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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第一次召见谢良书，比所有人预料的都早一些。

隔着屏风，皇后看不到谢良书的样貌，好在她早有准备，已经安排李莉韵在一旁悄悄观察者。

“看模样，也还不错的。”

李莉韵走到屏风后面，小声对皇后禀报着。

皇后点点头，她也看过他的文章，思绪清晰，笔锋犀利，颇有些见地，尤其是年纪轻轻就能写就一手绝妙的丹青，实在叫她欣赏。

可皇后依然没有说什么，她淡淡点头，在李莉韵耳边小声吩咐一句。

“是。”李莉韵领命出来屏风，走到谢良书跟前。

谢良书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行礼，李莉韵连忙扶住他。

“不用，奴婢是宫中的司宫令，状元郎可以和公主一般叫我姑姑。”

“是。”谢良书还是有些拘谨，李莉韵也并没有过多苛责，所有的一切对他都是新的。

“你初次入宫，娘娘给你准备了一些见面礼。”李莉韵拍拍手，宫女黄门们手里端着，俩人抬着，搬出不少东西。

“这，草民谢过皇后娘娘，但……但这未免太多了吧。”

谢良书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在李莉韵向他轻轻摇头，安抚着他，用嘴型道：只要谢恩就好。

谢良书立即会意，正式行礼谢恩：“草民谢良书，谢皇后娘娘隆恩。”

“好了，可以，你先回去罢，这几日没有事也不要随便外出。”李莉韵说完微微点头，含笑看着他。

谢良书告退离去，小黄门送他来到一辆马车前，他回头看去，马车后面还有几辆货车，仅仅看上头装物品的箱子都觉得贵重。

一众人正忙着将皇后的赏赐装车，谢良书偏过头沉吟片刻，一旁的黄门也没有催促。

谢良书在心里默默摇头，这一幕和他梦寐以求的完全不同，所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虽然也是垂拱殿，可天子何在？

就要上马车的时候黄门要去扶他，谢良书摆摆手径自走了上去。

“不必了。”

“是。”

赵属在之前就收到了消息，但他一点也不着急，既然不能做最先，做最后也无所谓。

想必笼络，赵属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他与皇后不同，他并不是很期望收获一个听话的人。

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都是能力出众之人，阿谀奉承的人对他来说，反而显得多余。

同样有此想法的还有赵禛，他甚至特意叫程璠传来口信。

只有两个字：

不急。

说起来赵属也许久没见到程璠了。

“最近怎样？”

程璠摇摇头，有些失落的样子：“嗯，未见的有殿下说的那么有效果，但陛下还算信任我。”

赵属点点头道：“倒也没事，我起初也没有预期更多，目前他愿意留你在身边，还叫你过来传话，就已经不同了。”

赵属注意到程璠似乎还是有些低落，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属走过去拍拍程璠的肩膀道：“不着急，现在这个时候，我也不期望什么，你更不要多想，你只要相信，你自己做的是对的。”

程璠点点头，虽然依旧沉默，但明显已经有所动容。

赵属拍拍他后背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还要赶着回宫，也就不留你了，和陛下说声，‘可以了’。”

程璠应承下来，但他并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更好。

送走了程璠，赵属静静的在书房坐着。

之前和司马复计划的事情进行到了尾声，方才要程璠带走他的口信。

也就这几天了，只等公主驸马大婚的时候。

皇后这个时候一定会主持婚礼，到时候会有人报告错误的消息，叫皇后留在坤宁殿。

只需要晚上一刻钟的时间，赵属就可以直接部署前朝的事情。

因为巧妙的安排调度，届时皇后的耳目将全部失效，赵禛就能在这个时候重回垂拱殿。

废后的安排就在此刻进行。

众人白天还在欢庆婚礼的到来，可到来夜晚，婚礼真的到来的时候，或许气氛就没有那么欢庆了。

十天的时间，最后的准备，所有的计划都要做到万无一失。

赵属在这里面的作用有些微妙。

一方面为着之前他的一句“情同母子”，许多皇后党羽的人也开始巴结他。再者，他暗地里有何司马复联合，其实那些支持赵禛的人很有可能对他颇有意见。

他在皇后迟到的一刻钟里，维持着短暂的平静，安抚着皇后党羽的人。有帮助隐藏赵禛一派的暗流涌动。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怎么自己偏偏落到这样的地步。

皇后其实还好对付，赵禛……

说起来赵属有过那么一刻的犹豫，只要继续等待，赵禛一死，他就可以借机扇动宗室，带时候解决皇后，自己直接称帝，谁也奈何不得他来。

可是偏偏他心里的心结未去，而且看皇后的势头，如果不及时除掉，只会助长朝廷里大小官员的不良风气。

犹如医家之言：有病在腠理，不治恐将深。

赵属或许做的是对的，但以后对他来说，会显得更艰难一些。

如果……

赵属在眼前挥挥手，驱散掉最后一丝疑虑。

可以了，不能总想着如果。

凡是没有多少把握，可以想办法，但不要太渴望。

就好像赵禛给他的口信。

不能太急。

世人总是欣赏成熟冷静的气质，但这背后压抑着多少天性，有蕴藏着多少谋划，却没几个人知晓。

很多人看到的结果都只是与自己相关的那一面而已，因此人与人之间对事情的看法也就不尽相同。

那对于赵属而言，他所想要的结果又是如何呢？

他不禁反问自己。

如果只是将赵禛迎回皇宫，回复皇帝身份，好像也不是结果。

赵禛的结果是以皇帝身份寿终正寝，留下功过是非于后人言说。

对赵属呢？

可能一切只是新的开始，他还有更多波折要经历。

人生路漫长，不是所有人都期待一帆风顺。

对于赵属而言，回归郡王身份才是一帆风顺，做个平庸宗室，闲散一生也就罢了。

可他偏偏不要。

眼前的这条路，或急或缓都是不得要领，差一步或者快一步都很容易发生意外，但他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赵属忽然笑了。

因为真的可笑。

谁在乎这些，百姓在乎安居乐业，文武百官力在光宗耀祖，宗室贵胄只耐心权财。

赵属这个名字到底不算响亮，如今又如此充满变数。

百官的选择到底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位名誉，不是他也有可能是别人。

赵属自身的荣辱是非，只有他自己最为关心。

何况成王败寇，也许有一天，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抹杀。

赵属的心绪就跟随着他的猜想，反反复复，跌宕起伏的变化。

他的手指也略带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却正好注意到桌上自己写的字。

第一眼就看见其中的一个。

心。

其上三点略显松散，实在很像赵属此时颤动不止，躁动不安的内心。

这本来是他要扔掉的，却因为公务一直忘记了。

他的书房不再让人随意进入，因此留下了这副不太好的字。

字如人心。

赵属有幸自己能在此刻看到这个字，好像是一种警示。

等待不是说不作为，期许也不能心急。

许是想的太久，突然的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已晚。

赵属正意外没有人，却发现门口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闪烁着明亮的光。

“在想什么？”

高蕤开口，随后慢慢走近赵属身边，也不点灯，就这么借着微光慢慢靠近。

赵属居然也能在昏暗里找到她的手，实际上他已经渐渐看清了她的轮廓。

“在想，以后的事。”

“值得吗？”

高蕤又问。

“值得。”

“你想好了的？”

高蕤第三次提问，赵属仍旧不做停顿。

“想好了。”

“不再改了吗？”

赵属抬头看着高蕤的眼睛，他知道，对方也同样在看这自己的眼睛。

“不改。”

高蕤沉默的垂下眼睑，空气浮动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情绪，牵连着俩人。

“好，那我陪着你。”

高蕤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敲击着赵属的心。

他轻轻用拇指划过她手背，嘴角勾起，眼神却带着凝重。

“好。”

她不再问他失败了会面临什么结果。

他也不问她会不会改变现在的承诺。

这样就够了。

不需要多么华丽的承诺。

只一句“我陪你”就够了。

“天色不早了，吃饭去吧。”赵属站起身，牵着高蕤出门。

高蕤自然的接话道：“我今日炖了鱼汤，试了试新的做法，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那是什么？”

“你吃了就知道。”

俩人随意而轻松的对话，丝毫不像方才，许诺对方的严肃气氛。

正如他们所期望的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一起面对。

无论是残酷的远谪，还是忙里偷闲的一点清平之乐。

即使再往后多年，想起此间种种，赵属都会有颇多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