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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同病相怜

  • 作者:优哉先生
  • 类型:玄幻奇幻
  • 更新时间:04-15 22:13:09
  • 完书字数:8930

雨势越来越滂沱,昏黄的小舟只余下半截,而田家码头更如星星之火摇曳在风雨中。

狂风将袍子吹成球,一堆混话闹得他脑子肿胀不已,泡了雨水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冻,犹留急忙伸手将御寒袍子拽紧,防止雨水继续渗透进领子和袖口。

那道声音似乎更喜欢和他独处,平时人多时就沉默,甚至懒得理睬他。今日深夜借雨掩护,那道声音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本想下山的他,此刻立即改变主意,准备再撑一会儿,也许还能听个鬼故事。在无新鲜事的日子里,鬼故事也是故事。洛王洛王虽是新面孔,与之相关故事皆是欲望,毫无新意。

然而风雨根本不给面子,存心和他作对似的,越发狂妄地掠夺整个阴城。迫于无奈,他只好迅速转移至不远处的岩石宽缝下。袍子携风雨冲宽缝,吓得躲雨的小东西立即往下洞里逃命。

雨劲愈发骇人,直剥袍子,御寒袍子虽能遮风挡雨,远不如岩石顶部牢固,他便往里挪动。

天然的岩石开口足有一楼高,就像是硕大的一张嘴,往里便是狭窄的喉道。腰间萤石有心无力,再也无法推开黑暗,除了一臂长内的景物,再也无法窥视其他。

继续往石缝里走了四五步,便发现了前方拐角里头挂在墙壁上过冬的蝙蝠,双翼张开,紧紧裹住身体,一动也不动。风雨交加的深夜,连夜行者也只能在这里躲雨避寒。离双眼最近的一只已经冷死,蝙蝠的牙齿异常恐怖,尖尖的獠牙之下还有细细的小牙,在荧石光晕下骇人心魄。

一条狭长小道朝里折,黑压压的蝙蝠犹如苔藓般长岩石顶部及四周,出于警惕,他只能退回岩石口,任凭风雨在耳膜里咆哮。

刚刚那道声音说睡了很久,很久是多久?模糊的记忆,无论多久都该有个大概,比如一年,十年。时间并不是人族特有的,因此当记忆混沌时,总会有其他东西可以参照,比如身体。可鬼哪里有这些佐证啊。他暗忖着如何问出那道声音的真正来历。

“很久就是很久。”

那道声音离开城堡后,显得格外精神,平日里就是奄奄一息,今日几乎是有问必答,且不假思索。大概是城堡里太过于严肃,让鬼也不得自由。

“的确是一息。”那道声音越发真切了。

“别窥视我的脑袋。”

“你的脑袋?”

“废话,当然是我的脑袋。我才是这副皮囊的主人,你不过就是个借住的客人。客人要有客人的样子,别学冥度王后讨人厌。”

“我不是客人。”

“对,你不是客人,你是客鬼。”

那道声音异常激动,仿佛被归类到鬼族里,是奇耻大辱,再度申辩:“我不是鬼,自然也不是客鬼。”

“能上人身的不是鬼,是什么!你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凭什么确定自己不是鬼?你要是能说出个道理来,不管是真理还是歪理,我都信你。”

“你不是鬼,我自然也不会是鬼。”

“你是你,我是我。”望着黑暗,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还是只不会聊天的鬼。”

那道声音骤然沉默,不再对他的话提出反驳,仿佛瞬间进入了冬眠。

“唉,我还没睡呢。”他企图叫醒偷懒者,“真是只没义气的鬼。”

此时此刻,他又冷又困,可惜风雨还在发威。若是不说些话来解解闷,他怕自己在蝙蝠洞前睡着了。

唱了好一会独角戏,他将已知的冷嘲热讽的词都用上了,可是依然没听到任何回应。

“诶,你不会走了吧?”他突然意识到,鬼能上身,自然也能离身。慌忙站起来,朝四周轻轻叫唤几声。脚下踩中了干枯的蝙蝠骸骨,发出碎响,让他立即闭嘴。

奇怪,蝙蝠乃是野行者,怎么在深夜里却像死猪一样熟睡?可是这么大的风雨,不装睡还能干什么?但他仍然警惕,毕竟关于蝙蝠的故事也听了不少。更有传说将蝙蝠作为了一种活器皿,为妖魔鬼怪承载剧毒。野林人不吃蝙蝠,不是因为部落信仰,而是因为认定蝙蝠乃是不洁之物,人若食之,皮囊必将腐烂。就连无所不猎的猎人也绝不捕杀这些黑东西,怕蝙蝠的血液会腐蚀他们的双眼。

须臾之后,见前方的蝙蝠没有动静,他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外面的风雨像是得了失心疯,闹个无休止。野林人从小就知风雨邪必多怪事,蝙蝠洞里长了无数长小嘴,就他这点肉,还不够塞它们牙缝。

“它们不会吃你。”那道声音在他缓缓向外移动的时候,突然开了口。

“你又不是它们,怎么知道它们不会。”

“它们不敢。”

“看来你做鬼之前是没有挨过饿。易子而食,惨绝人寰,大概你也是无法体会的。”

“野林并无灾荒,那是故事,不是你所经历的,作不得你的人生。”

“等你饿上三天三夜,两眼冒金星时,就知道没什么不同。”他已经习惯了被看穿,索性放弃自我保护,都被鬼上身了,还谈什么自我保护呢。

最近手头紧张,正愁无故事和枯木林的老先生交易。也许这是个风雨恩赐的良机,他忽来了兴趣,反正也闲着无聊。身后数不清的蝙蝠随时可能扑食,若没点东西打发时间,恐惧最擅长在这时候侵略人心。

算算,那道声音入住他的皮囊日子也不短了,不知先前的那些日子那道声音住在何处,又是如何度过的?声音无形无色,又不可能像蝙蝠这般挂睡。

“我不是声音。”

“对,你不是声音,是鬼。”

“你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那道声音真是恨透了竹鬼,连整个鬼族都一并厌恶了。“诶,你叫什么?”不知为何,徒然一念起,他想把彼此区分。“我总不能老叫你那道声音吧。”

“犹留。”那道声音脱口而出。

“没做鬼之前,你总得有个名字吧?”

“犹留。”那道声音倒是一点都不嫌弃特纳夫人特赐的名字。

偌大野林,千奇百怪的故事层出不穷,但能被鬼上身,和鬼同住一副皮囊,且相安无事的,大概也没几个人吧。这个故事,相信绝对能让老先生心甘情愿交出压箱底的故事。如果再能挖出个新鲜的故事,比如鬼的一生,以老先生的性情,最近一段时日他都不愁没故事塞耳朵。

抹掉从眉骨上坠落的水珠子,背抵着石墙,耐着性子压低声音问,“我当然知道我的名字,我问的是你的名字?”绝对不能浪费这个好时机,必须撬出点秘料。

“你的名字即是我之名。”

“唉,做人不能太无耻,做鬼是不是也得有个讲究。你借住我的皮囊,我暂时不计较,那是我好客。可是鬼也不能太贪婪了,连名字你要共享。”

“你叫什么,我便叫什么。你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太过分了!不能发脾气,不能咆哮,他警告自己。深呼吸后,抖掉御寒袍的雨水,他抬起头,才惊觉外面的世界,已经被狂风暴雨所统治,将他彻底隔绝在阴城之外。今夜的风雨与其他时候大不一样,宛若是势不两立的风雨在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

“这是野林的声音。”那道声音提醒他。“风雨从来并肩作战,绝不可能殊死搏斗,就像现在的我和你。”

尽是胡说八道,他也懒得较真,好奇心未死,追问:“你真的沉睡很久了?”

“应该是。”那道声音也不是十分确定,“等我醒来,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变了?”他想起了娘子山的种种传说,沉睡在娘子山上的,除了恶魔和鬼,还能是什么。

“就连你也不同了。”

“我?”他原地转了一圈,楞是没瞧出自己哪里变了。“我还是我,除了正常长肉以外,并无本质的变化。不过也的确变了,现在这副皮囊,都不再只属于我自己了,还得与你分享。你再仔细想想,到底多久?总有个大概吧。”

“睡太久,不记得了。”

“那你究竟是谁?”

“我是你。”

怎么可能?流浪猫狗都有过去,就算是孤魂野鬼也必定有个曾经,休想再用这样神叨叨的话术诓骗他。“在没有上我身之前,你是谁?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最好老实交代。住我的吃我的,你好歹要拿出点诚意。”他准备好好计较一番。

“没有与你合二为一之前,我在沉睡。”

比狂风暴雨还要骇人的四个字如闪电在脑袋里乱劈。若不是声音在脑子里,他必定会揪自己的耳朵好好检查一番。“合二为一?我是人,你是鬼,人鬼殊途,如何能合二为一!”好在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想起刚开始的恐惧,这点不爽着实算不上什么。

“现在不就是如此,你都不用开口,就可以和我对话。”

“那......那,我说假如,假如哦,我和你真的合二为一了,我还是我吗?”

“当然。我是你,你是我。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野草至少也有个名字,活生生的鬼,肯定有过去,有过去怎么可能没有名字。“你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或者是别人怎么称呼你?”不知为何,对于合二为一的危机,他并没有强烈的恐惧,似乎更迫切渴望弄清楚来龙去脉。兴许是这件事情本身过于荒谬吧。

“有。但是现在,我想不起来了。”

那道声音回答的很笃定,不像是在忽悠,他乘热打铁,追问:“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时候到了,自然能想起来。”

失去记忆的感觉,他最清楚不过了,那道声音不像在骗他。“鬼也能失忆?”他甚是怀疑鬼也有废鬼、笨鬼、蠢鬼。

“所以我懂你。”那道声音也是很无奈。

这句话又把他刚刚熄灭的怒火又点燃。“我是什么你是什么,我是个人,你是什么?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你怎么懂我?”理智还控制着情绪,他的怒吼根本逃不出喉咙。

“不就是为父报仇。”那道声音说得极其冷漠。“杀个人,就能报仇,最简单不过。”

“放屁!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是真有能耐,就不会寄生在我的皮囊里。”

他的手臂突然对着斜生在岩石口的老树枝扬起落下,立即听见嘎吱一声响,老树枝便从老树身上剥落。

看着自己的左手,他抹掉了脸上的雨水,冲出岩缝,望着老树发呆。旋即,脚后跟压下,脚掌抬起起来,整个身体倒下。在半空中,他看见自己像一片落叶般飞荡在半空中。

“你也不过就这点唬人本事!”站稳身子后,他将袍帽盖住了脸。

“博赫努一不是你真正的仇人。”

“那是我亲眼所见。”他想不到这个鬼竟然在维护博赫努一。“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这都不是真相,那么什么才是真相。”

“你只看见了一幕,而不是真相。”

“你什么都没看见,凭什么否定我的记忆。”

“我也看见了,就是太模糊了。”

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俯,“你以为你是谁?你先是睡在娘子山,后是住在我的皮囊,你能看见什么!看看你,不过是比我还没用的废物。不!是废鬼。”

“天地生万物,从无一样是废物。我不是废物,你自然也不会是废物。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不用妄自菲薄。”

被看穿的感觉仿若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站在人群中,供他人检查。“我乃是博赫之子,怎么可能自卑?”

“眼下你心中无骨也无气,这是自然的。”

“你才无骨也无气。我是人,活蹦乱跳的人,一身骨头,浑身正气。”

那道声音不再刺激他,陷入了沉默中,仓促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那,我说假如,假如哦,我和你真的合二为一了,我还是我吗?”他率先开口。

“当然。我是你,你是我。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说起来却又一堆大道理。你要是真有本事,趁着四下无人,你倒是让我看看啊!”他继续激将法,人性、鬼性,大概都都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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