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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原林，风雨在缝隙里发出凄厉的嚎叫声，就像铁耙在耳膜上来回抓挠。

作为长屏外的第一片林子，许多未名的古树交错成林，都是犹留从未见过。

这片广袤而幽深的林子，未见肆意生长的野草和藤蔓，树和树之间间距，足以让人马穿梭，更像是一片本就是用来决斗的决斗台。与野林其他原林的树木不同，这里的每一棵似乎都有着一定的呼吸。师父曾言天地万物皆有灵与息，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果然不愧是长屏外的第一林，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从走进林子的第一步，他便徒然生出这种熟悉。然而，记忆一日既往，依然没有告诉他更多的故事。

树影与黑暗浑然一体，他们并肩穿梭在其间，萤石已无能为力，只能凭借直觉前行。补给已失，意味着暗夜钢军的兄弟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生存更是雪上加霜。想起云溪送他离去时那既期待又担忧的复杂眼神，犹留后知后觉，却依旧愧疚不已。如果云溪预测此行不顺利，或许长屏还有余粮。

“主人，没有补给，怎么办？”阿毛问出了他的担忧。

他本就是为了补给才走了一趟和武，若是没有补给，还有必要去长屏吗？“总会有办法的。”他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暗夜钢军的兄弟们身经百战，早将长屏疾苦咀嚼出人间美味。”

“那里适合埋伏，真应该加强警戒。”新手侍卫自责不已，显然把丢失补给的所有过错都揽在身上了。

领教过敌人手段的黑斗篷忍不住出声，告诉阿毛:“对方分明有备而来，就算你逃过了一次，也会有第二次。这些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既然敌人有心阻挠，就算原路返回，再找武定山索要补给，结果还是一样。我恐长屏生变，不如前去与云溪汇合再做打算。”眼下，他更愿意和暗夜钢军并肩作战，而不是与躲在暗处的敌人纠缠。

“补给可以再想办法，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黑斗篷说了一句实话。

“竹鬼还是忌惮暗夜钢军，否则根本没有必要和人合作。它们的目的就是要断了暗夜钢军的所有补给，然后饿死冷死长屏的兄弟。”他想不透为何不杀了自己，大概是杀了私生子毫无作用，显然补给比私生子的命珍贵许多。

“可惜了那些牛肉干。”阿毛说罢，便出背囊里取出了三块牛肉干，分别丢给了他们。

黑斗篷接过牛肉干立即往嘴里送，一阵狼吞虎咽之后，赞叹道:“早有耳闻武家多精粮，看来传言不假。”

“什么传言？”他爱听故事的瘾又发作了。

“人们都说宁做武家看门狗，不当博赫亲侍卫。听说武家的看门狗吃的肉和骨头都是最上等的。”惊觉失言，黑斗篷立即解释，“阿毛小兄弟，你可别胡思乱想，就是闲着无聊大家闹个话头取乐。野林的夜晚，除了生孩子，也没什么可干的。可是总不能一直在生孩子，这不大家就都随便说点东西打发阴寒，起码能让血液热起来。”

“与我何干！我是我，我是主人的侍卫，既不是武家看门狗，也不是博赫亲侍卫。”阿毛回答。

“那就好，我就怕我这张皮嘴，一旦开了腔，就没了门闩，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如果哪句话说错了，阿毛小兄弟前往别往心里去啊。”

犹留瞥了一眼身侧的黑斗篷，想不到这人竟然是这性格，与一身黑色劲装格格不入。

“陈家士兵事真多。”阿毛评价。

“诶，阿毛小兄弟你就是刚刚上任......”黑斗篷的话被前方黑暗里的声响给吓回肚子。“什么声音？”

七子七族与生俱来的听力到他这里失去了天赋。“不少的人......”他的耳朵并未听出异样，但嗅出了前面浓浓的人息，还有浓郁的血腥味。“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先前那道声音对他说过的话；博赫努一不是杀死白谷王的真正凶手。犹留已经相信，却无法抹杀自己的亲眼所见。竹鬼当前，若是长屏博赫段被撕开口子，竹鬼倾巢而出，野林在劫难逃。暂且搁置一切吧，他不得不妥协。

旋即，仇恨被按奈下去，封存在灵魂深处。血腥和人息越来越近，阿毛和黑斗篷也已屏息而行。

孱弱的萤石之光，在树林里就像是在到处乱窜。三人的剑皆已出鞘，不约而同放轻脚步，缓缓朝人息靠拢。

越是向前，脚下越艰难，腐枝烂叶下的细骨头存心为难他们。冰冷的气息，犹如城墙般横亘在鼻子前。林地潮湿，就像是刚抽光水的湖底，每一步都留下证据。

前方树林，一道怒声射出:“你们竟敢违背誓言，破林而出。”

十来点萤光在晃动，待他们靠近发现，说话者原来是一个刀疤脸，就像有几只蜈蚣霸占了此人的整张脸。

“誓言？那是你们的誓言。”树干上的霜气回答。

“还不快滚回竹海！”刀疤脸喝道。

透过缝隙，犹留隐隐约约可见刀疤脸穿着暗夜钢军的服饰，但已经破烂不堪。想起丢失的补给，他只恨不得将敌人千刀万剐。

“竹海我已经住腻了。长屏之内，你们人族已霸占了那么久，还不知足啊？”树干上的霜气越来越显性。“看门狗，不如，你去死吧。”

“放肆！”刀疤脸巨剑对着树干，“此乃七子七族博赫领地，你这个小鬼还不快速速滚回竹海，否则.....”

“否则如何？”一个魁梧的透明人形已经形成，正坐在树上，俯瞰着刀疤脸。

“真是竹鬼！”阿毛还没喊完，黑斗篷已及时捂住了阿毛的嘴。

犹留惊诧自己的鼻子竟然如此灵敏，难道那道声音真的与自己合二为一了？

透明的竹鬼在树上蛰伏时，根本无法察觉。竹鬼能隐身于野林任何地方，并与之融为一体，教肉眼根本没法辨识。

“否则，必定让你尝尝暗夜钢军的长剑是何滋味。”刀疤脸毫无怯意。“无名小鬼，赶快回去问问你家老鬼，他们必定记忆犹新。”

“你才无名，我有名有姓，我乃副将鬼愁。哦，你脸上的伤，难道不是这剑所伤吗？”竹鬼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嘲笑。

“原来是你！”刀疤脸的剑闪烁着杀气。

“当然是我。”

“既然如此，新仇旧恨一起算。”刀疤脸举起剑。

“这些年，你的剑术毫无进步，你早没资格和我比划了。”鬼愁无比嫌弃。

刀疤脸竟然未恼羞成怒，只是收起剑，问:“那你想如何？”

“哈哈哈哈，我想如何，当然是吃了你的魂魄啊。”

“你馋了很久了吧？”刀疤脸审视四周的情况。

暗夜钢军已被包围，透明的城墙犹如圆桶缓缓朝中心推进，此时还在不断收紧，仿佛势要将这十人榨成肉汁。

“猎人从不会放弃自己放养的猎物。”鬼愁告诉刀疤脸真相，背在腰后的手不断打手势告诉其他士兵。“看来你在那些竹鬼中，地位不低啊。要是区区小鬼头，冲动毛躁，根本不会有这番耐心。”

“反正比你上进。”鬼愁笑了起来，“在拖延时间？”

“你怕了？”刀疤脸还在指挥他的士兵。

“早死晚死，区别不大。看在你我是老相识了，就给你挑了快好坟地。这里也还算是一块好地方，没有那么多猛兽吃你的肉。放上一阵子，等皮肉烂成泥，你就会变成一堆白骨头了。”

“看来跪地求饶也没什么用了。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你的骨头向来很硬，我有自知之明。”

“那是因为你没尝试过权利的滋味，权利越大的人越不会意识到自知之明。诶，小鬼头，你们女皇知道你在外败坏她的名声吗？”

“竹皇沉睡许久，自然是不知道的。你活得太久了，再等下，都老了，我可不喜欢衰败的魂魄。随着皮囊的衰老，人的魂魄也失去了鲜味。魂魄还是特腾腾的好吃。”

“废话真多。”刀疤脸挥动长剑，冲了上去，几下便爬上了距离树干最近的枝桠。

树上的决斗，甚至没有声响，画面看起来有些诡异，若不是见证了先前的对话，定然会以为是刀疤脸抱着大树在发酒疯。长剑刚才还在手，转眼剑尖已没入林地里，而刀疤脸就像一具尸体一样从树梢上倒了下来。

当刀疤脸落地时，他们都看见那是一张仿佛死了很久的脸。犹留清楚，竹鬼已吞了刀疤脸的魂魄。

还在回味的鬼愁觉察到他们，一道寒光射出:“谁躲在那？”

他们猫身在树躯后面，站在他们前面的竟然是透明的竹鬼而不是雾气。环顾一圈，他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竹鬼。幽绿染在竹鬼身上，就像潺潺溪水在树林里弯弯绕绕。

既然被发现了，再躲下去，也没有意思。“竹皇与野林分界而治，共守誓言，才保野林一片安宁。现在，你们要背弃昔日誓言，就不怕你们女皇惩罚你们？没有得到女皇命令，私自破林而出，毁掉与人族的誓约。哎呀，这在你们竹海里，是个啥罪名啊？要是放在人族，必定剥皮削骨，用热油浸泡三天三夜不可。”他站了出来，走到刀疤脸尸体边上，侧头低语了一句，“我定会让你安息。”

“人族有这么残忍的刑罚吗？”鬼愁不信。

黑斗篷及时反应，立即配合他，朝树上叫道:“你这个小鬼头，凑齐你的鬼眼看仔细了，站在你面前，乃是我博赫四公子博赫犹留。你要是见过大世面，赶紧下来，跪在四公子面前，虔诚讨饶。四公子慈悲心肠，热爱野林一切生息。何况打狗还得看主人，四公子从小忠诚誓言，定会对女皇家的看门狗格外开恩。”

“博赫努一只有三个儿子，何来的四公子？”鬼愁锁定了他。

阴寒包裹着他，就像有人在绕着他仔细打量。犹留的心脏跳得厉害，快要掉了出来。竹鬼怎么知道这个秘密？难道他们有窥视人脑里秘密的本领？

“四公子平时难得一见，今日你是撞上大运了。”黑斗篷一直在给他脸上镶黄金。

私生子在博赫家族地位卑微，也不是特别光彩的身份，黑斗篷是碍于他在场，才没接竹鬼的质问。

“我要是偏偏不下来呢？”鬼愁开始耍赖。

“诶，皮小鬼，那就要看看竹海能不能护住你的生息了。”

“胡说八道，他若是当真如此厉害，博赫云溪就不会被我丢进湖泊里，待他们的灵魂洗涤干净了，我就可以再饱餐一顿。”

原来云溪真的被抓了。“你敢不敢决斗？”他朝树上的竹鬼发出挑战。

“笑话，我就是来杀光你们的，谁要浪费力气和你们决斗。”说罢，鬼愁站了起来，宛若巨人高大，指着犹留，对其他竹鬼宣布，“除了他，其他都赏给你们了。”

黑斗篷喊还活着的暗夜钢军将他保护在中间，然而队长刚死，所有的士兵都呆若石雕，对叫喊声充耳不闻。犹留听见黑斗篷的心跳比自己还快，阿毛和黑斗篷紧挨在他的身侧，皆抽出了长剑。

得了命令的树下竹鬼，像巨大的水泡，发狂似的冲向他们和暗夜钢军。竹鬼的速度之快，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反抗的时间。

外围的暗夜钢军顷刻之间就被撕碎，四肢到处乱飞，血花脏放，染红了许多竹鬼的身体，诡异得令人窒息。

树冠上倒下的雨水迅速将血冲进林地土层下，但血腥味已经充斥在鼻腔和喉咙里，就像黏糊糊的苔藓长满了五脏六腑。实在忍无可忍！他扬起头，雨水冲进喉咙，朝天怒吼一声。

旋即，热辣辣力量从身体里的每一处苏醒，充盈进他的筋骨和血液里。血脉喷张，犹留张开双手，想起先前那道声音教他如何运气、水和风雨成剑阵。

这场暴雨定是诸神的庇佑，十指张开，他厉声喝令风雨。

转瞬，风雨已成剑。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冒出树冠的鬼愁无路可逃，又坠落回枝桠。

万剑齐发，穿过林地上所有竹鬼的身子，只留下密密麻麻的黑洞，流出幽绿光亮。

“你想试试吗？”他伸出右手，剑阵成牢，立即囚禁了鬼愁。

鬼愁在惊愕之中，只是嚷着:“不会的，不会的，你不可能是他。他已经死了。”

“滚回竹海，告诉你的主人，若是他执意背弃誓言，再敢踏进长屏一步，我要竹海成为你们的坟墓。”

“你到底是谁？”鬼愁很执着。

“求饶吧。”阿毛剑指树上。

赶尽杀绝，并不能永绝后患。师父的话犹言在耳，深深一个呼吸，他决定让漫天风雨运送活着的鬼愁回竹海:“此墙若破，誓言如是，那时便是你族灭顶之灾。”

鬼愁立即穿过茂密的枝桠，转眼，便没了踪迹。

那道声音没走，如果不是那道声音还在体内，他根本无法发挥出这样的力量。难道，真的合二为一了？这个问题，反反复复问过很多次，直至此时，他都无法相信人和鬼真的可以合二为一？真相和秘密是什么，他仍然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力量似乎比先前强大了很多。

等他恢复正常，阿毛、黑斗篷就像石像一样，他们的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齐刷刷地望向他的眼神，就像看见比竹鬼还恐怖的东西。

“主人，你是神仙吗？”阿毛率先嚷叫起来。

“公子，这是什么法术？”黑斗篷的诧异多了几分。“七子七族后人除了耳力，竟然开始有这本事。”

迷雾重重，禁止窥视远处景象。

“这是我第一次运雨剑，我的本事可多了，你们以后瞧好便是。”犹留的话说得有些发虚，私生子的未来一清二楚，但他的未来，还在迷雾中。

“这是我第一次运剑。”他甚是满意。“检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