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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还只是有野林之中的一股原始力量，初始于水息，尔后从天地之间每一处自有的生息汇集而成。

时间流逝，悄无声息。日月积累，在吞噬无数细小生息后，他终于可成形固元。

往后岁月，他在野林逍遥自在，无孔不入，却也无聊至极。除了捉弄花草树木，戏耍飞鸟走禽，实在也没什么特别事情可做。

久而久之，老虎狮子都不怕他了，不仅不怕，在危难之际，还会向他呼救。尽管看不到他，然而那些活物皆长有眼睛和耳朵，似乎能看见和听见他。

倘若如此，那他在活物的眼睛里会是什么样？听起来又是一道什么样的声音？关于这个困惑，在某个时刻，他突然开窍了。老虎有虎啸，狼有狼嗥，狗有狗吠，所谓声音和皮相本该是看见者听见者的感知，而不是他的。

直至那天，他倏地感觉到另一股力量的存在，起初以为是臆想而成，然而这种感觉与日俱增，不容置疑时，他不得不留意起那股力量迅速崛起。

当感觉强烈到了一定程度时，那股力量和他存活在野林中已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无时无刻，他都能感知到那股力量和自己的相似，宛若是自己遗失在外的另一半般熟悉。

他倏然明白，那股力量之所以在先前没有被感知到，应是势力微弱，正在积极地吞噬其他细小生息。孱弱掩盖了那股力量的存在，这竟然是比他还年轻的一股力量，如今已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野林里的的确确不是只有他而已，真相令他兴奋却也滋生了不安。如果不是一股纯力量，而是像那群野猪一样能不断繁衍呢？一个族群需要活下去，那就需要食物。他也可能是食物，不是可能，是肯定。若是那股力量比他强大许多，吞噬他是必然的结果。

莽莽野林的确百无聊赖，但他并不想消失殆尽。吞噬的过程和结果，他最是清楚不过的。如今的他，曾经也不过是一股小小力量，刚开始也只能吞噬花花草草的生息，逐日滋养生机。尔后，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也是靠着吞噬其他小力量不断成长，一步步形成如今的势力。

那股力量，从孱弱到强大，所用时间，远比他要少。这或许是他不安的主要原因吧。

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件事情他已确定过，他无法和任何动物一样繁衍后代子孙。他只能是他，就算不断变化不断成长，强大到何种地步也不过是他，根本不会有生命更新的延续。他的生息无论强弱，都只属于他自己。万般变化，最终不过是他而已。

这个真相叫停了他的生长。颓废消沉的日子里，他心灰意冷，不再吞噬生息。然而那股力量仿佛具有某种召唤，又或吸引力，越是吸引他去汇合，他越发感觉到恐惧的野蛮和霸道。这种恐惧与日俱增，清晰无比，不可回避。

或许某一天，在某个瞬间，他就被对方彻底吞噬，转眼就融入对方的力量中。自此以后，再也找不到任何他存在过的痕迹，就像过去滋养他的小生息般消逝。

偌大野林，谁会记得他存在过呢？

在他胡思乱想的日子里，那股力量日益强大，成长速度令他愕然。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一切，企图寻求另一种可能，比如和平共处。比起那股力量的实力，他更在乎自己是否可以和那股力量共存。

能不能像往日吞噬其他小力量一样，吞噬那股力量呢？从对方的生息强度来看，他完全没有把握，最多平手。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荒废时光，再无吞噬，至今毫无成长。这种停滞，使得那股力量获得飞快成长的空间，完全不用忌惮被他吞噬。

和平共处，已是他存在的唯一可能。

今时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股和自己一样存在的力量。作为独一无二的力量，孤零零的存在，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曾经，他以为自己就是为了孤独存在而存在的奇怪生息，没有同类，也没有敌人。

可惜没有谁会叫唤他的名字，也许取名孤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放眼整个野林，从来没有两片相似的叶子，野林有一切，他却寻觅不到同类。浸泡在孤独中，他有过无数个遐想，却从来没有一个实现过。

这股力量的出现，着实令他欣喜若狂。日日夜夜无数次的呼唤和祈求，终于有了回应。日复一日，在喜悦和恐惧中徘徊，仿若发现了孪生兄弟般急切，他终于忘却了恐惧，毫无犹豫前往与其正式见面。

他像个紧张的战士屹立在悬崖峭壁之上，然而这股力量却冷冷地告诉他:“一山不容二虎，野林岂能容不下两股原始力量。”

“野林广袤，你我足以容身。”他清楚野林的大小。“我们并不是老虎，无需遵守老虎的规矩。”

“野林只需要一个守林神。”

“你要成神？”此时，他对“神”还没有认知，不清楚神是什么。

“对于任何原始力量，成神是必经之路，你还没开窍？”

开窍？他作为一股力量，难不成要往什么地方凿出一个洞？不久前见过一种小老鼠，其唾液有麻痹的作用，咬到猎物以后能让小动物昏迷，然后慢慢地打开脑袋，吃掉脑袋里的所有东西。

“我只是一股力量，如何开窍？”他对这种陌生说法有几分好奇。

“你多久没吞噬其他生息了？”那股力量问。

在野林里，时间毫无用处。“记不得了。”他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时间就在那儿，何必浪费精力去记忆。

“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那股力量告诉他，“毕竟早晚都得一见。”

“我也是孤独很久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是人族才有的，莫非你染过人息？”

人息？他早已不记得细节了，如何确定野林某个角落里有人息。“我没见过人。”这句话，他并没有撒谎。

“野林里有万物生息，自然有人族，不过他们人数还很少，群体甚小，如今不过是兽类的食物。”

野林里，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哪？”他倒是想看看人的模样？现在，没有一点点印象，根本无法想象。能够作为想象的基础，都是各种动物的脸。

“野林各处，零零散散，未必能成部落。”

不就是驱逐一下嗜肉动物，这件事情他最擅长了，立即承诺道:“我可以守护他们。”

“你不想成为野林守护神？”那股力量无比诧异他的想法。“人族未必能成为野林之中必然存在的生息。如果人族不能成为野林的强者，守护他们对你的成神之路毫无助益。与其浪费力量守护他们，不如好好吞噬生息。”

“以前，我以为只有我自己，现在不是还有你。”他在说服那股力量与自己在共存之外，还可以并肩作战。

“野林只有一个守林神。”

“你想当神，那就给你。”

“你心甘情愿被我吞噬，成为我的力量？”

霎那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和那股力量的对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那股力量完全不考虑和平共处的可能性，全心全意成神，并且早已盘算着如何吞噬他。

“你想告诉我，我和你之间，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吃了我？”当他把这句话说出口后，不用等回答，感知觉便自动确认了答案。野林只有一个守林神，他和那股力量，必然有一个必须成为对方的食物。

大概这就是那股力量所说的开窍吧！他并不是不开窍，而是没有成神之心。

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和另一股力量共存于林，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他们历经无数次决斗，每一次皆是势均力敌，无法分出胜负。没有胜负，就不存在谁吞噬谁的可能。

也许是孤独作祟，谁都不肯轻易让对方彻底消失，谁都不放弃吞噬对方的机会。作为两股同质的力量，在互融的过程，本不该有任何困难，然而，他们彼此独立的岁月里，早生出了同质以外的另一种生息，所以他们无法相容，只剩下吞噬的这唯一途径。

孤零零地存在野林，他已经厌倦了；不分胜负绝不罢休的日子，他也已经腻烦。如果他和那股力量，最后只能留下一个意识，是他还是那股力量重要吗？对于决斗，他越来越敷衍，对于独立存在的执念有些动摇。

树有树根有枝桠有树叶，而他只是一股力量，也许成为大力量的一部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那股力量拒绝了他的敷衍，并告知了真相。“如果我们不合二为一，那野林就没有守护神。”

“如果不能独立存在，或许成全对方......”他并没有施舍可怜。但做了这么久的自己，他作为一股已成形并成熟的力量，要放弃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要堂堂正正地吞噬你，而不是懦夫的献祭。”那股力量在野林上咆哮，久久不停歇。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每一次决斗都竭尽全力，决斗后立即养精蓄锐，忘记了一切，拼命生长，不敢懈怠。

日复一日，整个野林已经没有陌生的决斗台了。

“这样斗来斗去，何时才能分出胜负？”他认定决斗是野林最乏味的事情。

“总会有那一天。”那股力量坚信。

如果只有一个守林神，这个机会或许应该属于最渴望成神的那股力量，而不是晚开窍的他。然而，这句话他再也不会说出口了。只要他露出这种意思，那股力量立即席卷整个野林。

关于开窍，关于成神等细节，他已经无师自通。自然明白那股力量所言的成神之路何其艰难，就算全力以赴也未必能在最后一刻证道成神。况且他还只是一股力量，既无神躯，也无神魂。等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野林日子多逍遥，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非得去走那条路不可。

最后一场对决中，他因敷衍而险胜一招。

“我没有输给你。”那股力量说。“我输给了野林的其他生息，是他们选择了你。”

“真的不能共存吗？”他还没有放弃初心。“你看看四周数一数，树有多少种，花有多少样，野林所有生息都能共存，为何我和你不可以？”

“你我本就是同源同质的生息，如何能一分为二？守护野林，并非只是一句空话，而是要有足够的力量。你我分开，力量单薄，生机孱弱，拿什么成长。你没有再生长，不是因为你自暴自弃，而是你已经到了极限，无法继续生长了。若是想要生长，就必须突破限制。吞噬我，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只是想和你共同守护野林。”

“往后的岁月，我将于你并肩作战。”这是那股力量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话落后，那股力量已心甘情愿被他吞噬。从那以后，他就成了野林唯一的原始力量，完成了合二为一，长出了初躯，自此坐镇南方野林。而他的对手，野林里唯一一股与他势均力敌的力量，成为他的一部分，自此再无自我。

刚得元体的兴奋已烟消云散，带着那股力量的梦想，他醉心吞噬，疯狂地成长，忘乎所以。终于获得了证道成神之前的最后一步，蜕变神格。

然而该死的，在蜕变神格的最关键时刻，却遇上了千万年难遇的阴寒潮，将野林在眨眼之间尘封，天地间唯有一片灰白色。

突然，一块巨大无比的玄冰石从天而降，正巧若在他身上，旋即就他镇压在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随后竭尽全力才将玄冰石打开了一道口子，他跌落进了玄冰心中，力量在阴寒中逐渐散发，最终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等他醒来时，玄冰石已被他的力量雕刻成一座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