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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物心之论

  • 作者:剩咸多喝水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1-08 12:17:09
  • 完书字数:5858

约翰一时被这唯物致知的理学,与唯心至上的神学矛盾,逼楞在那里。

他是个笃信探索研究的实践派,往日看到愚昧无知的百姓时,他总感疼惜可怜。

明明再修改一下方法,明明再提高一下技艺,明明再优化一下流程,明明可以更好的!

他们怎会不思?不想?不钻?不研?

他们怎就非得硬干、忙干、瞎干、死干?

可他一样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从小相信自己死后能回归天国,可以去到主的怀抱!

可伊甸园在哪里?主又在哪里?

倘若大地为球,倘若天空只是云气,倘若天空之外又是浩瀚宇宙,他的信仰该如何安放?

难道他信的、念的、求的、盼的却是谎言?

若要让他放弃格物致知,他是丝毫也不愿意的。

若要让他放弃从小到大的信仰,那也一样是万万不肯的。

此刻和琳的一个问题,直触及问题核心,让事情变得两难起来。

身为一个学者,作为一个可以远渡重洋去东方异国的探险家,对这问题,他此前又怎没有过纠结想像。

可那些自我安慰的话,那些他自己也没想通的道理,他却不愿轻易给这些淳朴的孩子们说。

至于那些自欺欺人的观点,那些难登上大雅之堂的谎言,身为人师他不屑吐露。

所以此刻,他真有些张不开口。

思维迅疾,电光火石。

台下众学生只看到约翰来回踱了数步,合眼想了良久。

随着气氛凝滞,和琳却有些站不住了。

只见他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直转,似想找个台阶砸给约翰,又像在找逃跑路线,好免挨戒尺。

反观和珅,却依旧老神在在坐在位置上看戏。他了解约翰老师的脾气,所以丝毫不急,只等着看那‘老实人’洋相。

未几,却见约翰忽然眼睛一睁,对和琳反问:“如此,倒说说你们东方的神仙佛陀,他们又该住在哪里,他们可都存在吗?”

台下和珅瞬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而后他紧忙捂嘴,端端正正坐好,心说:约翰老师啊!你这招借力打力可用得可不咋地!

果然,和琳一脸天真的咧嘴言道:“老师,我们东方的神和仙自住在天上,这天可有九层之说。

西方如来却住在灵山之巅,那山上可有一座辉煌无比的大雷音寺。

传闻,早年玄奘大师还带着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小白……”

话说一半,场下直传来一阵阵哄堂大笑。

约翰却没听出此间意思,依旧执着反问:“且不说那所谓的灵山,我倒要问你那神佛居住的九天,却又在哪里?”

和琳见这家伙受打击太大一时脑壳坏掉了,索性将事情剥开揉碎直白回答:“先生呀,我们可没说这大地是个球啊……

此间天圆地方之说,古已有之,神仙居住天上,层级地位分明。

是您说宇宙中都是大大圆球,也是您说有上帝天主。

我们东方典故可以自圆其说,您若授业,却也当如此。前后矛盾难免使大家茫然无措,终生怀疑,反误学问。”

约翰闻说,不自觉将视线望向窗外天空,场间便再度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良久,忽听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和琳遇事懂得反思论证,实乃做学问之道。

此后大家想要精进提升,便该如他一般。

甚好,甚好!

和琳,你这问题其实有颇多解释。

为师这里也不再相瞒,这些年我脑海中有两个想法如阴阳争斗,又如日月争辉此消彼长。

至今仍不知优劣对错。

此刻不知你想要听唯物的,还是要学唯心的?”

和琳正欲张口选择,怎料和珅却忽然正身站起,恭敬行学生礼后,大声抢白:“先生,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又有法不辩不明,事不说不清之理。

既然您不能决,何不两者都说出来。

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博博所学。”

约翰深深望了这最为“讨厌”的弟子一眼,才缓缓点头言道:“你们尚且年幼,很多事本不该教授的。

且即便教了,我也不认为你们可以领会贯通。

可和珅这一言却说得好,足让我再反思为师之道。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有‘登高博见’之说,此刻我便不做保留。”

和琳见状,也忙学着哥哥恭敬施礼,认真道:“请先生教我。”

约翰朝这小家伙点了点头,方如当年哲人般走到大家中间,对这些学生讲道:

“我这第一个思路,乃至强至刚,无觑虚幻妄想,不偏听,不沉沦,是唯物之道。

其中所谓宗教,不过是愚人之计罢了。

世间总有伤痛需要抚慰,灾厄后总有沮丧需要疏导,信念希望总需要保存发扬,黑夜中总得有些光亮寄托。

哪怕那光是虚的,是假的,是鬼火,是萤虫,总归要好过乌乌漆黑漫漫长夜。

于是便有了宗教,有了信仰,有了追求,有了期盼。

它帮人们坚守本心,它帮人们渡过黑暗,它帮人们正言立行,它帮国家稳定有序,它帮天下传承绵延……

可……假的就是假的!虚的便是虚的!

无论说得再好,到头全不过是不存之物,终归是谎言之类。

唯物者实事求是,从不欺瞒妄论。

此说没有天国上帝,没有神仙佛祖,没有魔鬼妖孽,没有至善圣贤,大家不过都是动物,仅聪明些而已。”

闻听此言,场间学子或大惊失色,或陷入沉思,或懵懵懂懂,或不屑一顾。

和珅听后,恭恭敬敬再拜一礼,并未多说什么。

和琳却用小手捂着面目,心说:我的约翰老师诶,你这笔玩得可真大!

这话是你可说出来的吗?

当年孔圣之声望、智慧也只能做到“不语”。

如今咸安宫官学堪称天下表率,今此一言,那些魑魅魍魉却怎容得下你。

你一个客处异乡的海外之人,凭何胆量断人财路传承?

往轻了说,你的大门可要被那些和尚道士堵死,你的屋子也要被他们的口诛笔伐所淹没!

可约翰却是不管不顾,紧跟轻咳清了清嗓子,再言道:

“第二个思路却至阴至柔,超脱表象凡俗,直抵缥缈无常,是唯心之学。

其所谓眼见未必为实,何况天地繁杂奥妙,人力却如蝼蚁蚍蜉。

记得昨夜看你们《逍遥游》一书,却感触良多。

其中有‘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之言。

的确,我们看到的是物质,我们钻研的是科学,我们运用的是知识,可我们不明白的、不理解的,不曾看到、听到、想到、说到的,又有多少?

为何万灵存在?为何独人有智?为何宇宙诞生?为何星球云集?时光是否只是幻觉?人生是否可以长生?即便死后,又当如何?

格物主张亲测论证,可那些虚幻缥缈,生死玄奥却测得吗?

古有庄周梦蝶,今世又怎证不是梦境虚幻?

倘若是了,却凭甚说没有神、仙、佛祖,又哪来依据说没有天主、上帝?

在我眼前,窗外那片叶子动了。可我却不知它是动给我看,还是本就会动?

倘若我不观察,它还会切切实实的动吗?它会改变轨迹吗?它会变成数字推演还是依旧存在?

若世间都是天主安排的舞台戏,我怎可以颓废怠惰面对考验?

倘上帝就在场下幕后看着,我又怎好整日无知无畏胡言聒噪?

我出过远洋,所以知天地浩瀚不测。

我见过风浪,所以知人力渺小粗鄙。

我亲历生死,所以有诸般纠结疑惑。

我至今迷茫,所以两说仍在心纠缠。

我……”

可不待他说下去,和珅却突然开口打断这番癫狂。

只见他恭恭敬敬再施一礼,而后郑重言道:“先生,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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