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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珏坐在垂拱殿前已经等候很久了。

没错，辽国皇城的宫殿里也有一座垂拱殿，规模格局和大燕也差不多，基本连装饰也是照搬，要不是满城的士兵的穿着不同，司马珏还真有点回到大燕的错觉。

这几乎是他出使大辽以来每天的必修课。

之前他要求见，对方都是以皇帝出猎为由不见，身为宰相的闫辉也是如此，每次见他要么宴请，要么带他出游，根本不谈公务。

前些时候好容易，闫辉特备正式的过来，说要些国书恭贺大燕新年。

这总算是正事了吧，结果写了一份条件书一样的东西，弄得他瞠目结舌。

前天他就听说，塞外下雪了，每到这个时候就是辽国皇帝耶律齐宗回到皇城的日子。

按理说前日宫内一片喧嚣，理应是回来了，不然司马珏也不会等这么久。

要不然，今天就不等了？

正在他踌躇之时，一个内侍从宫内出来。

“敢问您是大燕使臣司马大人吗？”

“是我，怎么没有人通报的吗？”

司马珏还有疑惑，正要再问，却见那人将食指贴着唇：“嘘。大人小声些，且跟我来。”

那人很快转身，司马珏也只好小心跟上，似乎是穿过了好几个房间，又经过了一条狭长又黑暗的过道，终于那内侍推开一扇木门，里面温暖确稍显灰暗，好像是某处秘阁。

“大人现在这里等候片刻。”

那人关上身后的木门，走上一旁的台阶打开另一扇，走了进去。

他开门的一瞬间，司马珏好像看到了某个背影。

这里很安静。

司马珏环顾四周，除了身后的木门，就是前面的台阶，这里应该是某处房间背后，仆人等候使唤的等候区。

门又开了，是另一个是侍从。

“大人且随我来。”

司马珏跟随其后。

一进门却也只见一扇屏风，看样式应该是大燕的缂丝，可上面的纹样，雪山蓝天还有牛马成群的，一看就是塞外风光。

“听说，你们大燕最擅长的就是锦缎织绣的工艺，不知司马大人可人的这屏风的来历？”

司马珏听这声音还算年轻，大概这帝王年纪也不过超过二十岁，他略加思索，小心猜度着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如果没有推测错的话，这屏风应该是太宗之女，曾经的大燕卫国公主，当初远嫁贵国世宗之时有无数织女陪嫁，这屏风想必是嫁入后的杰作。”

“不错，是那时候的作品。朕幼年时，祖奶奶特意下旨赏赐于朕，如今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就连当初陪嫁来最年轻的幼童如今也已经归为尘土，再想看到这样的工艺都不能了。”

司马珏悄悄抬头去看屏风，想去看屏风后的人影，却发现根本看不到。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两国交情一向是不错的，只是卫国公主去世以后似乎断了最有价值的联系，这个年轻的帝王如今对他这样说，是不是暗示什么？

司马珏忽然耳朵一动，地板微微有些颤动，这感觉从双腿传递到全身，似乎是什么东西正在有节奏的敲击地板。

这颤动明显来自，屏风后面的辽帝，伴随着他轻微的喘息，隐约伴随着木头或者别的什么轻微的沙沙声。

“宰相这个人，不怎么好对付的，你怎么样？”

司马珏不明白辽帝问的什么意思：“宰相并未给微臣机会对付他，只是他已经拟好国书，以修两国之好。”

“他？中饱私囊而已吧？你还真是含蓄。放心，和朕说实话就是，这宫里能跟朕说实话的不多。”

司马珏这话意有所指，但要现在就去问明白的是傻子，他最好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不知闫执宰可否将国书呈送陛下过目。”

“嗯，朕确实看过的。那个公主什么的，还是朕特意要加的。”

司马珏已经满头问号了，这个辽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靠谱啊？

“这……”

“诶，你不要慌，这个公主他还不敢亏到朕头上，两国修好嘛，没有比婚姻之好更牢靠的了。朕看汉唐的国史，这样的例子不少啊。”

“砰砰砰！”

屏风后传来的三声敲打声，似乎直直的敲在司马珏头顶上一般，结合方才辽帝颇为不靠谱的说话。

现在的司马珏很是上头啊！

“行了吧，你看差不多对不对。”

耶律齐宗不知在和谁说话，司马珏竖起耳朵听，却没有人回答的声音，应当是他在自言自语吧。

“诶，司马大人哪，你们公主长得好不好看啊？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啊……平常身高，不胖，是瘦的。”这都没谈妥吧，怎么静关心这个了？

“哦，这样啊。”耶律齐宗好像没有特别认真，起码从此刻的回答上，地板上的微颤又在继续，他似乎还在摆弄其他什么。

“你走吧，来人，送司马大人回住所。”

挺突然的，至少司马珏会以为他还会问些什么。

“是。”

司马珏行礼告退，正要起身，却听里面又传来声音。

“对了，闫大人要是问起，不要说见过朕，他不喜欢朕插手政务，你们大燕也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吧，所以你懂的。”

“诶……是。”什么叫在大燕也常发生，这是在嘲讽谁？

司马珏转身要走，身后还有这位辽帝的声音。

“朕看这里就要凿穿才好看，这只鹰的眼睛朕要绿色的，对不对？还有这里啊……”

司马珏带着疑惑离开，一时也分不清这位，到底是真如传闻中昏庸，还是有别的什么？

闫辉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他身高八尺比一般汉人要高些，但脸瘦而长，身材精瘦不及辽人粗壮，皮肤虽白但褶皱，平时不说话也是邹眉头的样子。

一般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会不以为意，但如果了解他的手段，便会对他心生畏惧。

此时，他刚来到前殿，内侍便上前来服侍。

“怎么样？陛下今日可做了什么？”

“陛下昨夜做木雕晚睡，今日正午才醒来，现在又在做木雕。”

“可有见什么人，还有什么求见的？”

闫辉微垂眼眸看着眼前的内侍，这内侍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没，没有见过什么人。就司马大人来过，不过……就是坐了一会，很快就走了！”

“哼，畏首畏尾，首鼠两端，一看就是一辈子的奴仆命。”

内侍被闫辉吓得闪躲到一边，闫辉看也不看就往内殿走去。

他走进去，径直推开殿门，耶律齐宗正高兴的把玩这手里的木雕，一旁是辽国第一木雕大师非古和尚。

闫辉立即换上一幅笑脸模样，一脸横竖纵横的褶皱瞬间堆积在一起，比那包子铺的包子强不了多少。

“太傅啊，你来了。来看看朕新作的木雕，如何？”

因为闫辉也曾教导过耶律齐宗汉文功课，所以这太傅也是先皇封的，到耶律齐宗这里也保留下来。

耶律齐宗将手里的木雕端在手里，巴掌大小的基座，上面是二郎神的样子，但装束有些类似四大天王，他还创意性的在飘带上加了一只大苍鹰。

“啊呀，真好，太好了，臣在宫外，还没见过有这样的手艺。”

“那可是，非古大师教的好。”

面对耶律齐宗的夸赞，非古和尚谦虚的双手合十，他虽是雕刻高手，可天生有口疾，据说他从未开口说过话

这应该是闫辉最满意的地方，不说话也就是不能言传，不会整天在皇帝耳边多话。

只要耶律齐宗醉心玩乐，闫辉就能继续把持朝政，所以无论他想玩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过问朝政。

“陛下，过几天呢司马大人就要走了，臣觉得是否可以为他举行一场践行宴，到时候还请陛下出面才行。”

“啊？会不会很麻烦啊，又要致辞什么的，一定要朕在场吗？不是一向都是太傅您主持就好了吗？”

“不是，陛下，您好歹也要娶大燕公主为妻，重要让人见上一面不是，到时候将您的风流身姿一传达，人家公主肯定倾心，这事不就成了吗？”

“对哦，还是太傅考虑周到，那朕一定要去。”

“这就对了嘛，那个，陛下，还有一件事，就是他国来使都送了不少东西了，我们是不是也要回礼。您看，这里有臣拟定的礼单，要是可以就在这里批红落玺。”

闫辉拿出好几卷的文书，又给耶律齐宗润笔。

“对，陛下，签在这里就行。”

笔虽然握在耶律齐宗手里，但根本就是被闫辉抓着他的手给落笔的，他根本没来得及看这些文书的内容。

用玺的时候也是，闫辉用力摁下玉玺，耶律齐宗的手夹在玉玺和闫辉的手中间，分明已经长大，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份束缚。

在闫辉看不到的地方，耶律齐宗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但这狠戾一瞬即逝，闫辉回头去看的时候，他又恢复纯良的模样，似乎只是嫌弃麻烦。

“陛下也别生气，要不是那些宗室长老一直不让微臣拿走玉玺，也不必在此劳烦陛下。好了，臣事情办完，就不打扰陛下雕刻了。”

“嗯，你走吧。”

闫辉带着假笑离去，关上门后瞬间收敛笑容。他翻看着手中的文书，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

“到底还是个毛头小子，软弱无能，玩物尚志，一辈子傀儡命。”

非古静坐在一旁，看着同样安静的耶律齐宗，他手里紧紧握着木雕，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分成两段，他右手的虎口也因此被划伤。

非古立即夺走木雕，从袖中拿出手帕包住伤口。

耶律齐宗似乎没在乎自己的手，他左手取过一个锥子，非古见此又为他取过一块木头。

耶律齐宗摇摇头，他将二郎神手中的刀柄抽出，又捡起地上掉下的刀头。

好在断的还算整齐，他将刀柄钻空，将刀头下方改成小塞子，这样两方相和又是完整的样子。

他又削断长刀尾部，干脆将刀柄全部钻通，尾部又接长一段，仍加个小塞子。

如此一来，三段严丝合缝，跟从前一样长度，如果上漆几乎就看不出来修补的痕迹。

非古点点头，表示称赞，但又疑惑不解。用手语比划，陛下聪慧如此，为何不用在治国修身上，却如此荒废政务，权交予他人之手？

耶律齐宗深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却仍然沉默，他头一次并未回答非古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