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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有道德的财富

  • 作者:吴伯凡;梁冬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4 10:24:09
  • 完书字数:8576

1776年是人类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年份。这一年,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出版,瓦特发明了蒸汽机,美国诞生了。很多人把亚当·斯密《国富论》的出版看成是工业革命的真正开始,从理论上为工业革命奠定了基础,而瓦特的蒸汽机从技术上奠定了基础,从此,世界就变成了一个机器的世界。

机器的特征是什么呢?机器可以不断改进、不断升级,它可以跑得更快,功能更强大,是男性资本主义的逻辑。有一个哲学家,曾经把人的幸福感分成了两种:男性的幸福感和女性的幸福感。男性的幸福感往往跟数量、规模、速度、视觉形象等联系在一起,女性的幸福感则跟切身的感受连在一起;男性更关注规模,女性更关注感受的品质。

人们总是从规范的意义上来理解道德,要怎么样,不要怎么样。道德也是一种经济学,是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衡量利害得失的一种经济学。

很多做用户体验管理的网站,女孩子做得比较好,因为她们能比较细微地感知差别。如果用过豆瓣网就知道,豆瓣网上那些提示语写得很好,简单一句话,就算不是一个女孩子写的,也一定是一个具有某种更柔软灵魂的人写的。

女性的幸福感来自切身的感受、亲身的体验,来自听觉。这怎么解释呢?我们老说“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千顷,日食一升”,这两个是分开的。外在规模的幸福感跟切身的幸福感不一样,前者是男性的幸福感,追求更高、更快、更强。

英特尔处理器不断升级,机器的性能极其强大,已经超出了本来够用的那些东西,这是一种冗余性能。但是,它利用时尚的营销手段,用他人的眼光,用邻居、年金、同事来压迫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贫困。为了摆脱这种贫困,人们就要用钱来赎回幸福感。结果,不幸福感占据了我们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就像吸毒一样,平时很难受,挣一点儿钱,然后去买“毒品”,吸一把爽一把,过后又很痛苦,又去买“毒品”。当然,各种消费品不是毒品,但其品质、逻辑是一样的,导致现代人的生活越发焦虑,而且是无法逃脱的怪圈。

哈佛大学的教授阿马蒂亚·森是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1998年,他开始更多地关注如何消除这个社会的痛苦和真正的贫穷。森看到的,是欧美主流经济学家看不到的东西,他们总是看到英特尔更高、更快、更强的那一面,但森在印度的家乡看到的是贫困。

经济学应该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必须消除这个世界上的绝对贫困。这个世界有双重标准,一部分人在关心更高、更快、更强,另一部分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第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人的需求多向度。要创造一种很好的体制、一种游戏规则,不把人们套牢,不把一个逻辑强加在人们的头上,用这种痛苦感、这种紧箍咒来为这种逻辑服务。做广告或者做营销的都在念紧箍咒,一念,人们就很难受。某一款新车出来了,买了一辆,幸福了刚一年,结果又推出了一款新的,幸福感又没有了。汽车公司的营销战只有两个策略:新车降价,没有新车的时候就打价格战,然后又推出新车。新车不能常有,第二年、第三年没新车了,又打价格战。汽车公司的竞争,就表现在推出新车的速度上。

有些时候,我们讨论问题时意气风发,但当我们真正接受并身体力行这套逻辑的时候,会发现自己成了社会的失败者。当我们提倡简约、少花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与那些主流人群、那些成功人士,或者与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出现了某种不和谐。

哲学家约翰·瑟勒说,当你攻击一种价值体系的时候,背后是一种怨恨抑或嫉妒,你要摧毁这个价值体系。所以,攻击现存的财富逻辑,是因为你被这个财富逻辑抛弃了,而人们会认为你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游离于这个社会之外的人。

如果只有个别的人在推行这个逻辑,他就会有一种悲哀的无力感和无助感。最后,那些希望让这个社会少一点儿浪费、多一点儿重复利用、多一点儿和谐的人,就变成了社会的边缘人士。

亚当·斯密的墓碑上写着:“格拉斯哥大学道德哲学教授,《道德情操论》的作者。”墓碑上没有提他是《国富论》的作者,这是他自己撰写的墓志铭,证明他自己不太看重《国富论》,他并不为这本书自豪。《国富论》的哲学逻辑影响了整个地球,但是亚当·斯密临死前有了反思,那么《国富论》的逻辑,是否真正代表了他的初衷?

道德情操跟内心的生态平衡很有关系。人们总是从规范的意义上来理解道德,要怎么样、不要怎么样。道德也是一种经济学,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衡量利害得失。

环保就是一种环境道德,不为短期所得而牺牲未来所得,或者说,不为这一代人的所得而牺牲未来人的所得,这是一种可持续的观念。康德认为,所谓道德就是可持续。衡量一个行为道德不道德,首先看这个行为能不能持续,其次看别人这样对你,你接受不接受。比如,借钱不还不道德:第一,它不可持续;第二,别人要是借钱不还,你也不干,它既无普遍性,也无持续性,所以它是不道德的。

《道德情操论》中认为,在我们的内心世界,要建立一种具有普遍性、可持续性的游戏规则,这就是亚当·斯密要强调的。前面讲的更高、更快、更强,为了创造财富,不断地刺激需求,生产出更多的东西,再生产更新的东西,不断地让人去追逐更高的财富,却给人造成了痛苦,这是现代资本主义内置的一个逻辑,就是所谓GDP跟GNH一定是背离的。

不丹提出以GNH为国家增长的指标,有些人认为是因为在GDP的增长上,不丹很难达到某种标准。在不丹,你会发现,由于它整个宗教、逻辑、伦理和哲学的支撑,这个国家的国王和国民,都能够接受这样一套体系。

价值是多维度的,人的动机是多面向的。

经济学被称为现代社会科学的长子,因为它是最早具有科学形态的,模仿自然科学是最像的,引入了很多公理体系。

经济学的起源,最早是一些研究伦理学的人。伦理学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学,只不过是一种更强调普遍性和可持续性利益的经济学。不道德实际上是不经济、不明智的。经济学最早用到了一套自然科学的方法,严格地说就是数学的方法。

数学就是从简单的几条公理推导出一套定理体系。经济学模仿数学,认定一个公理,再来推论其他的。就像美国的《宪法》,认为人生而平等之类是毋庸置疑的,然后再推导出其他的东西。西方的科学思维都是这样的。

经济学也模仿数学,认为以下几点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是理性的;第二,人都是自私的,总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诸如此类的公理,从中推出了一条一条的定理,最后搭建起整个体系。但这些东西是一个个假设,比如“人是理性的”,根据《怪诞行为学》,人并不是理性的。“人都是自私的”也不对,母亲跟婴儿之间是自私的吗?看见乞丐很可怜,就给他一块钱、十块钱。就像孟子讲的,“人皆有不忍之心”,看见一个小孩往井边爬的时候,不管这小孩是谁家的,都会赶紧去把这小孩抱过来,不让他掉井里。这件事没谁雇你,没谁给你钱,因此很难计算回报。

人的很多动机并不是为了利益最大化。人是多层面的,需求也是多层面的。但经济学为了推导简单,就像物理学上设想匀速直线运动和自由落体一样,建立一种理想的环境,结果把理想环境的这种假设当成是前提了,当成是想当然的了。

“人就是自私的”、“人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就是理性的”,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如果大家都按照这套逻辑去生活,会发现对财富的追逐与对幸福的追逐不仅不是正相关的,有时候甚至是负相关的。虽然有大厦千间,但是只能睡一张八尺的床,而且也许正因为有大厦千间,晚上睡不着觉。这就是对财富的追逐与对幸福的追逐之间出现了一种背离。

所以,盲目地追求GDP的这种迷失,就是一种迷信,跟宗教是一样的。我们接受它,变成了一种习惯,不去考量它,然后被套牢了,永远在为这条逻辑服务,就像吸毒一样。

西方医学有一个逻辑——身体哪个零件坏了,比如肝坏了,把它切掉,全然不顾这个肝是属于我们生命整体的一部分。这种近现代西医的逻辑,来源于牛顿物理学,是没有光速、没有信息概念之下的物理学观点,是基于机械情况下的讨论。

那么身体的问题、经济的问题,以及个人成长的问题,其背后的逻辑有没有问题呢?那些最基本的、最隐秘的、最底层的假设,那些习俗,其实是有问题的。接受了这种逻辑,久而久之成为自然,认为天经地义,其实不然。

所谓科学,只不过是民主的另外一种形式。因为大家愿意相信它,这就是科学。我们崇尚科学,但是反对唯科学主义。唯GDP主义的危害就在于,我们为了一个数字而生活、生产。如果一个国家都被这种逻辑所笼罩,就会陷入恶性循环,把这种更高、更快、更强的逻辑,不恰当地运用在经济生活的所有方面,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

不丹这个国家是特例,人口少,交通也不太发达,有浓厚的宗教传统。小国寡民,它所通行的逻辑,很难在中国这个大国行得通,但是它的国家在追求发展的过程当中,引入多维度的价值,使经济生活在一个比较健康的生态下发展,这种思路还是比较可取的。

科学发展观,包含了人的成长的一部分话题,是以人为本的、可持续发展的一种经济观念。可持续跟道德有直接关系,我们要思考如何让我们的经济成长变得更具道德性。丹尼尔·卡尼曼说,不要去追求单纯的经济增长,而应转向追求最重要的事——幸福。

幸福是什么?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让大家都接受的定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定义。如果整个社会在用一种统一的指标体系来衡量我们的幸福,这就是经济的指标体系,是竞争的逻辑。把竞争的逻辑强加在个人生活上,这是一种隐性的社会暴力,忽视个人的感受,每个人都被迫用这个可以衡量的体系来衡量自己的幸福,用一个统一的、不容争辩的标准去衡量、规范那些丰富多彩的体验,每一个人都被空心化了。

当你试图用一种大众的标准来衡量我们的幸福时,就算最终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买了房子买了车,也会发现自己仍然不幸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们开始追求的目标。

有一种观点认为,一个人的幸福感在他5岁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回忆一下你5岁的时候梦想是什么,然后再择业、创业。在选择妻子、选择家庭、选择合作伙伴的时候,理解这种幸福,这样才会真正在成功的时候获得幸福感。

幸福是反统一化的,这也是现代人频发抑郁症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德国,超过1/3的人口患有抑郁症。在中国的城市中,抑郁症的人数越来越多,经济越发达的地方,患抑郁症的人越多。这说明,GDP增长最快的地区,往往是幸福指数下降最快的地区。抑郁症的人口的增加,意味着人们的幸福指数在降低,GNH在降低。如果哪天大街上用于治疗失眠的药卖得越来越好,生产失眠药的公司股价越来越高,人们一定会觉得悲哀,因为这是整个社会幸福感下降的一个特别有力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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