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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为皇太六旬万寿, 娜仁早早从南苑种回京，留恒也自江南归来。

比起留恒更叫人惊喜的是皎皎，她先没有知会任何人，是在她乘坐的船将要临靠上岸的时候, 才使人传信回宫。

许是为了避讳, 也是为了不那样惹人眼球, 她一向习惯在边海换船, 乘比出海的巨轮小些的寻常船只回京。

乍然一到这消息，娜仁与康熙均是又惊又喜, 忙禀给太皇太和太知晓, 果然两位老人家也极为欢喜。

太眉开眼笑地, 口仍道：“这丫头, 不是个小生日罢了, 也值她奔波一回，也不知年时候还回不回来。”眉眼间的笑意却怎么藏不住。

虽然是她要六旬大寿, 娜仁还是没忍住, 多年互怼已成习惯, 这会嘴快脑子地道：“您要是如此看开, 不想小辈聚在身边热闹热闹，又为皎皎照相, 那这会去信, 叫皎皎转程回去, 到年底再回来, 省麻烦一回。”

太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你就不想念皎皎吗？”

“好了好了。”太皇太出面按住战火，对娜仁轻嗔道：“多大岁数的人了, 行还是这样孩子气，新做的小酥饼还堵不上你的嘴？”

这是头次她在娜仁与太的战争明明白白地偏向太，娜仁也不恼，『插』科打诨几句，伸手去『摸』小酥饼吃。

康熙乐坐着看热闹，也是从小到大看习惯了的，这会端着一碗『奶』茶呷着，满面的感慨，“皎皎这丫头一走就是两年，也真舍，若不是皇额娘您的生辰啊，她还不知几时回来呢。柔维丫头今年也四岁了吧？想来能跑能跳了，也不知在船上怎样，小孩子是要养精细用心，船上的环境哪比京。”

康熙兀自絮叨着，俨然对此早有意见。

但说给女儿女儿又不，只能霍霍娜仁，以及与他意见相同的太皇太等人了。

娜仁平日全当耳旁风，今儿个皎皎要回来，她心情不错，还饶有兴致地回了康熙一句，“这你与皎皎说去。”

康熙不做声了。

那是不说吗？那是说了皎皎也不。

抹一老父亲的辛酸泪。

康熙深沉地哀叹，太皇太乐呵呵地看着，忽然道：“恒儿？快进来。”

几人齐齐回头去看，见宫女打起门口的黑底金绣流云卍字不到头的门帘，留恒微微一低头，从殿外入内。他身着藏蓝绣玉竹马褂，腰配白玉坠，神情清正微冷，平静从容，端一派端方出尘。

四周宫人蹲身做礼，留恒微微一颔首，又走动近前向太皇太、太与康熙、娜仁行礼。

娜仁惊喜地笑着，问：“几时回京的？信上不是说日才到吗？”

“路上收到姐的书信，言她今日回京，快马加鞭，赶了赶路程。”留恒答道。

他瞧着倒是还清爽精神，看不出风尘仆仆，可见是先回府修整的。

太皇太叫他坐下，关切地询问一路来可有什么风波坎坷，在南边一切可还好……

留恒耐心地一一回答，康熙忍不住朗笑道：“这小子在南边可不是很顺当了？今年南边第一季稻种了五亩地，了十六七石粮食，第二季也了十石！比从前可是翻了一倍不止啊！”

留恒并不骄傲，相反，他语气平稳甚至透着些许遗憾：“第一季每亩均三石四斗，与京时相算确实无差，第二季每亩却只二石，甚至有二石不到者。们盘算着，怕是一季稻与二季稻种植时间略晚，间施肥养息也不足导致的，明年还可以更精进些。倒是京郊的庄子上——”

他说着，面上难地透出些生动的喜意，“今年均算亩产已在四石之上，若是明年还可稳住这数值，可以说这稻种改良是大有看头的。”

“可不是大有看头了！”康熙道：“是你们这群小子厉害很！”

他拍着留恒的肩，觉着手下硬邦邦的，又笑了，“在外头历练历练，也结实了。”

康熙是已经准备好给这群人加官进爵了，留恒已为铁帽子王，封无可封，那就推恩其母。

不……康熙拧着眉沉『吟』半晌，还是问：“你真不想入朝为官？只凭你如今的功绩，朝大半官员均是不及，入朝之无论在哪部办差不会有人怀有异议。如今你也大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有个稳定差，无论你日想做什么，有个托底的，不叫福晋跟着你奔波『操』心……”

他越说越远了，干脆回归催婚老一套，娜仁满头黑线，制止道：“可罢了吧，孩子不愿意，那就随他！左右已经是铁帽子王了，是躺在王府也能吃一辈子，如今有不是无可做，非要孩子入朝做什么？”

太皇太淡淡看了看康熙、娜仁与留恒，倒未开口『插』言。

太素来是不管这些的，虽然留恒这算是家，但她见太皇太未曾开口，也未曾开口。

康熙满不赞同地拧眉，与娜仁辩驳：“阿姐此言差矣——”

“打住！”娜仁伸出一只手，手掌展开对着康熙，道：“先不说这个，不是说好了恒儿想做什么就叫他做什么吗？他如今做这情做正开心起劲呢，你又开始老一套，叫孩子还怎么专心做？”

康熙蹙着眉道：“可他毕竟大了。”

“他如今这样，看就极好！铁帽子王，再是入朝当差，还能更进一步吗？就如今这样，他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了歇歇，可不比进了朝堂自己套在枷锁，每日早上点卯晚上下差好多了？”

娜仁发动绝杀技能，“他阿玛将他和他额娘托付给的时候，说希望能庇护他们母子两个，叫他们活顺心；他额娘他托付给之前，说只求他一声顺心如意！”

其实娜仁并不是辩论高手，但架不住她能叭叭，即只有一条道理，也能够翻来覆去地说上无数遍，而且每次给套上好好看的皮子。

对上她这样不讲究层层递进的道理的打发，康熙也是无奈了，纵然有一肚子的道理，娜仁只凭一条就能打回来，每每两方辩驳，是以康熙感到无力宣告结束。

对于娜仁这种不讲道理并且永动的打发，太皇太早就十分熟悉，这会见康熙落败，也不感到吃惊，只笑着问留恒：“前几年要给你指福晋，你说要自己寻个合心的。在京几年，也见不少女子，你说不合心，如今去南地住了一年，可碰到合心的了？”

这问题，打从回京之前，留恒就做好了被问到的准备，故而此时并不惊『乱』，只淡定地摇了摇头，又恳切地道：“叫老祖宗为『操』心了。”

“这有什么，老了，能『操』心的也不是这些了。”太皇太温和慈爱地注视着留恒，轻叹着道：“还望你膝下早日有嗣，你们这一支香火不要断绝，这样，等几年，见到你阿玛，对他也有些说。”

这一出，太、康熙与娜仁坐不住了，娜仁忙道：“您这说的是什么？什么等几年，等再几十年吧！”

康熙也道：“老祖宗如今身子正好，万不可有如此想法。”

太更是道：“儿臣可是立志要活到九十九的，您怎可在此偃旗息鼓打压士气？”

难她连用四字词语，太皇太一扬眉，看看娜仁又看看太皇太，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不知几时你们两个竟是一样的志向了？”

说的是娜仁曾经立志要活到九十九。

闻她此言，娜仁装模作样地叹息，“也罢了，也罢了，普天下这么多人，立志活到九十九的多了，也不好挨个打假，承认了他们吧。”

“活到九十九还用你承认？”太轻嗤一声，“你承认有什么？老天爷承认才算！”

说着，她又猛地住口，迅速双掌合十喃喃念着，“生天庇佑——”

『迷』信。

娜仁很想不屑地轻哼一声，但算一算在场五个人，起码有一半是有宗教信仰的，之以这样说是因为太皇太与太信佛、康熙和留恒加起来应该算是半个，至于娜仁……她也有一丢丢的信吧？

那就是二又四分之三有信仰。

在这表达出对宗教信仰的不屑，容易挨揍。

惜命的娜仁乖乖低头喝茶吃点心，对自己的狗头十分怜爱珍惜。

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三人本来打算去永寿宫吃个涮羊肉一类的宵夜晚点，然再各回各家。

但乾清宫那边忽然有大臣请见，康熙拧拧眉，还是去了，留下娜仁与留恒两个慢吞吞地往永寿宫走。

其实路程并不远，但娜仁拉着留恒漫天闲扯，又问他在南边的吃住日常与苏州当地的风土人情，二人步伐很慢，甚至娜仁还有心情与留恒商量了一下晚上的伙食。

留恒对涮羊肉并不是十分喜欢，娜仁本来是想吃的，但忽然想起小厨房有一锅早上焖的酱排骨，想了想，还是吩咐叫茉莉擀些面条吃。

留恒没反对，小宫女快步回宫去安排了。

不远的路程走了许久，二人一问一答，倒也融洽。

留恒也说了许多南边的新鲜，有些是娜仁清梨说的，不好友和自家崽子说的，总是两种感觉，故而娜仁还是认真倾着。

秋日的晚风泛着凉意，娜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随意地瞥了眼留恒的腰间，未语。

皎皎是踩着宫门落锁的点入宫的，她应当也回主府清洗了，带着女儿包袱款款地入宫，想来是要小住几日的。

娜仁当然欢迎，又忙命人再给主煮一碗面上来，茉莉手脚很快，没一会预备好了，满满一大碗洁白的面条擀很劲道，上头薄薄的鱼片铺开如花朵一般，淋着红油，撒了清爽的芽菜与水灵灵的黄瓜丝，用筷子一挑拌开，还能看到碗底调的料汁。

这面是依照各人的喜好预备的，皎皎与娜仁的口味差不多，留恒的那一碗很怪，没有铺开的鱼肉片，也没有撒上的红油与丰富的料汁，除了菜蔬外只有简单的酱油做调味。

娜仁一直觉留恒的口味古怪，是在这。

应该还是她和皎皎的口味比较偏向正常人。

娜仁这样想着，又看了看对面闷头吃面，又对着几样清爽小菜频频动筷的女儿。

小菜也预备很丰富，是家常口味，摔开的小葱豆腐、凉拌的红油鸡丝、酸甜微辣的小黄瓜条并椒油银耳。

这个季节的黄瓜自然是暖棚的，也难，除了宫，怕外头也难寻。

皎皎在海上逛『荡』了两年，寻常菜蔬难，何况是冬日暖棚的产出？

故而她喜欢极了，只用小碟拨给柔维一筷头，低头迅速进餐，动作迅速，倒是不失优雅。

娜仁看着，微有些心疼，“在船上可胃口苛待坏了吧？从前在宫，你的口味是挑剔的，寻常菜蔬稍有一点不新鲜不会入口，在船上哪有这样的方？今日的酱骨也预备好，多吃些。柔维啊，尝尝郭罗玛嬷这的吃食，是你额娘从前很喜欢的。”

皎皎笑着，“倒也没什么，平常也会靠岸，不那边饮食风俗不同于家这边，倒是许久没尝到这样新鲜的家乡口味了。又是茉莉姑姑的手艺，在外头想紧，却吃不到，如今总算是一饱口福了。”

小小的柔维乖巧地点头。

她虽小，却很懂，并不吵闹，也不会有不合时宜、场的行为。但这并不代表她被大人拘束紧，相反，单看她一双水灵灵如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的灵动样子，可知她父母定然疼她极了。

按理说，两年多不见了，柔维不认识娜仁才是正常的，但她对娜仁并没有什么疏远，进来之一直盯着娜仁看，带着好奇、探究，但并不惹人厌烦。

等娜仁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煦温柔地笑着回望去的时候，柔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却并没有羞赧地低下头，而是轻声道：“郭罗玛嬷好漂亮，额娘说，郭罗玛嬷是天下第一漂亮！”

“哎呦喂——”娜仁笑逐颜开，道：“这可真是不好意思，不既然是你额娘夸的，那就认领下来，倒也无妨！”

皎皎带着无奈地轻笑，留恒亦是忍俊不禁。

娜仁照例问了皎皎能留多久，到的答案着实叫她惊喜。

“留在京直到完年了？外头无妨吗？”娜仁忍不住直问。

皎皎轻笑着，“不是些琐，倒是无妨。”

她这样说，娜仁放下了心，道：“你汗阿玛知道了，定然欢喜。”

音刚落，外头一叠声的：“皇上驾到。”

娜仁对他们道：“可见有些人的名号经不起念叨，一念叨，人就到了。”

“阿姐说什么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娜仁笑容镇定，“问皎皎能在京留多久呢！”

果不其然，康熙对这个问题也感兴趣极了，到答案之不由笑了，又轻咳一声，强制自己板起脸，似是落寞地道：“才两个多月啊……”

小小的柔维端正地坐在软墩上，眨巴眨巴大眼睛，盯着康熙，似有疑『惑』不解之处。

娜仁实在是看不惯康熙这分明欣喜又要强做落寞的样子，白了他一眼，“了宜还卖乖，前儿个不是还念叨女儿回京，哪怕只住一个月，那也是好的吗？人家定下来的行程，是你再落寞，只怕也多留不了！”

康熙轻哼一声，皎皎略觉惊奇——许是发现两年不见，往日威严的汗阿玛比往日更加活泼不少吧。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可怜被抛在主府独守空房的安隽云，是怎么也等不回老婆孩子了。

皎皎回京，娜仁这热闹极了，每日皇子主不断，素日少见的大阿哥与太子、三阿哥也前脚地登门，娜仁不由笑着打趣：“倒是沾了你们姐姐的光了……行了，坐下喝茶吧。”

太子轻咳一声，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叨扰慧娘娘了。”

大阿哥不屑地轻嗤一声，“说叨扰不如别来，又来了，又坐着喝茶，假惺惺地说叨扰了，有甚意思。”

不不说，大阿哥这刺挑很没水平。

娜仁嘴角微微抽搐，太子却迅速被大阿哥激起火气，俩人怒目相对，旁边的三阿哥恨不自己缩成一直鹌鹑。

还是四阿哥略带惊喜的音打破僵局：“姐!”

斗鸡一样的太子与大阿哥同时“哼”了一声，然别开目光，纷纷看向门口。

皎皎看起来威势愈重，不怒自威，一身是经历风雨磨难的处变不惊，或许还有些沧桑，不她身上傲气依旧，那些许沧桑不明显了。

在依旧骄傲的人身上，沧桑不会使人显颓废，只会衬托历经世来的那份处变不惊。

她回宫之虽收敛起气势，却也有许多宫人私下暗道这位嘉煦主与其他主、女子实在不同。

为了更好的帮助收敛气势，皎皎今日特意用了圆润莹然的珍珠做首饰点缀，可惜带起来还是不显典雅，惟觉霸气。

什么样的首饰衬什么样的人，同样，什么样的人，戴出来的就是什么样的首饰。

皎皎现在是穿上素衣也不像小白花，她想装温柔无辜，怕是这辈子也无缘了。

好在皎皎对此并不执着，如今已经痛快地任命。此时微微扬眉，目光在太子与大阿哥身上划，沉思转瞬即逝，然是温暖和煦的笑，“一别两年，想了没有？哟——皎茵仿佛高了不少，姐姐不在的日子，多谢你常来陪伴额娘。”

被姐姐特意点名，皎茵显有些羞涩，但很快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到皎皎身边，姿态从容，叫皎皎更为满意喜欢。

他们的题总是很多的，娜仁没打算加入进去，从偏殿出来，回到书房。她给太准备的寿礼是一幅画，画草原、蓝天、白云、骏马，蒙古包旁炊烟袅袅，是架起的煮羊肉的锅子，远处湖泊波光粼粼，风景秀美，若草原上真有这样一处地方，也是顶顶宜居了。

画早就画好了，娜仁盯着发了半日的呆，越看越满意。

好歹是练了几十年的，她如今画技不差，虽然不能和前世那些国画大师比吧，但和那些课外培训班的老师比起来，可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错，回去之又是一条退路。

娜仁欣赏够了，小心翼翼地画收起来，然美滋滋地想。

太的寿辰办盛大，她一生无儿无女，却也正经享了半生的儿女福。康熙对这位不多又能定住的太很是尊敬，亲制《万寿无疆赋》，亲笔书在围屏上，甫一展出，吸引了殿有人的眼球。

当年太嫁给先帝，眼看着被冷落，先帝驾崩膝下无儿无女，老一辈多少人对她既是怜悯同情，也不乏有幸灾乐祸的。

新帝不是太出，人说人心隔肚皮，不是自己生的，对她能有多孝敬？太嫁给先帝，是太皇太选的，在宫站稳脚跟也多靠太皇太撑腰，可太皇太年已高，又能够保太几年呢？

人说，等太皇太老去了（去世了），只怕太的日子要不好。

可这么多年来，太大的靠山太皇太还好端端地在慈宁宫颐养天年，皇帝对太十分孝敬，宫的当家人皇贵妃是太本家人，太的日子，怕是宫舒心的了。

这样想来，众人对她不免又生出几分羡慕，唯一能有些怜悯的地方是太一生无子，不免又是老生常谈的论调，这一回甚至连娜仁算上了，觉着她膝下无亲子，只怕等太皇太归去，不好立足。

康熙今日的行为，算是彻彻底底地打了那起子人的脸。

太落了几滴泪，激动不已地收下康熙进献的寿礼，天下尊贵的母子俩母慈子孝，足以书进史册。

而太满面笑意地接受众人道贺的空档，扭头悄悄冲着娜仁一眨眼，显又傲娇又意，二人默契地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