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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 作者:灯火瞳明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4 04:50:03
  • 完书字数:95390

第 31 章

他说话时慵懒随意, 像是在漫不经心地逗人玩,但看人的眼神又灼热暧昧。

热烘烘的窑内十分嘈杂,所有人都在惊叹玻璃珠的面世, 他俩恰好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魏游说话声音不大, 刚刚好能被江盛听清。

他收回殷勤的手, 问:“怎么算是好听的称呼?”

“你觉得呢?”

江盛试探道:“好魏游?”

一声轻笑,魏游凑近他耳边说了两个字,气得江盛赶紧用力推离他。

魏游没防备,身体踉跄一下,再看某个对他怒目而视的人, 发现逗过头, 把人气得脸都红了。

“开玩笑的,”玻璃珠放在江盛的手心, 他退开一步,“不过一盘章鱼小丸子不够,记得做两盘。”

玻璃的烧制还需改进,珠子给江盛后,他又去忙活了。

江盛愣愣站在原地, 看着不算透亮的珠子,说不上来有没有生气,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慌张。

他喜欢魏游的声音,刚才更甚,特别是魏游说“夫君”两个字时, 江盛感觉自己脑袋嗡的一下, 酥麻从脚心蔓延,身体不受控制, 慌乱之下才把人推开。

因为那一刻他特想变鱼尾巴。

然后,把魏游圈起来,藏好。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随后就听魏游说是开玩笑,没来由的,他的小心脏酸了一下。酸意转瞬即逝,说不清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手里的玻璃球好像没有一开始见到的那样闪闪发光了。

回程路上江盛无精打采,魏游刚要询问原由,四平八稳的马车骤然停下,魏游眼疾手快拉住窗沿,又被神游的人撞了个满怀,痛得闷哼一声。

“怎么回事?”

“王、王爷,有个灾民拦车,说是您认识的人。”

王府马夫的声音从车外响起,夹杂着隐隐的怒气,怒气当然不是冲他的,而是对拦车人的不满。

人直直冲上来,他下意识反应当然是避开,闹事的人没事,结果惊扰了王爷,若是王爷责怪下来,他怎么担待?

出了马车见到人。

瘦瘦高高,被护卫压着单薄的身体跪地在地上,死死盯着马车,单凭一双阴鸷的眼睛,魏游就认出来了,只是有些惊讶。

一个半大的少年眼底盛满了对世界的厌恶,上回见到时虽然凶狠不驯,但眼里没有绝望。

“你找本王什么事?”

能精准找到他,看来背地里调查过自己的身份。

少年脸色苍白,手被身后两个人折在后头,骨头疼得说不出话来。

魏游见状对护卫说:“松松手。”

“王爷,他形迹可疑,属下怀疑他心怀不轨!”

以往灾民不敢上前,护卫理所当然没当回事,疏忽下让人划过警戒冲撞了王爷,看他自然脸色不爽。

“我不是!”

少年拼命挣扎,膝盖下蹭满泥灰,因为用力过猛,一只胳膊咔嚓一声错了位。

魏游眯起眼:“本王说放人,听不懂?”

没了桎梏的力量,他抱着错位的手臂无力跌落,又给咬牙给自己正回去,仅喘了一口气,忍痛从怀里掏出一块王府的绣帕,不屈的脊梁缓缓低下。

“求王爷救救我姐姐!当牛做马,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魏游淡淡看着他,不问话。

他不缺牛不缺马。

少年可怜,天底下可怜的人太多,要是每个人都来拦他的马车,他每个人都要问一遍原因去当佛祖拯救他吗?纯粹吃饱了撑着嫌自己不够累。

这样想着,袖口被人拉了一下。

魏游看了江盛一眼,算了,既然碰上,当一回佛祖吧。

“下不为例。”

话是对江盛说的,少年却以为是在说他,连忙磕头千恩万谢,哪里还有上回刚硬的狼样。

“你叫什么?”

“林无忧。”

“几岁了?”

“十四。”

在船上见多了叫大郎二郎的,突然听到个正经名字还颇为意外,只不过少年的处境无法像家中长辈期望的一样无忧。

“说吧,什么事。”

“巡防灾民区的官差是个畜生,见我姐长得好看竟想逼良为娼,我等不从,便断了赈灾粮,我原先想去肥皂厂拿着帕子找工,那招人的说,贼人提前招呼说我不服管教弄伤官差,还说我偷鸡摸狗,这帕子指不定是偷的,不招了。如今在粥棚处领不到粮,又无法做工买粮,想硬生生饿死我们。姐姐,姐姐说让我再试试找工,再不行就从了那人,替我换口粮吃。那禽兽不如的东西怎么配得上我姐姐,我就算杀了他也不可能让姐姐委身那畜生。”

林无忧抹了一把眼泪,要不是那畜生怕杀了他他姐咬舌自尽,他早化了一堆骨丢荒土旁被野兽啃食了。

“是那位称被你用匕首划伤的人?”江盛问。

提到他,林无忧眼框腥红,犹如索命的厉鬼。

“那日我取粮回的晚,那贼人竟摸到了地方想强占我姐,”少年的指盖深入泥地无所觉,“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姐姐受辱无人敢阻拦,要不是朱二郎察觉不对偷偷找上我,我及时赶回去……否则,我定会杀了那畜生不如的东西!”

世道不公,特别是对有些姿色的女子哥儿来说,美貌是一种罪过。生于达官显贵,多是利益至上派去联姻,生于底层更惨,卖女换粮不在少数。

那些加害者甚至觉得看得上对方是种恩泽。

就像这位官差。

“你姐说让你出来找工?”

“是,说是再碰碰运气,不行就找找树皮野菜,挖了吃。”

“你出来多久了?”魏游又问。

他出门前请朱二郎他媳妇带着姐姐,就怕那人上门,如今魏游再三追问,他顿感不安:“已有一个多时辰。”

“上车,去你住的地方。”

一路安安静静,少年在外头帮车夫指路,心里急切地不行,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魏游和江盛坐在马车里,江盛紧皱的小脸没松开过。

灾民区流民多,官府搭的简易茅草棚只能挡着点风雨,地上没棉被让人躺,只铺了些茅草垫着,不至于让人睡水坑泥地。

一个茅草棚里住上几十来号人,只不过现在这时候草棚只有妇孺儿童抱团取暖,家里的男人取粮不在,她们时不时往外看,担心巡防的官差会突然进来。

朱氏正哄小宝睡觉,发觉外头人声嘈杂,她紧了紧怀里的娃,下一秒,她们的草棚门被人猛地推开,进来一大群人。

为首的少年走得快被一泥坑绊得踉跄一下,等走近了,朱氏才看清他脸上的焦急:“朱姐,我姐呢!”

朱氏困惑:“安瑶妹子说你回来了,早就回棚了,怎么……你们没碰着?”

“怎么可能,我才刚回来!”

林无忧越说越心慌,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他推开上前搀扶的朱氏,头也不回往外跑。

朱氏抱着孩子也察觉不对,当初安瑶妹子出去时脸色苍白,她只当是这几日饿着的缘故,没多问,现在想想……

好姑娘,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魏游和江盛在后头跟上。

林无忧去的地方在灾民区不远处的一个茅草屋,他们去之前外头还有几个护卫守在门口,时不时往里看,言语间尽是污言秽语。

见到林无忧,手指握住腰间佩刀,若是他再靠近一步就会立马砍过来。

“你们是不是把我姐抓走了!”

“抓?”护卫嗤笑一声,“她自己来的,巴不得伺候我们哥几个,哪里需要我们动手去抓。”

林无忧目眦欲裂,挥着拳头以肉搏石,眼底尽是疯狂之色:“我跟你们拼了!”

“小杂种找死!”

跟在后头的王府护卫上前拦下,另外几个砸门而入,林无忧顾不得这两个官差了,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往里走。

里间,林安瑶脸颊红肿,衣着凌乱地躺在竹榻上,睁着一双死气沉沉的眼没有反应。

林无忧顾不得其他,仔细检查衣物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脱下外衫裹住林安瑶,粗喘着气把控制住的陈官差一脚踹翻,www.youxs.org。

“啊———”

许是恶人的声音太过凄惨,林安瑶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拢,她定定看着满地打滚的凶人,后又移到自家弟弟瘦削的后背上,轻轻唤了一声。

“无忧……”

“姐!”

一滴泪在林安瑶眼眶里打转许久,终于在弟弟叫的这声姐姐说滚落脸颊,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他们原本是平安镇上一户平凡的人家,只是距离河道近,被淹了房子,爹娘大嫂被洪水冲走了,大哥为挖野菜与人起了冲突被打死了,只剩下她和小弟残喘苟活。

要不是遇上牛二郎一家心善的,她怕是早被人糟蹋了去,平日里她在脸上泥灰就怕有人惦记,那日实在是脸上难受洗了一把脸,却恰巧被陈官差见了,心生歹念。

“姐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他真会给我们粮吗!你以为我会接受你卖身换来的粮,感激涕零吃得下去吗!”

林无忧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后怕不已,他不敢想象要是王爷没有察觉不对怎么办,要是他晚一步赶来又该怎么办。

“……无忧,对不起。”

林安瑶咬的唇都泛了白,她自觉是姐姐该照顾好弟弟,如今爹娘大哥大嫂都不在了,要是弟弟因她而死,她日后有什么脸面见地下的亲人。

她为何生的是女儿身啊……

林无忧把她颤抖的身体抱进怀里,就像当初大哥伟岸地挡在他们身前一样,他也长大了,想护住姐姐。

姐弟俩抱头痛哭了好一阵,把心底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魏游揉了揉江盛的脑袋,先前林无忧打陈官差时小笨蛋还加油助威,恨不得也去踹一脚,现在见到煽情的一幕又低着头偷偷擦拭眼眶了。

情感丰富。

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往往最见不得这种凄惨的社会现实。

“从王府调几个女官来安排,吩咐下去若是还有这种以官欺民的事直接让覃洐的兵抓走。”

“让陈富明日在肥皂厂旁建一个女子、哥儿、男子分隔的院子,以后肥皂厂的工人可住在此处。”

魏游一条条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身处高位能做的事多,他原本不想管,但是经过此事才真切体会到身份越高责任越大的短命感。

怪不得贤明的皇帝都活不久,多半是累的。

“林无忧,你和你姐姐若是愿意,明日去肥皂厂上工,本王让人安排下去。”

林无忧不说话,若是他一个人定会不假思索答应,可若是姐姐也去,人生地不熟,怕又被人欺负,他有些犹豫。

林安瑶到底是女子,经过这一遭打心底有点惧怕陌生人,她躲在林无忧后头怯生生问:“女子也可做工?”

“没什么不可的,肥皂厂汉子女子哥儿都招,但若是你俩仗着本王的名头偷懒耍滑,那就没这待遇了。”

魏游在娱乐圈见过不少林安瑶这样迟疑的情况,想了想的说:“你俩若是担心,可明日去看了再说。”

“多谢王爷。”

林安瑶这才踏实。

不是她多疑,只不过现在她很难对其他人建立信任,怕另有所图。

“王爷,”完了事准备走,林无忧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之前说为王爷做牛做马一事并非空口白话。”

“卖身是为贱籍,无法考取功名。”魏游觉得他并不甘心做奴隶。

“小人知晓。”

他们一家虽有一间铺子,但家里头的大部分银两供他读书,林无忧先前已经考取童生,若非天灾,他本该此次参加科试考取秀才,可如今王爷对他俩的大恩他无以为报,只能把自己卖了。

“不用,王府中人够了,你若是想报答就让本王看看你的实力,从商也好为政也罢,建州日后的建设还得看你们这帮年轻人。”

魏游和江盛踏出茅草屋,就听江盛嘟囔了一句。

“什么?”他问。

江盛视线描摹他的脸,声音大了点:“你也是年轻人。”

耽误了返程,江盛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心里那点酸意早就被魏游做了利民事的充实感填满。

其实魏游也是个好人。

尤想刚穿越那会儿,他以为魏游是个大恶大奸之人,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全靠书中内容就对他百般挑剔,怎么看都不顺眼。后来相处久了,发现魏游就一刀子嘴豆腐心,心其实挺软的。

虽然嘴巴是挺讨厌的,不过绝对不是书里写的那样残暴不仁。

比如肥皂,大可用于自身获利,不必交森*晚*整*理由陈富来做,但他还是把大部分的钱捐给东岭。

比如赈灾,苏文祚的事差点害了魏游性命,他一个王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不可,何必去搅乱风雨,参与其中。

比如林安瑶,若魏游真是一个好色之人,林安瑶长得漂亮大可趁报恩的名头纳入府里,没人会觉得过分。

但他没有。

他只做了应该做的事,真正正义的事。

这样的魏游很耀眼,江盛心口的酸意化为花蜜,甜甜的,就像魏游一开始送的那颗夜明珠一样。

很喜欢。

第 32 章

最近, 魏游时不时能捕捉到江盛偷看的视线。

在又一次抓住时,他终于问出口:“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江盛理直气壮:“眼睛长了就是用来看人的,你长的好看多看两眼又不会掉一块肉,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 也可以看我。”

江盛捧着脸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魏游动了几下筷子, 目光如影随形,他无奈:“想要玻璃珠?”

“好呀。”

眼睛亮了一下,但没移开。

猜错了?

魏游:“再看也变不出花来。”

“我又不看花,你怎么不看我,我长得歪瓜裂枣, 碍着你的眼了?”

江盛澄澈的眼睛像是抹开水雾后的山溪, 让人忍不住停驻欣赏,在眉间嫣红的孕痣点缀下, 更加光彩夺目。

要不是知道对方没这份心思,他都以为江盛喜欢他了。

魏游错开眼:“没有,你长得很好看。”

得了赞美,江盛“嗯”了一声低下头,魏游笑了笑。

半大的孩子处于喜欢人赞美的年纪, 他刚想多夸两句,余光却瞥见耳尖一抹红,于是伸出的筷子拐了个弯,夹起一块麻糍递到他嘴边。

刘和德进来就见王爷和王君恩爱的一幕,老大爷的心万分欣慰, 盘算着把小世子和小郡主的起居用品列在日常清单内, 指不定哪一日派上用场了。

不过,眼前正事要紧:“王爷, 知府和八族到了。”

“把他们带书房里,本王一会儿到。”

林老爷在书房内来回走动,晃得人头晕目眩,晨起没多久又想打鼾睡觉了。

“你歇一歇吧。”

都是年过半百掌家的老头子,一点稳重样都没有,陈富这小辈看着呢,没做个榜样就算了,白给他们丢人。

林老爷选择性装聋作哑:“露个底儿,你们到底怎么想的?水泥、玻璃、蚝油,做不做?”

“你呢,你答不答应?”黄老爷反问。

“这就没意思了,八族是一家哪分你我他,现在还瞒着这不是拿我当外人吗,咱现在利益一致,如若踏错一步,多个人分担风险少损失一些。”

同一族内心思各异,更别说各不相干的八族了,一条心不过是利益所致,背地里你一脚我一脚踩的比谁都狠。

他们八族各有所长。

林家多是做玉石生意,陈家海运和食膳远近闻名,黄家出权贵文人,邱家……总而言之均有擅长领域。

但不是说别家未涉及,他们之间多是暗相竞争,生意谁都能做,好坏的区别就是了。

陈富探头加入:“您的意思是决定一起干了?”

“听他胡吹,长得像个铁憨憨心黑着呢。忘记上回木料的事了?詹家木料生意被林家截胡,损失极大,朝廷交付建造的海船差点没法完工,若不是后来换了饶州和明州的木料铺子,今日就见不着詹家了。”

除了不太清楚的乔知府,其他人心知肚明,这事当时记起轰动,也让原本的八族更加警惕。见一众目光投向一处,詹家老爷放下茶杯,无奈一笑。

看着凄凄惨惨。

“装什么,詹老头精明着呢,第二年就把我林家看中的玉石矿给抢了,如今建州玉石铺子我林家第一,詹家第二,他吃哪门子亏。”林老爷不屑。

“多亏林家鞭策。”詹老爷笑眯眯的,也不多说。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魏游踏进书房时散了。

客套几句,魏游把他们单独叫书房商议,与他料想的所差无几,水利一事八族均参与,水泥和蚝油投资者少,除陈家外,八族从感兴趣的两项中取一项投,大约是怕血本无归。

至于玻璃。

书房内南窗半开,阳光落在玻璃珠上折射出一条光带,林老爷两眼放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手去夺魏游手上的珠子。

“王爷,这就是您前几日去砖窑厂做的玻璃珠?”

瑞安王的动向几乎所有人都会关注,砖窑厂制作出玻璃珠的消息不胫而走,八族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亲眼目睹前只是心痒痒,真正见了才压抑不住激动。

这可是琉璃啊!

大荆几百年想复刻都无法成功的琉璃!玻璃珠虽比不得琉璃透亮,但基本雏形已经有了。

西域交易的琉璃价格昂贵,数量稀少,一旦到手几乎是马不停蹄供给皇室,他们八族也只有主家手里留有一两件小东西,再多的就没有了。

昔日林家想用鲤州城两家玉石铺和邱家换,对方死活不答应,就说后来林家再加两间玉石铺子,对方也没心动,可见其稀罕程度。

若真能烧制,那……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林老爷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仅有颤抖的手指诉说着他内心的激动。

“既然林家有意向,不妨看看这份股权合同,若是同意了,便签字画押吧。”

股份合同一词新鲜,林老爷摁下迫切,沉下心细细阅读,这与契约书相似,只是大荆大多数铺子背后的东家几乎是一家,即使不是那也是兄弟合营,根本无外人参与。

股权却把八族共同融了进来。

瑞安王是个妙人。

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奇思妙想,玻璃一事操作得当日后不怕生钱慢,只不过一家垄断的想法被一纸“股权”安排的明明白白,不会发生。股东投资拿分红,王府管事是话事人,其余成员若有不同点子可商议决定,不再是一人堂。

翻到最后,看到詹老爷的名字,林老爷脸色一绿,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私人恩怨时间,他先是夸了魏游一番,才询问不解之处:“王爷,若是林家多出一份钱可否多拿一些股份?”

一万两拿百分之五的股权,每族是固定的,魏游不给他们加价的可能,除非:“你回头问问旁家是否愿意卖给你股份,私下可买卖,本王这头不再多增。”

可惜了。

“还有一事,”林老爷笑得眼尾褶皱,“水泥林家也想参与……”

魏游看了他一眼,淡淡:“林老爷好记性,本王进门便问林老爷是否愿意出银,林老爷二话不说拒了,怎的现在又后悔了?”

做生意的脸皮厚,浑然不觉尴尬:“王爷说笑,草民人老了记性不好,老糊涂咯,水泥可是能造福百姓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林家。”

“是吗?”魏游手里的珠子打了个转,“行,交三万两。”

“是是是……”林老爷陪笑到一半察觉不对,惊得顾不得装病弱,两脚一蹬从椅子上蹦起来,“企划案上说的可是一万两白银啊!”

“林老爷记性又好了?”魏游一脸困惑。

林老爷:“……”

奸商!

大奸商!

装的像是自家几个纨绔,实际心黑如墨,狡诈的很!

林老爷算是看想明白了,感情在这设套等着自己呢,他咬咬牙认了:“王爷说笑,大抵是草民记错了,您说的对,是三万。”

魏游满意地笑了笑。

依样画葫芦面了八个人,又与乔知府说起水利的事,修水库、挖渠引流、筑闸等,一一讨论了半宿,乔知府打满鸡血地拿着设计图气势汹汹走出门,连和八族打招呼都顾不上,直奔衙门。

来时轻松自傲去时自叹弗如,林家老爷藏不住话,打开话匣子开始问:“你们投水泥了吗?”

见所有人点头,他又问:“一开始就同意了吗?”

詹家老爷本来还在沉浸在多花两万的冤屈中,一听林老头的话,心里顿时舒畅了。

嘿,冤种不止他一个。

“看来你也被王爷坑了?”

“怎么会,我一开始就同意了。”林老爷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承认。

大家心照不宣,唯有陈富是真的不解其意:“坑什么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陈富那小子上回就说全部参与,林老爷也顾不得嘲笑詹家了,看他的眼睛顿时不善起来,在陈富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其他七人格外团结,甩袖就走。

啧,晦气。

多花两万啊!都能再造一艘海船了!

老陈那个阴险的,仗着运送王爷入东岭占得先机,让小辈来套近乎,臭不要脸!

乔知府这人怂是怂,但办事效率没得说,上午谈完下午划地招工,还邀请魏游前去走一圈细细商讨枝枝末节,等他们回城,居民处大部分人家都暗了灯火歇息了。

房间内灯火摇曳,魏游推门进房后寻找江盛的身影,却见他半趴在床上呼吸平缓。

已经睡着了。

熟睡的江盛脸上多了份柔和,魏游悬空的指尖划过空气,临摹着眉间的线条,卷翘的长睫遮盖了一双生动的眼睛,像是秋日的阳光,不灼人。

只是,叫人不敢多看。

指尖一点点往下,划过精致的鼻梁,悬停在小巧润泽的唇瓣上空,温热的鼻息扑打在指腹,烫的魏游回了神。

他收回手,打算把人叫醒脱了衣再睡,还未碰到人肩头却眼尖江盛手里拿着东西。

凑近一看,发现是一根泛着冷光的绣花针和即将绣完的香囊。

手指钉出好几个血窟窿了,花还绣得歪歪扭扭,属于鬼见鬼愁的类型,就这样还给自己找罪受。

魏游小心把针取出,免得伤人手,又取下另一手的香囊,江盛下意识握紧,下一秒就醒了。

他呆呆地看着离他方寸之间的脸,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回来了啊。”

喜悦的声音化为心底的暖流,魏游松开香囊,轻轻“嗯”了一声:“天越发冷了,别这样睡,容易生病。”

“哦,知道了,你吃了吗?”江盛把香囊藏在枕头底下。

魏游看着他动作,解释道:“在外头和乔知府一起吃的,修建水库和堤坝的事儿不能耽搁,早日开工城外的灾民问题早日解决。”

江盛还记得八族先前也来了:“那水泥和玻璃的事儿呢?”

“也办妥了,蚝油厂和肥皂厂日后多招些哥儿、女子,能解决一部分生计,若是夫郎有什么其他法子也可说一说。”

女子、哥儿手巧灵活,做苦力不划算,但如今天气日渐转寒不适合养蚕织布,空出来的人手便多了。

“我想到了!”

江盛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手舞足蹈的,魏游怕他摔下来撑开双臂护着,床上的人蹦哒太欢乐,被被褥一绊,压在他的肩头。

咯咯笑不停。

“差点摔了还笑,”魏游收紧手责备道,“下来坐好。”

江盛不在意,听话坐好后兴奋道:“你看让灾民光吃白粥和馒头没力气干活,要不要做个腐乳试试,反正豆腐便宜,你正好要做玻璃瓶,多余的还能运出去卖!”

“你会做?”

“会啊,我妈……我娘以前做过的。”

豆腐乳确实是百姓能消费得起的,就着白粥和馒头都行,江盛小吃货也非毫无用处。

“还有还有,北方即将入冬天气寒冷,鸭子的毛可做羽绒服穿起来暖和,东岭不冷能养鸭,还能从江南收些鸭毛,便宜,不是犯愁哥儿女子生计吗?缝制羽绒服恰巧适合会做农活的女子哥儿。”

“然后,脱了毛的鸭子就成了摆盘上各式各样的烤鸭?”魏游接道。

还在畅想美味老北京烤鸭的江盛蓦地一僵,一脸惊悚:“你怎么知道!”

“口水都流出来了。”

魏游佯装替他擦拭的手触碰到江盛舔唇的舌尖,两人皆知一愣,魏游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这两主意挺好,我让人安排下去。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洗漱。”

魏游说完就走,留江盛一人在床上托腮,听着里头的水声悄悄蒙上被褥。

等洗漱完躺床上,江盛往里挪了挪身体,把热乎的地儿给魏游,拍拍床示意他上来。魏游只是迟疑了一下,上床躺下,随后自然地把圈着他胳膊取暖的人捞怀里,阖上了眼。

起步阶段,一些事还需魏游掌眼,每日早出晚归,他一个王爷成了王府最忙的大忙人,连管家都自叹弗如。

江盛则把白腐乳和红腐乳教给腐乳作坊后闲了下来,绣香囊。可香囊绣完了魏游还没结束忙碌,于是他又无聊了。

“王君要不要试试看账本?”

“行啊,拿来瞧瞧。”

刘管事见他无事可做,征求魏游同意后,把王府的账目交给江盛。王君既然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嫡妻,掌家权本该交由他来管,以前刘和德见王爷一直未提是不喜王君,现在想想,或许是王爷不想让王君操心。

“这么多账目啊,我还以为王府一穷二白。”

后院无侧室,已经少了好几本了。

“魏游居然有官山和官田田租,不是……整个东岭的税都是他的了,他好富有啊,如果古代也有高富帅排名,他肯定能排的上前三。”

“我这算不算傍大款?”

刘和德虽然听不懂一些词,但不妨碍他联想猜测。

“……咱王府人怎么这么多,原来下人也有月俸,不对啊,那我呢?”江盛来来回回翻查,没见着他的,嘟着嘴碎碎念,“魏游太小气了,一两都不给我留,亏我当初以为他没钱还为他省了一顿甜食,说起来他到现在都没陪我去吃过,骗子。”

刘和德欲言又止,眼见着王君把王爷从头骂到尾,终于插了话:“王爷说王府的钱您尽管拿,才不定具体俸禄,不是不给您。”

“哦。”

嘴上无所谓,心里甜滋滋,江盛偷笑的唇角怎么也下不去。

翻到人员一栏,江盛坐起身八卦味四起,一打开顿时失望了:“王府净是未成婚的哥儿丫鬟,他们出不了府以后如何婚配?”

他记得大荆女子十六岁成婚算晚了,若过了十八,是要拉官配或者罚钱的。

“王府除匠人护卫外,所有朝廷派发的下人一律不得成婚。”刘和德道。

“他们不想成婚吗?”

“想也是无用功。”

好残忍,全是单身狗。

江盛想了想:“可身契在王府手中,若魏游或者我答应就可以了吧?”

刘和德思索片刻:“是,但若有人成婚,须得逐出府,不得再侍奉了。”

怕心怀不轨之人趁机收买下人,这条法令江盛还是懂的,他吩咐刘和德传下去,说是有婚配意愿的人都可来找他,他帮忙牵线。

王府出来的人怎么说也配得上个小官正室,与教导公主郡主的嬷嬷可是同一批,见识过的大场面可比身处深闺后院的女子哥儿强的多。

办个宴会,找个伴应该不难。

江盛想牵红线当月老,但别人不领情。

“王君真这么说?”

“莫不是成婚多月无子,怕咱被王爷看上,所以变着法子逐我们出府?”原先就看不起王君的库房香月恶意猜测。

“香月,你还惦记着当夫人呢,上回可因嘴碎被王爷罚了,还不长记性!”

“你们存着什么心你们自己心知肚明,如今王爷浪子回头,对下人不再随意打骂,一个个胆子大了,巴不得往上爬,我看不出来?”

“行了行了,别吵,那王君说的怎么办,当作没听见?”

香月冷笑一声,拉着几个人耳语一番。

第 33 章

之后几日无一人来找江盛牵线, 但他在路上行走时经常遇到下人偷看他的情况,可等他看过去,复又低下头不敢对视。

莫非是害羞不敢提?

江盛逮着一个擦肩而过的丫鬟, 套近乎:“你叫什么名儿?在哪做差事?”

“禀王君, 奴婢巧儿, 是府里调香的丫鬟。”

名叫巧儿的丫鬟低眉顺眼, 尾音发颤,被王君突然叫住,她心头惴惴不安,难道是在背后嚼人舌根被发现了,王君要处罚她?

“调香师啊, 是个手艺人, ”江盛没发现,反而夸了一番, “前些日子我传下去的话你可听见了?”

原来不是处罚,巧儿松了一口气。

听是听见了,可王君亲自问是想做什么,巧儿飞速在听见和没听见中权衡,没胆子选择后者:“巧儿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 万万不敢有其他想法。”

年轻的脸袋水嫩带有稚气,看着不大怎么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不会是被上头管事、嬷嬷PUA了吧,江盛放软声音:“你年方几何?”

“今年十七了。”

十七岁就有这种想法了?他十七岁只想在海里自由玩耍……虽然他不提倡早婚早育,但让妙龄少女一辈子锁在王府自然枯萎是不是过分了。

“真无任何成婚想法?”

“奴婢不敢。”

“是不是嬷嬷对你们吩咐的不准说敢, 否则会挨板子?有我在你放心, 没人敢欺负你,你说实话, 是否有意愿婚配……”

话未说完,他脖子一勒,被人拎着衣领往后拽,直到撞上宽阔的胸膛才堪堪停下。

“说什么靠这么近?”

熟悉的声音凉凉的,与喷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完全不同,江盛半仰起头去看魏游,正巧见魏游低下头一脸阴沉,蹙着眉头,视线落在之前宽慰巧儿而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盛隐隐觉得魏游心情不佳,要是他答的不好,下一秒魏游可能就会捏穿他的肩胛骨。

江盛吓得缩了缩脖子。

“就说给王府里的下人找找姻缘,刘管家说他们一生都只能在王府待着,多可怜,王府规矩没那么多,若是能找着真心实意对他们的,也无需一直待在府里伺候我俩。”

魏游松了松手,他知道近期江盛在管府里的事,对此没意见:“你看着办就好,路上买了柿饼和香蕉酥,吃吗?”

一说吃,江盛两眼放光,什么月老都顾不得了,屁颠屁颠跟着魏游进了房。

魏游勾了勾唇:“明日林家设宴,庆祝第一批玻璃花瓶出窑,图个吉利。不过明日我还需去石村一趟,会晚些,你和刘和德先行即可。”

“是水泥的事?”

香蕉酥是现炸的烤食,江盛一口咬下去,夹心的香蕉甜甜软软的,中和外皮的油腻,味道香甜。他低头扒着香蕉酥,找了个个头大的塞进魏游嘴里,又舔舔嘴巴伸向柿饼。

“嗯,你想去看吗?”

“不去,到时候尘土飞溅一脸灰,你可要小心了。”

魏游随口一问,去与不去倒是无所谓,炸山确实危险,硕石飞溅一不留神容易砸伤人。

不去也好。

选定的三座山位于石村西北角,较为偏僻,但魏游还是让村长交代下去,免得以为地动山摇是天神旨意,到处乱传。

山上的炸药埋下去,有说有笑的陪同者终于开始坐立难安,其中就有乔知府。

乔知府和他混熟了,脸皮日积月累厚实了点,听说他要开山取石,顾不得林家设宴的事,一大早蹲守王府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王爷,这做炮仗的玩意儿真有用?”

他听说魏游用硫磺等做炸药,寻思着这不是过年用的炮仗吗?弹到皮肤是疼,但距离炸山还差了些。

“看着吧,一会儿危险,我们站远些。”

魏游又远离矿山走了几步,预估安全距离停下,炸药的比例出自他的反复试验,威力如何他最清楚,这点量只能炸个小开口,不至于山崩地裂,站这儿就差不多炸不到了。

“王爷,都埋好了!”

魏游指挥:“行,点吧。”

山腰处火引子点燃,引爆者快速往山背跑,躲到安全藏身处捂住耳朵。

一声轰得巨响,地动山摇,山腰爆破处灰烟四起,乱石滚落卷起更多泥土,从远处看像是灰白色的云烟,遮住山腰,果真如江盛所说,很脏。

冲击波到来的晚,巨大的风力抵达身前时只剩下轻量的尘埃和微风了,魏游用衣袖挥散尘土,想着下回炸山得先做个防护工具,口罩和护目罩必须备一些。

灰雾散了。

魏游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土,正要前去查看,抬脚却觉得被人牢牢抱住,低头一看是乔知府一把鼻涕一把泪抢地痛哭,念叨着不该联合八族装穷骗王爷东岭没钱扣扣索索……

魏游黑着脸听完。

本想着坑了水泥厂的钱良心受到谴责,准备等日后建水泥路和水利完工立碑建亭表彰一番,现在想想有点破费,出钱的事还是让八族自己来吧。

“差不多行了,还有两个山头没炸,你们难道准备把自己底裤都说给我听?”

后头跟着的来福脸一红,想起刚才慌不择言袒露后悔小时候八岁尿床的事,恨不得把自己跳进炸开的坑里埋了算了。

好在王爷没有多说,径直走向山头。

山上的几块碎石滚到山脚,来福揉了揉微软的腿,见状不由跟在身后喊:“王爷,您慢着些。”

缩在上瑟瑟发抖的村民和官差哆嗦着擦了擦汗,面面相觑。吓死他们了,还以为王爷挖山掘石惹怒了山神,惩罚他们一众人,他们心有余悸,暗道王爷弄出的炸药可真可怕。

眼见着王爷的身影越拉越远,他们赶紧跟上,看看到底能不能出王爷需要的石头。

没出,但第二座山不出意外出了。

“王爷好像早知会出铁矿?”乔知府观察入微,发现魏游似乎对此没有太多惊讶。

“山头荒草难生,山石裸露部分成灰黑色,铁矿的几率大。”

他当初选的时候留意过,不过这事他没提。

水泥需要的熟料全了,魏游脚边的炸药还剩三分之一没用,来了都来了,索性把最后一座山也采了看看,或许有意外惊喜。

“王爷,是石头,不是铁矿。”

石村的村长面容复杂:“怪不得山头种不了菜,地下全是石头,可不就跟公鸡下蛋难上加难吗?”

魏游蹲下身仔细翻看,就在乔知府怀疑又是一种罕见石头时,魏游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土,开始往外走:“第一座和第三座山的开口埋起来,免得山石滚落砸伤人,采铁矿、石灰的事和兴修水利一样,征调一批灾民来采集,顾一日三餐。”

依照石料的外观纹路,他怀疑底下有大理石。

不过,事情一件一件来,目前建州安排的差不多足够,过犹不及,大理石的事不急于一时,反正三座山的地契全在他手上,没脚跑不了路。

“回头下官派人守着铁矿。”乔知府上道。

炸山动静大,总有胆大的村民好奇偷溜上来,他们人在还知道收敛着手脚,一走,村长一人之力怕是拦不住。

“不用太多人手,传下去,偷铁者一律和贩卖私盐同罪。”魏游说。

古代盐铁全部集中在朝廷手里,私有是犯法的,就算是他,开出了铁矿也得向上头回报。正好炸药和水泥的事也瞒不住,一块儿上奏朝廷,把配方交上去,免得有人穿小鞋,说他开采铁矿准备建造武器另起炉灶造反。

小心点准没错。

要造反也得先把东岭富起来。

钱、材料、人都齐了,天气鲜少下雨,开工的开工,种田的种田,一项一项落实下去,元气大伤的东岭中心府城建州灾后重新运转,忙碌繁久的魏游也能歇口气,稍稍休息一阵。

远在王府,魏游开山时,江盛才刚睡醒。

枕头下的香囊露出一角,大约是昨日睡相差跑出来了,他眼疾手快拽住香囊缩进被子里,小心翼翼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才大胆拉下被褥,拿出香囊。

只一眼,鱼尾巴又颓萎下去。

绣花讲究施针匀细,虚实合度,他仅仅是把线往面上挤,针法杂乱无章不说,绣的花红红一坨毫无美感可言,别说送魏游了,他自己都嫌弃。

一想到魏游可能嘲笑他……

他撇了撇嘴,魏游若是敢嫌弃就一尾巴抽上去,尝尝被打的滋味,哼哼。

“主子,该起了。”

云哥儿在外头催促,江盛心里一虚,把香囊藏进贴身衣物里,装作整理衣物的样子。

“主子……”

江盛闻言转身。

云哥儿动嘴想说什么,却被一旁静候的锦哥儿拉扯一把,到嘴的话吞咽回去,“主子想吃什么我们吩咐后厨去做些。”

“你们看着办吧。”

魏游不在胃口都不好了。

出了门,锦哥儿赶紧把云哥儿拉一旁,轻声责备:“流言蜚语你还想让主子听了伤心?”

“眼见着主子对王爷日渐亲昵,我若不提此事日后伤身伤神的必定是主子。”一想到那些伤害主子流言,他就气得发抖。

“瞎说的你也信,我们听听就行了,拿这说给主子听不是给人添堵吗?”

“我就是气不过,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若王爷真有这个想法……”

锦哥儿总觉得不对:“万一无中生有呢?”

“什么无中生有?”

空无一人的窗台前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江盛托着腮靠在窗台上,见他们慌乱的模样更加好奇了。

“主子!”

“府里传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

锦哥儿咬紧牙关闭口不谈,云哥儿这个大嘴巴耐不住,憋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江盛一问,他克制不住怒气立刻一股脑倒了出来。

原来王府内近日有两则传言。

一是王爷因成婚多时无所出准备纳一两房小妾,所以王君才急着把府里的哥儿女子婚配送出府,明晃晃说王君无子又善妒。

二是王爷有意向与八族联姻,填充后院开枝散叶。

江盛的关注点不在魏游纳妾,而是想魏游在王府眼中不是个阳痿吗?怎么又能生子了。又细想,他以为众所周知的事约莫下人是不知道的:“无需理会,流言罢了。”

云哥儿还想说几句王爷的坏话,被锦哥儿暗地里踢了一脚,撇撇嘴,不说了。

林府。

宴内觥筹交错,又有歌舞助兴,热闹非凡。

江盛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戳动面前色泽翠绿的绿豆糕,听一旁的几人恭维客套。

……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魏游真要纳妾?

同床共枕多日,他最了解魏游身体,那方面绝对没问题,古代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一想到魏游会纳妾,会对别人笑,会给别人买糕点喂食,他心里就闷的慌。

以前不是这样的。

魏游有十三房小妾他都不在意,现在想想就觉得难受。

江盛摸了摸怀里的香囊,拾起一块绿豆糕塞入嘴里,味同嚼蜡,没有魏游买的好吃。

开宴许久,魏游迟迟未到。江盛顺着出恭的借口偷偷溜出去,一个人往大门外走,心里想着一会儿要不要找个无人地把香囊给魏游。

东岭即将入冬,但也有虫对吧?

那给香囊也不奇怪,要是问起来就说珍妃让他做的,没有别的意思。

给的时候怎么措辞呢?

说珍妃让我绣给你的香囊绣好了?还是上回说给你看香囊的成品,喏,你看看?

不行不行。

海王要霸气,扭扭捏捏不符合他身份,让他说就直接硬气地挂上去,取下来就一尾巴抽死那种。

哼,看他敢不敢嫌弃。

打定主意,江盛往外走的脚步实了不少,他手里拿着香囊,心底哼着歌,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心情愉悦似的。

出了后院拐进前堂,就瞧见不远处有一男子向南而立,身姿挺拔,一身劲装勾得肩宽腰细,两腿修长,光是背影就很熟悉。

他说怎么一直没见人,原来在这儿躲着。

江盛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前堂内仅有秋风簌簌的声响,江盛没有放轻的脚步在安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江盛按下怦怦的心跳缓缓靠近,恰巧,对方听见响动转过身,只一眼,江盛猛的收住脚步,停在原地动不了。

魏游不是一个人。

转身的同时他身前露出一位额点红痣,脸色羞红的哥儿,两人并肩而立,无人不夸句样貌登对。

注视下,江盛泛红的脸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茫然无措,他看着眼前两个人,慌乱地想,他可能打扰了好事。

魏游迟迟不来,他以为只是去石村所以来的晚,想着一会儿给他一个惊喜欢迎,感动他顺利送出香囊,现在看来并不需要。

视线往下,先前小哥儿抽回手的地方,横放着一个绣花精致的囊袋,被魏游珍惜地拿在手里。见到他,魏游脸上明显划过讶异,随后自然地拿着囊袋朝他走来。

语气依旧关切:“怎么不在宴会上等着?”

江盛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出来等,显得那么多余。

他像是卸了气的皮球,一路积攒送森*晚*整*理香囊的气势一扫而空。

“是、是啊,就出来透透气,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先回去了。”脚却不听使唤地固定在原地。

想起手上的香囊,他悄悄背过手,把自己的劣质香囊藏到身后,冲魏游扯开一个笑,唯有因用力而攥得发白的手指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来人唇角勾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浅笑,江盛心口却蓦地一酸。

原来啊,王府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书中魏游滥杀无辜的场景不会出现,从始至终他的监督都毫无意义,如今对方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那他是不是……也该走了?

第 34 章

魏游印象里, 江盛总是一副活力四射的模样,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鲜活又可爱。

但今天, 江盛很反常。

俊秀的脸苍白无力, 像是一株备受摧残的小草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无比脆弱, 魏游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两人的距离不远,魏游加快脚步向前走,他不知道分开的半日里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这么委屈,他现在只想快点到把人藏进怀里暖着护着, 实在看不得这份难过的表情。

平日他自己都只敢小心地逗一逗, 哪里真舍得让他难过,半日不见就让人欺负了去, 一会儿定要去宴会上好好算账。

魏游靠近后拉起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蹙起眉间:“手怎么这么冰?”

山谷里风大,魏游披了件斗篷,正巧脱了裹在江盛的身上,江盛被魏游温暖的气息包裹, 低垂的眼眶瞬间红了。

“囊袋……”

魏游随手把囊袋塞进前襟,搂住江盛的肩膀:“管囊袋做什么,我不在时宴会上发生了何事,惹你不开心了?”

江盛摇摇头。

“可是有不长眼的顶撞?”他又问。

江盛还是摇头。

魏游知道江盛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不开心了准藏不住话, 今天却屡屡破例, 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心下烦躁却又无法逼迫对方。

好在很快有人打破了奇怪的氛围。

“王爷, 您也刚来?”

石村灰多,乔知府洗了澡换了衣服从家中匆匆赶来,因为离的远废了一番工夫,他以为王爷早就进了门,没想到又在前堂碰着了。

朝魏游和江盛行了礼,他看向一旁存在感不强的哥儿,上下打量后认出了人:“你是林老爷的孙儿?”

林家哥儿行礼:“见过知府大人。”

“听林老爷说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如今见了果真是,林家好风水养的好哥儿,他日定能寻一良配兴旺一府。”乔知府客气地夸了两句。

林家哥儿偷偷看向魏游,羞涩道:“多谢知府大人吉言。”

乔知府不在意林家的哥儿如何,说完又对魏游提议:“王爷,前堂风凉,不如移步宴会喝点酒暖暖身?”

确实有些凉,江盛的手到现在还没热乎上。

魏游点点头,江盛有心想问哥儿和囊袋一事,三番启口却发不出一声,任凭魏游拉着往宴会走。

“王爷,您来了!”

恭候多时,林老爷见到魏游热切地迎了出来,笑眯眯胡乱拍了一通马屁,吹得天都快破了,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赞美词,不觉得让人敷衍又不会重复。

但魏游听多了,耐心有限:“先前可有发生什么事?”

“王爷说的是?”林老爷过一遍开宴来的细枝末节,没明白王爷问话的点在哪里,“若您说的是为玻璃顺利出航祈福一事,还未开始。”

魏游冷声道:“有关王君的呢?”

王君?

林老爷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人交叠的手,恍然大悟:“王君一切安好,只不过宴会中时不时望向外头,盼着您来。”

有些奇怪,不像是在宴会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魏游和江盛在位置上坐下,他拾起一块绿豆糕递到江盛嘴边,平时爱吃糕点的江盛今日却不卖面子,一口不吃。反而拿起一旁的酒壶,一杯又一杯咕噜咕噜往下灌,看得魏游皱起眉。

有心事,但不愿意和他说。

魏游的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更不开心了。

人到齐,歌舞停了开始真正的践行宴,做法事请神保佑,搞得神神秘秘也不见得把魏游这个异魂带走,不过图个心安也无需说什么信奉唯物主义,他和江盛的事就没法子用唯物主义解释。

吃饱喝足。

趁着饭后戏曲的掩护,林老爷带着林家哥儿朝魏游的方向走,说是有事要商议。

能是什么事?

八族心思各异,试试也好,若是能成日后他们也能效仿,若是……不少人偷偷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江盛,叹了一口气。

等林老爷消息吧。

“林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魏游的语气说的上差,任谁逗自家媳妇的时候被人打扰都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而且看林老爷的样子,说的事估计不是他想听的。

“王爷爱护百姓,振兴东岭,府里的林哥儿听了您的事十分崇拜您,他呀年岁十五,平日琴棋书画等均有所涉猎,是个懂事的,王爷子嗣绵薄不如让林哥儿进府服侍您,您看如何?”

林老爷示意林家哥儿上前给王爷过个眼,林家哥儿在前堂见过魏游,一眼便被王爷英俊无俦的样貌引得心脏怦怦跳,这儿还回不了神,脸颊飞上一抹薄红。

魏游皱眉。

东岭人说话比不得京城含蓄,林老爷说的直白,傻子都能听明白是想把这个男孩子抬给他做侧室。十五岁的少年放现代都是祖国的花朵,未成年,魏游不可能要,更别说他现在有江盛了,更不行。

魏游做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不可能的事直接拒了:“本王未有纳妾的打算。”

林家哥儿刷的一下白了脸。

竖起耳朵偷听的其他八族人暗叹果然如此,唯有林老爷迟疑了一下,结合王府传出的传闻,他厚着脸皮想再说些什么,余光却见王君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江盛喝得有点醉,但那句“让林哥儿服侍您”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十分委屈,那种委屈在看到魏游收囊袋时就憋在心里时不时戳一戳,疼得无法忽视。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在魏游身边这么久,煲汤绣香囊给操的就这样不明不白被第一次见的人给绿了。

混蛋魏游……

魏游混蛋!

江盛被气得清醒了一点,感觉整个人都怒火中烧,闷得慌。他“嘭”的一下把酒杯砸在桌子上,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了。

就算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就算会被人说善妒。

就算魏游讨厌他。

就算知道魏游三妻四妾合理合法,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意。

江盛捏着香囊起身,晃晃悠悠,朝魏游走过去……

魏游一直关注着江盛,见他过来便止住了话上前几步,想要搀扶喝酒的醉鬼,不料江盛停在了三步之遥处,手臂用力挥掷,把一个其貌不扬的香囊扔在他脚下,直接逼停了魏游的脚步。

一想到魏游在他面前与人谈笑风生,说着纳妾的诸事,他心里就好疼好疼,忍不了气。

他喜欢上魏游了。

江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喜欢,所以种种迹象都有了解释。

平时喜欢被魏游投喂的,当初魏游落水会被亲的软了身体引发情潮的,每天抱着他睡不想和他离开半步的,还有明明十指连心被扎针还傻兮兮把香囊绣完的,所有所有,原来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上魏游了啊。

但又,结束了。

香囊没多少分量,砸在地上不声不响,就像现在一言不发看着他的江盛一样,很轻很轻,轻的魏游忍不住心慌他会被风吹走。

周围的人霎时蔫了声,变故下第一时间看向瑞安王,内心惶恐。

宴会上公然惹怒王爷,王君是疯了吗?!就算再得宠爱,为了一个侧室嫉妒成这样,是打算连王君的位置都不要了吗?

江盛直直地看着魏游,什么都没说,就这样从魏游身边擦身而过,走了出去。

香囊躺在地上,被它路过的主子踩了一脚,似是地上随处可见的尘埃般轻贱,这一脚不像是踩在香囊上,像是踩在魏游心口,钝钝地疼了起来。

刚才的对视,他看见江盛眼底的水雾了。

他……把江盛惹哭了。

魏游的心像是被榔头锤了一下,他从不知自己的情绪受江盛牵引影响这么大,光是看着地上脏兮兮的香囊和江盛离开时的表情,他的心就忍不住生生的疼。

魏游没那么迟钝,结合之前林家哥儿和林老爷找他谈的事情能猜出个大概,江盛以为他想纳妾,没听见他拒绝的话所以误会了。

“王爷,”林老爷被吓了一跳,他没见过王君几面印象不深,不知道对方是暴躁性子,闹得好好的宴会成了如今这样,“王君他……”

魏游捡起香囊掸了掸灰,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投了他一眼寒冰:“本王就喜欢王君直爽泼辣的劲儿,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魏游严肃起来生人勿进,垂眼时尽是凉薄,林老爷见之畏惧,可见他要走了咬咬牙厚脸皮道,“我家林哥儿与王爷之事?”

“本王说了,不会纳妾,”魏游心急江盛,被人拦了去路反而停下脚步淡淡笑了一声,“日后谁敢再提一句,本王不介意东岭八族少一位。”

魏游笑声短促,那卷长的睫毛却斜下一线阴影,显露出深藏的戾气。

没人敢与之对视。

这才是真正的王爷,刘和德叹了一声,话音里不知是欣慰还是不安。

等人没了影,众人面面相觑,品出一丝不对劲来,王爷从始至终都不像是要纳妾的模样,他没必要在这方面耍他们,所以他们八族是被人耍了?林老爷惊疑不定,找上王府的刘管事说了传闻的事,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刘和德一听,沉下脸。

到底是谁企图破坏王爷和王君的恩爱?

魏游马不停蹄地回府找人,踏进两人的寝殿却没发现人,他心里说不出的慌乱,等瞥见妆奁上江盛喜欢的珠子时才轻微松了一口气。问了下人说是去府里的小池子了,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对方不至于轻生但是他怕江盛喝多了跌倒池子里去。

江盛坐在池边亭的边缘,拿着一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酒一个劲往嘴里灌,听到脚步声,他抬起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睛,不说话也不转身。

魏游到嘴斥责喝酒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心疼的情绪在隐隐作怪,他缓缓靠近江盛,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把江盛吓跑了。

他轻声问:“醉了吗?”

“醉了。”江盛赌气。

魏游仿徨的心跳慢下来,见到江盛的人他第一反应是幸好,江盛没有离开。他回来的途中最怕的就是江盛一言不发离开了,古代比不得现代信息畅通,江盛若是真心躲起来他还真没法子把人找到。

“好好的香囊做什么丢地上,多可惜。”

“长得丑留着干什么,等着被你耻笑吗?”说着又红了眼眶,忙偏头转向另一边,不给魏游瞧。

“从京城到东岭,扎了多少针流了多少血绣成的香囊,我自问不能做到像你一样认真,所以凭什么笑话你?”

魏游拉起江盛的手,指腹在一个个针孔处轻柔打转,温柔的江盛又想哭了。

他咬着唇,肩膀微微发颤:“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不是收了林家哥儿的荷包要娶他吗?心灵手巧又知书达理,哪像我像个乡野小子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做个破香囊手搞了一个月还扎破,绣得蝴蝶像是吃撑的大胖蛾丑不拉几,谁看了都不稀罕。”

水珠在他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倔强地不肯落下来:“明日……不,一会儿我这个碍眼的人就收拾行李走人,给你真爱挪正位,你就对外说我死了,免得让他难做。”

舍己为人,多伟大多贴心,江盛都不知道自己有当圣母的潜质,去特么的魏游,他要到海里找一条比魏游更帅且一心一意的人鱼结婚去。

“我喜欢。”魏游道。

江盛一愣。

“什么?”脑子转不动了。

魏游重复:“你绣的香囊很好看,我喜欢。”

怕江盛不信,他当即掏出皱皱巴巴的香囊拴在腰上,拨弄两下,与精致的玉佩碰撞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但魏游不在意。

江盛呆呆地看着他,噙满泪的红眼一下子暴露在光线中,魏游光是看着心就一阵阵的发疼。

“我不会纳妾,”魏游伸进前襟取出囊袋,放在江盛手心,“你再仔细瞧瞧囊袋的花样和底下的标记,这囊袋是王府的绣娘绣的,跟林家哥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前堂时因为囊袋掉落,他刚好路过帮我捡了而已。”

江盛眼里闪着泪看不清囊袋,只能傻乎乎地问:“可、可是,林老爷不是说你们要结秦晋之好。”

“无稽之谈。”

魏游敲了敲他的脑袋瓜,“你先前离得远没听见我与林老爷说的话,我说我不会纳妾,家里头有一只小霸王占有欲极强,看不得我和别人挨得近。”

江盛注意力全在“不会纳妾”四个字上。

当时喝了几杯酒,满脑子想魏游接林家哥儿香囊的场面和林老爷说要缔结婚事的声音,旁的什么都听不清。

现在想想,好像是没听见魏游同意来着。

“可是你收了林家哥儿的囊袋。”一想到当时的画面,江盛缩回去一点的眼泪又开始泛滥地一发不可收拾。

烦死了。

他从来不是爱哭的人,以前贪玩摔断了腿不能变心爱的尾巴他都没哭,现在光是想到魏游要跟别人好了就受不住委屈。

他不要喜欢魏游了。

水汽泛上来,看魏游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江盛想躲开魏游的视线,让自己不要太狼狈,却被人轻柔地拥入了怀里。

“怎么又忘记了,不是林哥儿的囊袋,”魏游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在王府里怼天怼地,别人欺负到头上怎么就会偷偷地……”哭。

魏游打趣着,却被渗入衣襟的湿热封住了嘴。

平日没心没肺地笑,真正委屈起来哭得无声无息,真叫人……真叫人……魏游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无奈地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他的脊背,把人拥得更紧了。

等江盛平息了会儿,顶着红眼眶不好意思抬起头,魏游终于找到了形容词。

真叫人,想亲亲他。

第 35 章

魏游讶异于突如其来的冲动。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情绪在心口蔓延, 融化了语调:“还生气吗?要不要唤府里的绣娘替我作证?”

江盛哪好意思开口,又把脑袋躲人怀里去了。

打死不出来。

魏游无声笑了笑:“要是还生气,把碍眼的囊袋再摔一次如何?你绣的不给你摔了, 总共就这么一个, 舍不得。”

腰间的手紧了紧, 魏游垂眸掠过泛红的耳尖, 落在香囊上。

“还是说摔囊袋没法子解气,要不要换个茶杯试试,声音清脆更有实感。”魏游哄着他,“还不愿意说话?要是不过瘾砸我身上试试?”

“不砸。”江盛终于开口了,声音闷闷的, 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他又补充:“疼死了。”

魏游心中熨烫, 伸手去掰他手里的酒壶,没花多少力气就取了过来, 放在身后江盛够不到的位置。

“下回生气跟我说,别一个人在池边喝酒,很危险。”

江盛知道魏游在关心他,对比之下心生更多愧疚和负罪,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大脾气, 现在不仅香囊丢人,他也没好到哪去,“对不起,我在宴会上给你丢人了,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魏游道。

“可我众目睽睽下, 无缘无故发脾气扔东西。我也不想的, 只是、只是……”

只是喜欢魏游,所以见不得别人对他示好。

要是真正的伴侣他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 但他们根本就不是心意相通的夫夫,www.youxs.org,真要纳妾也管不着,宴会上他的行为就是典型的无理取闹。

他好坏啊。

魏游煞有其事点点头:“你也知道啊。”

江盛耷拉着脑袋自我谴责,一听魏游的话,一把推开魏游从他怀里离开,气的两个脸颊鼓成河豚。

温柔败给不解风情。

魏游低低笑出了声,被人瞪了一眼,他伸手触摸气恼的小脑袋:“我没有生气,下回你遇上想往王府里送人的,直接摔杯子让人滚出去。”

江盛犹犹豫豫:“这不好吧?”

但心里的小恶魔蠢蠢欲动。

“有什么不好,你是王君后院你掌管,你不同意谁敢欺负到你头上来。”

小恶魔不仅动,还摇尾巴了:“他们会说你惧内,夫管严,在外面抬不起头来。”

魏游看着他道:“我对他们说就喜欢你泼辣的性子。”

这人怎么说这些啊!

耳尖的红不自觉延伸到脖子后,江盛一时移不开眼,魏游认真看人时总觉得眼里盛满了星光,十分深情。就像现在,漆黑的瞳孔中

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眼里只放的下他一个人。

一只手忽然蒙上魏游的眼睛。

他轻轻眨了眨,羽睫扇过掌心,眼前的手微微颤动,却没有挪开。

“真、真这么说了呀?”江盛说话结结巴巴,不好意思。

手虚虚掩掩,魏游透过指缝描绘江盛的轮廓,把他的羞涩注入心口:“要不要我们再回宴会一趟,我亲自说给你听?”

怎么这么会撩啊。

江盛的心脏胀得要命,想要逃离但又忍不住靠近。

池边秋风瑟瑟,但呼吸交缠的两人周围逐渐升温,江盛凑到了魏游的跟前,只稍再靠近一寸,就能贴上对方的唇瓣。

魏游放任他的靠近,一动不动,唯有那双江盛看不见的眼眸中翻滚着只有他自己清楚的炽热。

温润从唇角扫过,魏游微愣。

“怎么有两个魏游啊……不对,三个、五个……”

遮住魏游的手从脸上无力滑落,他的肩膀上多了一个挣扎抬起的脑袋。

“你肩膀怎么这么硬……”

魏游无奈地笑了笑,提起对方歪歪扭扭站不稳的身体,半搂着人放置在亭子的木凳上,捏住摇摇晃晃的下巴,逼迫他抬头。

手下殷红的脸醉意朦胧,宴会上喝酒,回来又喝了,人松懈下来后酒劲上来,江盛看人时眼睛迷离无神,一副困倦的模样。

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魏游……”

江盛吃痛,糯糯地喊了一句疼。

魏游松开手,残卷的秋风平息了他体内的热意,他叹了一口气,任命地抓起被丢弃在一旁的披风抖了抖灰尘,裹在江盛身上。

“醉了?”

醉鬼摇摇头:“你说什么我都能听懂,就是看人有重影,脑袋重想睡觉。”

没有醉到不省人事,但大差不大。

魏游思考着是抱回去还是背回去时,身后传来一声王爷。

刘和德走进看清魏游的脸色,心头一跳,王爷果然在生王君的气:“王爷,林家宴会的事另有蹊跷,奴才派人查明了,是府内流言作怪,怪不得王君……”

魏游转身,蹙额:“说说。”

身后,江盛瘫着的身体悄悄坐直。

“前几日府内传闻您要与八族联姻安抚其心,王府有心人把消息传给了八族,八族信了,于是有了今日林家的情况。”

魏游看了江盛一眼,脸沉下来。

刘和德知道王爷怒了,躬着的身子更低了:“奴才查清来龙去脉,是府内几个丫鬟哥儿传的。起因是王君一番好意,却被妒忌之人歪曲了本意。”

乍一看算不得特别严重的事,王君无子是事实,正常说上两句无非是被抓了责罚俸禄,但一旦超过了范围,就像这回恶言一样,发酵惹了祸,大罗神仙来了都无济于事。

倘若王爷再有纳妾的想法还好,这种争宠的小把戏后宫里见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

可王爷不是。

刘和德叹了一口气,不敢隐瞒,包括主谋是他远房小辈香月的事。

他原来的亲族被灾荒冲散,为了谋生他不得已净身入宫,而香月是他唯一在世相认的亲族,见她孤苦伶仃在浣衣坊打杂,念着思乡之情替她谋了个王府好位置,可惜……

人心不足蛇吞象,罪有应得罢了。

“既然这几个迫切想给人当妾室,那本王成全他们,你看着办吧,本王不想在王府里见到他们,特别是那个叫香月的,实在碍眼。”

说完香月,魏游冷笑道,“刘和德,刘管事,王府内这么没规矩吗?这件事若不是林家宴会,本王到现在还瞒在鼓里,你是怎么办事的?罚一个月俸。还有,传下去,日后谁嘴巴不想要就来找本王赐药。”

刘和德连连称是,替自己捏了把汗,将账本交由王君管后,他近期确实对府内事务有所疏忽,作为一名王府总管,即使不管账也不该放任无视听,懈怠了。

“王爷还有何吩咐?王君他没事吧……”

刘和德是有转移注意的意思,但也真诚关心江盛的情况,希望你侬我侬的两个人可别因此产生间隙。

江盛朝他笑了一下,知道纳妾的事是误会之后心里开心地冒泡,但魏游看来,这就是喝醉了傻乐。

“吩咐伙房端一碗醒酒汤来,此外,告诉绣娘日后本王的香囊不用制了。”

刘和德不明所以:“为何?是绣娘的手艺不得王爷喜欢?”

江盛竖起耳朵,探出脑袋。

对啊,为什么?

魏游看了江盛一眼,回了句没有。

“王爷,东岭虫子多,佩戴香囊可……”刘和德话头猛的刹住,看向魏游拨弄腰间香囊的手,灵光一闪,“是因为王君帮王爷制了?”

江盛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一双泛红的耳朵却动了动,竖起耳朵仔细听。

魏游轻轻嗯了声,抓起香囊炫耀:“好看吗?王君绣的花。”

刘和德看看香囊又看看不远处睁大眼睛的江盛,看不出违心地夸了句:“王君女工好。”

江盛一听,斗篷的帽子一带,谁也不认识。

好看个屁,魏游的食指点在蝴蝶位置,哪里是什么花!还说什么手工好,连蝴蝶都认不出来,他也没这么差吧……

魏游点点头:“我也觉得好,所以决定日后每天都戴着它。”

江盛被魏游的话惊得呛了一口口水,这么丑的香囊,魏游要要要要每天戴着它?

他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企图以社死的方式折磨他?

刘和德也被魏游的话震惊了,不过他扯了扯嘴角,没丢失总管的礼教:“王爷王君品味独到好眼光,香囊是王君一点点缝制的,满是心意,王爷待王君真好。”

江盛咳的更大声了。

魏游替他拍了拍背,盯着刘和德看了半晌,蹙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奴才这就走,这就走,醒酒汤端到王爷寝殿?”刘和德最后问了一句,见魏游懒得理他,知道是默认了。

亭子内只剩下两个人,微弱的风开始呼啸转大,吹得魏游的发丝有些凌乱,等江盛停了咳,他道:“走吧。”

江盛站起身,强撑的睡意席卷而来,他的动作晃了晃,魏游扶住他准备抱他起来,却被江盛制止了。

“不要抱,要你背我。”

魏游好脾气地蹲下又起身,刚要走,又被叫停了步子,背后的人小动作不断,一会儿抬抬左腿一会儿动动屁股,调整姿势,他宠溺地笑了笑,心想醉鬼要求还挺多。

亭子处于风口,有点冷,魏游手上的温度在褪去,他想换一个抱腿的姿势免得掌心的冷传递到江盛腿上,下一秒,温暖的斗篷从两肩垂下,封成两个人的小世界。

魏游一愣,接着身心一暖。

秋日的寒风中,王府除了巡查护卫外,鲜少见到人,只剩下风吹树梢的响动。

魏游背着江盛行走在空荡荡的鹅卵石路上,脚步放的很慢,又很稳。

江盛捏着斗篷的前襟,不让风吹进来,沉重的脑袋却抵在魏游颈肩,轻轻蹭了蹭:“香囊,不许戴在外面。”

“为什么?”

“太难看了……”江盛强撑着睡意,心里抓狂,“挂出来以后我还怎么见人啊,林家宴会时多少人看着呢,你明晃晃戴身上,被嘲笑的是我。”

耳畔的声音滚烫,大约是喝酒的缘故,醉意醺然。魏游的耳朵跟着热了起来:“夫郎的意思是让为夫贴身藏着,嗯?”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一想到魏游像宝贝似的贴身藏着自己的香囊,江盛就忍不住裂开嘴。

魏游提了提下滑的身子,轻笑:“小傻子,笑声都露出来了。”

江盛羞的不说话了。

前胸紧贴着后背,怦怦跳动的心脏瞒不过任何人,魏游数着他的心跳,渐渐的,在狭小的空间里,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直至与他一致。

魏游将江盛背回寝殿,殿内候着不少人。

云哥儿端着碗上前:“王君,醒醒,喝点醒酒汤再睡。”

“我来吧。”魏游道。

他把人轻轻下,半靠着床,接过云哥儿手里的醒酒汤哄着:“喝点再睡。”

没了以往醒时的别扭,醉酒的江盛格外乖巧,乖乖听话喝完一碗醒酒汤,他半闭上的眼睛微微睁开,苦哈哈皱起眉:“魏游,不好喝……”

江盛的声音软软的,听上去像是在撒娇,魏游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给你找糖来。”

醒酒汤到底不是糖,魏游怕他睡着了不敢给他吃饴糖,只能哄着喝了半碗汤水,又用白开水漱了漱口。

打热毛巾擦拭脸和手,魏游弯下腰替他脱鞋袜外衫,江盛乖乖的任他动作,真的快要睡过去了。

捏好被褥,魏游伸手覆在他的额间,确认没发烧后直起身,袖口却被人攥住了,很轻很轻,只要动一下就能挣脱。

江盛呢喃:“魏游……”

魏游低声回:“嗯。”

“魏游……”

“在。”

“魏游……能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江盛脸颊透着醉醺的潮红,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醉意,但每个字都柔软清晰。

下人推门走了出去,魏游没去看外头阴沉沉的算不上漆黑的天,缓缓低下头,一触即离。

“安心睡吧。”

第 36 章

下了一场秋雨, 天气又冷了些。

金丝被外露出半截手臂,纤细又白净,从被褥中探出一只更大的手握住手腕拖了回去, 放在被褥内暖着。

“该起了。”

王府寝殿床上传来低沉的一声, 侍奉在外头的几个下人连忙低下头, 不敢细听。

自打出了香月众人乱嚼舌根的事, 他们一个个回锅重新被管家和嬷嬷连翻管教,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进入王府时,怕瑞安王抓他们去暗室抽鞭子的紧绷感。

“再睡五分钟。”少年人的嗓音迷糊又粘人,似是没睡醒。

默数三百醒神,江盛还是一副赖床的样子, 魏游动了动身体, 把趴在他胸膛睡的人轻轻推到一旁,坐起身, 人没离开被褥,腰身却被一双手臂禁锢,动弹不得。

他稍稍侧头:“怎么了?”

江盛的眼睛紧闭着不说话,陷在枕头里的脸乖巧无辜,魏游伸手搭在他交叉的手上, 却掰不开。

“蚝油作坊送了几瓶蚝油来,我去看看,顺便带点早餐,你一觉睡到今天天亮现在肚子也该饿了。”

江盛还是没松开。

魏游迟疑了一下,想起昨天的事, 弯下身在他半仰起的小脸上落下一吻, 禁锢的力果然撤了。

“你亲我。”江盛簌然睁开眼,撞入魏游温柔的眼中, 别过头哼了一声。

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少年人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也无所遁行,魏游没说什么,替他掖好被角,又碰了碰另一侧脸颊:“是,我亲你,早安吻。”

被亲的脸颊开始发热,一直热到了耳根,江盛脑子一团浆糊,说不出话来。

魏游摸了摸他呆呆傻傻的脑袋,起身道:“别太贪睡,一会儿给你送早饭来。”

等房间里不见魏游的身影,江盛才像蜗牛一样慢吞吞从被褥内探出头,甩了甩尾巴尖,想不通明明是想嫁祸,怎么魏游承认了他反而害羞了。

出了房门,魏游唇角的弧度一点点下来。

昨夜他很晚才睡,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理清自己突然的悸动。

他们俩相识于一场意外,魏游很难去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昨日一个晚安吻,对魏游来说森*晚*整*理算是越界的行为,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给予对方期待。

圈内圈外对他示好的人不少,甚至还有金主想包他,他一概拒绝,没人可以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他也不会因为感动而接受别人的情感。

亲江盛,不是被他眼里仿佛只容得下他的炽热晃了神,只不过是他自己想亲而已,想把人亲的软了力躺在他怀里,想亲得人满眼满心只有他。

但没舍得。

他才十八岁。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把本来想碾在唇上的力收紧落在额间,蜻蜓点水。

江盛喜欢自己吗?或许。

魏游不敢赌,他们相差十岁。相处的时日,不难发现江盛身上稚气未消,少年人的喜欢像夏日的太阳一样炙热,但又如清风般转瞬即逝。他在娱乐圈见过太多轰轰烈烈的感情,大多草草收场,长久者寥寥无几。

江盛穿越而来接触的人不多,万一对他仅仅是雏鸟情节产生的依恋和占有欲,而非同他一样男男间的喜欢,挑明了又该如何相处。

所以他不敢赌。

目前来看,可以确定江盛对他有些好感,他不介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熬下去,就怕自己单身二十八年的欲望吓跑了小朋友。

和尚难当。

哎,不知道下回哥儿的情潮是什么时候。

王府伙房。

木桌上放了三瓶蚝油,透过透明的玻璃瓶,内部棕黑色的浓稠液体一览无余,www.youxs.org,细口瓶散发出特有的蚝香。

“王爷,昨日蚝油作坊便送了来,可我们从未见过此物,不敢乱用。”伙房的掌厨出自宫廷,知晓各大菜系特殊配料,但蚝油这等新鲜物却是头一回见。

除了蚝油外,细口瓶也是头一回见,这酷似琉璃的东西经不得摔,他们几个围在一旁都不敢碰,怕摔碎了赔光工钱。

“送蚝油的人可走了?”魏游问。

“还未,送蚝油的是陈家伙计,说是希望王爷能出几个配菜方子,酒楼上用了蚝油,百姓觉得好吃,那时杂货铺售卖蚝油才能提价。”一人道。

魏游点了点头:“正巧本王要下厨,你把他叫来一起看吧。”

小厮去叫了,但伙房的人不敢让魏游亲自下厨,惶恐道:“王爷,地方脏手,还是小的来吧。”

“无妨,哄王君的。”

魏游说的平常,几个哥儿女子羞红了脸,暗道王君好福气,也不再拦了。

厨房内蔬菜肉食不少,魏游思忖片刻,取了面条下锅,趁着煮面条的时间又在一旁备了蒜蓉和生菜,面条煮熟捞出后加了葱蒜和花生碎,配上一勺蚝油和配料,简简单单做了两碗蚝油拌面。

伙房的厨子原本离他好几丈不敢靠近,蚝油拌面做完,一群人挪了又挪,伸长脖子挤到灶台前,一个个都是好奇宝宝。

魏游突然道:“蚝油味鲜,却耐不得热,宜收尾时添入增味,或是凉拌为佳。”

王府内大小厨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王爷是在说蚝油的用法,于是一个个顾不得害怕赶紧记下,待王爷走后亲自试验。

魏游试了味,浓淡适宜,感慨了句:“若是有火锅当调料也不错,可惜没有辣椒,有机会让大福船队往南走一走看。”

伙房的人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火锅”和“辣椒”是什么。

没人敢问,魏游也不打算解释,他把剩余的蒜蓉放油爆炒,加入生菜炒至脱生,扑火倒入蚝油炒匀,由于生菜炒的时间不长,叶子嫩绿色未变,看着十分有食欲。

魏游做的多,端走一半,另一半留给厨房的人琢磨。

“好香啊。”人还没看见,吃货的鼻子先动了。

江盛已经起身洗漱完,魏游不在他也不想赖床了,“你做的吗?拌面和生菜!好久没吃了呀,我还以为大荆没有生菜吃呢。”

“有生菜,没有海带汤,将就着吃吧。”

生菜脆爽可口,配着容易口干的拌面正合适,江盛从难舍难分的碗里抬起头,回:“不将就,好吃啊,你快尝尝看。”

说着给魏游夹了一筷子菜,等他吃完,又给夹了一筷。

乐此不疲。

山珍海味吃多了容易腻,配点家常小菜调调味,别有一番味道,魏游吃过瘾:“小吃货别光顾着我,面凉了不好吃。”

江盛看了魏游一会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发现你吃饭有个特点。”

魏游抬眉。

“好像每回吃的都差不多,不会太饱。”江盛好奇求证。

这倒是真的,不过有原因,魏游淡然道:“人到中年控制食欲,否则容易发福。”

“你才二十,怎么就中年了,”江盛笑弯了眼,觉得魏游说的话实在有趣,刚刚二十怎么就中年了,让那些中年老男人情何以堪,“你健身了呀,不会发福的。”

“你怎么知道我平日里锻炼?”他平时起床早,江盛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才是。

“你的胸肌腹肌一直在,”江盛露骨的视线落在魏游小腹处,吞咽口水,“肯定没有疏于锻炼。”

肌肉硬邦邦,手感好极了,他每天早晨都装作睡着了偷偷的摸,特别满足,要是他也有这样的腹肌就好了。

江盛摸摸自己的小肚腩,一整块瘦瘦的,早晨一碗面下肚,扁平的肚子微微隆起,一块腹肌都没有。

江盛沉浸在悲伤中,没注意到魏游危险的手覆上来:“怀了?”

什么怀了?

等等,怀了?!

江盛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幸好魏游眼疾手快圈住人:“小心点,为孩子着想。”

“我我我我我真怀了?”

魏游面不改色:“是啊,三胞胎,响应三胎政策。”

“可我不是,不对啊,上回喝了药的啊,其实那药不是避孕的?可是我没感觉到孕吐什么的……诶,三个啊,要是一男一女一哥儿,也挺好的,不对……”生下来应该是小鱼崽吧?

江盛语无伦次,惊吓过后面露纠结,不是不喜欢小鱼崽,就是到时候崽崽卵生怎么和魏游交代。

他醉酒的时候都不敢露尾巴,生怕魏游知道了以为他是小妖怪赶他走,古人不是见不得牛鬼神蛇吗?会不会抓他去火烧祭天啊。

想想就好可怕。

江盛的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怎么也追不回来,魏游看着他纠成一团的脸,眼底的笑意淡了些:“不用怕,逗你的。”

江盛面露怀疑。

魏游没多说,让他把面吃完,唤了王府的大夫来号诊,江盛才放心。

“要是真怀了你打算怎么办?”想了想,魏游还是问出了声。

他以为江盛会怕,结果对方不假思索道:“生呀,崽崽很可爱。”他警惕地看向魏游,反问,“还是说你不喜欢?”

说不清道不明,魏游心里松了一口气,给了和上回一样模棱两可的答案:“看你。”

江盛还想问些什么,刘管事匆匆进门说是城门外因为修路招工的事闹起来了。

水泥厂建成好几日,第一批水泥烧制完成囤积下来,能动工铺路了。招工的事昨日乔知府和他提过一嘴,办下去该是利民的热闹事,怎么乱起来了。

早前报了名的人围观凑热闹。

昨日乔知府贴告示招工就属他们这些吃不饱饭的百姓最高兴了,管饭又有工钱拿,听说饭菜比粥棚的好多了,一天三顿还有肉,听了谁不心动。

告示一贴,整个城门外彻夜排长队。

几个公子哥发牢骚:“一天天的真晦气,外头灾民泛滥成堆,我们几个出都出不去。”

“是啊,一出去就被抢劫一空,都要烦死了。要我说,直接征调灾民服劳役,给个一顿吃的不饿死就行。”

有人敲了一下桌面道:“慎言。”

城内附近酒楼有人探出窗,要不是那头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也想过去瞅一眼:“天大的好事怎么还有人闹?”

“啧啧,闹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乔知府大手笔,一天三顿还给一天十文钱,衙门富得流油啊。”

“说是八族一起出的钱。”

几个公子哥在雅间边看热闹边闲聊,说着最近建州城水泥的事。

有人朝先前说慎言的那位公子道:“你们主家的铁公鸡怎么开始拔毛了?”

“说是王爷起的头,”他是黄家支脉,了解不多,“许是有奇特之处,老爷子的眼光从未出过差错。”

几个人不说话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靠近人堆,隔得近了,魏游依稀能听见些议论声。

“凭什么让这些来历不明的地痞流氓占名额,你瞧瞧他们那副样子,蓬头垢面,谁知道放他们入城修路会不会传染什么毛病。”穿着较为干净的人拦在告示前,一脸嫌恶。

“朝廷赈灾的粮米都给了你们还不知足,赖在这当米虫不说,还占我们的工位。”

灾情过去,但回乡的灾民少。

一部分人想着吃朝廷粮食不用钱,另一部分人想找机会蹭个名额留在这做工,有吃的还有钱拿。

城外玻璃厂和水泥厂招的是灾民,城内肥皂、腐乳作坊招人时招有流民,不过多是哥儿女子,城中的老百姓颇有微词却还能忍受。

但是如今要铺水泥路,修的路不仅有城外的还有城内的大道,招的工人无限制,但目前城外男丁抢占的位置多,这让城内的人忍不住了。

“告示何处指出不能灾民报了?”

“我们有手有脚有力气,谁都行!”

明显的瞧不起让城外的灾民流民怒了,而官吏帮建州城内的百姓拦着灾民,事情越闹越大,中心圈已经有人开始打起来了。

乔知府不在城内,到修水利处建工去了,留下的官吏怕事不敢管,所以告知了现在城内最大的瑞安王。www.youxs.org,王爷也能调动周围驻军守城。

魏游听了会儿,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

驻军副指挥王延山摸到他的马车前:“见过王爷。”

魏游看了这位魁梧汉子一眼,闹事不能放任下去,需要平息,他指着人堆道:“把里头闹事的全部抓起来。”

第 37 章

场面得以控制。

城门外乌压压一片, 一眼扫过去全是面黄肌瘦的灾民,在凶悍的士兵面前,一个个失了气势, 隔着一片空地大气不敢喘一声。

魏游就是这个时候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他逮着一个面熟的城卫问了话。

那城卫正是当初给他们指路粥棚的人, 知晓魏游身份后冷汗直冒, 说话不利索, 好半天才回话:“王爷,此事颇为复杂,也非那城里的汉子诚心闹事。”

建州城内百姓大多有自己营生的手段,靠蛮力的少,但如今世道炎凉, 能少雇一个人就能多存点粮食, 城内的百姓不得不四处找活做,而灾民肯定不会放过招工的机会。

人一多, 冲突随即而来。

灾民靠赈灾粮食过活,每日排队领粥米馒头是一成不变的事,可如今领粮的人多报名的人也不少,分身乏术,怕错过任何一头, 所以出了主意——

让报了名的重新排队等领了粮的过来换。

修路招工名额有限,无法招录所有人,依照惯例先到先得。灾民互帮互助省去不少时间,可城内的人一瞧,不乐意了, 这不是平白无故让流民占了便宜, 怎么肯松口。

城卫边说边小心忖度魏游的心思:“王爷,不是我们不同情他们, 实在是管不过来。近几日招工鱼龙混杂,不少人装着可怜到城内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城内百姓积怨许久,抓也抓了打也打了,但效果甚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灾情拖沓,存活下来的都是狠角色,比起难以控制的流民,他们更愿意招城内百姓。

“你们可知闹事的后果?”魏游问。

嚣张的几人不敢吱声。

魏游冷声道:“滋事挑衅者杖责二十,关押七日。”

王爷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大脑冷静了。

一个个汉子脸上没了血色,本来挑事的就是那个城内瞧不起他们的人,他们不觉得自己错了。

重新排队不是插队,怎么就占人名额了。

于是争得面红耳赤想讨个公道,结果环顾四周,起哄的灾民看情况不对早就跑远了摘脱干净,就他们几个愣头青顶了罪,现在开始急了。

关押七日他们家中的一干老小要怎么办。

“王爷饶命!”

魏游吓唬完了,问:“你们几人从哪来的?”

怕魏游不耐烦,几个灾民答得快:“小的明州逃难来的。”

“小的也是明州来的。”

“我们都是明州来的。”

明州的?

城内的百姓听着更加不爽了。

明州毗邻建州,位于建州西边,多山地河流,是本次洪灾最严重的的州之一,魏游听着不禁皱眉。

他找城卫拿名册,发现报名人中明州人和建州人所差无几,这就奇怪了,建州是府城,邻近州来人避难情有可原。

可明州灾民太多了。

“若是本王没记错,半月前赈灾队伍已到达明州,怎么你等不随队伍同行?”

几人面面相觑,有苦难言:“王爷,不是我们不愿意回去。”

“生了何事?”魏游不解。

挑事的人百般拿腔:“王爷您别被他们骗了,明州穷,我瞅着就是想赖在咱建州,不走了。”

灾民双手被擒,双眼因愤怒而通红,要不是有士兵压着,真恨不得把恶意挑唆的人暴揍一顿。

“王爷别听他瞎扯,”打头的汉子啐了一声,“明州山匪流窜,拦路抢劫,打家劫舍,回去便是进了土匪窝,谁人敢回去。”

魏游问身旁的人:“确有此事?”

驻军副指挥王延山说是,严肃的脸未变。

“明州驻军不管?”

“禀王爷,明州山势复杂,山匪所选之地易守难攻,听闻明州曾派兵剿过多次,却屡屡受挫。”

魏游皱眉:“可知明州山匪多少人?”

“连阳山、乌东山、夷山三地土匪最是猖狂,土匪越剿越多,各处山匪人数不下于一千。”

难怪。

东岭八州人口十几万,明州人口不多,总共才一万出头,三地土匪占了三四千,等于半个明州都是土匪,怪不得这些人不敢回去。

既然如此,那批赈灾的物资……

明州的灾民来的早,问不出具体情况,魏游打算派人摸一摸明州的局势,袖子却被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扯动。

“魏游。”江盛小声叫道。

魏游闻言俯下身。

江盛捂着嘴巴凑到他耳边:“不下两千。”

“什么?”魏游一时没反应过来。

“每处的山匪人数增加了,不少于两千,”江盛看着有点着急,说得更详细,“他们还会佯装被招安打心理战,让朝廷自我怀疑不够好,没钱赈济,才把他们这些良民逼上梁山。”

“对了,覃洐还会向你借兵。”

魏游望进江盛的眼底,不理解他为何这般笃定。

当然是书里写的。

围剿的官兵和朝廷怕杀戮过多惹了众怒,没有痛下杀手,正巧山匪自愿投降,不用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正和他们的意,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拍即合。

结果官兵走之后不久,山匪又故技重施,变本加厉,原本明州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被迫成了山匪的一份子,无恶不作。

可怜是可怜,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没了人性。

书里写覃洐剿匪时曾向魏游借兵,可惜瑞安王拖堂去的晚,覃洐的兵死了不少,他本人瞎了一只眼,事后剿匪的功劳却被瑞安王抢占了,他也因此成为日后江少卿扳倒瑞安王的主力选手。

“我说的都是真的。”江盛惴惴地看着他,怕魏游不信。

魏游半敛下眸,问王延山:“明州有多少兵力?”

“两千多。”

“明州山匪可曾诈降过?”魏游又问。

王延山想了想,说:“未曾有记载。”

王延山的话一字不落传入江盛的耳朵里,明摆着打他脸,说他胡言乱语,可他没有说谎,王延山现在知道的是当初覃洐剿匪前时了解的情况,剿匪结束后才公布了真正的数据,现在没被挖掘当然不清楚。

魏游直直看着江盛,道:“如何?”

这要怎么解释!

江盛急的团团转,总不能告诉他他是穿越的吧?可不得把他当成傻子看。

“我……”江盛心脏怦怦地跳,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放大了在说他是个撒谎精,可他记得书里写过这一段,他没有撒谎。

江盛结结巴巴吐不出下一个字,视线乱飘中忽然看见远处山头的一座庙宇,急中生智,“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和我身上的秘密有关。”

魏游狐疑地看着他:“什么秘密。”

柔软的唇瓣紧贴着魏游的耳边,温热的气流伴随着话音,在耳边炸响:“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是个神仙转世。”

“……”

魏游嘴角抽搐:“所以……”

江盛把声音压得极低:“所以我有预知能力!”

“这是你预知的未来?”魏游扯了扯嘴角,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小脑袋狠狠点了点头,又用一双透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很好解读,用通俗的话翻译就是“我说的话比金子还真,你要相信我,不然我当众哭给你看”。

魏游一本正经道:“听说泄露天机会折寿,那你……”

闻言,江盛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不会吧不会吧,把穿书的事情说出来会不会折寿啊!

好傻。

无厘头的话确实给魏游提了醒,他先前听驻军的呈报第一反应是相信对方的话,让覃洐调集兵力去剿匪,把京城带来的兵和驻军联合,分散三处各两千人,一网打尽。

可如果对方有两千人呢。

人生地不熟,剿匪估计会失败。

无论如何,土匪的事说到这份上,肯定是要解决的,魏游思忖后下令:“派人查一查明州的情况,调覃洐回来让他准备准备。”

王延山点头称是。

百姓听得稀里糊涂,怎么招工闹事变成讨论剿匪一事了,明州的土匪与他们建州老百姓有何干系,他们就想知道到底还招不招人。

心里急但没人敢出声,对方是个官吏还能抱怨一声,是大荆的王爷,他们是万万不敢的。

“王爷,那这些人……?”关押还是其他,一句话。

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灾情严重。

同情归同情,一味仁慈管不好事,是该杀鸡儆猴。

魏游稍作思考:“闹事的不招,日后若是有人再挑事,不仅不招,还需记录是哪些人,灾民直接禁粮充军,城内人罚十两银子并服劳役五年。”

围观队伍里一片嘈杂,魏游一扫而过不怒而威,“特殊时期责罚重,若不想失了自由身,还望三思而后行。”

没人敢闹,停滞的队伍缓缓动了起来,有序不少。

魏游放下车帘子阻隔视线,转而看着江盛,面露探究。

“干嘛这么看着我。”江盛挪了挪屁股,不自在道。

魏游淡淡一笑:“你猜。”

“……”魏游怎么回事,被魂穿了吗?

魏游当然没有魂穿,反而清醒的很:“我家夫郎神仙转世,有预知能力,可以猜到。”

不,他不能。

江盛抓狂,他就随口编的,怎么魏游还当真了?

“你知道的,会折寿,一般情况我都是省着力气,大事情才会动用特殊能力。”不行了,他快编不下去了。

然而魏游没有轻易放过他。

从吃饭吃什么菜让他猜,到下回情潮热的时间让他算,逮着机会就逗他,江盛后悔自己扯的谎,问到最后捂着耳朵,差点跪下来唱“你不停的猜猜猜又卜了一卦”谢谢他。

一人逗趣一人憋屈的情况持续了三四天,直到某次江盛忍不住要摊牌的饭后,王府护卫突然急匆匆冲进来,呈上将军信物。

“报——明州告急,覃将军向王爷借兵!”

第 38 章

巧合还是必然?

魏游看着江盛一脸邀功的自得样, 认真思索“神仙下凡”一事。

神仙大概是骗人的,那为什么江盛清楚已经发生过的事,难道他不只是穿越, 还是重生?亦或是……

心里满是疑问的魏游紧急召集驻军将领和乔知府商议。

“简直欺人太甚!”

“剿, 一定要剿了他们!”

一条条罪状跃然纸上, 他们压制体内的怒火, 战意滔天。

“目前赈灾兵力分散东岭,难以聚齐,明州驻军和覃洐调用的兵力不足,希望建州能借兵联合剿匪。”魏游让送信的人简单说了事。

“王爷心中定有计划,下官也不多问, 只问一点, 王爷打算派多少人去?”王延山最先冷静下来。

“目前剿匪兵力三千,本王预增两千前往明州。”

乔知府和王延山交换眼神, 建州府城兵最多,尚有五千驻军,调走两千倒是不碍事,他们还担心王爷乱指挥把所有人都调去剿匪,那建州城都没法守了。

江盛插话:“可三山的土匪背地里往来频繁, 早就结了盟,派两千够吗?”

“什么!明州山匪水火不容众所周知,怎么会联盟?”

王延山惊得下意识拍桌面,把江盛吓了一跳。

他吃了一记魏游的横眼,干巴巴道:“王君消息属实?从何处听来的?他们背地里真拧成一股绳, 那剿匪的事就难了。”

未避免江盛说些惊世骇俗的话, 魏游拦在江盛开口前说:“王府有自己的人脉去道,此事有五成真。”

江盛私下里勾起魏游的小拇指。

魏游相信他耶!

实际上魏游说的模棱两可, 五成,真与假各占一半,等于没说。

他对江盛的话半信半疑,只是往最坏的方向想,以防万一。

到底是武将,众人很快从震惊中回神:“若真如此,王爷有何计策?”

“这正是要与你们商讨的事,”魏游摊开覃洐送来的信,里面写了不少剿匪的计策,“覃将军在北方剿匪立有大功,但北方多平原,以往经验大多作废。”

乔知府拿起信一目十行,越看脸越黑:“山匪虽然可恶,但烧山的事不能做。”

“所以他放在最后,无计可施才会用。”魏游道。

火攻确实最省力,但对当地的破坏也是最大的,若是火势蔓延开来,无法控制又该怎么办,种种问题,火攻是下下之策。

魏游指着信最上方,问:“覃将军最上头的一条你们可看了?”

王延山等人颔首:“引诱的法子是好,不光咱紧缺粮草,山匪人多又不耕种也缺,肯定不会放任粮草从眼皮子底下送走,可他们见了是官兵押送的,不敢抢怎么办?”

山匪不是蠢货,这么明显的陷阱肯定不会上当,这也是覃洐最头疼的地方,怎么才能合理的利用诱饵。

“让士兵假扮成商队?”有人提议。

被众人一下子反驳:“这年头,百姓都没粮,哪个商队敢送粮?”

“那你说怎么办?”

魏游见他们吵的不可开交,推了把桌子站起身,望着城门方向笑了笑:“那自然得多一些以假乱真的流言才好。”

明州永安县下河村。

刚刚受过战斗洗礼的村庄房屋倒塌,哭声连绵,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朝廷赈灾粮饷护的严,土匪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需要吃喝拉撒,他们抢不着粮于是又盯上了周边的村庄,烧杀抢掠。

涝灾是严重,可非全境都受灾,一些地处偏远的人口不多的村幸免于难,土匪大肆搜寻总能找到落单的村,抢的抢杀的杀,村民恨呐可又没办法。

下河村村长家的秀才书生填上最后一块坟土,抹了一把干涸的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本名册,用随地拾取的炭条在最上头划了一条黑线,表示村里逝去的人。

第一条是他阿爹,下一条是他阿娘。

“李柱子,李柱子还在不在,在就应一声!”

没人答。

“说好的等我考完举人一起饮酒庆贺,食言了啊……李二狗,李二狗呢?平日吹牛皮说在镇上赚大钱看不上下河村,土匪来了跟个不要命的狼狗似的冲在前头,找死呢……”

周围的人不敢多听,一听就止不住泪流满面。

秀才郎狠狠抹了把脸,在册子上又划一道。

“田大娘家的二妞在不……”

他一抬头就看到田大娘麻木地站在他面前,怀里抱着一个安静的小女孩,鲜血染红胸口像是穿了过年的红袄子,刺的人眼眶发疼。

“六岁的小娃娃都能一刀下去痛下杀手,他娘的一群畜生!”

“李家大铁的在不在……”

秀才声音哑的不成声,伤兵大刺拉拉躺在血迹斑斑的门上,不忍地别开头。

他们来晚了。

几日前,赈灾军队有一半调来明州,奔波于剿匪中,奈何土匪阴险狡诈,善用地形打游击、设陷阱,他们吃了不少亏,不敢再贸然进山搜寻,正是这种畏畏缩缩又无可奈何的打法,助长山匪的气焰,更加肆无忌惮。

夷山土匪窝附近的下河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遭了殃。

这群该死的土匪!

躺板板的伤兵一拳砸在木板上,震得旁人碗里水都抖了出来。

“大、大人,您、您喝水。”

一个小哥儿从满地的锅碗瓢盆中取出一个还算完整的碗,从院子的水缸里打了一碗水递过来,紧张又不安。

躺在门板上的伤兵收回愤怒的表情,道谢后接过,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大、大人……”小哥儿站在他身旁脸色涨红,擦破皮的手指紧紧攥住麻衣,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伤兵郭惟孝把碗递过去,见他还不走,尴尬地动了动身体:“这门是你家的吧?抱歉,被我弄脏了,我这就起来……”

“不不不,不是!”小哥儿连连摆手,轻轻压着郭惟孝不让他起来,又因为身为哥儿的廉耻,倏的收回手,“是先前您救了我,谢谢您……”

当兵的堪比当和尚,一年到头成家的兵见不了媳妇几回,没成家的兵年轻的哥儿和女人都没见过几个,一旦有人有情况,周围的兄弟最爱凑热闹。

现在就有几个和郭惟孝同营的士兵冲两人吹了声口哨,打趣道:“兄弟英雄救美,好福气啊。”

清秀的小哥儿闹了个大红脸。

“去去去,拿人家哥儿开玩笑,要不要脸。”

郭惟孝赶紧把看热闹的轰走,挠挠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山匪对老人小孩和男子赶尽杀绝,但不杀年轻的哥儿女子,这并不仁慈,对哥儿女子来说,委身山匪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之前郭惟孝他们奉命来剿匪,正瞧见山匪说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碎语把小哥儿拖拽走,他怒火中烧冲的猛,结果顺利挂了彩。

说起来挺丢脸。

“我……”郭惟孝不知道怎么和哥儿相处,想聊点什么打破尴尬的氛围,话刚开头,脸色突然一变。

“有情况!赶紧躲起来!”

他躺在地板上震感最清楚,扯着嗓子喊完后,村民立马惊慌起来。

“山匪又来了?”

“怎么办,这么大的震动,好多人!”

“呜呜呜,娘,我害怕。”

“快快快,愣着干什么,快藏身啊!”

尽管被山匪打劫过不少次,他们一听到来山匪还是本能的害怕,村中的嘈杂声很快消失,躲地窖的躲地窖,进山洞的进山洞,不敢发一声。

村民心慌,士兵的心也一点点下沉。

好多人。

地动声势浩大,不像是只来了百来号人,朝廷剿匪的大部队不在这儿,郭惟孝他们这一百人是分出来的,如果来的是山匪肯定敌不过。

最好是他们的兵马。

郭惟孝紧了紧手里的刀,咬牙拖着残腿四下寻找地方躲藏的地方,转头却见小哥儿跑出了一段距离又回来架他。

“你回来做什么!不用管我,你快走,赶紧躲起来!”背后的声音越近,他心里打鼓的震动越强烈。

小哥儿咬着唇一言不发,手上的力气在加重,再走快啊,为什么他力气这么小,加把劲,地窖就在里屋了。

这不行,来不及了。

郭惟孝瞄准一旁的茅草堆,连人带刀扑了进去,他把小哥儿护在身下,一层层茅草和木板横七竖八倒在他的背后,受伤的腿疼得他牙齿打颤。

密闭的空间内只有两个人,小哥儿顾不得害羞,见状把自己的手臂横在他嘴边,却被郭惟孝一手捂住嘴巴,示意他别出声。

整个下河村寂静无声,只剩下狼藉的破布在空中挥动。

整合有素的五百人队伍在村口停下,噼里啪啦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搜寻人影,一下又一下的,听得郭惟孝的心沉到谷底。

绝对不是援兵。

找了三间屋子一个人影都没有,夷山三当家耐心告罄,戾气滔天,直接转身踢翻了一个下属:“人呢?不是说有伤兵在整顿吗?怎么一转眼下河村的人全跑了森*晚*整*理?”

老大让他忍一忍,朝廷的兵不敢惹,下河村死的几十个人全是他的属下,老大当然能忍。

但他不行。

不出这口恶气,他寝食难安。

老大就是个怕事的,让他说,明州知府都礼让他们三分,这明州迟早有一天是他们的天下,怕个嘚儿。

“三当家,小的离开时确实看见有伤兵逗留,下河村的村民一个个挖土埋人,”被踹的人膝行爬回来,环顾四周找证据,“您快看,这些一个个坟包,土还新鲜的,不会错的。”

土确实还松软。

“不是入了山就是躲在哪里。”他断定。

被唤三当家的男子跳上一棵树,眺望整个村,眯起眼:“来人,给我点把火烧了村,我不管他躲在哪里,除非他们不怕熏死,否则肯定忍不住逃出来。”

说完他又踢了踢脚边的人:“你,去村口喊,本大爷要放火烧村,自愿投诚的人不杀。”

“当真不杀?”他身旁一个戴着头巾的汉子笑道,“原来夷山的三当家菩萨心肠。”

三当家舔了舔嘴角,嗜血道:“说说而已,欣赏人从希望再绝望的眼神,不觉得有意思吗?当初就是这些朝廷的走狗把咱们逼得只能上山当土匪,过着水生火热的日子。你说我做的过分么,连阳山的陈二当家。”

戴头巾的陈二当家看着远处喊“投降不死”的人,笑了笑,没说话。

喊话的人绕着村子来来回回喊了几次,躲在暗处的村民和士兵听得一清二楚。

没人相信他们的鬼话。

无一不在心里骂他们祖宗十八代,这些土匪太恶心了,想要戏耍他们之后再行杀戮,一个个都是畜生不如!

村民原本心中慌乱,但见官兵一个个挡在他们面前,捏紧手里的武器,他们就不怕了。要是真放火,他们就冲出去和人拼了,能换一条命换一条命,至少比死的不明不白好。

安静的村庄像是真的无人一般,打的算盘落空,三当家勾起的唇角一点点放下去。

好,铁骨铮铮不愿意出来是吧?

他故意大声喊:“火折子准备好了没有?!”

“回当家的,准备好了。”

地窖内的人屏息凝视,心颤地发疼,真的会烧死他们吗?

士兵们在地窖中借着微弱的光线对视,相互传递一个信号——要是真起火就出去,死也要死在与敌人的拼杀中。

三当家嘴巴抿成一条线,下属不着痕迹推后了一步,知道当家心情不爽要发火了。

果然,三当家一把夺过下属的火把,靠近干草,“既然你们不想活,那我……”

呜呜呜——

他的话没说完被远方的号角打断。

一干土匪顾不得下河村,齐刷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表情十分错愕。

“哟,你们的老窝好像被袭击了。”陈二当家的话一场突兀。

三当家立马变脸拽住他的衣襟往前拉,眼神凶狠:“是不是你们干的?”

“是我们干的又如何,不是我们……”

陈二当家逮着机会冷嘲热讽,但他的笑很快僵在脸上,因为更远处传来一声更长更细的号角声,方向是他们寨子!

发生什么事了?

要知道只有山寨受袭才会吹响号角示意有敌袭,召集在外的山匪赶紧回去帮忙。

三当家松开他的衣领,嗤笑一声:“看来不是,你们的老窝也被偷了。”

陈二当家没有理会夷山三当家的嘲讽,直接拆了五百人队伍中合作的两百名连阳山匪往自家山头奔走。

他心里不安,总觉得失态超过了他的掌控范围。

三当家也没有逗留,扔了火把直接回山,带着人跑远后回头看着下河村发誓,等下回再来时,一定要把这些人挨个杀光助兴。

火势蔓延。

屋内实在难以待下去,一百位士兵揣着必死的心从地窖爬出,准备与山匪决一死战,可出了门才发现除了一片汪洋火海,一个豺狼虎豹的影子都没见着。

人呢?

变成蝴蝶飞走了?

第 39 章

两天前, 歌舞升平的夷山主寨得知朝廷要招兵买马大力收拾他们时,吓得魂飞魄散,栗栗危惧好一会儿。

细细打探下, 听说招的兵马是东岭逃难到建州的难民, 他们的表情就开始微妙起来, 再一打听, 为了剿他们,京城来的王爷仗势欺人罢免大将军覃洐总指挥一职,准备亲征剿匪,他们心里的不屑达到了顶峰。

得,该吃吃该喝喝。

又是个妄自尊大, 贪慕军功的蠢货。

“两天后那朝廷王爷欲率兵两千, 运粮从干路走,去往明州城与驻军汇合。”收集情报的匪民道。

二当家转着手里的酒盅, 恣意道:“近日都没什么乐趣,不如逗逗那王爷如何?也不知道粮没了那刚弱冠的王爷会不会急得哭出来。”

“胆子大了,王爷的主意也敢打。”

大当家表面斥责,眼底流转着同样令人作呕的恶趣味,一旁温酒的女子颤了颤手, 水差点洒了。

三当家笑呵呵接道:“问罪不过是咱命苦妻儿父母惨死,食不果腹,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若是那王爷不依不饶,就来个假意投降送他个军功又何妨, 说到底还是我们赚了一大车粮。”

一番下来有了定论。

“不过, 与两千兵对峙难免磕磕碰碰,来人, 去一趟连阳山,问问愿不愿意联合来个‘劫富济贫’的戏码。”

两天后。

浩浩荡荡的运粮队从建州出发行进于明州干道,前锋队伍环绕的是一位擐甲操戈的英气青年,御马挺拔,雄姿英发,泛起冷光的盔甲映衬着一双犀利的墨瞳,与之对视不觉背后一寒。

“哧——长得像模像样。”

夷山和连阳山双方老大悄然对视,收起平日的不正经,耐心等待运粮队伍行至山间腹里。

一声令下,山石轰隆隆滚落。

“快散开!”

“是山匪!山匪来了!”

巨大的声响惊扰了下方的人马,整齐划一的队伍变得七零八乱,之前还装模作样的青年脸上闪过害怕,等两侧山腰飞箭倾倒而下,眼底的惊恐瞬间盖过了伪装的镇定,吓得差点从马上坠落。

埋伏的山匪从山腰俯冲下来,气势竟比朝廷的队伍强数倍。

“过路的买路财来了!”

“哈哈哈哈,这就是朝廷派来的兵?不堪一击!”

朝廷官兵一盘散沙,山匪一改畏缩的常态,心底涌起报复朝廷的快感,一时间士气大增,竟让这两千官兵溃不成军,夹着尾巴跑了。

“当家的威武,什么狗屁朝廷,见到我们还不是屁滚尿流,屁都不敢放一个。”一个上位者底下总有合格的马屁精,大当家愿意听也喜欢听,直接赏了他一块金锭子。

连阳山大当家不疾不徐地走到干路,看着一匹匹运粮的马车,畅快大笑:“二十辆,够一个多月的了。”

“收起你那垂涎的目光,”夷山大当家哼了一声,“三七分。”

“你三我七?”连阳山大当家笑不及眼。

“胃口太大小心撑坏了肚子,得不偿失。”

连阳山大当家没有把他威胁的话放在眼里,施施然:“不吃吃看,怎么知道呢。”

他说完后退一步,两人间和谐的氛围一扫而空,两方势力不再穿插而站,各回队伍,连阳山山匪身后的树丛窸窸窣窣,又一批山匪迎面而来,www.youxs.org,尖锐的刀锋刻画着势在必得。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夷山大当家响亮的鼓掌声彻底点燃:“夷山和连阳山过命的交情,大当家当真舍得?”

“这话就有意思了。”

靠近夷山的山头一排排弓箭手虎视眈眈地瞄着底下,那是夷山潜藏的山匪,锋利的箭矢蓄势待发。

“两败俱伤小心渔翁得利。”

“对付你们不至于两败俱伤。”

连阳山大当家丝毫不动摇,他注视着夷山大当家的一举一动,一片秋叶从两人面前飘过,他忽然后退躲开迎面劈来的大刀。

“上!”

兵戎相接,鲜血沾染上枯干的粮草,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泥地里,不知是哪一方杀人的刀没了分寸砍在丢弃的运粮车上,咕噜咕噜,车上黑色的石块滚落地面,砸停了对砍的两个山匪。

“不是米……”一人惊恐道。

嗖——嘭——

同时,一声从没听过的巨响在半空炸开,连阳山大当家敏锐看向半空,而夷山的大当家看的是车上滚落的石头,对峙的两人再次对视,霎时没了血色。

齐齐爆出口:“中计了!”

夷山主寨。

覃洐等山寨瞭望台的人吹完号角,才一箭把人射下来,他望着山脚下的信号弹,心底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佩服。

“将军,夷山山寨留有的九百多人全部捆了起来,如何处置?”下属道。

“不着急,去问问山寨里的女子哥儿,哪些人是被山寨掳来的,从哪里掳来的,可还有家人在,一一记下。”

覃洐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山寨大门口,听着山下一声声爆炸声和惨叫,神思复杂。

几个月前,甚至前十几年,覃洐打心底里看不上京城名声狼藉的皇六子,即使在保驾护航之中折腾出肥皂的事,他还是看不上魏游。

但抵达钱塘后,他变了。

不能说变了,而是不再藏拙。

除贪官,真赈灾,爱百姓,他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和京城人见人怕的瑞安王毫不相干。还有前段时间出现的玻璃、水泥、肥皂、炸药等稀罕物,他不知道魏游是哪里看来的法子,单凭不费吹灰之力拉拢东岭八族的手段,他就自叹不如。

这些足以让他对魏游改观。

但真正令他佩服的,还是剿匪一事。

鉴于这段时日还算友好的相处,他派人找瑞安王借兵,对方同意了确实让他舒了一口气。但不是借兵那么简单,魏游传信说要与他打一波配合,简直匪夷所思,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掺了假,否则为什么知晓计策时他竟然心动了。

不仅心动了,他还行动了。

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行事最为嚣张的夷山山匪,为什么选它?因为它最自大,自大就容易有机可乘。

粮食的诱惑太大了,他们选了一条离夷山和连阳山都近的官道,这无疑在暗中加了一把火,瑞安王的替身从官道大摇大摆路过,果不其然被握手言和的临时山匪组劫了道。

他们装作害怕逃跑,留下的人必然会有矛盾。

不管矛盾大还是小,调虎离山已经够了,大当家带走一千两人,留守的汉子只有五百,他们原以为有上千人,却不想夷山的三当家居然趁这个档口跑出去了,那便更方便了,一路势如破竹。

至于山下,他们早前挖了不少陷阱和埋了魏游送来的地雷,等下一个信号弹响,他们下山和送假粮食的队伍两面夹击,一举剿灭夷山山匪。

至于魏游那小子,不是,瑞安王坐镇建州压根就没来。

他还记得当初副官问:“将军,可此法子只能用一次,另外两处必当警惕我等。”

这也是他佩服魏游胆大包天又有勇有谋的地方。

“瑞安王派了五百人假装连阳山山匪袭击第三个土匪窝,等连阳山的人反应过来中计,那头已经打到连阳山老窝了,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王爷……好本事。”副官感叹。

覃洐心情复杂,这招很损,一不小心翻船就是大乱斗,但不得不说,很实用。

他们兵马不齐,要一下子歼灭三个太难了,更何况打掉夷山,另外两处必定不会小瞧他们,甚至可能短暂结盟一致对外,到时候更难。

所以要打就一下子全得罪了,一起打,用最少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他们这头赚大了。

第二枚信号弹升空,覃洐吐出一口浊气。

要不是周围都是部下不想被人看笑话,他现在恨不得爬上瞭望塔上朝山下大喊几声,发泄一下心中翻滚的满腔热血。

他娘的太爽了!

劳资就没打过这么爽的仗!

他拿着枪大声喊:“走走走,跟本将冲下去,升官发财娶老婆的机会来了!”

瑞安王府。

旗开得胜的消息昨天就传遍了建州,不过,今天覃洐被人抬着进来向魏游汇报他是没想到的。

“你怎么回事?”魏游没看明白,怎么覃洐的军队好好的没受几个伤,反而主帅腿摔断了起不来。

“咳咳。”覃洐一个纯种的北方大汉缩在狭小的担架上可怜兮兮的说不出话来。

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的刘和德解释道:“覃将军为升官发财娶老婆一时激动,下山时绊了一块石头,摔了。”

魏游:“……”

“你别胡说!”这话不知道戳中了覃洐哪里,他粗红着脖子东张西望,“劳资有媳妇的,对媳妇忠贞不二!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看别人一眼!”

说完慌张地看了看周围,生怕他媳妇从哪个角落蹦出来暴揍他一顿,“哪个混蛋造谣我想升官发财娶老婆,我当时说的是你们,不是我!”

江盛凑近:“可是魏游有老婆啊,他也不能升官。”

覃洐心头一梗:“这个‘你们’是说我的部下!”

他现在整个人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魏游把江盛好奇的脑袋摁下去,不让他靠覃洐太近,江盛扒着魏游的袖子上下打量这位驻军总指挥,最终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覃将军的媳妇不愧是将门出生,手劲真不小,瞧瞧脸上这殷红的巴掌印,色泽均匀,圆润可爱,都是来自妻子爱的深深问候。

嘿嘿。

插科打诨一番,书房里议起正事。

“不辱使命,三处山头全部拔除,周围的小山寨见情况不对,我们还未进山时那些人便诚惶诚恐派人来投。”

“这三个山寨阴险着,一个大寨子真的有两千人,不对,不下两千人,若不是王君提醒,我等贸然领兵马进入山匪寨子剿匪,只怕是阴沟里翻船,损失惨重。”

没人觉得王君一个哥儿在他们中间不妥,这回要不是得了王君的提醒,不说有去无回,绝对无法避免上头怪罪降职。

江盛鲜少被这么多人明着夸,在魏游面前没脸没皮,在外人面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躲在魏游身后遮了遮,众人友好地笑了笑移开视线。

“王爷,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明州知府胆小怕事引咎辞职,辞官的折子与这回剿匪的一同呈给朝廷,所以明州的事暂由魏游处理。

魏游想了想:“几个寨主其罪当诛,公开断案让所有百姓都去看看,至于其他人按罪定论,该杀的杀,该当苦力的当苦力,东岭男丁是不多,但不缺这些个逞凶极恶之徒。”

劳动力少不要紧,等日子过好了,还怕人不愿意生吗?古代没有限制生育,想生几个生几个,儿孙满堂才是普通老百姓的愿望。

一旁明州派来的官员点点头记下:“还有一事,王爷,哥儿女子的情况似是不好。”

覃洐这个马大哈问:“怎么了?”

这位官员快被愁死了:“不问哥儿女子在山寨中经历了何事,单单是流言,就能逼死这些个哥儿女子,更何况是婚约在身的人,有几个被家人领回去直接浸猪笼,若不是放归的士兵阻止,怕是早没了命。”

这位官员是武将出身,没有文人迂腐,况且家里也有个媳妇,见不得这种事。当初看着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只是痛恨那些恶贯满盈的山匪的和自责当官不能有所作为。

魏游沉默,这确实不好接。

书房内一时静默,江盛提议道:“能不能让他们到肥皂厂去。”

众人看着他。

魏游道:“你想让他们住肥皂厂先安定情绪?”

江盛点点头:“我前几日偷偷去肥皂厂看望林无忧的姐姐林安瑶,她现在很好,心情爽快乐活,也不怕人了。”

众人不知道江盛在说什么,魏游却一点就通:“调她过去倒是可以劝说一番,正巧上回说的羽绒服作坊还没动工,也能选在明州。”

江盛眼睛一亮。

“不过,”魏游转头面对明州那位官员,“明州人太少了,你把建州的灾民领回去。”

明州官员还沉浸在被王爷佛照的开心中,下一秒被一番话砸清醒了,知道躲不过,于是讨价还价要一些粮食回去。

明州的事逐条捋顺,按着计划走就行,至于其他一些琐事,魏游不打算管了,麻烦全交给他,还要那些吃朝廷俸禄的官员做什么。

“覃将军和夫人感情真好诶。”等人走了,江盛终于憋不住了,“覃洐发呆时经常摸脸上的巴掌印,虽然疼的咧嘴但看着很满足。”

魏游和江盛并肩走在路上,闻言挑眉:“你羡慕?要不要我给你来一下试试?”

“为什么不是我给你来一巴掌?”江盛不服输地挑衅。

“因为是你羡慕。”

这话题有点怪,但他俩乐意说着废话。

“对啊,我羡慕覃洐他媳妇打了覃洐他还能不生气,我也想看你被我打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江盛侧头微微仰视跃跃欲试,魏游的侧脸轮廓分明,打起来一定很不错。

魏游不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了绝对会打屁股:“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一直知道江盛的眼睛很好看,特别是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亮的像是宝贵的黑曜石,很容易被吸进去。

长久的对视中,魏游率先偏移视线,伸手从他脑袋上取下一片垂落的碎叶,认真道:“小神仙,三处山匪全剿了,多亏你的预知。”

“啊?哦哦,应该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江盛不用碰就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烫,仅仅是因为魏游的一声“小神仙”,宠溺的像是噙在嘴里的糖怕化了,让他忍不住耳根发软。

“干嘛叫我小神仙呀。”江盛小声反驳。

“能预知未来规避灾祸,不是小神仙是什么?还是说你想让我叫大神仙?”

什么大小神仙的,都是他胡编乱造的事,魏游怎么还真信了,以前也没见魏游这么天真啊,愁死他了,要是魏游问起功法和神界的事来,他要怎么解释啊。

俗话说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魏游假装不经意问:“你们神仙平时……”

“不许问!”

柔软的手垫子覆在魏游嘴巴上,许是怕力气不够,他又加了另一只上来,牢牢覆盖住他的口鼻。

江盛脑海里想着怎么编才能回答地自然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痒,倏地抽开手:“你干嘛撩我!”

魏游听出了满满的控诉,但还是面不改色,好像舔人手心的不是他一样:“你谋杀亲夫,我想我还是能挣扎一下。”

捂太久了。

江盛反应过来,觉得有点羞愧:“那你刚才想问什么,我现在能回答你了。”

魏游也不问为什么之前不行,盯着他薄红的耳尖淡淡道:“你们神仙平时也会怕猫吗?”

“为、为什么这么问?”江盛抬头发现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身后,顿时汗毛耸立,他不敢动,生怕一转身背后就有一只猫跟他说hello。

“你身后有只……”魏游蹙眉道。

“猫?”

江盛的话刚补充完,整个人已经挂在了魏游的身上,他紧紧圈着魏游的脖子,把脑袋埋进颈脖子,不肯出来看一眼。

一听到猫就生理性颤抖,还需要问什么怕不怕。

魏游托着他的屁股,往寝殿走,余光瞥见刘和德来不及掩饰的笑容时脚步微顿,却是什么都没说。

“猫……还在吗?”

“在。”

“那你不能放我下来。”

“好。”

一路上江盛一直不停问,魏游不厌其烦地答着,虽说语气里没多少诚意。

江盛的脑袋埋得很深,没有瞧见魏游脸上久久未散的笑意,也没看见背后空空荡荡没有猫的石板路。

第 40 章

晨光熹微, 东方吐白。

一辆辆刑车从衙门拖出,囚车上平日耀武扬威的山匪头领们一个个蓬头跣足,十分狼狈。

行至刑场的道路被围得水泄不通, 官差拦着往里挤的人群, 开出一条道。

头戴面纱, 手挎竹篮的哥儿女子早早候在道路尽头, 仇恨、愤怒,一双双压抑着苦痛的眼睛在山匪头子路过时濒临崩溃。

他们是被山匪掳去的哥儿女子。

被掳前,他们有恩爱的丈夫和幸福的小家,日子过得清贫但胜在温馨,但美好的一切总被丑恶的事物摧毁, 如今只能拖着残破的身躯在世间苟活。

而一切的一切全拜眼前的恶魔所致。

山匪微微偏头朝他们看来, 身体本能瑟缩,待反应过来时, 篮子里准备的石头已经投掷飞出,精准无误地砸在他的头上。

“贱人!”

被靠在囚车上的山匪躲不开破口大骂,却被糊了一嘴泥,再也说不出话来。

“山匪纵横明州多年,为祸一方罪大恶极, 今替天行道,诛杀恶首以昌大荆!”

行刑官一声令下,大刀挥落。

周围百姓一眨不眨看着曾经欺辱他们的山匪人头落地,人人拍手叫好。

实在大快人心!

终于啊!这群畜生们终于死了!

因山匪痛失家人的百姓掩面而泣,哥儿女子们抱成一团痛哭流涕, 宣泄长期积压的恨意与委屈。

山匪死了。肥皂分厂和羽绒服厂在明州城内竣工, 吃饱穿暖有工钱,他们将有全新的生活, 也无需受家人邻里的白眼,日子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魏游和江盛没有与衙门的官员一同,他们站在人堆里看完全程,随着人流悄然离开。

近距离看了行刑现场,江盛满脑子都是鲜血淋漓的场面,回来后两顿饭只吃了一点点,肉眼可见精神萎靡。

洗了澡,上床揽过人,魏游有心安慰:“还在想山匪的事?”

憋的久了,魏游一问江盛就一发不可收拾:“那些惨死的明州百姓好可怜,今天去刑场痛哭的哥儿女子更无辜,山匪怎么能这么坏啊,真恨不得把作恶的人全抓起来枪毙。”

是气急了。

枪毙都脱口而出。

伸手顺了顺他的后背,静静当个聆听者,等人说的声音发哑发泄够了,魏游才慢慢开口。

“世人皆有私欲,世道坏人自然也坏了,这不是你的错,无需自责无法救他人于水火。我们无通天法眼顾不全所有人,只能尽量改变东岭,对苦难者施以援助。至少保证将来的东岭,百姓温饱度日,生活富足安康。”

“我还是觉得自己没用。”江盛沮丧道。

他除了在背后替他们伤心难过外,什么都做不了。

魏游揉了揉他的脑袋,钻牛角尖的想法得改:“怎么会?这回要不是小神仙提供山匪消息,驻军无法势如破竹攻占山寨,或许要死成百上千人。”

又是小神仙。

江盛张了张嘴,有点后悔编故事,他刚才有一瞬间想把小神仙的事直接告诉魏游,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以前想当警……想到大理寺任职。”魏游半真半假道。

江盛不信任:“是么?”

大理寺是古代司法机关,这一点江盛不至于太过文盲,不过他没想到魏游居然有这个想法,回想起魏游书里的行为……

法官没当上,自己进牢好几年。

“我当初见不得仗势欺人,”魏游见他被吸引了注意,继续说道,“可惜后来发现案子是审不完的,总有人在犯错,大理寺的职责是出事后还人一个公道,但无法改变既成的事。”

江盛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后来走了?”

“留着干什么,越来越没意思,”魏游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说法不适用于当朝集权者。”

原身看似废柴,但到底是个皇子,能在宫中平安长大自身能力绝对不会差。

当初原身从还有点人性跨越到丧失人性,有大理寺的因素在,至于查到了什么……原身的记忆只停留在他翻找皇帝元后死亡一事上,后面断了,或许是没查到。

又或者,查到了刻意遗忘。

“皇子都不能管?”江盛皱眉。

“和母家站在对立面上,等于满盘皆输。”

江盛毛骨悚然,原来珍妃家也不是善茬啊,不过想想也是,当初见珍妃也不像是个和善的人。

魏游不再多说,反而问起江盛的想法,以前想做什么。

“没什么大志向……混吃等死吧。”他脑子笨,学不好,想着日后找不着工作就去海里捕鱼,也能卖卖海货赚些钱。

魏游眉眼舒展,笑出了声。

温暖的烛光打在魏游脸上,柔和他凌厉的轮廓,江盛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本王记得丞相家的儿子乃京城八大才子之一,怎么会没有大志向呢?”

江盛打了个哆嗦,特别是魏游第一次在他面前用“本王”二字,总觉得被人看穿底裤。

他心有戚戚:“按部就班,可不就是没有大志向。”

穿越的事不确定日后会不会坦白,最好能让江盛自己猜出来,这便是一个惊喜,现在留一些蛛丝马迹给小笨蛋,日后少些冲击。

“原来如此,那嫁给为夫岂不是坏了计划,嗯?生气吗?”

两人靠得近,暧昧的气音让江盛脑袋晕乎乎的:“不不不生气……嗯,当初有点生气。”

江盛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嫁给魏游可是被逼的,不可能不生气!

美□□人,罪过罪过。

破绽百出的小笨蛋,根本不懂得掩饰,魏游描绘着他半拧的眉目,柔声道:“现在呢?”

江盛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对我好就一直不生气。”

自认为狡猾的回答,把魏游乐着了:“行啊,对你好。那小神仙这回剿匪功劳大,有没有想要的奖励?”

“什么都行?”江盛眨眨眼。

“当然。”魏游肯定。

还真信了。

魏游是不是傻子啊。

屋内留有一盏小灯,光线微弱,但足够江盛看清魏游的脸。

魏游半低着头,光影模糊了面部轮廓但那双狭长的眼睛格外清明,像是蓄满了无尽的只属于他的柔光,江盛心脏扑通扑通跳不停,鬼使神差的,一点点靠近魏游。

魏游一动不动看着他,等江盛的呼吸与他纠缠在一块,他动了。

轻飘飘的吻落在江盛的额间,眼角,脸颊……最终悬停在唇瓣前,没有落下去。

小可怜大抵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了,整个人屏住呼吸脸色涨红,魏游没忍心欺负他,蹭了蹭他的鼻尖,没再做过分的事。

江盛后知后觉摸了摸被亲的地方,慌张道:“干嘛、干嘛亲我啊!”

魏游一笑:“你说呢?”

他眼神乱瞟,没来由地心虚:“我不知道。”

总不会是喜欢他吧!

怀里的人多少有点无措,魏游暗自叹了口气,心知不是好时机。

一对恋人从相识到亲吻到上床,一步一个脚印,而他们全倒过来了,魏游想给江盛一个完整的过程,不想江盛回忆起来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有两次情潮热的结合。

再慢点吧。

“给小神仙的安慰奖,为夫的色相万人难求,独一份全给你了,还满意吗?”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盛完全招架不住磁性的声线,揪着魏游的前襟“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魏游不急,等着他平复心情。

“不太满意,”江盛把头埋他胸口,觉得被魏游禁锢的腰一阵阵的酥软,“太轻了,都没感觉……”

魏游呼吸一滞。

江盛难为情极了,见魏游不说话,忍不住扭动身体抬起头,却不知怎么的爆红了脸,一动不敢动了。

被褥弥漫着滚烫的气息,一触即燃。

良久,魏游半松开抱住江盛的手,声音沙哑:“你这样我会的得寸进尺,睡吧,明早带你去看战利品,自个儿挑喜欢的。”

怎么个得寸进尺法?

江盛忘记自己怎么回的,只是脸上的热度一直褪不下去,像是喝了酒一样,醉的一塌糊涂。

最终敌不过周身安心的味道,沉沉睡去。

而魏游,等江盛睡着后在里屋内站了半宿,把守夜的人看毛了才重新躺回去,搂着人睡着。

翌日。

耐不住江盛的催促,魏游一大早起来开库房翻箱子。

“这便是明州送来的?”

明州送来的战利品不多,大概有十来箱。

除开山寨搜寻道的粮食和银两外充公外,他们挑选了稀奇古怪的东西送给魏游。不管是当幕后的军师也好还是王爷的尊贵身份也好,这是他应得的。

“亮晶晶的珠宝多,你挑挑,喜欢的拿走,不喜欢的那些我让人去换银两。”魏游对两眼发森*晚*整*理光的江盛道。

这话一出,江盛没再客气。

有主有商家记号的都一一询问了还回去,送来的均是从山匪那搜刮的无主之物,否则魏游也不会收。

魏游见他淘宝淘得自在,也忍不住翘起唇角翻箱子,江盛还招呼云哥儿和锦哥儿挑两样喜欢的拿,记在他名上,魏游听了差点没忍住笑。

这是逛首饰铺子呢。

那他是不是可以讨个利息?

“魏游!魏游!你快来看!我找到好东西了!”

江盛捧着一个大大的棕黄色饱满长条,雀跃地往他这头跑,还差点因为太过兴奋绊倒脚下打开的箱子,被魏游抱了个满怀。

在众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魏游怀里站起来,魏游也顺利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番薯?

魏游接过江盛手中的东西仔细打量,与泥土成色差不多的表皮,未煮熟时红色不显,用护卫的刀切开是橙黄色内心。

好东西啊,魏游心中一喜。

他还想着只有小麦不够吃,大荆除了小麦和水稻,高产农作物少,最好能找到适合山间种植的农作物才好。

结果,这就雪中送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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