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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明眸皓齿唯今何在

  • 作者:陈顾青蓝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7-02 01:54:20
  • 完书字数:7186

79、明眸皓齿 唯今何在

隆正二十八年 庄亲王府外

小半壁胡同口新开了一家杂食店,三尺半高的窗户上搭着一块新刷漆的柳木板,板上放着一小盅蜂蜜梨花膏,窗户上挂着一只大红灯笼,飘着长长的棉穗儿。

一只粉白的小手扣在木板边上,然后出现一个小小的脑袋,眼睛弯弯的看着那碗蜂蜜梨花膏,有风吹过来,灯笼的棉穗儿扑在那颗小脑袋上,小手便在脸前拨来拨去,抽空赶紧在木板上敲了敲。

老板听见响动,从里屋走出来,

“哟,小公子又来了。”

眼睛笑的更弯,小脑袋点了点,

“还是梨花膏?”

“嗯,少放蜂蜜,腥。”小人儿奶声奶气的叮嘱着。

老板递了一小盅出来,小人儿摊开手心,放了三个大钱在木板上,一手端着盅,一手扣着木板,回身说

“子侯哥哥,抱我下去。”

胡同里的大孩子,正歪头站着,听小人儿叫,便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小人儿在怀里扭了扭,挣扎着滑了出去,大孩子拍了一下他的头

“小心摔了。”

小人儿站在地上,也不那么小,只比大孩子矮着半个脑袋。这会低了头,正全神贯注在那盅蜂蜜梨花膏上。大孩子牵起他的手,

“走吧,等会儿再吃。”

两人来到城西欢别庭时,已有人等在那里。一个尖下颌的男孩子趴在二层窗边,远远看见他们就招手,回头和屋里说

“喂,子候来了!”

“有烈,他就是小山。”大孩子边说边闪开身,小人儿怀里抱着蜂蜜梨花膏,抬头好奇的看着屋里的人。

‘有烈’早就贴了上来,眼里一亮,围着小人儿转了好几圈,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他,最后一撇嘴,冲角落里说

“除了眼睛亮些,也没什么稀奇。”

大孩子笑着把小人儿拽到身边,搂着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你要看什么稀奇啊?”

小人儿靠在大孩子身边,也不理‘有烈’,自顾掀开小盅的盖碗,伸舌头在那梨花膏上舔了舔,砸吧砸吧嘴,突然皱眉

“好甜,蜂蜜放多了。”

说完顺手递给大孩子,

“子候哥哥吃吧。”

大孩子接到手里,无奈摇头

“哪里有人吃梨花膏还嫌甜的。”说着自己便吃起来。

‘有烈’吃惊的看着他,

“你?你脏不脏?”

大孩子不解的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苏州织造司上好的缎面,平绣着百蝠图,毫无差错。

‘有烈’指着他手里的梨花膏,

“他刚才舔了一口,你还吃?脏死了。”

小人儿原已跑到一旁端详着什么,听见他的话,便扭过脸。大孩子已经吃下最后一口,顺手放小盅在案上,笑着说

“有什么关系?梨花膏我本来也爱吃的。”

小人儿听了这话,冲他们吐了一下舌头,才扭过头去。

隆正三十年春三月洞庭湖

洞庭湖逢春多雾,开阔廖远的湖面,一入春便云蒸气氲。腾腾引绕白雾之中,幽幽暗影浮动,

竹蒿滑过水面,雾气中,一尾扁舟探出头来。船头坐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穿着一领竹青色的布衣,轻轻浅笑,目光流转,神色怡然。他赤着脚,裤管卷在膝盖上,脚没在湖水里中,只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船尾撑蒿的亦是少年,只年纪略长些,穿着松花色的褂子,更衬得眉眼清隽,俊朗非凡。

扁舟在雾气中静谧的滑行,只有竹蒿入水的声响,会偶尔惊起一两只鹭鸶。

时至正午,水面上的雾气才散开一些,小舟不知何时已滑入一片青葱的芦苇滩中,这片水芦苇长得茂盛,都有一人多高,迎风摇摆,一浪一浪,起伏错落。

那年纪小的少年四下望望,顺手折了半只芦苇,在手中把玩,忽而说

“遥望洞庭烟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这烟水翠我倒是见到了,子候哥哥,几时能到君山呢?”

撑蒿的少年立住竹竿,撑腰远眺,洞庭湖水接天联地,茫茫一片,根本望不到边际,

“我想,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吧。”

船头的人转过脸,笑着说

“子候哥哥,我们从半夜滑到现在,都没找到君山,怕是已经迷路了吧?”

船尾的人手扶竹竿,坚定的摇头

“不会,不会,至多一个时辰就看的到君山了。”

船头人已经仰倒在舟上,嘴里衔着芦苇,手在肚子上揉了揉,小声嘟囔

“想喝藕粉。”

“小山饿了?”

芦苇在空中挥了几下,少年抬起手对同伴说

“看,云散了。”

撑蒿人抬头去看,果然重云中间裂开一个口子,漏出一线湛蓝的天,

“起风了。”

风很大,云被吹的七零八落,阳光撒在湖面上,万点金鳞。

“子候哥哥,我们别去看君山了。”

竹蒿横放在舟中,少年撩起松花色的褂子一角掖在腰上,

“不是你说要看君山嘛?怎么这会又不去了?”

“去君山好累啊,反正君山也不会跑,总在那里,几时顺路了再去看。这会儿就歇一歇吧,我们还要留点力气回去呢。”

小舟停在这片水芦苇中,两人一个躺在船头,一个坐在舟尾,

“小山?”

“嗯?”

“把脚拿上来吧,小心凉着。”

“子侯哥哥,湖面盘踞,芦苇做窝,岂不妙哉。”

“你说的是谁?”

那边没有回应,

“在想什么?”

芦苇在空中挥了好几下,船头人支起身子,

“我们回去吧。”

竹蒿入水,扁舟轻行,船头少年依旧浅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短笛,横在唇边,一声长咽,清亮高远,如庭湖畔抽新嫩柳,似两岸间幼猿鸣啼,时而高起,时而回落,婉转迂回,断落跳脱。曲子行至尾处,戛然而止,竹笛犹在唇上,只是没了音色。

“满桐山的笛子确是珍品,只是这曲子我倒不曾听‘药葫芦’吹过,怎么像是没有完结一般。”

船头人扭过脸,笑的眉眼弯弯

“这不是我师傅的曲,是我刚才高兴起来乱吹的,吹到此处,接不下去,就停了。还要子侯哥哥续个尾巴才行。”

“嗯,难怪听起来有些别扭。续个尾巴也不难,倒要起个好名字。”

“什么才是好名字啊?不如就叫庭湖春曲来的干净。”

隆正三十五年秋洞庭湖

湖光秋月两相和,洞庭湖的秋月最是温柔,逢到十五,珠盘饱满,投一轮绮影在洞庭湖中。

一只游船行过来,水波荡漾,湖中满月立时碎裂开来。

这只游船雕梁画栋,头尾都高挂着灯笼,两侧各点着四只六角宫灯,船中传来丝竹之声,似有宴席,宾客无数。

船尾却独自倚着一个人,手里惦着一只半大的酒坛,独自对着湖面出神。湖面倒出的月色,又映在此人眼中,更显得他双眸神采,流转生色。

一抬手,酒坛倒在手背上,这人仰头正准备豪饮,突然有人从他手中卸下酒坛,这人愣了一下,侧头去看,却是个翩翩公子站在身旁,双眉紧皱

“几时变得这么贪杯?”

那人露齿而笑,也不答话,拧过身对着湖面出神。公子伸手拉他胳膊,

“小山,你不开心?”

那人摇摇头,冲船里努努嘴

“子候知道的,我应付不来这些。”

公子点头,又上前走了两步,紧紧挨着那人,好一阵,才说

“我已经答应我爹了。”

那人轻笑了一下,

“该恭喜子候,终于可以一展宏志。”

公子握住那人的手,

“小山呢?同我一起入宫吧。”

那人看了一眼公子,恰好公子也在看他,两人相距甚近,那人因为喝了酒,脸上酡红一片,眼中流光倒转,看着公子的目光闪闪烁烁,终又归于平静,低头撩起公子腰间的荷包

“这麝兰香果然不一样的味道,是皇上赏的吗?”

公子紧抿着嘴,想要说什么,又怕说出来似的。

“子候你看,那片芦苇!”

公子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月光下,一片苍苍的芦苇都已抽了穗儿,在湖面随风起伏,芦花芊芊,临水俯首,望去竟有说不出的落寞。

“原来当年去君山的路是对的。”

那人轻声说,公子抬手落在他瘦削的肩上,

“湖面盘踞,芦苇做窝,说的是谁?”

那人肩膀轻轻颤了一下,扭过脸,不解的问

“子候在问什么?”

公子看着他,

“小山今后有什么打算?”

“子候知道我的,人懒,哪里有什么打算。”

“不同我一道回京城吗?”

那人摇摇头,从公子手中拿过酒坛,仰头而尽,忽然冲公子一笑

“子候哥哥,这君山真是昆仑山顶的石头吗?”

公子不知他为何有这一问,但还是说

“故事里说是麻姑一道仙气吹来的,很多人因此慕名而来。”

“呵呵,真的见了,又如何?”

“美则美矣,奇则不达。”

“那时没到君山,总想着山里住着神仙,此番来了,不过山石翠色,再想神仙却一个都不在了,反倒无趣。不如当年,中途而返,心里却总是惦念。”

说完,含笑看着公子,

“你几时会回京城?”

“这可说不定,或许一年半载,或许三年五载,”那人说着,直起身子,向船舱走去,

“子侯不必等我,你成亲那天,我肯定会来,还要备大礼。”

公子独自站在船尾,只剩一湖月色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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