于都忘记了他走进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取走魂魄地图。没有魂魄地图，他就无法迎接回所有的魂魄碎片，如何归来？

断掉所有杂念，忘却所有负担，他集中精神，调动所有的息力解开昔日锁定的秘密。旋即，四周开始出现浮雕，如一幅幅实景凹凸在鼻尖前方，自然分不清楚是他看见还是本就存在脑海里。

七子七族，除了博赫领地、陈家领地，其他各族他还从未踏入，一时之间竟也无法辨识实景是全貌还是某一族或几族。

凹凸越来越多，犹留几乎身临其境。

这是？这毋庸置疑是野林的地图，在七子七族还未正式封地长屏外时，他对野林每一处都了若指掌。后来将长屏及长屏之外分给了七子七族，他便不再踏入长屏，也不再过问和干涉长屏之内的人事物。

魂魄碎片在野林地图上明确发出属于他的生息光泽，阴城有两处，其中一处在博赫城堡，一处竟然在老夫院？

怎么会在老夫院？他皱起了眉头，想起了百谷王临死之前对博赫努一所说，难道是鹤长老抢走了？鹤长老久居老夫院，如何得知百谷王的行踪？陈家谁与老夫院有所往来？那些鸽子能飞到长屏，自然也能飞去陈家，甚至野林其他任何一家。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能弄清楚这件事情，或许也能将陈家的事情理个明明白白，揪出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和蟑螂。到时候再来个大清洗，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后，好让百谷王的两个儿子以继承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接手陈家。

不仅当了博赫家的私生子，还顶着陈家长子的名字，这一趟借腹为人真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的。等事情告一段落后，他必须沉入湖心，在玄冰宫里修身养性一个时空不可，做人真是虽好，却也是必须经历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所有的存在都是辛苦的，消亡也是如此，也许更甚。

至此，他算是想明白了，人族有句话:好死不如赖活。既然他非人族，何必执念人族的配套皮囊。玄冰之躯虽然不如人族肉体实在，但也别有一番威风。

现在的野林生机勃勃，若是人族和竹海生灵都能安分守己，野林就天下太平了。哪还用他来当苦命管家！没事别瞎发誓，当年若不发誓要当什么守林神，现在该是多无拘无束，多无牵无挂，多逍遥自在啊。

太阳，是犹留没有回复记忆前期待很久的温暖和明亮。谁知竟然真的存在于记忆里，不只是传说而已。

野林本就有太阳，只是当年各族汇集在野林决战，谁都不肯向外泄漏战况，于是就联手把野林的天穹封住了。失去太阳后，野林万物为了生存，几乎逆天而行，野蛮生长，尔后生机独树一帜，区别于荒极天下。野林各种生息越来越多，强壮无比，比起当初的野林更适合吞噬。

自从一魂回归后，他就饥肠辘辘，吞噬的欲望一直在催促他赶紧出宫狼吞虎咽一番。这种万息大丰收，宛若人族一年四季的丰收。硕果累累，香气扑鼻，他都能嗅到，各族后人大概早已攫住了野林，一如当年他们的祖先都想要分一杯羹般急不可耐。

野林依山靠海，天然的地理环境，注定了这里是完美的生息养息之地。

实际上，太阳依旧悬挂在野林之上，只是厚云浓雾重重遮挡，无人能看见而已。若是要解封，必须找来各族的后人再次联手才可。仅凭他一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强行解封。当年他为了杜绝野林惹来更多贪婪者，于是也将三分之一的生息注入了封印中。

接着，他将魂魄地图收入脑海中。

博赫努一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这些年原是在守护他。可惜博赫努一没想到百密一疏，鹤长老早就拿走了不属于老夫院的东西。

“是我的，必须还我。”犹留边说边倒退出了时间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