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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名义夫妻

  • 作者:剩咸多喝水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11-08 12:17:05
  • 完书字数:6080

人死如灯灭,古之亦然。

今日,常保死了,那与他相关的一切因,果便皆消散。

即便是有些后人的褒贬评说,此刻却早已和他无干。而后哪些众口铄词唯一能牵扯的,便只有他留在世间的那两点骨血。

和琳此刻远在京城,即便不知情况忧急灼心却也无可奈何。

同他哥哥一样,也也是个顾家重情的性子。可身在风云波及之中,年幼的他也唯有随风飘飞,远不如平家小户,踩着实地那般自由。

福建一地虽远离朝堂中心,可本地官场却与朝堂千丝万缕,多少还是会顾忌些基本禁忌。

其中倘若再加上一个都统级的表态与暗助,则即便是此前有着些小仇小怨的敌家,此刻也能秉着慈悲怜悯心,多少显出些许大度。

倒是枉费了常保临死前那片刻的不安、愧疚与惦念。

此刻失他所料,即便是他的哪些仇家,还真就没谁拉的下脸面,豁得去危害与他儿子为难。

和珅惯常是“人若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尺。人若胆敢犯我一寸,我便无论如何也要恶心死他!”的性子。

此刻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血脉长辈,心中悲愤积聚的正浓。

可眼下所有人皆对他客客气气,于是那一团儿无名难受便始终堵着,没什么发泄出来的机会。

不知在哪些人的授意中,这场丧礼举办的规格挺高,倒也配得上常保为官一生这封疆大吏的身份。

丧礼的仪式很长,和珅却毫无不耐神色,哪怕膝盖隐隐难控的在颤抖,却依旧毕恭毕敬照章循条。

他虽然不信这些繁复冗长的东西能对亡后爹爹有什么用,可这好歹是爹爹最后的颜面。

父亲为官一生可谓迂傻,可谓死板,可谓愚忠,可这既是他的选择,身为儿子的和珅也唯有尽全自己心力,为这个“傻爹爹”的生涯画上这小小的句号。

不知不觉中,仪式便已经完了,来访的宾客也依着规矩悉数散尽,一路服侍殷勤的刘全此刻也去送客,兼收拾斋贡打点僧道。

此刻灵堂上只余下一身雪白,头围丧布的和珅。与一个与他穿着无二的飒爽女子。

是了,虽然这些天来和珅有意回避,可这个女子却一样有为爹爹守灵待客的职责。

她是正蓝旗蒙古都统兼江宁将军,伍弥泰的亲生女儿伍弥乌尤。自然她也是和珅母亲丧后,天子为常保赐下的姻缘。

这许多年过去,在外人眼中他两个也算得上老夫老妻,可她却没有为钮祜禄家诞下哪怕一二半女。

每每有好友谈笑提及,常保便总笑称是自己年迈,早已经力不从心。然而细细想去,直到此刻离世常保却才刚迈半百之寿。

这些日子相处,在有意无意的躲闪疏离中,和珅却留意到更多细节。

伍弥乌尢年纪虽然已近三十,却在家人守护下保留着草原女孩天真烂漫性子。这些日子她待客,礼数、规矩、措辞、处置即便比和珅这个娃娃也相差颇多。

此刻,场间寂静,她便止住此前不走心的假哭,再次变跪为坐,在蒲团上撑着脑袋打起瞌睡。

和珅依旧在自己那方蒲团上诚心诚意的跪着,脸上虽没有泪水可与一旁面露轻松神色的“后娘”一比,却真显出更多不同。

“和珅,你也休息会儿吧!

此刻没有外人盯着,你放心便是。”

可能是出于不忍,可能是闲的无聊,也可能是一些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原因。某一刻,一个冲动,伍弥乌尢忽然对着这娃娃开口。

“多谢您的好意,可人人不同,此刻我这么跪着虽然辛苦,却也舒心。

倘若这会因为没人看着便不敬躲懒,才真是痛苦煎熬,您请自便就好。”

和珅听了劝解,却依旧一板一眼跪着,似不带感情般回拒了那位“后娘”的关心。

乌尤听他这么说,当即就想开口反驳几句。可看着那小小的背影,嘴巴虽然张开却一时没能说出什么话儿。

又顿了片刻,她才轻轻呼出口气,缓和语气说道:“和珅,你这又是何必?

俗话说人死为大,的确不错,可活人却要更加重要。你伤感是真,却也得分个轻重情况。

我知道你爹爹离世后你定难过,也知道这些日子下来你看不惯我的作为,也能清楚感受到你的哀思与遗憾。

可他们汉人祭奠,说到底却还是给那些个活人看的,给那些活人演的,给那些宾客赞扬评说的。

如今场间无客,只剩你、我,还有你爹三个而已。

到了这会儿,你却执着于那些俗物礼法作甚,莫非是信不过我,怕我出去后故意乱传?”

和珅依旧静静跪着,默默听着这位后娘的一句句劝解,直到她说完也没插上一句口,没反驳上一个音儿。

回想当年,自己爹爹该也听过这些类似话儿吧:

“你这官!假清高个什么劲,场间又没有外人,这样下去咱这些同僚可要生分!”

“大人,这是人家给的孝敬,送礼那户关系复杂在此地也有不小根基,即便是都统大人也从未拒收过他家孝敬。倘若贸然回绝恐弊大于利。人家不求您去办什么事儿,却只求个善缘心安而已。此事天知地知你知为止,求您眯眼儿收下吧!”

“常保?福建的事儿是你能参和的吗?家不要了?给朕滚回去!”

可父亲做的这些却不是给别人看的,不是要留在史册炫耀的,更不奔着什么厚禄高官去的。

所以此刻和珅也如同父亲般,做便做了。前后却仅仅是想做而已,又哪有其它说头?

一直不回话也显失礼,他只好偏过身子拱手道:“和珅领会您的一片好意,可您却没想明白和珅的苦痛。

此刻我病了,是心病,是痛病,是哀思之病,是只有跪着,只有依礼做着,只有虔诚祈着祷着,才可以有那些微缓解。

‘人死万事空’的道理我也懂,可活着的人却还有遗憾与伤痛,只求以此繁琐可以分分心神,尽尽劳力,多少缓和缓和。

我这不是为了别人目光,却是为我自己可以好受一些。

我知道人人相处不同,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不同。

前者,便有庄周在妻子死后击节而歌,那是大境界与大胸怀,是我不能及的,所以才有伤悲。

您无需因我之作为介意,我前后亦绝无不满愤恨之心。”

听和珅这么说,乌尤反长吸一口气,叹道:“你莫乱夸,我怎有那庄圣的心胸?

你是他儿子,说来也不怕你笑。

自婚后,那人便从未上过我床,也从未与我有过什么夫妻之实,直到今日为我跪在这儿为丈夫哭丧,终归却还是个完璧身子。

此前这话儿碍着你家父亲面子,因着圣上恩赐名义,我由始至终不好向任何人提及,哪怕我父亲家书,我也总道一切安好。

此刻想想,我这一生也算奇异。生生便要把活寡受尽,而后余生却还有漫漫死寡煎熬。

对常保这人,我有敬有佩,却也有怨有恨。

做个名义夫妻,前后为他披麻戴孝迎来送往,其中所为虽称不得仁至义尽,却也不觉什么亏心。”

可能一个秘密憋在心中久了实在难受,可能俊秀可爱的和珅却有那亡故常保的几分影子,可能乌尤仅仅想为自己此前作为辩解几句。

总之她一开口,便将此前积攒的委屈,承受的痛苦,倾泻到这个已然被压弯的小小身影之上。

“这……我常听母亲说……何必,又是何必如此!

细数历代,三妻四妾已是寻常,即便是天子贤者,一样少有钟情例外。

况且母亲早逝,父亲……”

不待和珅反应措辞,乌尤便再开口打断:“无妨,这不是在质问难为你。

其实我对你爹爹了解不多,对你娘的亲了解便就更少。

每每家宴之中,抑或庭中巧遇,常保总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前后不像是个威严家主,却似个做了错事的蠢萌孩子。

即便那不多的谈话,其中除去公务提到最多的,便唯有你们兄弟两个。

今天他死了,这会也只有你在我身边。

此刻无事我倒想听你讲讲他,为我说说这夫君到底是个什么人儿,在他身上又曾发生过哪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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