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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往下坠落，他们犹如飞鸟般翱翔。

雾海里一片寂静，就连风都无法在这里逞能，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此起彼伏。

眼睛在这里失去了作用，无法辨识方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有时甚至看不到其他人。每个人下降的速度似乎不太一样，节奏也不一致，就像码头远去的船帆时隐时现。起初是最骇人的，完全陌生的雾气里，一无所有。一个人若是落单，四周皆雾茫茫，整个世界不过一副躯壳大***仄令人窒息。

直至，看见别人浮现或听见别人的声音，这种孤独感才有所减弱。

若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无疑是自欺欺人。犹留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学鸟飞。如果此时有风，那该多畅快。他张开双臂，模仿鸟儿飞翔的姿态，然而没有一丝的风，根本无法体验飞翔的快感。

在任何高处往下坠落，都不可能没有风感。他无比困惑，正想开口问鬼愁时，看到身侧上方浮现了黑色。

“公子，我不想摔成肉泥。”黑斗篷用狗刨式企图游出去，折腾了一会儿，终于精疲力尽，不得不安静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到底有完没完啊。阿毛，你哑巴了吗？你说话啊，你这个巫族后人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主人去哪，我就去哪。”阿毛在他下面回答。

“算我白问。小老头在哪啊？不会是已经摔个稀巴烂了吧？”黑斗篷挨个问。

“信不信我用匕首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小老头说起了一段经历。“以前要是夜里落单，又没地方避寒，经验老者一般会让士兵们杀些猛兽，破开它们的肚皮，然后钻进去取暖。次日，我们都会用匕首和野藤将猛兽的肚皮缝合起来。”

黑斗篷一阵干呕，接着喊道:“鬼愁大人！你还在吗？”问完后，又狗刨了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鬼愁在前方告诉他们。“这片雾海是通往湖泊唯一的道路，你根本不可能逃离方向。”

犹留看不见鬼愁，不过根据声音基本可以确定方位和距离。也许鬼愁大人真的习惯了当前锋，任何时候都冲在前头。

“完了完了，那岂不是必死无疑。”黑斗篷哭了起来。“我上有老下还没有小，我不能死啊。”

“你个乌鸦嘴，能说点人话吗？”小老头骂道，“你耳朵聋了吗？鬼愁说这是通往湖泊唯一的道路，既然是道路，怎么可能必死无疑。”

黑斗篷从身后抱着了他的大腿，喊道:“就算不是必死无疑，也是九死一生。这哪里是道路啊，这分明是去往地狱。”

“鬼愁大人如今可是人族皮囊，他不会让自己摔成肉泥的。”犹留也想不出其他可以说服黑斗篷的话，毕竟他对竹海里的这片湖泊一无所知。“你可以稍微放开我的腿吗？”

“公子，我感觉不到自己了，和一片叶子似的轻飘飘。”

雾海的尽头是什么，没人知道。尽管直觉和理性都愿意相信鬼愁，但对无知的恐惧早已霸占了他的全部思绪。“这很正常，我也失重了。”他坦白，并祈祷黑斗篷能安静下来吧。

“又不是失禁，别鬼叫了，你叫得老子心里发怵。”小老头越说越担心，“你要是敢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老子就把你做成粪坑。”

黑斗篷将他的腿都掐疼了，嘴巴却不闲着，嚷道:“你算什么暗夜钢军啊，保护野林子民是你的责任，我就是野林子民。”

就算在茫茫雾海里，侍卫也不忘记自己的责任，以自己的身躯垫在犹留之下，以防不测。“主人，他实在太吵了，要不给他一拳头，让他闭嘴。”阿毛提议。

“这是个好主意。”他笑道。

“公子，我闭嘴了。”黑斗篷咕哝道。

短短时日，大家都已清楚阿毛的个性，从来说一不二，就连鬼愁也不会去质疑阿毛的行动力。

他们一直在往下坠落，一路听黑斗篷和小老头吵吵闹闹，竟然将胸膛下的恐惧驱逐了不少。

“到了。”鬼愁说。

终于到了！他舒出了一口长气，厌恶这种失重感觉的何止黑斗篷一个！

旋即就听见鬼愁砸落水中的声响，雾海的尽头竟然是水！难道是......此念在脑海里冒出来，他刚觉浑身停滞的血液又流动了起来。

“是湖泊吗？”

还没等黑斗篷问完，第二声砸落水中的声音已传入耳朵，比刚刚鬼愁入水时更响亮。

“鬼愁为什么还不说话啊？”黑斗篷紧紧抓住他的大腿，宛若这不是人腿，而是浮木。

“主人，我在下面等你。”阿毛说。

“这么快？”黑斗篷说。

“喜欢这里，那你自己在这里呆着吧。”他摇摇头。

“我生要和公子在一起，死也要和公子在一起。”

这话听起来别扭至极，无法挣脱黑斗篷，只好任凭黑斗篷的十指掐进了他的大腿肉中。转瞬，他看见了光亮，原来野林除了胡灰蓝色的天穹，竟然还有更清晰的蓝色，几乎和丝绸似的。

来不及俯瞰，他们已坠落水中，他的大腿也终于得到了自由。黑斗篷在码头长大，水性不差，现在是如鱼得水，全然忘记了刚才的狼狈样。

水清澈且平静，视线宽敞，水下一览无遗。比起普通湖泊的水质要好很多，等他们一一浮出水面时，只看见一片碧波无边无际。

“到了。”鬼愁告诉他们。“这就是竹海里的那片湖泊。”

“居然真有！”小老头感叹道，“想不到竹海里真有一片湖泊。都以为这不过就是个传说而已，就算有，也就是一个寻常的湖泊。万万想不到啊，野林之大，竟然还有这方天地啊。”

仰头眺望来时路，犹留发现雾海竟是云海。难道竹海在天上？不，这不可能。一路如何到达竹海，再如何落进水中，他历历在目。想说这件事情时，他低头看见了鬼愁、小老头、阿毛和黑斗篷静静地躺在巨大的水泡里，享受着入水后踏实感。

这水甚是奇怪，只要有个人入水，就会长出一个水泡。水泡巨大无比，能将人裹在其中，漂浮在水面上。

又一个异样的感觉立即夺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这水一点都不冰冷。野林的水，从来冰寒噬，除非热泉。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水中缓缓地游动，竟还觉得有些温暖。这种宜人的水温顷刻便卸掉了他的警惕和防备，让他情不自禁地沉溺在温柔中。

“鬼愁？”他看见鬼愁居然和其他人一样，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这一声叫唤，不仅叫醒了鬼愁，还把其他人的梦都打碎了。

黑斗篷红了眼睛，哽咽道:“我看见我母亲了。”

小老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抬起头望见云层时，神情骤变。

其他人也发现了犹留看见的一切，每个人脸上的愕然和不解几乎一致。

“我只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却不知竟然是云层。竹海不可能在云层之上。”鬼愁仰望其上，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你职位不够高，涉及不到竹海的核心秘密。”黑斗篷已然恢复了生机。

“竹海是我家。”鬼愁拉长了脖子，望着熟悉的家乡出神，难以接受双眼所见。“这不可能。”

“竹鬼怎么可能住天上，天上不是住着诸神吗？”阿毛难得开口。

“难道竹鬼就是......”黑斗篷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鬼愁收回下巴，冷冷道:“竹鬼就是竹鬼一族，神族是神族，我们和他们没有关系。”

这其中的缘故连鬼愁大人都弄不明白，犹留索性放弃了追求真相。“竹海肯定在野林，究竟是什么原因，反正一定有一个是真相的，但是我们现在还不无法窥视。不如先找到云溪他们吧。”来时想过许多可能，但眼前的一切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先前想好的应对之策，估计都要作废了。

“鬼愁，你知道这条道路，难道除了知道以外，就没有再知道点其他的？”小老头问。

在小老土的催促下，鬼愁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告诉他们:“这条道路是竹海的禁忌，我也是第一次从这条道来到湖泊。”

“你开玩笑吧！”他有点后悔自己对鬼愁的信任，但该死的，这种信任直至现在依旧还在。

犹留知道鬼愁没有撒谎，可正是如此，他才害怕。说不清楚，这种信任是如何建立并持续产生的，难道是因为用血封印的缘故？他想不明白，只能等合适的机会找阿毛问个详细。

“我也是无意间在竹鬼历史里看到的。”鬼愁说。

小老头气得从水泡里站了起来，黑斗篷的脸色瞬间惨白，阿毛沉默以对。毕竟他们都还活着，可活着是侥幸还是必然呢。没有人知道，这是生和死的选择，但谁都没有选择过。

“我不想杀你，是因为活着最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小老头收了匕首，重新躺会水泡，闭目养神。

“云溪在哪？”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鬼愁显然也意识到湖泊和湖泊的不同，迷惑道:“另外一条道去往的湖泊。”

“如何？”他除了确定云溪的生死，还有什么可以问。

“湖边有营地，云溪和其他暗夜钢军士兵呆在一起。”

“竹鬼的营地？”

“不是。暗夜钢军和一些长屏之内的人。”

这些倒是在他意料之中，想了许多中可能，这是最不愿意发生的。“和你们合作的人？”他想来想去，能驱使暗夜钢军，又能和竹鬼合作的，只有一个人。

“人族的忠诚，都长在嘴里。”鬼愁评价。

“我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云溪是否安全？”他清楚鬼愁并无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竹海无法容下穿着一副人族皮囊的鬼愁大人，更何况鬼愁吃了角邪。

“他和暗夜钢军的生死与我们无关。杀光他们，也不过是果腹一顿而已。”

既然是必经之路，在没有到目的地之前，应该还有信息。“接下来的路，在哪？”他知道鬼愁不仅仅是知道跳下雾海而已。

“直入湖心。”鬼愁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霎那，犹留竟然觉得鬼愁的话是自己说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