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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最“头疼”的这个弟子，竟公开说自己的看法错了。

约翰教授却丝毫不感有什么意外。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种错觉，眼前这小家伙貌似不是个平凡孩子，却像个可与自己平等对话的哲人。

众学生对和珅的发言也如司空见惯一般，人都知道这家伙向来怼天怼地，就连英廉大人也没少被他怼得当众结舌。

只见约翰尴尬咳嗽了几声，才调整好表情语气，若无其事开口问道:“和珅，你们大清有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之论。

此刻有何想法，你说来便是。

真若可以解我的思惑难题，我便做主，这期给你上上优评。”

和琳闻言一惊，心道:哥哥厉害啊！我说他怎好好冒头，原来是奔着抢我的上上名额去了。

不行，不行……

这名额每期只有一个，可是日后拿来显摆的资本。

这科倘被他占了，我便要被动许多，得想个办法阻他忽悠……

和珅听到竟有这般好事，不觉眼中有神光一闪。

瞬息后，却再恢复老神在在的样子，眯缝着眼睛言道:“约翰老师，这堂课可已经过了小半，倘纵深、铺展、拉锯开来，可定来不及讲原先教案。”

听他这么说，和琳不觉暗喝声彩。

如今水到渠成，约翰可谓骑虎难下，这话头止是止不住了。

此番以退为进，反吊足大家胃口。

果然，约翰咧开大嘴，理了理自己的胡子道:“有甚好虑，天地万物皆为学问。

因材施教懂得变通才是教育之道。

如今既然说到这里，咱们便接着讲下便是。

所谓知识，便该不分优劣。

未来难知，即便‘鸡鸣狗盗’的储备，事到临头也未必无用。

况且倘你可解我的疑惑，便非利我一人，更造福我之弟子。

讲，请讲！”

约翰是个豁达人，没得老夫子的那些迂腐，学问学到了便是自己的，脸面也该靠本事挣下。

在进学中扣扣索索、虚张声势、遮掩不足，无异于抱薪救火，难称大师。

和珅却一脸不乐意，只见他想了想后接道:“老师，教授学问是你的本职，却不是我的。

朝廷花钱请您，是来为我教授知识，让我学习提升的。

此番怎能耗费我汲取知识的时间，高谈反客？”

听着，听着，和琳心中便瞬间一个咯噔，瞬间想到家中那件事情，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

约翰却还傻兮兮道:“和珅，诚所谓‘教学相长’。

好的思想只有在碰撞辩论后才有意义，也才会磨砺得更加深邃。

即便是哲人大师也常犯错，你却怎知道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

即便你说得无误，此后我将这期唯一一个上上评价的名额给你，却还不够？”

和珅却继续摇头道:“自是不够，差得更远！

评价便是评价，它不是物品，也不是什么恩赐宝贝。

倘我有上上之才，你却不评便是失职。

倘我没卓越之资，你乱评价也是渎职。

一饮一啄怎可以报偿计？”

和琳心道:好嘛，是我误会他了！哥哥这次定让老师做个最大的出来，这家伙精得很……

约翰认真想了片刻，才郑重道:“和珅说得对！

评价便是评价，自需要客观、公正、慎重。

先前是我孟浪，此后绝不再提什么私相授评之说。

和珅，你要什么报偿，但说无妨。”

约翰向来没有什么老师架子，错了便是错了，即便是老师也会犯错。

他认为，当堂认错是格物致知，是勇于承担，是教学负责，无论如何也算不进丢人事里去。

所以，学生们便喜欢和这个教授相处，对他的尊敬之心亦不与其他大师同。

和珅小心翼翼藏起自己那条狐狸尾巴，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自己所能做出最大的圆圈。

而后在约翰不解的目光中道:“老师啊……你知道，我家有位看我长大的长辈，眼见他马上要过八十大寿，您看……能不能给我做个大……”

话说一半，约翰赶忙以咳嗽声打断这家伙话语。

此例断不能开，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开！

否则，京中达官显贵如此之多，哪天不有十几二十人过生辰？倘都来找自己，岂不是要被累死。

只见他一边对和珅使着眼色，一边义正言辞道:“咳咳，学堂之上便该只谈学问。

倘你说得有理，我便……咳，先说，先说来听听！”

和琳再次吧唧吧唧嘴，心说这次有好吃的了，哥哥一定会把小姐姐叫上，不知英廉大人会不会跟他孙女过来蹭蛋糕……

和珅见蛋糕“骗”得差不多了，赶忙见好就收道:“老师海量宽宏堪称师表典范，其中做学之心，更让学生佩服不已。

我这便谈谈自己浅见。”

约翰只点了点头，静待和珅再说。

和珅道:“学生以为，天地万物本就融会贯通，或多或少，或聚或散，变化无穷。

其中向无所谓唯，亦无所谓独。

所谓极，其实难存。

所谓无极，才是常态。

天生黑夜，亦有月光星辰。

天有烈日，还存阴影角落。

唯物其实是错，唯心亦未必对！”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约翰却若有所思，只喃喃道:“无极……无唯……”

和珅重重一点头道:“是了。

天地何极？

即便大地是个圆球，即便日月星辰都是圆球，又能如何？

这黑夜宇宙可有边际？边界之外却又是什么？

相比浩瀚，人力却依旧渺小。

所谓唯物，多少便有些故步自封之态。

正如您所言，世间难解之玄奥，如广漠之沙，若沧海之水，似宇宙星辰。

储备尚且不足，能力尚且不够，诸般奥秘尚未解开，谈何唯物？

所谓唯心，亦有许多自暴自弃颓废之感。

也似如今所言，世间事情就在哪里，对便是对，错就是错。

物是基础，是基石，是根本，断不可弃。

倘如痴蠢昧教般，只求苍天怜悯众神赐福，却无异于死了。

其肉体虽活着，却已经放弃了自我，是精神上的死了，是求知上的死了。

是它杀，也是自杀。

世间事，本来刚柔并济。

万物理，从来阴阳糅和。

物有物的奥妙，心有心得神奇。

只有物，那众生便皆傀儡，人兽何异，兽植何别，植石何分？

一切便都是那么冷冰冰、干巴巴，同归宿命推演。

只有心，那便没有了外物，世界多彩，山河壮丽，物理奥义。

倘只守己思，倘不研不索，倘祷告便是全部，就无异于自我放逐。

是大恐惧，大懦弱，大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