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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目

  • 作者:舟无度
  • 类型:经典文学
  • 更新时间:02-01 00:31:30
  • 完书字数:10646

杨青本来打算回图书馆学习, 等着秦霄把她外套穿回来,结果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分钟。

就在杨青准备给秦霄发消息时,秦霄回来了, 整个人阴沉沉的,脸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

“杨青。”秦霄站在门口把她叫出来。

工作室里这会儿就一个同事, 杨青不明所以地走出去。

楼道里只有她和秦霄两个人,秦霄撇过头没看她, 眉目冷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一会儿打算去哪儿?”

杨青茫然,“图书馆。”

秦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 “那你开这个干什么?”

杨青看向秦霄手里的卡, 这才发现那是一张酒店房卡,看起来很高级, 意外道:“我的?”

“在你兜里。”

杨青接过来拿在手里, 又看了一眼, “不对啊,不是美容卡么?今天离职交接, 郑经理把我从龙泊送回来的, 临走说她朋友的美容院刚开业让我陪她一块做美容去, 要给我一张卡, 我不要她就直接塞我兜里了。”

秦霄深吸一口气,一只手覆上了脸, 看起来疲惫至极, 脱掉外套还给杨青,道了句谢沉默地进门了。

杨青接过外套,上面还带着温暖的体温, 她下意识把衣服抱着,另一只手仍拿着卡在看,未经思索脱口而出,“她为什么往我兜里放房卡?”

秦霄脚步一顿,屋里的新编导八卦的抬起头,眼睛晶亮,“谁?谁?”

秦霄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拉来键盘继续工作,淡声道:“要么拿错了要么看上你了呗。”

杨青顿在原地两秒,边穿外套边走了。

楼梯间转角正好有垃圾桶,一张房卡利落的被甩进去。

“姐我下班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新编导收拾好东西起身,跟秦霄说了之后离开了。对面区域的灯一关,工作室里的亮光少了大半。

晚上九点半的创业孵化楼,大部分窗户的灯已经黑了。

秦霄独自坐在半明半暗的交接里,电脑前的灯光笼罩她整个正面,眉心一直蹙起,眼眶里有化不开的阴云。

‘真不是我的,是杨青的。’

‘杨青给你塞的房卡。’

‘不是啊,这是杨青的衣服。’

‘你为什么穿她的衣服?你没衣服穿?’

……

那些重复,冗长,包裹着情绪,嗓音愈发激昂的对话循环在耳边,宛如一场无休无止的轰鸣。

分明是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对话,可眼前的台灯和那盏路灯一样,照的秦霄的烦躁无处遁形。

‘能不能给我一点信任,最基本的信任?’

‘你让我怎么信任你?’

……

‘你每天住在导员的公寓里,我问你她究竟怎么帮过你你又不告诉我,我有说过什么吗?’

‘你现在什么都说了。’

网页又卡了,黑暗中的整个白屏刺的秦霄眼睛生疼。

哐的一声,键盘被砸到地上。

一双手撑着眉骨和太阳穴,来回摁揉着酸热的眼眶,这时候电话又响起来。

“喂秦总啊,我们这边的意见呢,这版还是不够贴合我们这个brief,我们在讨论一下第一版吧,还是有一些优化空间……”

“好的您接收一下。”

愈发深的夜色里,有人弯腰把键盘捡起来,继续工作。

当天晚上季宛主动发消息道歉。

秦霄熬夜赶文案到后半夜才看到,看到了赶紧顺着台阶往下走,道歉,哄人,哀哀的说着软话: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第二天得到季宛回复,秦霄以为误会终于解除,这事过去了,可之后她发现季宛回消息回的更少了。

一整周秦霄都忙的脚不沾地,除去给甲方装孙子就是面试来应聘的设计师和美工。

庙小门槛却高,遇到与才华的,秦霄亲自泡茶,跟人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毕生所有心眼都用在怎么把人留下,有时一整天都在面试,一个接着一个。

季宛偶尔回秦霄一两句,语言上看起来没任何情绪问题,只是用词精妙,不曾逾越普通朋友的界限半步。

在秦霄的努力下,工作室很快招到一个她和薛岚都很满意的设计师,年纪轻轻已经拿下两个业界认可度很高的奖,他女朋友正好是美工,两人对薪酬待遇很满意,双双加入工作室。

除他俩以外还招到个一口东北话,为人热情的人事,工作室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晚上一起聚过餐后,秦霄让代驾把车开到教师公寓楼下。

已经一周过去了,如果不看微信上季宛那几句近乎敷衍的回复,两个人就已经分手断联了一样。

秦霄头靠在车窗边吹风,从季宛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房卡那事儿根本没从她心里过去。

她给自己道歉是因为怕失去这段关系,可道了歉她心里还是憋屈,又不愿直说。

她要人猜,要人捧着更多卑微的爱意来填补她心里的洞。

但这个洞具体有多大?什么时候又会塌出来一个?

未知。

秦霄这些天熬夜加上喝酒应酬,累的感觉在生死簿上闪了几个来回,此刻闲下来整个人飘飘欲仙,魂儿还是不忘再抬头看一眼教师公寓那盏未熄灭的灯。

电话接通,秦霄的声音在夜色和酒精的浸染下有些低哑,“在干嘛?”

手机里传出季宛温软的声音:“刚在看书,这会儿正准备睡觉。”

沉默。

“……你嗓子怎么了?感冒了么?”季宛温声问。

一听季宛关心自己,秦霄也就没什么负面情绪了,说着自己没事,若有若思地看了眼手机,才九点多,“这么早就睡?”

“嗯……最近睡得都比较早。”

季宛都说要睡了,秦霄自然也就没什么理由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后,透过车窗继续看季宛那层的灯光。

一直都是亮的。

秦霄眼里的光亮渐渐暗下去。

车里的气流缓慢而艰涩,愈发与黑暗凝固在一起,闷得人喘不上气,良久,秦霄鼻息里无奈的溢出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撇开头,手腕上的沉香珠刚好在大腿上硌了一下。

酒精作用下,头脑和四肢越来越沉,浓重的疲惫也开始彻底吞没秦霄。

可能是喝得有点多又到了晚上过于情绪化,秦霄就有种浑身往下坠的感觉,临走秦霄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在楼下呆坐快一个小时。

抬眼一瞧,灯依然没熄。

“艹……”秦霄自嘲地低骂一声,不再抬眼看。

次日上午秦霄去上专业课,进教室看到季宛已经和其他人坐在第一排,自己到后排瘫着。

季宛回头看她一眼,接着秦霄手里的手机一震。

季宛:【忙完啦?】

秦霄回了个嗯之后,郁郁地看着季宛的背影,季宛低着头,似乎还在打字。

季宛:【你这学上的,你都不担心延毕么?】

秦霄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耷拉着眼皮,【无所谓。】

季宛:【行吧。】

之后两人就再没说话,课间也没碰面,直到下课后,季宛才回头看向秦霄,从第一排的逆着往外涌的人群走过来。

秦霄瘫在椅子上静静瞧着在人群中小心逆行的季宛,那张脸白皙立体,翘鼻樱唇,宛如人海中一颗耀眼明珠,像女娲亲手雕琢的某种天降物种,隐隐带圈圣光。

分明是极美的画面,足以让人心弦一动,但秦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训一只狗,伸手给它点甜头,反手又一鞭子抽的它皮开肉绽。

一回又一回,直到它看到明明喜欢的东西也学会忍耐。

也许之后还能吃到,但主动权彻底让渡出去,再由不得它。

秦霄现在就觉得自己像只狗,正处于又挨过鞭子疼劲还没过,甜头又送到嘴边的时候。

季宛走到秦霄身边,秦霄没起身,桌上的书也没收。

季宛疑惑:“走啊,不饿吗?”

秦霄点点头起身,碎发垂下来略遮眉目,叫人看不清神情,随手把书夹在指间往外走,“还记得我长什么样,不错。”

季宛不紧不慢地跟身边,开玩笑的语气:“这才几天,不至于。”

一路上秦霄不怎么主动说话,季宛也似乎没察觉到什么,饭间还是像往常一样轻松的随便聊着,秦霄吃的是食不知味。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季宛是在感情里过分成熟的类型,已经脱离了你侬我侬的浅层需求,也许季宛这个人的感情跟高海拔悬崖上的稀有植物一样,是自己太幼稚才总想腻在一起。

出于试探,秦霄拿起手机找出一个景点的资料,“这里你想去么?”

季宛接过手机看的挺仔细,“可以啊,《大话西游》的拍摄地么,我没去过,你去过吗?”

季宛答应了,秦霄心口忽然放松,看来还是自己想太多,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秦霄手臂上传来细微柔软的拉扯感,是季宛主动挽住她。

路上没走几步就碰到认识的老师和同学,但季宛看起来毫不在意,两眼坦荡,倒是有的人多看她俩好几眼,似乎在疑惑她们两个居然会做朋友。

一时间秦霄的心也像被这么细微柔软的拉扯住,情绪渐渐高涨起来,跟季宛从西游记聊到一本外国学者写的清朝民间关于鬼神的书,好好的历史读物让秦霄讲得像鬼故事,大中午听的季宛直缩脖子。

进宿舍后只有她们两个人,一关上门,密闭空间,两个人的笑声都莫名降低。

秦霄把书放回自己的书柜里,在自己椅子上坐下,拉来个椅子在旁边。

季宛没坐,而是靠书桌站着,环顾四周,眼神若有所思地停留在秦霄正对面那张没有床帘的床上,床边坐着一只毛绒小熊,沉默片刻,“那是学妹的床吧?”

秦霄应声,季宛低头看秦霄,表情有些复杂,“她……平时穿衣服都当你面么?”

哗一下子白花花一大片还打着马赛克的画面顿时出现在秦霄脑海里,秦霄支吾了两声,随口搪塞:“这个我没注意。”

季宛狐疑地瞄她一眼。

秦霄转移话题:“你睡午觉么?”

季宛不大自然地撇开视线,“不怎么睡,你要睡去睡吧,我看会儿书。”

秦霄看到季宛看向自己的书柜,目光在书封上巡回,似乎在找感兴趣的书,午后的阳光从阳台倾泻进来,秦霄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就问问你,你要是睡我就陪你躺会儿。”

季宛的后背肉眼可见的一僵,伸手从书柜上拿出一本《漫步随想录》,声音亦是像隐隐绷着根弦,“……最近中午都不是很困。”

秦霄把季宛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眼里愈发沉郁,淡声开口:“因为睡的早是吧?”

“嗯。”

你他妈昨天凌晨一点半关的灯。

一股戾气顶上心口,硬得像根刺,秦霄撇开头不看季宛。

这本书没有图书馆的标,应该是秦霄自己买的,季宛细细看着目录,她一直觉得秦霄看书看的偏,“你为什么不买代表作?”

秦霄语气烦躁清冷:“对他的成就没兴趣,就想看看他临死前在想什么。”

季宛全当秦霄的情绪是因为不喜欢卢梭,仍平静地自顾自翻页,半晌,随口问:“他在想什么?”

秦霄没什么好气,“想不属于他的女人,想他这辈子还没真正活过就他妈要死了。”

不知道是秦霄这句话的内容还是语气震动到季宛,季宛翻书的手一顿,视线似是凝在书上,又似是在走神,红唇紧抿,人僵的像灌了铅,连同禁锢的还有宿舍里的气流,仿佛一切都变成深灰色,凝滞不动。

秦霄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率先起身,到床边脱掉鞋,准备上床睡觉,再杵季宛旁边她就要把自己气死了。

一只脚都踩到梯子准备往床上蹦了,秦霄又觉得背后过于安静,侧目看了一眼。

季宛仍停留在那一页,脊梁僵直,显得形单影只。

秦霄心里叹了口气,穿上拖鞋又回到季宛身边。

季宛垂着眼,神情有些悲怆,在秦霄安静的注视下,两只手再也拿不住这本明明又轻又薄的书,缓缓放在桌上,红唇轻启,声音细不可闻,“……这样的人临终前都不能自我和解,普通人更不可能。”

想必她这状态什么也听不进去,秦霄抬脚刚要回床,季宛又轻声开口,话里带些自嘲地力度,声音稍高了些,“我这样的人没法给其他人提供价值。”

季宛继续道:“只适合自己待着。”

秦霄止住脚步,凑近些对上季宛的眼睛,在她眼中梭巡:“是么?”

秦霄感觉悲伤的季宛头上长出来一个灯牌,【哄我,立刻】

季宛轻轻苦笑,“是啊,就像一个人住在山林里的老巫婆,谁敢来就把谁杀掉。”

秦霄靠的太近,两个人的鼻尖马上就要碰到一起,季宛往后退,却被揽住腰锢在原地。

这次鼻尖错开,两个人的唇却欲触未触,可秦霄眼里依然是平静的,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也没有往日的欲望,竟看上去像没有一丝感情,只是仍问:“是么?”

季宛嘴唇微抖,红了眼眶,“是。”

……

静到落针可闻,两人之间缠绕着密不透风的磁场,眼神交融眼神,意志对峙意志。

季宛看了就想逃,腰后那只手如同枷锁,却又是半开的,带着一种强势者的傲慢:笼门没锁,你要不要自投罗网?

目光微落,秦霄的唇近在分毫。

似被什么裹挟,也许是因为眼前人,也许是因为某些死后才身披荣光的文人,有什么外来的情绪混杂成浓重的悲怆,紧紧逼迫着季宛。

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心理咨询师对她说过的话。

‘你不是喜欢孤独,你是习惯孤独,人们很容易把习惯的生活误以为是喜欢……’

是这样么?

季宛贴上去问秦霄,熟稔地温软一经接触,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盲目。

秦霄由浅入深,将这个疑问延长到没有边际,季宛逐渐在热烈而湍急的河流中忘记初心,也失去自己。

回过神的片刻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季宛都不清楚是怎么开始的,很快又被动物般的本能拉回梦境,失去清醒,只觉一会儿被抵在桌子上,一会儿又双双滚上一张没有被褥的下铺。

耳边是木板的吱呀声,唯一的理智就是咬紧唇瓣不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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