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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恒一向是了目标便会去做的『性』子, 从小到大，向来如此。只要定下了目标，了方向，那一路上的艰难险阻都可以视为无物, 他永远可以淡定从容地走下去。

因是为两季稻之下江南, 过去之后要安置、买地, 留恒动身早, 在京中过完年便启程了。

这回无论如何，娜仁不放心他只带身边几个年轻的太监走, 福宽坚持要跟上, 留恒拗不过她们两个, 只能点头。

虽然说要轻装便, 真正动身的时候, 是装了几车的东西，又与他同的农官、庄子上从前的伙伴, 再随奴仆、王府侍卫, 如此了车队浩『荡』的样子。

正经来论, 下江南应要坐船。但如今京中冰雪未, 水路反而难，不如陆路便捷, 况且留恒是打算快马、装押后的, 若走水路反而麻烦了。

程中多了个福宽, 又多了几个照顾起居的小丫头, 便要添上两辆马车，再同伙伴妻子随的，留恒又留下一半侍卫护卫车队，虽是一齐动身, 但没几日，前后便了差距。

从福宽的信来看，她慢吞吞地欣赏沿途风光呢，留恒那边的消息是已经快到苏州了。

康熙见了不由慨，“恒不必如此急，该欣赏欣赏沿途秀丽风景才是。”

“冰天雪地，什么可欣赏的。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可如今不不到三月呢吗？早些过去罢了，能够早点那些琐处理完，然后才可以松一气。”娜仁对留恒的雷厉风却支持。

康熙无奈轻笑，“从前觉恒『性』子温吞，做不急不慢的，如今看来，却是个急『性』子。”

“他是稳中求迅，没什么不好的。”娜仁拄下巴，随：“隆禧的『性』子便些温吞了，若恒真像他，没什么『逼』，只怕是要做上十几几十年纨绔子弟的。”

康熙默然，垂头良久未语。

娜仁知他的心结一直在于隆禧当年藏拙，但娜仁却不这样认为。

她：“隆禧当年可未必是藏拙。”

一语既落，康熙苦笑：“阿姐你就莫要安慰朕了。”

“我说的是真话。”娜仁抬手为康熙与自己添茶，十分平静，又透出几分慨，带笑：“隆禧的『性』子，便如我说的，他追求的从来不是建功立业，是想要一生平稳，欢喜无忧。他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追求遇到真心人后相伴白头，因为遇到阿娆，他才会拼上战场，因为遇到阿娆，他才生出了奋斗上进之志……甚至他奋斗上进并不是为了权利浮名，而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地与阿娆长相厮守。”

娜仁抬起眼，淡淡地看康熙，又仿佛带几分浅笑，“他从未藏过拙，只是不在意。后来上了战场，是阿娆扶他，一步步拼起来。他的骑『射』……水平与我顶多是不相上下，后来的进益，是战场上拼杀、生死关头磨砺出来的。”

康熙想象不到一日娜仁竟能如此平静，甚至带笑说起隆禧的，不由微微一怔。等听清娜仁中言，他便真正愣住了。

“你这种生来便带大志向，小小年纪便扛起天下万民的人，不要试图用你的想来解读我们这些志向便是一辈子庸人纨绔的人的思想。”娜仁言及此处，自己点想笑，又微微一顿，轻轻拍了拍康熙的手，语重心长地：“莫要把都往自己身上扛，什么好坏原因都要套在自己身上，多累啊？”

听娜仁这样说，康熙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她。

娜仁方才想笑，确实笑出来了，拄下巴歪头，笑眯眯地看康熙，眉眼温柔得不像话，好像在看自家懵懂不知的孩子，包容、温和，“好歹是我几乎拿命换回来的一条小命，总是心里背那样重的担子，把自己压得那样狠，对得起我吗？”

这只是打趣一般的一句话，康熙听了，端茶的手却猛地一震，好半晌，哑然半晌，方沉声：“朕……知了。”

“但愿你是真知了。”娜仁收回目光，呷了茶，看向窗外，正见一对大雁由南飞回，便笑：“可算是春天了。”

康熙倚凭几，仰头，似乎看窗外，眼中又空『荡』『荡』的，仿佛什么没看到，只自顾自地出神。

好半晌，他猛地灌了茶，闷闷地：“朕已为人祖父，早逾不『惑』之年，及天命，阿姐不要看孩子一样看朕。”

娜仁用眼角的余光在康熙身上轻描淡写地一扫，然后轻哼一声，“你七老八十了，我是比你大，想怎么看你不是随我？”

“好！随你！”康熙不知是舒了气是叹了气，抬手为自己和娜仁都添了茶，然后：“阿姐你想不想去南苑住段日子？”

说实话，娜仁是打算最近过去的，但她自己开和康熙开绝对是不同的啊。

娜仁登时瞪大了眼睛盯康熙，目光灼灼又仿佛暗含受伤悲切之意，“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从宫里赶出去吗？”

她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康熙一时哭笑不得，满是无奈地：“朕不过是怕你在宫中住得闷，想叫你出去散散心……这又是哪里到哪里！”

最终娜仁是到南苑住了一段日子，却是在康熙割地赔款各种赔礼歉之后，娜仁又拖了几日，方才表示自己在宫里住腻了要出去换换心，然后施施然地拖早就收拾好的囊和琼枝她们出了宫。

康熙不知自己是该哭是该笑了，但娜仁的『性』子他了解，这样的“胡闹”反而更叫人觉心安。

仿佛只要人在宫里这样闹一场，当年的一切一切，就都在，从未变过，自然没失去。

其实那日娜仁轻描淡写地说出“好歹是我几乎拿命换回来的一条小命”的时候，康熙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

那句话里的，曾是康熙多年中的噩梦。

娜仁从来都是鲜活、灵动、活泼的，她是宫中唯一一个既能够笑眯眯地缠人撒娇，仿佛对人都能理直气壮地撒娇卖乖，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同时又能坚强地站起来，保护她觉得应该接受保护的人。

譬如当年的康熙。

小小的，是三阿哥的康熙。

宫外的避痘里，许多个雪夜，他烧得滚烫，意识模糊的时候，人在他耳边一遍遍絮絮地念他的名字，又重复“阿姐在，不要怕”。

烧得愈厉害、几乎要失去神智的时候，耳边的声音便显得越清楚。

那时，娜仁是他的依靠。

他生平第一次真正见到娜仁的虚弱，是在娜仁为他挡下刺客刺来的剑的时候。

满目的鲜红、遍身的血，他头次见到娜仁双目紧闭，虚弱地昏『迷』，呼吸都是那样的微弱，淋漓不止的鲜血染红了一张又一张『毛』巾、一盆又一盆的清水。

从前的鲜活、活泼不复，但就在她昏『迷』之前，强笑，对他们说：“没，莫怕。”

那是康熙第一次那样真切地到无力与愤怒，但生死前，便是人间帝王只能卑微地祈求神佛，其余的，什么不能做。

他不敢想，如当年娜仁没再睁开眼，会怎样。

或许是偌大皇宫中，再没一个人，会恣意地笑、闹、撒娇，再没一个人既会心疼他、保护他、照顾他，会毫不婉转、直截了当地向他讨要好处、要求他做。

娜仁教会了康熙享受别人的关爱的同时要反哺与人，两个人报团取暖，走过偌大紫禁城中许多许多孤独、无助的冰凉日子。

康熙不敢想象。

如今细细想来，娜仁表达自己愿意留在宫中的时候，康熙心底隐隐到庆幸吧。

如娜仁愿意出宫，他会为娜仁扫平前路，寻一个听话的夫婿，保她一生如太皇太后期望的那般安稳顺遂。

但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呢？

科尔沁、只存在于构思中的“夫婿”……许多许多，康熙不敢保证，如娜仁出了宫，他是否能够真正保证娜仁一声平顺。

即便只万分之一出现变数的可能，他都要慎而重之。

娜仁留在宫里，就大不一样了。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康熙把握，在自己的生之年，娜仁能在宫中活得比少年时要骄傲恣意。

保她永远，傲骨不折。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娜仁自己的意愿之上。

他希望娜仁活得顺心，过得快乐。

又或许，只要娜仁顺心快乐了，小小的他，少年时候，与娜仁依偎相互取暖的他，过得顺心快乐。

……康熙在床上空躺许久，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脑子『乱』得，睁眼盯床顶双龙戏珠的刺绣，没半点睡意。

他是习惯时刻保持自己脑子清醒的，每日从早到晚数不清的政务填满了他的头，每一笔落下可能都会牵动无数百姓的生机，他必须清醒、理智，为自己朱笔批下的每一个字负责。

但现在，他脑子『乱』，完全不想整理一下思绪，叫自己清醒起来。

一豆烛光微弱，外头的梆子声在一片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