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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10 二少爷闹革命2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40
  • 完书字数:11566

花儿缓过神来,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天哪,我差点在敏儿的面前……禁不住战栗着冒出了一身冷汗。她苦苦一笑,说:神水怕也救不得我了呀……但她还是接过水,勉强喝了一口,稍稍平静了些。

敏儿还是没在意花儿这话藏着多么可怕的东西,见花儿不怎么咳了,她突然扑过去拥住了花儿:花儿姐呀……她的肩膀耸动着,还是说不出难以启齿的话。这跟多年前她们在闺房的情形,是多么相似又是多么不同呀。那时,很多女儿家难以说出口的东西,她们就是这么相拥着无所顾忌地说出了。但此时,敏儿已不是从前的敏儿了,花儿更不是从前的花儿了……花儿感觉到,敏儿的心中涌动着难以启齿的话,她拍一拍敏儿的后背,喃喃着: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吧,这世上,你还有我这么个可以听你说出心里话的人……花儿没说出的是:埋在我心底折磨得我死去活来的东西,我却不能对你说出呀……

敏儿胸脯起伏着,猛地闭上了眼:花儿姐呀,我,这话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呀……我怕,我还有另样怕呀……詹姆斯他毕竟长得跟中国人不一样,我要是跟了他,可怎么敢,怎么敢跟他在一起、在一起,睡呀……

这的确是太难说出口的话了,但敏儿没有想到,这样的问题对没结过婚的花儿又过于残酷了。敏儿更无法想象,她的话如炸雷在花儿的心头轰鸣了……

敏儿被花儿异常的神态吓坏了,她感觉得到,花儿的身体似乎在爆裂,魂灵似乎也跳了出来,她惶恐地失声惊叫:花儿姐,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花儿摸出了一方白绢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当这阵滚雷般的咳声滚过之后,白绢帕上竟然洇开了几朵殷红的梅花……花儿急急地要掩藏绢帕,还是被敏儿看到了,她抢过了绢帕:天哪,绢帕上竟然是殷红的血渍……

我的天呀!敏儿被吓傻了,紧紧地抱住了花儿,惊叫着,花儿姐,你这是怎么啦?!你病了,你是生病了呀,你不知你病了么?你要马上去治病呀……

花儿缓过来了,凄然地笑笑:用不着的,我刚才不是说了么,神水怕也救不得我了呀……

敏儿这才注意到,花儿的脸色、神态变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脸颊呈现的是异样的红晕,如同一蓬火在体内燃烧炙灼的红晕,如同血色残阳在天边抹下的那种红晕,如同霜打的花瓣呈现的那种红晕;她的眼睛变大了,而且放射着犀利的、令人胆寒的炯炯神彩。瞬间,敏儿的心打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激灵:天呐,花儿她莫不是得了可怕的痨病吧?她悚惧地站起来了:我的花儿姐呀,这么说,你是已经知道自己得了大病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为么要这样呀……

花儿再苦苦一笑:敏儿呀,你用不着这样的,我能得上这样的病,算是老天对我的关照呀。多好呀,这样的病能让我吐尽心中的血,早点儿,早点儿……

敏儿真的吓坏了,又紧紧地拥住了花儿,大叫——不!不!不!我要你活,我要你永远活着!你要立马跟我去看病!去看病!立马去大英民医院看病!

花儿挣开了敏儿,一只手强撑着身子,一只手扶住案台站了起来:你是要我去英国人开的医院看病么?我怎么会去那里看病呀……

敏儿的眼珠早已变红了:我的花儿姐呀,英国人开的是治病的医院,不是杀人场。那医院治好了多少人的病,救活了多少人呀,这会儿你就别顾忌别的了……

不由分说,敏儿强拉着花儿奔医院去了……

威海卫变成租界三四年后,租界政府就在爱德华商埠区和刘公岛各开设了一处临时医院。为了让当地病人走进西式医院就医,信奉西医西药治病,这两处医院均免费收治病人。

如果说威海卫变成租界后,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和正在发生着变化,那么免费医院可算是百姓感受最深的变化之一了。

治病会不要钱?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么?这跟天上掉馅儿饼不是差不多么?刚开始自然是没人去新式医院看病的。有的病人在郎中的手中,汤丸膏散怎么摆弄,病也治不好;有人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却拿不出钱请郎中……有病乱求医么,终于有挺不住的病人豁出去了,哼哼唧唧走进了新式医院。

哟呵,这新式医院真是新式呀,一切都是新奇的,其诊断和疗法也是让病人羞怯不适甚至是惧怕的……

这里看病并不号脉,大夫问完你的病情后,会拿起一个用细皮管相连,一端有着跟火钳差不多的卡子,一端有着一个小柿饼样东西的古怪玩意儿。将卡子卡在两个耳朵里,而手捏着那个小柿饼,将其贴在你的肚子上、胸前胸后,摩来摩去。哪怕你是个姑娘,哪怕给你看病的是男大夫……后来人们明白了,这个玩意儿叫听诊器,它真的能听到你肚子里、胸腹里有哪样病在叫;有时大夫会让你在胳肢窝夹一个细玻璃管,过一会儿再你让掏出来,大夫看看那玻璃管,就会知道你发不发烧。后来人们明白了,这叫量体温……

新式医院的确新式,治疗也不像过去的郎中给你开什么汤膏丸散之类的,而只给你吃一些精致的小药片,或者让你喝下各式各样的玻璃瓶里的药水。无论你是男是女,女护士都会一点儿也不羞怯地扒开你的裤子,让你露出半片腚,将一个玻璃管上的针头扎在你的腚上,然后将玻璃管里的水注入你的肉里……后来人们明白了,这叫打针,一针打过后,你的病痛就会减轻甚至消失……

哈,真是想不到呀,那些药片、药水,比郎中开的汤膏丸散之类管用得多,差不多总是能药到病除。能为你治好病,又用不着你花一文钱,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很快的,一传十,十传百,有病的人都奔新式医院来了。就像新式法庭打官司又快又不收钱,引发了时兴的打官司活动一样,男女老少病人纷纷奔医院来了,去医院看病又成了一种时尚,很快,医院便人满为患了。为了满足更多的病人进医院就医,政府又对商埠区的临时医院进行了扩建,增加了医疗设备和药品,也增加了医生、护士,成为可同时接纳六十人住院的大医院,也正式定名为大英民医院。而刘公岛上的临时医院,经扩建后,则定名为大英施医局。

扩建后的大英民医院,对病人不再只是施以开点儿药、打打针那样简单的治疗了。

要是你得的是不容易一下子就治好的病,医生还会让你住在医院里,管吃管喝,什么也不用你干,专干等着人为你治病的营生。

当然,为来威的西方人及英国海军官兵治病,还有更高级的医院,刘公岛上的皇家海军疗养院,就是专门为他们服务的。那里的设施及医疗水准,也是租界最好最高的。

在开设医院的同时,租界政府还设置了医官长一职。医官长地位很高,与正华务司、副华务司并列,为租界最高行政长官三大属僚之一,管制着整个租界的公共卫生与船舶检验检疫等事宜,百姓称之为大医官。还设置了几个专职卫生检查官,负责整个租界的公共卫生的监督管理,而且颁布了《公共建筑和卫生法令》。对屠宰厂、牛奶房、面包房、猪圈、牛棚、食品店等场所的建筑和卫生条件,做出了非常明细的具体要求、规定,并建立了一整套严格的检查制度。

新城区附近的百姓就医没问题了,但偏远乡村的百姓就医还是不太方便。先生找了大医官,提出应在乡村再建一处医院。大医官说政府早就有此打算,只是苦于财力有限,难以筹措到购买建医院用地足够的资金。先生当即决定,捐出温泉庄园一块邻近大路的土地,用以建设医院。于是,一座乡间医院便很快又在温泉小区落成了。

敏儿押着花儿,来到了大英民医院。

大英民医院已经变得更大了。一个个相连的门诊室的中间,是一个大厅堂。进了大厅堂,花儿的鼻子禁不住轻轻地翕动,强烈的、闻所未闻的怪味不可抵御地窜进了肺腑——隐隐作痛呼吸艰涩的肺腑,竟然顿时通泰舒畅多了;再看看这大厅,地面洁净得一尘不染,让人的脚不敢踏上去了;高大的墙壁洁白得瘆人,让人有点不寒而栗了……天哪,花儿轻轻一声惊叹:这是我看到的最宽敞、最洁净地方,想不到呀,医院会是这样的……那些走进大厅堂的病人和陪护病人的人,好像不是司空见惯的那些人了。他们一改习惯性的呛呛嚷嚷的大嗓门儿,变得恭敬谨慎低声细语了,当然也没了习以为常的骂骂咧咧;有的门诊室前病人较多,看病的人也一改过去的前推后拥,而是自觉地排队等候;病痛让有的人哼哼唧唧,但也是尽可能小声地发出呻吟;病人咳痰时,自己或家人竟然用巾子接住了,以往他们可是随地吐痰的,哪怕是在自己的家中……突然间,十几个身着白孝服的人哭泣着从外面跑进大厅堂,又向厅堂角上的一个过道跑去。显然,他们的亲人已经在医院死去了,可他们并不像通常那样肆无忌惮地呼号,而是极力地压抑着悲声。要知道,按习俗,亲人死去,亲属的泣号越高涨,越是说明对死去的亲人悲痛的程度越高,死去活来呼天号,才是最理想的……眼前的一切,是多么难以想象的改变呀……

教化——想不到这医院不但治病,而且已经对病人以及陪护病人的人产生了教化,让他们改变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

花儿正感慨着,敏儿带来了一个有着大胡子,但慈眉善目的英国老头儿,说是这个医院的韦尔斯院长,他要亲自为花儿看病。

韦尔斯院长带着花儿和敏儿走进了一个更洁净的房间,他的态度变得严谨了,拿出听诊器,要对花儿进行检查。虽然自打设立临时医院起,听诊器已经为病人司空见惯,花儿也略有耳闻,但她毕竟从未接触过这东西。当韦尔斯院长让花儿解开衣襟,捏着听诊器的小饼要探入花儿的胸脯时,花儿还是禁不住恐慌了。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着呢?何况还有敏儿在一旁半扶半挟持着,她只能勉强接受检查了。那个小柿饼样的东西贴到花儿的肚腹上,一点点摩动着,花儿浑身战栗,几乎要惊叫了。自小时候父母被洪水卷走后,她的肌肤可从未再经受任何人的摩挲呀,尽管是一个柿饼样的听诊器——它如同一块冰,又如同一块烙铁——所到之处冰冷彻骨又灼烫难当……她喘不过气也忍受不了了,要不是有敏儿挟持着,她真会不顾一切逃之夭夭……

韦尔斯院长又带着花儿,找了几个医生,让几样古怪的机器为她做了仔细的检查。

让花儿恐惧的检查总算完成了,韦尔斯院长和几个医生,对花儿进行了会诊。当几个会诊的医生离开后,韦尔斯院长冲花儿笑笑,委婉地请她离开房间一会儿,他要单独跟敏儿谈谈。花儿明白了,凄凄一笑,说:院长是担心我害怕得了什么病么?用不着的,我怕的倒是没得病……

这话倒把韦尔斯院长给吓着了,他耸耸肩:上帝呀,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但愿是我听错了……

敏儿也被花儿的话吓着了,只好对韦尔斯院长说:院长,我姐她,她只是不怕得了什么病,因为她相信你能治好她的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韦尔斯院长对敏儿说:你姐姐得的是肺结核,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虽然韦尔斯院长说的是跟威海卫方言差不多的话,虽然花儿不怕得病,甚至希望查出大病来,但韦尔斯院长的话还是让她和敏儿瞪大了愕然的眼:肺结核是一种什么病呀?

韦尔斯院长看懂了她们的愕然,解释说:肺结核,也就是你们俗说的痨病。

痨病可是一种可怕的病,很多人就死于此病。虽然敏儿已猜测到花儿得了这样的病,但这病经院长说出后,还是吓得她脸发了白,天哪,花儿怎么会得这种病?!如同被水呛着了,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窝里顿时盈出了泪花。

谢谢院长——花儿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竟然欣慰地笑了,我已猜到我是得了这病呀……还住什么院呀,哈,得了这个病多好呀,我、我就能快点——

敏儿慌乱地扑过去捂住了花儿的嘴,没让她将那个死字说出来,又回过头来对韦尔斯院长惶惶地说:院长,我会让我姐马上住院治疗的——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把我姐的病治好……

韦尔斯院长说:用不着求的,治病是我的职责。虽然现在床位紧张,但我还是会想法为你姐姐安排最好的病房。你要做的只是让病人马上住院接受治疗,一天也不能再等了,其他的就交给我好了。

花儿还要说什么,敏儿知道花儿要说什么,便不由分说地拖着花儿就往屋外走,又回过头对韦尔斯院长说:谢谢院长,我们回去准备一下,我姐姐今天就会来住院的……

来到大厅堂,敏儿已经有点站立不住了,她颤抖着,半是哀求半是命令地说:花儿姐,今天你一定要来住院,请相信,韦尔斯院长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谁能想得到,确诊的肺结核病或者叫痨病,竟然让花儿内心对它充满了感激,她根本没理会敏儿说些什么,只是越来越深地顺着内心的感动和感激,沉入了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和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渴望中。本来就绯红的脸颊,因激动又变得如同燃烧的彩霞了;目光也迷离了,周围高大洁白的墙壁似乎变得透明了。她喃喃着:哈,用不着什么住院治疗了,多么好啊,我能快点去往清静的世界了……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更是老天对我的救赎呀……

天哪,花儿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呀……敏儿悚惧不已,她哪里想得到,其实花儿很早就朦朦胧胧地向往那个洁净超脱的世界了,只是善良的天性让她难以采用凶残的方式使自己去往那个世界。何况能与神鬼相通的人,很早很早便流传着一种可怕的说法:自己让自己凶死,魂灵到了阴间会受到比活着时更残酷的折磨、摧残。花儿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只是感到害怕,没有胆量去尝试,要是这种说法是真的,那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真的患上致死的肺结核,这可太好了,老天爷总算给了我尽早去往那个世界的好路径了……

敏儿虽不能完全想象到花儿此时的想法,但她明白了,花儿不仅早已知道自己得了重病,而且盼着早走呀……此时,任何和风细雨婆婆妈妈的劝说都无济于事,不会让花儿顺从地马上住院接受治疗的。敏儿猛然变得怒不可遏了:花儿姐!她冲花儿吼叫,花儿姐,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想些什么,但你必须立马来这住院!你要是不来这住院治病,那、那我没病也不会再活了,你死我就陪着!你要敢那么做我就敢这么做!

花儿没料到,敏儿会以死相挟逼她住院治病。她愣住了,她清楚,依敏儿倔犟的性格,真会说到做到的。花儿战栗了……敏儿真是比亲妹妹还亲的妹妹呀……你想尽快死去,有人却要救你,甚至以死相挟要救你,这是福还是祸呢?也许这也是命吧……花儿泪眼汪汪地欷歔了:敏儿呀,敏儿……你还是一个傻闺女呀……那好吧,我听你的,我来这住院就是了。可有道是,治得了病救不得命呀……你也要答应,我要真的治不好走了,你可要好好地活……

不管怎样,花儿答应来住院治病了,这让敏儿感到了些许宽慰。花儿又说,怎么着她也要先回府上收拾一下,跟大娘说一声。敏儿想想也是,又叮嘱花儿回去收拾完了要马上回商行,她在商行等着,然后一起来住院。她安慰花儿说,现在不比从前了,大英民医院有英国的新药,痨病已算不得什么可怕的病了。韦尔斯院长医术又高得很,一定会治好花儿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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