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网

看到王二叔用那欲擒故纵的法子果真勾住了都统的兴趣，和珅也在惊讶中暗暗称奇。

其实王二也不是真想吊着那都统的胃口，而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故事越编越复杂，越复杂自然也越容易出问题。

倘若一个弄不好漏了马脚，那遭殃的可就不单是他王二一个了。甚至连一旁急急忙忙赶过来帮忙的这娃娃，与那心心念念神交已久的常保也脱不开干系。

此刻听那都统接连询问，他也只好梗着脖子继续硬挺。

和珅等了一会，却见王二迟迟不答话，一颗心一点点也开始着急。其后竟先王二一步开口:

“伯伯，我王二叔叔倘若是个彻彻底底的山大王，此刻自然没有孤身犯险，来这里自投罗网的道理。

可他却是有着职责使命的天子心腹，早先我爹爹就曾与他也有着许多事务关联协作。

如今爹爹病重，非但无力处理朝廷安排的事务，更可能因病去职回返京城。

所以王二叔叔前些日子才急急忙忙冒风险赶来这里，想要把事务交接清楚明白。

不瞒您说，叔叔来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可爹爹那边昏睡的时间长，清醒的时间短。故直到今日，也没有完全交接完毕。”

听了和珅的解释，都统似也忽然有了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这王二会孤身犯险呢，原来常保却是他的内应啊。

怪不得宋太医不惜搭上自己师弟也要保全这土匪的性命呢，原来密谍司与他们太医署也有勾结往来啊。

怪不得当初我让常保率领大军剿匪，那个往日刚直忠烈的家伙却会推三阻四死活不肯呢，原来那伙“山贼”本就是陛下的暗棋啊。

怪不得我送进京城的陈情文书几年过去也杳无音信呢，原来是只有我傻兮兮被蒙在鼓里，朝廷大佬一方面不想张扬事情，另一方面不知该怎么回复我而已。

怪不得这王二与其他山贼大相迥异呢，别人杀鸡取卵截杀商队，他却似朝廷关卡收税，甚至于还会赠予旗帜保护商队行人平安。

怪不得二王寨这些年不计成本周济穷苦打抱不平，原来他王二本就是为了维护社稷稳定与地方安定啊。

话说……倘若不管不顾杀了他……朝廷侵蚀我福建的势力该会大大受创吧！中央政令的影响能力也会大大削弱吧！本官的自主权也会大大增强吧！

哪怕我真就杀了他，这哑巴亏，这黄连苦，朝廷貌似只能自己咽下。

如果我收编了二王寨那些山匪野贼，其后我的名声、权威、人望、地位岂不是会达到顶峰？

如果我趁势收拢人脉，排除异己，再抓住常保之事，以剿匪之名收拢兵权。其后有实无名的“福建王”岂不可以坐他一坐？

如果此地坐稳，如果铁板一块，那么即便皇帝再次南巡过来又能如何？即便他再空降一个兵马都统又能如何？即便他不许开海又能如何？

哪怕他知道实情后想除掉我，可一无名义，二无基础。外患未平之际，他连个倭寇水匪都平定不了，又怎愿意大费周章调兵，再拼一场国家内乱大战？

我再走些关系，用些手段，弄得好了，指不定“封王、封地”的圣旨便真能给他请下来。

到时候，我便可以找名头私开海禁，为我福建赚巨额利润的同时，也让那些倭寇、蛮夷知道知道咱水师的厉害！

琉球、日本、葡萄牙？尽皆弹丸之地！怎就有胆量袭扰我福建百姓？看“本王”挥师，让那日本天皇……

咳咳，想远了，所以即便他真是密谍，即使真是天子心腹，哪怕真有重要使命，又能如何？

我杀了，便就杀了，于我有利无害！

和珅莫名奇妙看着那都统脸上阴晴变换不定，或深思，或自得，或微笑，或狠厉，或果决，或犹豫，或畅想，或释然，变来变去，换去换来，神奇的很。

可王二看着那都统的表情，心中却渐渐生出了许多不好的感觉。

此前小少爷的说辞虽然着急仓促，可却着实没什么太大的破绽。看那都统一脸深思的样子，想来也不该是露馅的反应。

可他既然信了，却又为何要做出此等神情？

其中定有些因果道理，可王二这个缺少朝堂斗争的山大王，与初出茅庐自以为是的小和珅，皆懵懵懂懂难以清楚。

“贤侄，你说的话伯伯都明白了，这会你先回去照顾你父亲吧。

我还有些事情，想要与我这位‘同僚’说，此事关系朝廷隐秘……”

也在和珅脑袋飞速运转，心中不安陡升之际。那都统却忽然出言，做出赶人的姿态。

和珅此刻是想离开，也不愿意离开的。

说他想离开，是因为这个谎言编的仓促，即便不说爹爹，宋太医那边也是极大的破绽与隐患。

倘若太医那边放心不下，私自有了什么动作。亦或都统这边如先前那般，再次派人核实，可才要穿帮。

同时父亲的情况怕也只有他最为清楚，倘若不把这边事情说出来让他安心，怕担忧之中难免损耗心神，他的身体……

说他不愿离开，自然是他觉得王二此刻身单力孤。倘若那都统用些心机套话，亦或是将他与王二隔离开来后再分别问询，到头也是对不上的。

且这都统此刻反常，和珅心中更有隐隐不安。

倘若此人不管不顾发起狂来一刀便把王二砍了，后面反诬陷王二是行刺的刺客，趁四下无人图谋不轨，可连个人证也没有了。

思前想后，和珅此刻身上无官无职，充其量也仅是个咸安宫官学的在职新生，论及福建一省级别的朝廷大事，他却又有什么理由能留下？

也在他思前想后的犹豫之际，王二好似漫不经心开口:

“小公子，都统大人是朝廷栋梁，此番他既已经相信了我的身份，自然不会继续为难。

常保大人身边离不得照料，且如你刚才所说，朝廷大事有些是能知道的，有些却是不能知道的。

刚才你请出那几个侍卫兄弟时都明白的道理，此刻自然不需叔叔重提。

速去，速去！俺稍后忙完便来……”

听王二如此说，那都统也轻出了口气，尽力和缓了些狠厉神色，又调整语气劝说:

“贤侄，这王二说的在理。

所谓忠、孝、仁、义为君子礼，此刻你既然已经完成了父亲的差事，自当速速返回复命。

常保病重，身边不能常离家人看护、鼓劲。

且速去吧，如今你年幼便如此出彩。到了将来，想必会是我大清社稷的栋梁肱骨。

去吧，去吧！”

见两人都在驱赶自己，于是和珅终没了犹豫。拱手低头对着那两人施了一礼，便转身朝着父亲病房急急跑去。

此刻，他准备将事情全盘告诉宋太医与父亲，而后便找个地方藏在父亲身边。

此刻屋内便只余下王二与那都统两人。

见和珅顺利离去，王二便微微对那都统点了点头，其后再没言语。

反是那都统，久久凝视这跪在眼前的大汉，忽然噗嗤笑一声，以三分轻蔑，三分不屑，四分莫名的语气问道:

“你说……这一切值都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