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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5 威海卫来了首任行政长官2

  • 作者:徐承伦
  • 类型:历史文化
  • 更新时间:07-04 10:21:31
  • 完书字数:9064

往回走的路上,骆克哈特又说起了那个毕业于英国爱丁堡大学,后又赴德国莱比锡等著名学府研究文学、哲学,学贯中西的中国人,说他用英文写了很多文章,也将中国的儒家经典《论语》、《中庸》翻译成了英文,要卫兵好好看看这样的书。

卫兵问长官,这个中国人叫什么名字?

骆克哈特要他们记住:这个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亚等9种语言,获得过13个博士学位,很值得尊敬的中国人、大学者,名字叫辜鸿铭。

一个卫兵说,长官,这个中国人辜鸿铭的确了不得,他对我们西方文化能如此精通。

另一个卫兵说,长官,那应该是我们西方的文化,才使这个中国人辜鸿铭成为大学者的了?

骆克哈特笑了:恰恰相反,这个辜鸿铭曾对他的学生说,要他们学好我们的语言,为的是把中国人做人的道理,温柔敦厚的诗教,拿去晓喻四夷之邦。他可是把我们视为蛮夷之邦的。

卫兵问:长官,什么是“蛮夷”?

骆克哈特笑了:这可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把他们以中原为中心汉文化发达的地方称为“天子之国”,而把周围边远不开化的地方视为蛮夷之地,当然也包括更遥远的我们那些西方国家。简单地说,他们将边远的,他们以为落后、不开化的地方均称为蛮夷。

两个卫兵笑着说,那这个中国大学者辜鸿铭不是狂妄得太可笑了么?他不是在我们英国和德国读了大学么?难道他不明白,现在落后的可是他们中国么?要是按他的说法,他的国家倒应该是不开化的蛮夷之邦了。

骆克哈特说,也许这正是这个大学者辜鸿铭的可尊可敬之处。中国现在是落后了,但中国几千年连绵不绝的文化博大精深,却并不失其璀璨的光辉呀。

威海卫租界最高行政长官,与卫兵这么自由地探讨着,不知不觉间,他与卫兵间尊卑的界线渐渐地模糊了。两个卫兵的拘谨也悄然消减了,对长官说法的不以为然也不禁流露了,他们相互探讨着,对长官连同长官推崇的那个中国学者的话提出了质疑。

一个说:他们的心灵生活的确挺美好。可这样的心灵生活,不是让他们这个曾经强大的国家衰弱了么?

另一个说:的确是这样,他们的香港不是早已成为我们的租界了么?他们的威海卫不是又变成了我们的租界了么?他们继续这样的心灵生活,难道能使他们衰弱的国家重新变得强大么?

这的确是个难以说明的问题,不过,你们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我十分欣慰,这证明你们的思想已经开始扎入这片土地了。但有一点你们要清楚,要是以为以我们的强大,就可以把租界变成我们永久的领土,那可就大错了。所谓租界,就是有租期的,我们不可能永远拥有它,即使中国再贫弱,即使我们再强大。

两个卫兵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最高长官会说出这样的话,禁不住瞪大了眼,冲长官射去诘问的目光。

我理解你们。骆克哈特读懂了卫兵的目光,他淡淡地一笑:你们是忠于我们国王、我们的国家的军人,这一点我丝毫也不怀疑;你们也要相信我对国王和国家的忠诚,以及我们的国王对我的信任,否则,他不会任命我来担任威海卫的首任文职行政长官,这一点你们也丝毫用不着怀疑。

两个卫兵抹搭着眼,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们当然丝毫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国王对这个长官的信任,他们本来就没想那么深那么远,只是觉得这新来的最高长官说话跟以前的长官大不相同,让他们一时难以理解而已。

骆克哈特又笑了,接着说,这个辜鸿铭还说过一个外国朋友对他说过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外国人在中国居住的时间越久,就越喜欢中国人。但愿我们都能成为喜欢中国人的人,同时也成为让中国人喜欢的人。

先生的老爹老妈多年前就从温泉庄搬到庄园居住了,两天前老爹突然对先生说他要回温泉庄住。这几年我怎么就越来越跑不动跳不起来了?身子骨为么不如前些年了?这几天我才琢磨出了缘由,就是这些年憋在这庄园里没泡温泉,把活气给憋闷住了。

在温泉庄村北不远处,一片石硼洼陷出两三丈见方的一个大槽,底部常年咕咕冒着地下热水,形成一个天然的温泉汤池,即使是冬天,周围村庄的男女老少也来此泡温泉。

先生哭笑不得,可既然老爷子执拗要回温泉庄,还能说什么呢?最大的孝莫过于顺老人的意了。温泉庄的老宅毕竟多年不住人了,先生只好让老锁立马带几个人回温泉庄拾掇老宅了。

老锁总算把老爷子安顿好了,回来时,他还艰难地向先生转达了一个通知:租界政府明天要召开租界内村董大会。

很久以前,威海卫一带每个村子都设有一名村董,负责一村之教化,处理一村之事务,在官府是有名册的。先生任温泉庄村董多年,记不得官府有召开村董会议一说,想不到租界政府倒要召集村董开会了。

先生一直在抽烟,客厅里静得惊心动魄。过了很长时间,先生突然说,老锁呀,我想找几个人来喝喝酒。

这时候先生怎么会突然要找人喝酒?什么重要的酒场要在这火候上摆呀:先生,你是要请客?

嗨——先生凄苦地叹一口气,摇一摇头,说,我只是想一醉罢了……

参不参加英国人召集的村董会,真是两难呀……酒不是可解忧么?酒不是可醉人么?嗨,真庆幸先生想到了酒呀……一股难耐的酸楚在老锁心底涌起,眼窝也随之变红了:先生呀,你要请哪几位来喝酒?我这就去办……老锁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了。

先生站起身,有些跌跌撞撞地踱出了客厅,走到门口时,头也不回地说:请哪个你看着办吧。

老锁不忍看先生为寻醉而醉,又希望先生能一醉解忧,安顿好邀来的酒客,他便躲进自己的屋内了。

醉得东倒西歪的客人们散去了,先生径直去了书房。

老锁急急地去了书房。吔?先生端端地坐在书房里,非但没醉,甚至一点儿酒意也没有,这比酩酊大醉更让老锁惊惶,他的嘴咧得老大,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先生凄然一笑:我没醉反倒吓着你了吧?

的确,起码老锁惊愕不已:先生,你怎么没醉?一点儿醉意也没有?

滴酒未沾哪来的醉意?又怎么会醉?

老锁越发惊愕了:先生,你……

先生舒一口气:嗨,端起酒杯,我倒怕醉,不敢醉了,也不该醉呀……

先生,你是要参加明儿个那个会了……

我是温泉庄八百多父老乡亲的村董呀……

老锁鼻腔一阵发酸:先生呀,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众人担当大事的命呀,不管心中窝了多少委屈积了多少怨愤呀……

先生很长时间没有言语,转过身,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边翻看着,边说:老锁,我想你还没吃饭吧?你还是去吃饭吧。饿着肚子,哪样事也担当不了呀。

一大早,先生就衣冠整洁地站在前院,见老锁急急地从大门外走进来,问:大门口有动静了吧?

是。

是他们来了吧?

是,是他们来了。

他们跟我一样,也是为一村的担当而来呀……

老锁稍一愕怔,叫一声:呀,先生——你是早已料定他们会来了?原来你是在等他们……

先生来到大门口,站在大门口的,果然是温泉庄周围十几个村子的村董,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先生,咱去还是不去?

先生很长时间没有开口,他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十几位村董发红的眼睛,发出了一问:昨晚一宿,各位比星星月亮熬得时间还长吧?

看看先生同样发红的双眼,一位村董笑笑,说:昨晚的星星月亮,不也一直悬在先生的眼里么?

众村董说,英国人要主持着开咱的会了,咱能睡得着么?头顶的星星月亮在看着咱呀。又说更多的村董们在卫城东门外候着,去不去参加会议,只等先生定夺了。

先生这时才注意到,面前这些村董的穿着打扮跟自己竟然一样,是这个季节里,威海卫一带有头有脸的人最庄重的打扮。显然,他们同样是为一村担当而来。

众村董们的气度让先生深受鼓舞,他指一指众人的衣着,又拍一拍自己的胸脯,淡淡一笑,说:看看,我们是表里如一了——他们要召开我们的会,我们能不去会上一会么?

村董们一起赞赏先生说得好,英国人的枪林弹雨咱都蹚过,难道还惧与他们再会上一会么?

骆克哈特老早就坐在公署会堂的大房子前一张有靠背的矮椅子上,翻看着记有三百多名村董的花名册。

村董们接踵而至,骆克哈特站起,向他们致意,让会议前的见面具有了接见的意思。

先生在几十位村董的簇拥下走来了,在很远处,骆克哈特的目光便与先生的目光对撞上了——轩昂庄重的气度表明,他是丛先生无疑。

骆克哈特等待、关注的就是先生能否与会,他急忙迎上前,热情地叫了一声:丛先生!双手下意识地抬起,表示出要握手的意思。

从未谋面的租界最高行政长官认出自己,先生并无半点诧异,他的手肃穆地垂着,轩昂庄重中又增了几分凛然:你就是新来的大英钦命威海卫办事大臣骆大臣了?

骆克哈特颔首:是,骆克哈特。他同样对未曾谋面的先生认出自己并无半点诧异,似乎对先生的冷淡、排斥也无半点感觉,倒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冲先生笑笑,手指一指北面挺拔青黛的雕山,又指一指东面碧波浩荡的大海,说:先生,此地北有崇山峻岭,东有碧波大海。再指一指周围仪表端庄前来与会的众村董: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群贤毕至,虽无流觞曲水,亦无丝竹管弦,但今日之会信可乐也。

先生稍一怔,冷冷一笑:骆大臣,难为你还能改动几句我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不错,此地北有崇山峻岭,东有碧波大海,各位村董也算得各村贤达之人,今日的确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但物是人非,一千五百多年前,群贤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为修禊事而畅叙幽情,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但今日之会,却是你们外邦统治者召集之会,何来信可乐也?

先生。骆克哈特笑了。久仰先生,今日得见,先生果然不愧为“先生”,不愧为名震一方之宿儒。

骆大臣——先生再次冷冷一笑,骆大臣不是刚刚莅临威海卫么?何来久仰?况且我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罢了。

先生。骆克哈特的表情变得庄重了。本大臣的确是刚来威海卫履职,但先生以为我是在曲意逢迎么?在香港,我已知先生乃名震威海卫之宿儒呀。

先生坦然一笑,说:是,组织团练抵抗你们来分疆裂土的就是我,只可惜我无力回天呀。

先生误解了,如果先生没有那样的壮举,我何以久仰先生呀。就是刚才先生这番话,不是也充满了令人敬重的凛然之气么?先生,我们只谈今日之会好么?

面前这个行政长官释放出了某种难以拒斥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先生不像刚开始那么敌视排斥了。他抖了一下长衫,说:骆大臣,想谈什么请便吧。

先生,骆克哈特饶有兴致地说,刚才先生讲,一千五百多年前,群贤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为修禊事,信可乐也,是么?

先生点头:是。

骆克哈特继续说:据我所知,“祓禊”乃濯除不祥祈求福佑的仪式。今日众村董会聚于此开会,正是要畅叙租界管理、发展的大计,为租界洗濯祓除祈求福祉。今日之会,与一千五百多年前,群贤为修禊事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之会,岂不是异曲同工?岂不是同样信可乐也?

先生怔住了,心头被什么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哈,这还是个英国人么?怎么像个中国老学究?原以为他附庸风雅,学点儿皮毛以装点门面,哪料想他对中国古文化有着这般了得功夫呀。

骆大臣。先生的语气不知不觉中已悄悄发生了变化。领教了,真的没想到,你不但能把我们的话说得这么好,而且对我中国古文化有着如此深厚的功力,不得不说声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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