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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完全能下床自由行动，已是两天后的事情。

简简单单用过早饭，瘦子收拾碗筷时才告诉他:“野人王和田爷已经在昨天深夜时分离开醉仙楼，那时你正熟睡觉，他们交代别打搅你。”

最后一口浓粥刚装满嘴，还来不及咽下，“有留话吗？”他含糊道，如今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行事风格。不习惯，他还能如何？

将碗放在盘子上，瘦子摇摇头。

“一句话都没有吗？”他将盘子上最后一块鸡肉也放进嘴里。“比如冰霜之心？”角九的生死未知，那天夜里，田爷安慰过他受了恶灵烙刑的人尽管已奄奄一息。但只要生息还残留，一时半会死不了。何况有鬼老在照顾，相信能多撑上一些时日。

对于鬼老，野人王评价道；一个能知道冰霜之心存在及作用的医者，必定是了解野林历史的人，角九在他会得到最好的医治。

“他们走得很急。半夜里从被窝里爬起来，我刚好起来解手，才撞见他们离开。田爷的脸色黑得厉害，应该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需要他们立即去处理吧。”瘦子耸耸肩。

“难道出事了？”

“如果他们认为有什么是必须告诉你的，一定会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而他不想说，那你根本不会找到他们。博赫城堡那么大，醉仙楼太小，吃饱喝足，你应该回去了。”瘦子下了驱逐令。

“你太无情了。”他擦去嘴角的粥迹，满脸委屈。“我才住了多久，难得轻松几天，你怎么就赶我走。博赫努一城堡是大，可鸟笼再大，也是笼子。”

“无情？”瘦子叫了起来，把碗筷放桌子上，瞪着他。“你个不知好歹的私生子，也不去楼下看看，胖子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要是再不回去霸占着你的茅坑，以后你连个解手的地方都找不到。私生子和那些公子有什么区别，一样不知道生活疾苦。对吧，四公子！”

如果让博赫努一知道野人王密居在醉仙楼里，那张石雕般的面盘会不会坍塌？他们离开了，他也必须回城堡。虽然没有人真正会在乎私生子，但老奶妈还是一如既往。关心？究竟是不是非得真心？如果不是老奶妈盯着，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个透明人。他还是必须回去取羊皮地图，毕竟云溪刻意交给他，一定是有所安排。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暖房有多大！”他站起来，卖力比划给瘦子看。

“知足吧！偌大阴城，甚至放眼整个野林，也只有博赫城堡才有暖房。”

“你住在醉仙楼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又不用看人脸色，自然是不会明白整天被眼睛盯着的感觉。”

“你啊，”瘦子戳中烙铁留下的疤痕，“胖子说人要开心，这里就得自由。做人要是这里不自由，就算你住天上，那也是逼仄得要人命。”

挠挠头，一想到城堡里黑云盖顶的气氛，就令人莫名畏惧。“自从地隰卧床后，城堡里的一切都变了，每个人似乎都在打算着什么，我也猜不懂他们的心思。城堡掉进了雾气里，根本走不出去。”他打开心扉，决定向瘦子倒倒苦水。毕竟这样的琐碎，除了瘦子，也没什么人愿意听私生子倾诉。“长屏难安，博赫努一几乎不归，特纳兰英和慕容娇英虽从不照面，背地里却斗得厉害。乔择和云溪也不知道如何打算，只有灵若依旧天真无邪。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没有写在脸上，我回去能做什么？”

搬出椅子，轻放在地，“你应该还有个姐姐吧？”瘦子坐在他的左手边。

望着眼前这张淡然从容的脸，犹留有些恍惚。短短时日，那个在树屋里对陌生人充满警惕的瘦子，如今俨然已是一个合格的阴城人，过往在这消瘦的身躯上并没有遗留下烙印。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比起瘦子的穿戴，私生子倒是显得寒酸几分。这种寒酸不仅仅是衣服的款式、用料，更多是皮囊本身散发出的无拘无束。

“惜灵？”他有些诧异。

“惜灵，很好听的名字。”瘦子的表情有些暗淡，“你多久没见她了？”

多久？从娘子山回来，因为领养马驹时见她闹过一回，后来再也没有碰过面。“她是特纳夫人所出，而且是长女，擅使小性子，故而很少露面。”

瘦子拉过茶盘，把一个素色的茶杯放在他面前，并倒满。“不是很少露面，而是根本没有露面。”

“你来阴城多久，就已经听到这么多八卦了！可见城堡的墙根本就是竹筛子，什么都流得出来了。关于惜灵，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在城堡里我只是个私生子，而不是四公子。”莞尔一笑，犹留举杯一饮而尽，满齿留香，回甘持久。“新茶？”他望着杯底，直觉已告诉他茶叶来自的方向。“这不是阴城的茶。”

茶境倏然在四周展开，恍若身在其中。茶林在屋子里叠加，他轻轻张开手指，抚摸每一片茶叶，指腹下的触感，仿佛在记忆里一次次加固过般真实。除了枯木林的先生，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毕竟在那位先生的故事里，没有不可能。野人王和田爷呢？这是个没有答案的期待。

给他的杯子续上茶，瘦子解释起来:“醉仙楼卖酒卖菜，不卖茶，楼下那些酒鬼谁稀罕树叶子泡水。老板自然是看不上酒肆里的破茶，每回来都是自带，但每回带来的茶叶都不一样。”

被瘦子的声音拉回现实，茶林已消失。“你想说什么？”他在这张精明而忠诚的脸上寻找信息。

人是多么神奇的物种！此时此刻，他竟习惯了这种随时随地出现在周身的陌生场景，叠加在真实世界里，再也不会表现得像个毫无经验的雏子。小老头常笑话他没有男人味，就是只不顶用的雏鸟，丢进长屏，必死无疑。

“你不好奇吗？”瘦子扬起脸，表情极其认真，仿佛这是个严肃的话题。

“他可是野人王，在他的领地上，自然也会有茶叶。”对此，他并不好奇，也不惊讶。“野林如此之大，崇山峻岭隔开了七子七族，又不能限制茶树播种生长。”

瘦子挺起了肩膀，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也不好奇惜灵吗？”

这双眼睛里的秘密，几乎夺眶而出。“爱说不说，不说拉倒！”他打了个哈气，夺过茶壶，又给自己到满。“反正她也看不见私生子。”

“你当真什么都没听说吗？”瘦子拉过椅子，椅脚摩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什么都不知道，你呆在城堡里都做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你可是博赫怒一的私生子啊，阴城里谁人不知博赫家族天赋异禀，都长有千里耳朵，能听见野林所有的声音。”

“我错过了什么？”他的确一无所知。

“你这样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是个冒牌货吗？”瘦子一把把茶壶夺了回去。

“没这么夸张。”犹留伸手想要茶壶，却被打落。缩起手，站起来，走到衣架前，取下袍子，边穿边告诉瘦子。“地隰云溪乔择的耳朵的确比寻常人要敏感些，但也没有你们说的这些邪乎。毕竟他们是人，长得他们脑袋两边上的是人的耳朵。别人喜欢夸大其词，你怎么全部当真了呢？要是能听见一切声音，他们早把我赶出城堡里，为何还能容我住在暖房里？”

“那倒也是。”瘦子点点头，“不过楼下那些家伙说的故事都有鼻子有眼睛，你自己在他们附近说话得留心，省得被抓住小辫子。”

除了名字，这个所谓的姐姐究竟是高矮胖瘦，竟然毫无印象。“惜灵怎么了？”他都想不起她的脸了。

“可怜咯。”瘦子露出了淡淡的得意。

他就是上钩的鱼，急切道:“到底怎么了？”

“她在冥度当人质。”瘦子告诉他。

他笑了起来，反驳道:“怎么可能！上次博赫努一要给她寻个夫家，被特纳兰英给拒了。冥度虽然是特纳兰英的娘家，但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重复她的命运。”

“特纳兰英可以当棋子和妻子，为什么她的女儿不可以？她们不过都是女人和女儿而已。”

瘦子煞是认真的表情说明此话的真实性。“这说不通。”他皱起了眉头。

“听说婚期已定，不日就将完婚。”

这么大的事情，城堡里竟毫无消息，连流言蜚语都没有。“那可是乔择的亲妹妹。”他无法置信刚刚得到的消息，“前几日在议事厅里，我站在青铜座位旁陪着乔择。议事结束后，乔择还刻意与我说了一些话，完全没有露出半点风声。如果真是博赫家嫁女儿，绝对不可能偷偷摸摸。”

“那又怎么样？”

“博赫努一并不是阴城里的普通人家，普通人家嫁出去，也不会密不透风。这是喜事，又不是见不得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是绑架呢？”瘦子抓抓脸颊，抓出了一片红。“冥度派人抓走了惜灵，美名其曰是做客，然后通知博赫努一，诸神赐婚，在都城王宫里里惜灵遇见了她未来的夫君呢？这时候，博赫努一及他的儿子们，只会急得团团转，哪里还有心情昭告全城。”

戴上袍帽，他忽然明白。“难怪最近城堡里气氛诡异，云溪对乔择的敌意没由来地消失了。甚至连乔择主持议事，云溪也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反应。”

“那是因为云溪和乔择有了共同的敌人，毕竟他们都姓博赫。”瘦子提醒。

“我的确应该回去了。”而这一切，他毫无知情。只是洛王为何突然如此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