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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 作者:长生千叶
  • 类型:网游动漫
  • 更新时间:01-13 05:03:35
  • 完书字数:226682

第31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刘觞送行了阿爹和小郭将军, 并没有立刻回紫宸殿复命,而是施施然的拐到了神策军右军的牢营。

神策军牢卒一看到刘觞,立刻殷勤的请他入内, 一路低头哈腰的引路。

牢房之内, 吐蕃细作琛璃还是老样子,身戴枷锁,脚上缠着沉重的锁链, 因着他武艺不弱, 牢卒也不敢懈怠。

刘觞站在牢门前左右打量,笑眯眯的道:“璃儿,咱们许久不见啊!”

琛璃比往日里削瘦了一些, 但眼神凌厉,精神头不减,冷声道:“你又来做什么?最好不见。”

“那可不行, ”刘觞笑道:“不是你上赶着倒贴本使的时候了?可是你先招惹本使的, 现在却翻脸无情, 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渣男啊!”

旁边还有牢卒,刘觞却说一些惹人误会的话, 琛璃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时候提、提裤子了!”

琛璃虽然能忍,但是对比刘觞的脸皮, 还是太薄了一些,刘觞哈哈大笑:“好了好了, 不闹你了。”

说罢, 很有派头的摆摆手, 身边的牢卒立刻退下去。

等其他人都退下, 刘觞才道:“本使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琛璃挑眉道:“哦?你们大唐要亡国了?”

“不至于不至于,”刘觞摇手:“多谢你的关心,我们好着呢。”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刘觞又道:“其实……大唐要和吐蕃开战了,正如你所愿。”

琛璃眯了眯眼目,刘觞将吐蕃借口天子抓了琛璃,威胁天子开战的事情说了一遍。

琛璃的眼神更加深邃,他是个聪敏之人,心中自然跟明镜儿一般,自己被擒住这么短的时间,吐蕃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与大唐开战,时间上就对不上,不过是借口罢了。

琛璃道:“那又如何?”

刘觞笑道:“一旦吐蕃与我大唐开战,你便会求仁得仁,为国捐躯,客死中原了。”

吐蕃和大唐开战,身为人质的琛璃绝不可能活下去,一定会用来要挟吐蕃,但在吐蕃人眼中,琛璃这个尚琛氏,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琛璃的父亲有许许多多的儿子,并不少他这一个,琛璃最后的结局,必然就是被杀。

琛璃冷笑:“你是来吓唬我的?我堂堂男儿,还能怕你威吓不成?”

“好骨气!好骨气!”刘觞啪啪拍手,赞叹道:“可本使并不是来吓唬你的,而是来告知你的,此次两方开战,陛下派出的先锋是谁,你可知晓?”

琛璃并不接话。

刘觞一本正经的扯谎:“刘、长、邑。”

琛璃的眼眸果然一晃,面容浮现出一瞬即逝的惊慌,立刻反驳道:“不可能!刘长邑乃御史大夫,退一万步也是大理卿,一个文臣,如何能做先锋?你是太蠢,还是太看不起我尚琛氏?!”

刘觞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刘长邑分明是派去出使的,他非要说成出征。

“有何不可能?我实话告诉你吧,吐蕃宣战,太皇太后畏惧,是不敢应战的,天子却非要应战,刘长邑也是主战党,惹怒了老太太,老太太天威一怒,便说,那行吧,既然刘长邑主战,那就派你去打先锋,看看你能打成什么样儿?”

刘觞说瞎话就跟家常便饭似的,那叫一个顺溜,不见丝毫破绽,还即兴演了起来。

琛璃的面容阴沉,因为刘觞说得跟真的一样,加之神策军牢营闭塞,听不到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琛璃越发觉得刘觞的话是真的。

“唉——”

刘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刘长邑怎么也算是你半个恩人,本使也知道,你虽看起来冷面冷心,其实骨子里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如今刘长邑出征,十死无生,有去无回,那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你……唉——你就节哀吧!”

“你说的……是真的?”琛璃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喃喃的道。

“自然,”刘觞一本正经的道:“我骗你做什么?骗你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

刘觞谆谆诱导的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璃儿,你可是尝尽世间冷暖之人,母族不顾你的安危与大唐开战,你难道也要学那冷血无情,狠心看着刘御史去死吗?”

“我……”琛璃嘴唇颤抖,夹在枷锁中的双手狠狠哆嗦了好几下,闭了闭眼睛,咬着后槽牙,狠下心来道:“您们中原有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尚琛璃生是琛氏子弟,纵使挫骨扬灰,也不可改变!只可恨……我生错了氏族。”

“啧!”刘觞摇头道:“你怎么这么倔呢?”

琛璃道:“你不必多费口舌了,我绝不会出卖母族!至于刘大人的恩情,左右一死,等我死后,自会到下面去报答刘大人。”

刘觞负手摇头:“你自己到下面,可别拉着刘御史。”

“你什么意思?”琛璃奇怪,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刘觞笑眯眯的道:“本使的意思是……刚才骗你的,刘大人活得好好儿的!”

“你?!”琛璃瞪大眼睛,气得直撞牢门:“阉狗!你敢骗我!?”

刘觞道:“谁让你油盐不进,本使吓唬吓唬你,哪知你还是这般死脑筋,本使还有事儿,下次再来看你,小璃儿,拜拜!”

刘觞说罢,一溜烟跑了,留给琛璃一个欠揍的背影。

琛璃气得浑身打斗,锁链也跟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已然顾不得什么颜面,怒吼着:“刘觞!!你这阉人!别让我再看到你!”

刘觞闲庭信步的从神策军右营走出来,虽没能劝降,也没能撬开琛璃的嘴巴,不过日常调戏一下琛璃,有助于舒缓心情。

刘觞心情大好,往紫宸殿前去复命,一只脚刚踏入紫宸殿,“啪——”的脆响,芙蓉石盖炉突然砸出来,就砸在刘觞一步之外,粉嫩色的芙蓉石碎片炸的满处都是,噼里啪啦,碎了个稀巴烂。

“都滚出去!”

“朕想清净,都滚!”

是李谌怒喝的声音,紧跟着鱼之舟与一并宫女太监,战战兢兢的退出紫宸殿。

刘觞呆立在紫宸殿门口,小太监们还以为宣徽使也被天子威严吓到了,哪知道刘觞突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手掌颤巍巍的扒拉着地上的盖炉碎片,嘴里念念有声:“盖炉……这么好看的芙蓉石,这么大块的芙蓉石,整雕的……多值钱啊,没了,全碎了!”

鱼之舟:“……”

鱼之舟轻咳了一声,道:“宣徽使,陛下刚从兴庆宫回来,心情……不大舒畅。”

刘觞去送行阿爹,天子李谌按照计划,本该去兴庆宫安抚太皇太后,给太皇太后赔礼道歉,哪知去了一趟兴庆宫,回来变成炮仗了?

刘觞失魂落魄的摆摆手,对鱼之舟道:“宫中的将作,能修补吗?”

鱼之舟迟疑:“……碎的如此稀烂,应该……”

刘觞脸色悲伤,鱼之舟改口道:“应该可以一试。”

“那太好了!”刘觞把碎片交给鱼之舟,叮嘱道:“务必让将作修补,尽力修补。”

“……是,宣徽使。”

刘觞“安葬”了芙蓉石盖炉,这才走进紫宸殿。

紫宸殿中,只剩下天子李谌一个,李谌坐在龙座上,看什么都不顺眼,劈手砸了盖炉不说,还把文书扔得满地都是。

李谌见他进来,哼了一声,道:“都是你给朕想的好法子,朕今日去见太皇太后,老太太压根不见朕,端着架子,朕连兴庆宫的大门都没进去。”

好家伙,原来太皇太后气性太大,小奶狗吃了闭门羹,因此回来也闹脾性了。

刘觞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侍奉三朝,有些脾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有脾性?”李谌冷笑:“那朕呢?朕好歹是一国之君,她这般对朕,也不想想朕的颜面!”

刘觞安抚道:“陛下别气坏了身子。”

“如今朕连太皇太后的面子都见不到,”李谌道:“还能如何安抚老太太?”

安抚太皇太后,让太皇太后放松警惕,便是给刘光和刘长邑铺路,以免太皇太后发现端倪,这是至关重要的,决不可半途而废。

刘觞道:“陛下别急,太皇太后正在气头上,咱们可以从侧面入手,迂回救国。”

“迂回?如何迂回?”

刘觞道:“郭芳仪。”

李谌侧头盯着刘觞,那眼神好像在看奸夫淫*妇一般。

刘觞不由头疼,小奶狗是重生的,这说明他肯定知道郭芳仪与原本正主的私情,怪不得会这般敌意。

刘觞赶紧道:“郭芳仪可是太皇太后的贴心小棉袄,如果陛下能讨好郭芳仪,郭芳仪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还愁太皇太后不消气么?”

李谌一想,的确有些道理。

“眼下不年不节的,”李谌道:“若朕主动对郭芳仪示好,太皇太后何等心机,难道不会觉得朕太刻意了么?反而弄巧成拙,连累了枢密使与刘御史。”

刘觞似乎早就想好了,道:“陛下放心,虽不年不节,但……江王李涵的生辰马上要到了,就是这几天。”

李谌这才行起来,是了,六弟李涵的生辰就在冬日,李涵因着被大理卿牵连,此时还关在牢中。

刘觞道:“不妨将江王放出来,借口为江王摆宴,请郭芳仪与太皇太后赴宴,郭芳仪最喜热闹,她来了,老太太自也会来的。”

李谌不凉不热的瞥了一眼刘觞,幽幽的道:“阿觞你倒是很了解郭芳仪呢?”

刘觞:“……”不了解不了解!

小奶狗的重生马甲已经掉了,刘觞的穿越马甲还没掉呢,连忙捂紧马甲,装作不知情的道:“陛下谬赞了,小臣作为三班内侍之首,自然要了解各院主子们的喜好,这是小臣分内之事。”

刘觞赶紧岔开话题,道:“陛下只要令郭芳仪欢心了,岂不简单?”

“你说的简单,”李谌却道:“这女子的心思,朕素来猜不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见什么,不爱见说什么,说风就是雨,仿佛水中的涟漪一般,根本抓不住,摸不透。”

刘觞感叹,小奶狗你还是太年轻了,又是顺风顺水的长大,怎么能懂女人心呢?不是不懂,是压根儿没去认真体会。

怪不得宫妃跟太监跑了……

李谌是真的不懂,上辈子他只喜欢打毯打猎,这辈子想做个好皇帝,但无论哪辈子,都无法弄懂这些宫妃们到底在想什么。

刘觞思考了一阵,眼眸亮堂堂的,突然来了思路,而且这法子还稍微夹带私货!

刘觞道:“陛下,这宫妃们都是有攀比之心的,郭芳仪身为六宫之首,如今头上没有旁人,自是无人可与郭芳仪攀比。但最近弘农杨氏侄女杨四娘,想要入宫的心思尽人皆知,前不久杨氏还退掉了江王的婚书,说句大白话,杨四娘的心思,还是在陛下身上的。”

李谌与刘觞,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也不必装作很宠爱杨四娘的模样,淡淡的道:“哦?为何突然提起杨四娘?”

刘觞道:“陛下前些日子想要拉拢杨氏,郭芳仪可是很吃味儿的,这次摆筵席,陛下不防将杨四娘也请入宫中。”

李谌吃惊:“你确定朕是要讨好郭芳仪,而不是故意气弄她?”

刘觞道:“要不说陛下您不懂女子之心呢?陛下请杨四娘参席,郭芳仪一定牟足了力气给杨四娘难看,到时候陛下走出来,对楚楚可怜的杨四娘视而不见,反而极力维护郭芳仪,众目睽睽之下,郭芳仪被这样众星捧月的对待,能不欢心?”

郭芳仪欢心了,自然会对太皇太后说尽好话,太皇太后与李谌的隔阂,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且如此一来,李谌便是彻底得罪了弘农杨氏,无法在纳杨四娘入宫,断绝了和弘农杨氏的来往。

上次杨四娘欲图陷害刘觞,虽刘觞化险为夷,但这笔账可还记在心中,刘觞素来不是大度之人,不只有仇必报,还喜欢十倍奉还,也能利用小奶狗出出气。

一来,修复小奶狗与太皇太后的干系;二来,刘觞也可以报上次陷害之仇;三来,天子与弘农杨氏撕开脸皮,弘农杨氏便不会成为天子的势力,有效的遏制了天子身边的权势,等到郭氏倒台,刘氏的势力反而更加稳固。

一计三雕,小奶狗还无法拒绝。

李谌似乎也想到了,如此办法的确能博取郭芳仪一笑,但说到底会得罪弘农杨氏,杨四娘当众出丑,户部尚书以后绝不会站在自己这面。

可李谌一时间,也想不到太好的法子,只能如此了。

李谌咬牙道:“好,便依阿觞所言。”

“陛下英明!”

安排宫宴的事情,自然交给宣徽使刘觞来打典。

刘觞先从神策军牢营将江王李涵放了出来,然后又安排了燕饮,邀请郭芳仪与太皇太后出席,还把帖子递到了杨氏府上。

杨四娘本就不想嫁给江王李涵,这次李涵出事,杨氏立刻和江王撇开关系,撇得是干干净净。

杨四娘名誉受损,本没奢望还能入宫,没成想却在这个关头,收到了大明宫的宫宴请柬。

杨四娘欢心坏了,以为天子李谌心中还是有自己的,便梳洗打扮,明艳动人的入了大明宫,来参加宫宴。

郭芳仪最喜热闹,正好禁足结束,憋了这么久可算能热闹热闹,这场宫宴她自然会参加。

郭芳仪众星捧月的来到太液湖宴席,刚一走过来,登时火冒三丈:“杨四娘那个小贱人怎么在这儿!”

“娘娘,娘娘息怒啊!”

“芳仪娘娘息怒啊!”

“杨家四娘子,是……是陛下亲自邀请而来的。”

“什么!?”郭芳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陛下果然被这个不检点的小贱货勾引了,杨四娘已经失去了清白之身,还悔婚江王李涵,竟还和陛下不清不楚勾勾搭搭。

此时刘觞恰到好处的走了出来,对郭芳仪一通拱火:“娘娘,小臣拙见,这杨四娘哪里有娘娘一半的姿色?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

“你说的没错!”郭芳仪昂着下巴道:“这小贱人,我必须给她一些颜色看看!”

宫女女们连忙劝慰:“娘娘,万万不可啊,您刚被解禁,这若是……若是……”

刘觞不劝慰,反而道:“娘娘说得对,这种心中没谱儿之人,就是该被娘娘狠狠教训!”打起来,打起来!

众宫女:“……”

郭芳仪和刘觞“志同道合”,有人支持自己,郭芳仪当即来了底气,抄起桌案上的酒盏,施施然走过去,来到杨四娘面前。

“四娘妹妹。”

郭芳仪皮笑肉不笑:“四娘妹妹今日怎么进宫了?今儿个可是江王殿下的寿辰,四娘妹妹退了江王的婚书,出尔反尔,我还以为四娘妹妹没脸进宫了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杨四娘脸色惨白,郭芳仪的话,无疑是两个大耳刮子,啪啪有声的抡在杨四娘脸上。

的确,若是一般女子,绝对不会进宫来,见到了江王李涵必然尴尬,还是不见面躲着的好,但杨四娘觉得天子亲自邀请自己,一定是对自己余情未了,如果把握这个机会,说不定便能飞上枝头,充入后宫。

杨四娘忍耐着怒火,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芳仪娘娘,四娘……四娘只是接到了请柬。阿谌哥哥亲自邀请,若是四娘不来,唯恐不恭,所以……所以便来了。”

好家伙!都不需要刘觞敲锣边,郭芳仪那叫一个恼火,杨四娘话里话外,炫耀着是陛下亲自请她来的,好像陛下多爱见她。

郭芳仪冷哼一声:“四娘妹妹,我请你喝酒,可好啊!”

哗啦——

郭芳仪毫不做作,直接将酒水泼出去,往杨四娘脸上一洒。

“哎呀!”

杨四娘惊叫出声,一头一脸的酒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旁边还有许多围观之人在看热闹,一时间杨四娘丢人到了极点,又气又怒。

杨四娘却不能发作,双手攥拳努力克制怒火,装作小白花,眼中泪水打转:“芳仪娘娘,您……您这是为何,四娘可是做错了什么,惹得您这般恼怒,要用酒水泼洒四娘……”

“你这个死贱人!”郭芳仪破口大骂,还要上手去薅头发:“别跟我面前唧唧歪歪,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刘觞一看,打起来了,还真的打起来了,连忙上前拖住郭芳仪,大喊着:“娘娘!娘娘息怒啊!息怒啊……”

他说着,装作不经意,反而巧妙的拦住了杨四娘躲闪的脚步,杨四娘没能向后退闪,一个不慎被郭芳仪抓住了头发。

“啊!”

啪啪!

杨四娘尖叫出声,被郭芳仪左右开弓,狠狠甩了两个耳刮子。

杨四娘被打得直发懵,刘觞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摸摸脸颊,好疼!

这边闹腾起来,李谌自然听到了动静,加之刘觞给他打眼色,对他偷偷招手,示意李谌可以出场收拾残局了,李谌这才施施然走过来。

“如此吵闹,发生了何事?”

“陛下!”

“阿谌哥哥——”

郭芳仪又是泼酒,又是打人,突然看到天子来了,有点心虚,眼眸乱闪。

杨四娘来劲儿了,他觉得陛下亲自邀请自己参加宴席,说明陛下是在乎自己的,如今自己受了委屈,稍微哭诉几声,陛下还能不心软?不给自己做主?

“阿谌哥哥!”杨四娘哭着上前,委屈的道:“四娘也不知怎么招惹了芳仪娘娘,芳仪娘娘竟然、竟然……”

不等杨四娘哭诉,刘觞插话道:“回陛下,是芳仪娘娘给杨家四娘子敬酒,却不胜酒量,一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四娘子身上,然后芳仪娘娘就亲自用帕子,为四娘子擦拭脸上的酒渍。”

说着,还临时塞了一方帕子在郭芳仪手心里。

郭芳仪接了帕子,反应了好久,这才打磕巴的道:“对、对啊!宣徽使说的正是!妾……妾给四娘敬酒来着,但是……但是一不小心,泼洒了四娘一身,妾也是无心之举,没想到,把四娘给惹哭了!”

杨四娘瞪大了眼睛,这才是指鹿为马,活脱脱的扯谎。

“陛下——”杨四娘晃着李谌的胳膊,道:“分明是芳仪娘娘欺辱四娘,阿谌哥哥你要给四娘做主啊!”

李谌听着她们吵闹,心中十足不耐烦,反观刘觞,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竟然乐在其中。

李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不过还是要按照计划行事,分外冷淡的撇开杨四娘的手。

杨四娘一愣,没想到陛下是这个反应。

李谌走到郭芳仪身边,道:“四娘,郭芳仪也不是有意的,不是还为你擦拭了酒渍,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

泼酒,是敬酒;打耳光,是擦拭酒渍。

杨四娘更是呆愣,呆若木鸡,良久无法回神。

郭芳仪一听来劲了,陛下竟然帮着自己?立刻应和道:“是、是啊!我也不是有意的,四娘妹妹,你不会计较吧?”

“陛下,我……”杨四娘委屈得要死,本以为天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成想天子竟然“瞎了眼睛”,这么明显的找茬儿愣是看不出来。

李谌如何能看不出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越是明晃晃的事实,越是指鹿为马的维护,才越是能让郭芳仪高兴。

果不其然,郭芳仪欢心坏了,道:“陛下,四娘妹妹不会不原谅妾吧?”

李谌道:“不会,杨四娘最是知书达理,再者说了,你并未做错什么。”

“陛下您真好!”郭芳仪对杨四娘嗤了一声。

杨四娘胸口憋闷,吃了这么大的亏,可又不知道如何辩解。

太皇太后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事。”李谌乖巧的作礼,将小奶狗的气场开到最大,笑道:“叨扰到了奶奶的清净,是杨四娘与郭芳仪生出了一些误会,不过孙儿已经责备过杨四娘了。”

太皇太后一听,嗯——舒坦,皇上也会维护郭芳仪了,这次没叫杨四娘那个不知检点毫无礼数的小蹄子讨到好处。

“是啊!太皇太后!”郭芳仪心情大好,走过去搀扶老太太,撒娇的道:“陛下已经责备过四娘了,我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便不要叨扰了太皇太后的雅兴,那面儿的灯真好看,我扶太皇太后去看灯,如何?”

太皇太后就喜欢郭芳仪,听她这般讨好,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看灯!看灯!”

杨四娘百口莫辩,气得在原地跺脚撕扯手帕,众人却不搭理她,簇拥着老太太往太液湖便去看灯了。

刘觞跟在旁边,偷偷对李谌比了一个大拇指。

李谌差点被气笑了,怎么觉得今儿个玩的最开心的,是他刘觞呢?

众人来到水边,刘觞拨了拨李谌,让他上前扶着太皇太后。

于是李谌和郭芳仪一人一边,搀扶着老太太,老太太虽然还有些气性,却没有撇开李谌的手,说明已经气消了不少。

李谌眼看着事情发展的顺利,便开始推动下一步计划,道:“奶奶,前些日在兴庆宫,是谌儿不懂事儿,顶撞了奶奶,回去思来想去,寝食难安,还望奶奶别与孙儿计较。”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郭芳仪立刻道:“太皇太后,陛下可是您的亲孙孙,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有什么事儿还能成了隔夜仇呢?老太太您是最大度的,早就忘了,对不对?”

有郭芳仪说话好,太皇太后顺着台阶道:“是呢,谌儿你说的什么事儿,老身都不记得了呢。”

李谌一看,这法子管用,当即又道:“谌儿回去仔细想过了,吐蕃之事,便依照太皇太后的法子,依照老祖宗的法子,和亲的好。”

太皇太后多看了李谌一看,道:“哦?真难得啊,谌儿你想通了?”

“是,孙儿想通了。”李谌乖巧的道:“这天下和平,歌舞升平,百姓好不容易安居乐业,决不可轻启战事,太皇太后顾虑周全,倒是孙儿意气用事,被气性冲坏了头脑,往后这样的大事儿,还得请太皇太后您做主呢!”

太皇太后可算是舒坦了,道:“陛下还年轻,也没什么的,往后里多习学。”

刘觞拱手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可不知道,陛下为了反思,熬夜写了好几个和亲的草拟,准备交给太皇太后您决断呢。”

“还有这样的事儿?”太皇太后道:“那谌儿觉得,这和亲,该派什么人去呢?”

大唐和亲虽然是派公主前往,但其实都不是皇帝的亲女儿,或者亲姐妹,全都是册封的,名义上的公主。

李谌侧目看了一眼委屈的杨四娘,幽幽的想,也罢,不过是个弘农杨氏之女,朕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如今舍弃了杨四娘,若是真的能不费一兵一卒让吐蕃知难而退,那么太皇太后便再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把持兵权了,怎么算,朕也不吃亏。

李谌面容平静,甚至语调中有些帝王特有的薄情寡义,凉飕飕的道:“户部尚书之女四娘,乃弘农杨氏之后,名门贵胄,仪态四方,朕私以为,若封杨四娘为御妹,敬为公主,送往吐蕃和亲,是再好不过的。”

轰隆——杨四娘如遭雷劈!

如果方才天子维护郭芳仪是“意外眼瞎”,那么现在便是“预谋良久”。

江王的寿辰是一个圈套,杨四娘恍然大悟,根本不是陛下对自己余情未了,分明是一个圈套!万劫不复的圈套!

“陛下!?”杨四娘想要分辨,吐蕃千里迢迢,语言不通,又是中原人眼中的蛮夷,杨四娘怎么可能愿意嫁过去。

太皇太后吃惊之余,却很满意,呵斥道:“放肆!天子与老身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杨四娘抿着嘴,浑身打哆嗦,一脸泪痕的望向天子,似乎想要天子回心转意。

李谌却不看他,恭敬的对太皇太后道:“奶奶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心情更是大好,点头道:“孙儿真是长大了,会思量了,老身亦觉得陛下这个决定,甚好。”

“啊!四娘子!”

“四娘子昏倒了!”

“快,御医!御医!四娘子昏倒了!”

天子敕令,则良辰吉日,为户部尚书之女杨四娘加封,王太后收其为义女,尊为公主,准备和亲吐蕃。

册封大典之上,郭太皇太后、王太后亲临,郭芳仪也来凑热闹,非要亲眼看着杨四娘册封公主,和亲吐蕃不可。

刘觞站在筑台之下,笑眯眯的望着“如丧考妣”的杨四娘,侧头看了看一身龙袍的天子,又转头看了看江王李涵。

“唉——”

刘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李谌与李涵同时转头看向他,李谌道:“阿觞为何叹气?”

刘觞哀叹的道:“小臣只是感叹时移世易,造化弄人,这天底下的有情人……果然终成兄妹!”

李谌:“……”

李涵:“……”

杨四娘对天子李谌“有情”,李涵又对杨四娘痴情不改,现在好了,王太后要收杨四娘为义女,等册封了公主,杨四娘便是天子的妹妹,也就是李涵的妹妹。

刘觞啧啧两声,摇头道:“虐恋情深啊。”

李谌:“……”

李涵:“……”

杨四娘几乎是被绑上筑台的,她还在挣扎,册封的大喜日子,期期艾艾的红着眼睛:“陛下……陛下……四娘不想、不想啊!”

李谌冷血无情,根本不理会杨四娘,杨四娘转而对江王李涵求情:“江王殿下,您帮我求求太皇太后,您帮四娘求求情罢!”

李涵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杨四娘,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太皇太后朗声道:“好了,吉时已到,开始册封罢!”

杨四娘双眼一翻,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便在此时……

“且慢!”

册封大典竟被打断,有人阔步踩着含元殿外的垂带踏跺走了进来。

那人身姿并不如何高大,反而显得高挑纤细,透露着一股羸弱的气息,却面若冰霜,行事作风颇为冷傲。

正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大步走入含元殿,众目睽睽之下,手捧鸿翎,来到大殿正中间拔身而立。

太皇太后许久未见刘光,只当刘光真的是出京寻觅稀罕玩意,哪想到刘光会突然现身,甚至打断册封仪式。

“刘光!”太皇太后道:“枢密院的人,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册封仪式都敢打断!”

刘光高举手中鸿翎,朗声道:“太皇太后恕罪,但小臣私以为,我大唐并不需要这场册封。”

太皇太后道:“刘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刘光将鸿翎呈上,道:“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回纥、南诏、大食、天竺等国纷纷与我大唐结盟修好,吐蕃四面受敌,孤立无援,已然从清寒堡退兵,并且修书求和,请求与我大唐会盟。”

“什么?!”

“吐蕃退兵了?”

“这……这怎么可能?”

“枢密使不是去寻觅玩意的么?怎么会带着鸿翎急件回来?”

羣臣立刻喧哗起来,威严的含元殿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以为这次需要嫁公主和亲作为收场,谁也没想到吐蕃突然就退兵了。

李谌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俊美的容颜挂着得体的笑容,一步步踏上高耸的祭台,幽幽的道:“是么?想来这鸿翎,便是吐蕃求和的移书罢?”

刘光拱手道:“陛下英明,此鸿翎急件,正是吐蕃送来的求和移书,还请陛下、太皇太后鉴阅。”

李谌并不阅读,反而一摆手,笑道:“这等国家大事,自然要请太皇太后先阅……宣徽使。”

刘觞走上前来,道:“陛下,小臣在。”

李谌笑的温柔:“还不快将鸿翎,呈给太皇太后过目?”

“是,陛下。”

刘觞将鸿翎急件呈上,太皇太后不敢置信,这些日子天子分明乖巧听话的紧,谁成想一转身,吐蕃人竟然送来了求和的移书,如此凶残的吐蕃人,怎么可能会在一兵一卒都不动用的情况下退兵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太皇太后一把抓过鸿翎,“哗啦!”使劲抖开,眼神跳动的飞快阅览起移书。

啪……

一声轻响,鸿翎急件轻飘飘的掉在筑台的地上。

“吐蕃……”太皇太后颤巍巍的后退了一步,抖声道:“真的……真的退兵了……”

“吐蕃人真的退兵了!”

“看来是真的!”

“天子竟联合了周边小国制衡吐蕃,在不动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打压了吐蕃人的气焰!”

“看来陛下是大有为之君啊!”

羣臣更是躁动,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佩服的五体投地。

刘觞一看这场面,立刻开始控场,朗声高呼:“陛下英明——”

他这一喊,朝堂上的墙头草如何能看不清情势?也跟着高呼:“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大唐万年!”

一时间,李谌拔身而立在含元殿正手,羣臣跪拜叩首,这是第一次,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李谌第一次接受羣臣如此的叩首,阵阵山呼声传遍整个大明宫,响彻天际。

太皇太后一个踉跄,她万没想到,连兵权都没有的年轻天子,竟然能退敌凶狠的吐蕃人,一时想不透,也想不开,脑袋眩晕,差点子晕过去。王太后赶紧叫来宫女,团团簇拥着太皇太后离开了含元殿,出大明宫送回兴庆宫去养病。

刘光今日回来的恰到好处,简直是隆重登场,让李谌在羣臣面前赚足了颜面,李谌欢心还来不及,特意让人在紫宸殿备了燕饮,邀请有功的宣徽使刘觞、枢密使刘光、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一并入紫宸殿欢饮幸酒。

刘觞从含元殿出来,换好衣裳,便先一步往紫宸殿而去,他进入紫宸殿的时候,燕饮已经摆好,天子李谌已在殿中。

李谌见他来了,十分热情的拉着刘觞的手,请他坐入席间,笑道:“阿觞果然是个妙人,这谋划天衣无缝,你可看到太皇太后那脸色了?”

刘觞拱手道:“小臣先恭喜陛下了,经过吐蕃一事,朝臣定再不敢轻看陛下,太皇太后也会因为舆论压力,将兵权交到陛下手中。”

李谌轻笑一声:“是了,这都是阿觞的功劳。”

“陛下……”刘觞道:“不知结盟的事情,陛下考虑的如何?小臣可算是过选了?”

先前李谌说了,结盟与否,需要考验刘氏,如今刘觞成功让吐蕃罢兵,顺利完成了考验。

李谌道:“自然过选,先前是朕与阿觞逗着玩的,朕还能不相信阿觞么?与阿觞结盟,也是朕的心愿。”

刘觞挑了挑眉,也不戳破天子。

李谌又道:“阿觞这次大功一件,要朕如何赏赐?”

刘觞想了想,本想脱口而出——钱。

不过转念一想,坏笑了一声,道:“陛下,只要是小臣所想,真的什么都能赏赐?”

李谌信誓旦旦的道:“只要是阿觞所想,朕又能拿得出手,必然倾囊相赠,绝不吝啬。”

“那……”刘觞笑得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道:“请陛下再唤小臣一声‘阿觞哥哥’。”

李谌:“……”

李谌之前饮醉断篇儿,后来模模糊糊记起不少,虽不真切,但都有些印象,“阿觞哥哥”这四个字简直是李谌的黑历史,不敢回首。

李谌额角青筋抖动了两下,很快又恢复了小奶狗的模样,突然从席间欠起身来,长臂一伸抵住桌案,将刘觞圈在自己怀中,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壁咚。

李谌附身在刘觞耳边,压低了声音,用沙哑低沉,又鲜嫩青涩的嗓音,微带笑意的道:“阿觞哥哥……朕唤得好听么?”

刘觞:“……”你们做皇帝的,都这么没下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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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纯睡觉

“若你喜欢, 朕再唤一声可好?”

“阿觞哥哥。”

刘觞只是开玩笑的,哪知道天子都这么没有下限,让叫哥哥就叫哥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李谌本只是逗逗他, 哪知道脑海中噌的一闪,突然记起掉马那夜,刘觞偷亲自己的画面。

那记忆实在太模糊, 真切又缥缈。

李谌挑了挑眉, 道:“那天……阿觞哥哥是不是偷亲朕了?”

“没有!”刘觞一个激灵,小奶狗天子不是喝断片儿了吗?怎么还记得!

刘觞只是一时冲动,谁让当时的小奶狗又哭又叫哥哥, 真的太可爱了呢,刘觞被冲坏了脑袋,下意识亲了一下李谌, 后来他也后悔不迭的。

刘觞着急否定, 反而肯定了李谌的想法, 他低笑一声,道:“看来阿觞哥哥,就是偷亲谌儿了。”

为什么要自称“谌儿”!这未免太亲密, 太小奶狗了吧?犯规!

继刘觞开玩笑之后,李谌也不过开了一句玩笑,谁让天子心高气傲, 什么事情都不甘落后呢?

然而……

暧昧的气氛萦绕在两个人之间,也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近的缘故, 吐息都变得胶着起来,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但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分明宴席还没有开始,分明李谌还没有饮酒,但心窍中燥热不已,仿佛烧了一把烈火,不由自主的想起与李谌亲密的那晚。

“闭眼。”

李谌的嗓音又低又轻。

刘觞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股温热袭来,落在刘觞的唇瓣上,轻轻的辗转。他膝盖发软,浑身颤栗,根本站不住,两个人顺势倒在铺着红毯的席上,李谌还伸手垫了一下刘觞的后脑和后背,以免他磕疼了。

哐啷——

桌案上的酒盏被他们一撞,发出清脆的响动声,但二人谁也没有功夫去管酒盏,李谌的手仿佛铁箍子,死死钳住刘觞,将他钳在怀中,不停的交换着吐息。

刘觞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是没有与李谌接吻过,更亲密的事情也发生过,但从未这般奇怪,飘悠悠晕乎乎,完全不能自已。

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踏踏踏——”的脚步声从紫宸殿外传来。

今日是天子李谌准备的小型庆功宴,宴请了宣徽使刘觞、枢密使刘光、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如今只有刘觞先行到场,其余人还没有入紫宸殿,看来是其他人来了。

刘觞听到脚步声逼近,下意识睁开双目,天子俊美年轻的容颜就放大在刘觞的面前,吓得他一个激灵。

我在干什么?

轰隆!刘觞脑海中瞬间炸开烟花,如果外面的人走进来,就会发现自己和天子抱在一起啵啵的场面,那实在太尴尬,太社死了!

而天子李谌因为太投入,竟没有听到逼近的跫音。

刘觞当即双手抵住李谌的胸口,“嘭!”用尽全力狠狠一推。

李谌感觉到了刘觞的软化,渐入佳境,怎会想到刘觞突然推开自己,他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翻出去,“哐!!”的一声,狼狈的坐了一个大屁墩儿,不止如此,后脑勺还撞在了桌案上,磕的头晕脑胀,目瞪口呆。

李谌不敢置信的瞪着刘觞,满脑子都是——朕被推开了?朕被推开了?!

与此同时……

踏踏!

有人走入了紫宸殿,正是刘光、郭郁臣与刘长邑三人。

三个人在紫宸殿外碰巧遇到,便结伴入内,哪知道一进来,就看到如此震惊的一面,天子仰面摔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刘觞保持着双手推出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双手。

任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是刘觞在“行凶”!

刘觞感觉自己的嘴唇还刺辣辣的,脸颊火辣辣,他的眼眸微转,非常机智的大喊:“陛下!您怎么这么不小心,自己摔倒了呢!小臣扶您起来!”

李谌:“……”

李谌看到进来的三人,也明白刘觞为何突然推开自己,但明白是一回事,理解是另外一回事,堂堂天子接吻不成,反被推开,简直便是奇耻大辱,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个大屁蹲,更是耻辱中的巅峰。

李谌黑着脸,被刘觞搀扶起来,干笑道:“无妨、无妨……朕只是一个不小心,紫宸殿的地砖太滑……”了。

说着,李谌低头一看,好家伙,地砖呢?因着今日要在紫宸殿办宴,所以地面特意铺了红色的地毯,压根儿看不到地砖。

“呵呵、呵……”刘觞尬笑,道:“地毯、地毯太滑了!”

郭郁臣挠了挠后脑勺,奇怪的道:“宣徽使,你……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热!”刘觞信誓旦旦的道:“太热了!最近转暖了嘛,你们不觉得很热吗?太热了,热!”

刘光狐疑的看了一眼自称很热的刘觞,他素来知晓宝贝儿子畏寒,这天气的确转暖了不少,但也不至于热到脸颊绯红。

刘长邑则是冷静的道:“陛下,您……流血了。”

李谌下意识抹了一把生疼的后脑勺,掌心里凉丝丝,低头一看……很好,真的流血了!

刘觞吓了一跳,自己只是情急推了一小把,哪知道真的把小奶狗天子撞流血了,连声道:“御医!快叫御医!”

一通忙乱之下,御医跑到紫宸殿给李谌上药包扎,只是撞破了一点儿,并没有大事儿,其实御医擦药之时,李谌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众人入席之时,天色已然都黑了,天子李谌头上缠着白色的伤布,坐在紫宸殿最上首,咳嗽了一声,道:“今日朕摆宴席,便是犒劳各位有功之臣,此次不费一兵一卒,吐蕃罢兵,还有赖各位的鼎力相助。”

众人拱起手来,道:“陛下言重!”

李谌摆出和善的笑容:“诶,各位都是朕的心腹之臣,朝中扛鼎,不需要如此拘谨,今日小宴,便是想请各位开怀畅饮,咱们无醉不归!”

他说着,端起酒盏:“朕敬诸位。”

众人立刻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回敬,这才饮尽酒水。

刘觞尴尬的坐在席间,自己与天子接吻的事情差点露馅,总感觉这件事情比退兵吐蕃还要惊心动魄,册封大典之上,刘觞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他这么想着,便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扎过来,抬头一看,立刻与天子李谌的目光撞在一起。

李谌微微抬手,示意自己头上的伤布,还做了一个扶额的动作,嘴里无声的“嘶”了一下,因着天子年轻貌美,装可怜可是一把好手。

刘觞回以无声的尴尬微笑,这个时候除了尴尬的笑容,还能做什么?

两个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一侧头,正好被刘光抓了一个正着,刘光眯着眼目,仔细的打量刘觞。

“阿、阿爹?”刘觞觉得刘光的眼神好像很危险,如果不加以制止,按照刘光内明心巧,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与小奶狗天子的“奸情”。

刘觞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阿爹,天子已经答允与咱们正式结盟。”

刘光点点头,低声道:“如此甚好,觞儿费心了。”

天子李谌又端起酒杯,走下上首席位,一个一个挨个敬酒,第一个走到刘光面前,亲和的道:“枢密使劳苦功高,这朝中上下,里里外外,哪一点儿不是枢密使思虑着?往后里,朕还要多多辛苦枢密使呢。”

刘光平静的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小臣应该做的。”

“诶,枢密使才是谦虚了。”李谌道:“朕敬枢密使。”

刘光回敬,二人将酒水饮尽,李谌侧头看向刘觞,道:“阿觞也同样辛苦了,虽没有出京远行,但一直伴在朕的左右,斡旋于朝堂与太皇太后之间,这些日子阿觞辛苦了,来,朕敬阿觞。”

刘觞的酒杯是空的,李谌亲自给刘觞斟酒,刘觞赶紧双手捧起酒杯以示恭敬,杯子就那么小,也不是海碗,两个人的手指难免碰在一起。

刘觞一个激灵,他觉得小奶狗天子是故意触碰自己的,小拇指还轻轻的勾了勾自己的指尖,那感觉麻嗖嗖,还有点痒,一直痒到刘觞的心窍中。

刘觞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一口将酒水饮尽,把杯子放在桌案上,收回手来不着痕迹的在自己的绣裳上蹭了两下。

李谌又亲自给郭郁臣与刘长邑敬酒,随即回到上首席位,道:“今日是小晏,诸位便无需拘束,想怎么幸酒,便怎么幸酒……”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听到“哐!”一声,坐在席上的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突然脑袋一垂,额头砸在桌案上,然后一动不动了。

众人吓了一跳,刘觞道:“刘御史不会有什么旧疾罢?”

旁边的郭郁臣赶紧大跨步过去,伸手去推刘长邑,挠了挠后脑勺,这才道:“这……刘御史好像……饮醉了。”

众人:“……”

两杯,自从开宴,李谌敬酒了两杯,刘长邑也拢共就饮了两杯,竟然直接醉倒了。

刘觞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从没想过有人比自己酒量还差,这么小的杯子,一共呷两口,竟然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李谌放下心来,笑道:“罢了,今日没有规矩,刘御史既然醉了,便让他先睡着罢,来,诸位,咱们幸酒。”

众人又端起杯盏,刚要饮酒,“哐啷——”又是一声,趴在桌案上的刘长邑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众人。

刘觞眼皮一跳,刘御史这是要……撒酒疯吗?

刘长邑额头上红彤彤的,显然是刚才磕在桌案上撞的,他平日了面色本就冷冰冰,一副铁面判官的模样,饮了酒之后非但没有增加人情味儿,反而给冷冰冰添了一个更字,活似不食人间烟火,要登仙了一般。

刘长邑撑着桌案,一点点站起来,冰冷着脸面,环视众人,每一个被他扫过的人,忍不住绷紧了后脊梁,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刘长邑弹劾!

刘觞:“……”有一种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包的错觉?

“我大唐律法,何为名者?”刘长邑的声音凉飕飕,突然开口。

刘觞:“……”大唐……律法?

众人面面相觑,不等大家回答,刘长邑已然自问自答:“名者,五刑之罪名。”

“连律之基础都无法背诵,如何为官?如何为我大唐脊柱?”

刘觞:“……”果然没错,刘老师上线了。

刘长邑又道:“我大唐律法,何为例者?”

他第二次提问,因为被训斥过的缘故,天子李谌下意识回答:“例者,五刑之体例。”

刘长邑微微颔首,似乎稍安欣慰,又道:“五刑者。”

李谌答:“笞、杖、徒、流、死。”

刘长邑问:“若遇毒药害人,如何处置?”

李谌答:“凡以毒药药人,谓以鸩毒、冶葛、乌头、附子之类堪以杀人者,将用药人与卖者知情,并合科绞。”

刘长邑问:“若遇官仕大夫作奸犯科,如何处置?”

李谌答:“贵胄大夫犯科可以适当减免,但遇‘十恶’,不在赦列范围之内。”

刘长邑点点头,道:“背诵唐律疏议全文来,刘某听听。”

刘觞:“……”

众人赶紧稳住刘长邑,好端端的燕饮,直接变成考试抽查,刘长邑口中背诵着《唐律疏议》全文,“咕咚!”又是一声,直接趴在桌案上,再次一动不动。

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让刘大人先睡会儿吧?”

众人没有异议,谁也不去招惹刘老师,其他人继续幸酒。

刘觞喝不了太多酒,干脆吃肉吃菜,天子李谌拉着郭郁臣饮酒,似乎是想要将郭郁臣从刘氏的阵营拉回来。

不过很可惜……

刘觞往嘴里塞着大鸡腿,心中坏笑:小郭将军可是我阿爹的人,小奶狗想抢走,那是不可能的。

李谌与郭郁臣一杯一杯的饮酒,酒过三巡,眼看着过了子时,李谌与郭郁臣双双醉倒,根本不省人事。

刘觞看着趴倒在席上的李谌、刘长邑和郭郁臣三人,无奈的道:“阿爹,我送刘大人,你送小郭将军,咱们把二位送走。”

刘光点点头,有些迟疑的道:“只是……陛下他?”

刘觞摆摆手,道:“没事没事,鱼之舟一会儿会进来的,再者说了,这就是紫宸殿寝宫,陛下这么睡了也无妨,顶多明日腰疼。”

刘光觉得他言之有理,二人便去搀扶郭郁臣与刘长邑,将两个醉汉带出紫宸殿。

因为宫门已闭,郭郁臣和刘长邑是无法出宫的,不过内侍别省有的是屋舍,刘觞和刘光准备扛着两个醉鬼去内侍别省下榻,明日开了宫门再让他们离开。

别看刘长邑和郭郁臣都是文人起家,但二人身材高大,郭郁臣后来还成了武将,一身的腱子肉不可小觑,刘觞和刘光扛着二人,死拉活拽,这两人还不安生。

“枢密使……枢密使……”郭郁臣口中喃喃。

刘光听他说话,还以为出了紫宸殿吹吹风,郭郁臣的酒气便散了,结果不等他开口,郭郁臣醉眼朦胧的撇开刘光的手,踉踉跄跄的往刘长邑的方向走,口中念念有声:“枢密使……”

竟是将刘长邑看成了刘光!

刘长邑也醉醺醺,撇开刘觞的搀扶,蹲在垂带踏跺之上。

刘觞以为他醉得想吐,哪知道刘长邑蹲下来,双手抱住石狮子不走了,口中也是念念有声:“唐律疏议,凡以毒药药人,谓以鸩毒、冶葛、乌头、附子之类堪以杀人者……”

刘觞:“……”刘老师怎么又开始背诵全文了?

刘觞拉着他道:“刘老师刘老师,别背了,咱们回内侍别省再背,好不好?”

刘长邑还没从地上起来,郭郁臣已经踉跄的走过来,拉着刘长邑的手,温柔款款的道:“枢密使……你为何不理郁臣?”

刘长邑转头看向郭郁臣,完全没有醉容,却说着醉话:“你是来背诵唐律疏议的?”

两个人自己说自己的,完全不妨碍,郭郁臣又道:“枢密使那日归去便害了热……是我,都是郁臣的错,郁臣本想……本想立刻便去看望枢密使,但郁臣对枢密使做了那样无可饶恕之事,生怕枢密使厌恶郁臣……唔唔唔!”

刘光头皮一麻,生怕郭郁臣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立刻冲上去,一把捂住郭郁臣的嘴巴,将他后面的话都塞了回去。

刘觞笑眯眯的看着郭郁臣与阿爹刘光,一脸发现新大陆的模样。

刘光面颊微微有些殷红,也不知是酒气,还是被郭郁臣气的,咳嗽了一声道:“觞儿,若不然……你带刘御史去宣徽院下榻罢,阿爹带大将军去内侍别省。”

刘觞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点头道:“好吧阿爹,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刘光想要辩解,不是妨碍,但刘觞不给他这个机会,死拉活拽的拖着刘长邑往宣徽院去下榻。

“枢密使……枢密使,你别不理郁臣……”

郭郁臣见到刘长邑离开,还执拗的将刘长邑认作刘光,抓着刘长邑不放手。

刘光无奈的扒开郭郁臣的手,道:“呆子,你倒是看看,谁才是枢密使。”

郭郁臣迷茫的看着刘光,仔细盯了良久,最后喃喃的开口:“你……真好看。”

刘光一愣,郭郁臣又道:“从郁臣第一次见到枢密使……便心中纳罕,这天底下,怎么会有生得如此好看之人?”

刘光的容貌的确是一等一的,加之他身材高挑,若不是宦官,怕是倒追刘光的人要从大明宫的丹凤门,排到长安城最南头的明德门。饶是刘光就是个宦官,想要巴结刘光,自荐枕席的男子女子亦是不少。

刘光可不是第一次听旁人称颂他的容貌,但他觉得这并没什么值得称颂的,还不如称赞自己的手段和权术。

刘光没好气的道:“怎么,你第一次见到本使,便觉得本使容貌不一般,那你还将本使关押在神策军牢营?”

郭郁臣为难的道:“可……可谁让枢密使犯了宫禁。”

“你这愣头青!”刘光白了他一眼,回身就走。

郭郁臣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追赶,道:“枢密使,枢密使等等郁臣!”

刘光埋头走了一阵,又怕郭郁臣醉醺醺的找不到路,回头看了一眼,好几家伙,幸亏回头看了一眼,郭郁臣压根儿没认对人,追着一个小宫女大喊着枢密使,可把小宫女吓坏了。

刘光都被他气笑了,道:“呆子,这边走!”

刘光好不容易将郭郁臣带回了内侍别省,郭郁臣醉得趴在案桌上,似乎不太舒服,毕竟饮了那么多酒水。

刘光道:“本使给你倒杯浓茶,醒醒酒气。”

郭郁臣迷茫的抬起头来,盯着桌上的两只茶盏,指着其中一只道:“这是何人的?”

刘光去紫宸殿之前,绛王李悟来了一趟,一方面恭喜刘光立此大功,另外一方面则是来诊病的。李悟最近都在枢密院暗地里看诊,刘光出去这段时间,李悟没有借口往枢密院去看诊,如今刘光回来了,李悟自然是要来看诊的。

桌案上的茶杯还没来得及收走,两只茶杯对着摆放。

刘光没当一回事儿,很自然的道:“是绛王殿下的。”

“绛王……”郭郁臣耿直憨厚的脸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丝委屈,他趴在桌案上,伸手扒拉着李悟的茶杯,好像一只巨型的缅因猫,一点点往桌边扒拉。

刘光奇怪:“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郭郁臣道:“摔碎了,看着心里不好受。”

刘光一愣,没想到郭郁臣还有这样一面,俨然一只粘人的大猫,有些没辙,将绛王用过的茶杯拿走,放在一边,若真是摔碎还要收拾,也是麻烦。

刘光道:“老实坐着,本使给你倒茶,饮些热茶。”

郭郁臣趴在桌上,歪头道:“郁臣想用……枢密使的茶盏。”

刘光更是一愣,去拿新茶盏的手一顿。

郭郁臣歪头看他,道:“可以么?可以么?”

刘光稍微迟疑,还是默默收回手来,将桌案上自己用过的茶盏拿起来,倒上一杯热茶,递给郭郁臣。

郭郁臣登时傻笑起来,双手捧着茶盏,大口饮下热水。

“诶!”刘光连忙阻止:“烫口!”

“好烫……”郭郁臣果然被烫到了,使劲用手扇风。

刘光无奈到了极点,道:“大将军平日看起来老成持重,竟有如此童心!等着,本使再给你倒些冷水来。”

刘光出门去倒凉水,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回来一看,郭郁臣坐在地上,双手抓着一团“草”,好像一只大笨牛一样,两手开工的往嘴里塞。

刘光震惊:“你……在食什么?”

郭郁臣鼓着腮帮子:“唔唔唔唔唔!”

刘光压根儿听不懂,跑过去仔细一看,是草药!没有下锅煎汤的干草药!

这些草药都是绛王李悟的,因着绛王李悟的手伤不能让外人知晓,需要偷偷治疗,所以李悟的汤药都是托付给内侍别省煎熬,便放在刘光的屋舍里。

哪知道刘光这么一转身的光景,郭郁臣把这些掏出来竟然吃了,吃得还倍儿香!

“别吃了!这是药!”刘光劈手去抢。

郭郁臣不给他,还是往嘴里塞,又是“唔唔唔唔唔”一顿言语,具体说什么刘光也听不懂。

“好好说话!”刘光道。

郭郁臣两只手揪着草药,这才低声道:“枢密使的屋舍中……有绛王殿下的东西,郁臣心里……不舒服。”

刘光险些被气笑:“哦?为何不舒服?”

郭郁臣没有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刘光,他饮了酒,眼珠上弥漫着轻微的血丝,仿佛一双虎狼的眼目,一时间竟有些怕人。

嘭!

郭郁臣猛地倾身,直接将刘光扑在地上,低下头去……

刘觞死拉活拽的将刘长邑拖回宣徽院,已然出了一身热汗,刘长邑进了宣徽院屋舍,立刻抱住案桌开始背诵唐律疏议全文。

刘觞狠狠擦了一把汗,道:“算了,刘老师你好好背诵全文,我让人给你送醒酒汤来,你若是背困了,就赶紧睡吧。”

他说着,摆摆手,退出了屋舍,实在累得不轻,只想赶紧回去睡觉。

刘觞转身往自己的屋舍走,刚要进屋,脚步突然顿住了,也不知……那只假奶狗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醉着?现在有没有就寝?

刘觞这么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脑中不可抑制的回想起二人的亲吻。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过神来,刘觞心想,把天子一个人晾在紫宸殿也不好,还是回去看一趟吧。

刘觞出了宣徽院,折返回紫宸殿,鱼之舟站在殿外。

“陛下安歇了么?”刘觞问。

鱼之舟道:“回宣徽使,陛下没让小臣们伺候,也不知安歇了没有。”

刘觞点点头,干脆推开殿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如果李谌安歇了,他就退出来,没有安歇的话,就把他拖上榻去安歇。

李谌的酒量其实还可以,只要不往死里饮,一般是不会出现上次断片儿掉马的情况。

他只是有些头晕,因为不想饮醉,干脆装作倒在桌案上,等众人都走了,也觉得十足疲惫,便准备安歇就寝。

吱呀——

是殿门打开的声响。

李谌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戒备,装作酒醉歪在榻上,果然有人走了进来,“踏踏踏”的脚步声来到榻前,那人还轻轻拨了拨李谌,道:“陛下?陛下?”

不用睁眼,只听声音也能辨别出来,来者是宣徽使刘觞。

李谌这下子更不想睁眼了,毕竟宴饮之前,两人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李谌很没面子的被推开,现在后脑勺还隐隐作疼。

李谌打定主意,闭着眼睛装醉,以免尴尬。

刘觞还以为李谌醉酒睡着了,他歪歪斜斜的和衣躺在榻上,看着十足难受,刘觞便好心的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将旁边的锦被拉过来,给李谌盖好。

刘觞干脆利索的做完这些,转身要走,李谌有些着急,这就走了?

“唔?”李谌佯装醉酒,呢喃了一声:“阿觞哥哥……”

轰隆——

刘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种怪癖,特别喜欢听小奶狗叫自己阿觞哥哥,那声音又低沉,又鲜嫩,还有点撒娇的感觉,是想可爱死个人吗!

刘觞的脚步稍微一顿,李谌闭着眼睛,准确无误的拉住了他的袖袍,让他根本无法离开。

刘觞揪了揪自己的袖袍,天子一身怪力,醉酒也这么大力气,根本抽不出来,不只抽不出来,李谌还越拽越紧,刘觞一个踉跄,被他拽倒在榻上。

“阿觞哥哥……”

李谌装作醉眼朦胧,微微睁开眼目,一副小可怜的迷茫,醉醺醺的望着刘觞:“谌儿是在做梦么?”

刘觞差点被李谌可爱得流鼻血,想要稳住自己心神,天子就算可爱,就算俊美,就算身材再好,那也是个男人啊。

自己虽然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太监,但底线绝不能一变再变,绝不喜欢男人!

刘觞这么想着,李谌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已经慢慢放大,在刘觞嘴唇上轻轻一啄,犹如隔靴搔痒,随即又把头亲昵的靠在刘觞的肩窝上,好像撒娇一般。

“阿觞哥哥,”李谌幽幽的道:“谌儿难过,帮帮谌儿……”

轰隆——

刘觞脑袋里一片空白,被李谌握着手掌,一点点拉过去。

“陛下。”刘觞突然开口。

李谌歪着头,小奶狗一般雾蒙蒙的眼睛眨了眨。

刘觞眯起眼目,试探的道:“陛下,你是不是根本没醉?”

李谌:“……”被发现了。

李谌当即眼睛一闭,头一垂,瞬间醉的不省人事,甚至连吐息都绵长起来,方才哥哥哥哥的,仿佛是说梦话一般。

刘觞:“……”

刘觞推了推李谌,想要从榻上起来,但这心机婊假奶狗一条胳膊搭住刘觞腰身,沉重的厉害,稳如磐石,刘觞根本推不动。

又试了两次,还是纹丝不动,刘觞反倒出了一头热汗,累的要死,实在懒得挣扎了,干脆瘫在龙榻上,闭起眼睛,与李谌躺在一起,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的阳光撒入紫宸殿,刘觞被刺目的晨光惊醒,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一侧头便看到了小奶狗天子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

刘觞:“……”疯了!自己竟然夜宿在紫宸殿,还与假奶狗同榻共枕!

刘觞腾地坐起身来,趁着李谌还没清醒,赶紧翻身下榻,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匆忙推开殿门,直接撞出去。

“宣……”徽使?

鱼之舟的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宣徽使刘觞仿佛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一眨眼不见了。

刘觞风风火火的从紫宸殿跑出来,跑出老远之后这才冷静下来,不是,我跑什么?没什么可跑的,昨夜又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单纯的盖棉被,连聊天都没有,纯纯的睡觉!

“没错,纯睡觉!”刘觞点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一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九仙门附近,再往前走便是神策军右营的牢营,挑了挑眉,这一大早上的,干脆去找小璃儿的晦气,也好开心开心,调剂调剂心情。

刘觞说走就走,负着手,十足派头,大摇大摆的走入神策军牢营。

“宣徽使,您来了,快请快请!”

刘觞被请入内,时辰还早,牢营中死气沉沉,囚犯们大多还没睡醒,琛璃也不例外。

毕竟在牢营中,多半也没有事干,琛璃身戴枷锁,蜷缩在角落,睡得很是安详,突听“踏踏踏”砸夯一般的脚步声。

琛璃机警的睁开眼目,映入眼帘的便是把“找茬”两个字明晃晃打在脸上的宣徽使刘觞。

琛璃坐起身来,冷冷的道:“宣徽使真是锲而不舍,竟又来了?”

刘觞道:“毕竟小璃儿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本使知道你最怕寂寞,一人关在牢营之中,岂不孤单?本使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儿。”

琛璃不去看他,一副宁死不降的态度。

刘觞挑了挑眉,看来,得下猛药!

干脆道:“算一算时日,吐蕃与我大唐宣战,你便不想知道战况如何?”

琛璃还是不接话,打定主意不理会刘觞。

刘觞完全不觉冷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与你说一句实话,刘长邑得罪太皇太后不假,被派外出也不假,今日一大早,鸿翎急件,八百里加急,是从清寒堡传来的文书,吐蕃偷袭清寒堡,刘御史……身中八箭,重伤不治,没了。”

琛璃浑身一震,“哗啦!”枷锁锁链发出剧烈的震颤声,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他眸子紧缩,随即摇头道:“不可能,你这人素来诓骗于我,绝不可能!”

刘觞抹了抹眼睛,他昨日里饮了两杯酒,加之子夜之后才睡下,睡眠不足,难免眼睛红彤彤的,此时作抹眼泪的动作,竟无比真实。

“璃儿,本使知你难过,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但刘御史当真……当真没了!你……节哀吧!”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诓骗于我,我不会相信的!”琛璃慌了神,语无伦次的道:“是我、是我害了他……”

咕咚!

琛璃刚站起来,双膝一软,又直接瘫坐在地上,怔怔的摇着头,一时间眼眶竟有些发红,若隐若现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纵使反复强忍着,一不小心还是会夺眶而出。

“宣徽使。”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琛璃的悲伤,与刘觞的恶作剧。

真巧了,正是刘觞口中“没了”的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

刘长邑一身官服显然是新换的,哪里还有昨日里醉酒的模样,又恢复了沉稳冷静的姿态,拱手道:“宣徽使,陛下传召。”

刘觞:“……”来的太巧,瞬间穿帮了!

“你?”琛璃呆呆的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刘长邑,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你不是死……”死了么?

刘长邑一板一眼的道:“刘某好端端的,的确外派公干,但并非攻打吐蕃,而是游说吐蕃周边国家,如今吐蕃四面的国家均数与我大唐订立盟约,吐蕃知难而退,已然罢兵求和。”

刘觞点头如捣蒜道:“对对,没错。”

琛璃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瞪着刘觞:“你、你又骗我!”

刘觞笑眯眯的道:“权宜之计,兵不厌诈嘛,谁让璃儿你总是一本正经的上套?看起来很精明,其实特别好骗,这么直的钩,一钓就上钩!”

他说完,又对刘长邑抱怨道:“刘大人,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晚来一会儿,说不定本使就能劝降小璃儿了。”

刘长邑淡淡的道:“若是刘某晚来一会儿,怕是墓上的野草都长了三丈高。”

刘觞:“……”动不动就背诵《唐律疏议》全文的刘老师,幽默细胞真是不一般啊!

刘长邑又道:“陛下传召宣徽使,十万火急,似是有什么急事,宣徽使还是快去谒见罢。”

刘觞摆摆手道:“行罢,那本使先去了。”

刘觞从紫宸殿跑出来还没多久,看来是李谌醒过来发现人不见了,所以才会传召自己,这般火急火燎的,难道是什么大事?关于吐蕃?关于郭氏?关于结盟?

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内朝外各种可能意外都会有,刘觞硬着头皮往紫宸殿去,心中安慰自己,左右昨夜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小臣拜见天子。”刘觞进入紫宸殿,恭恭敬敬的作礼:“不知陛下急招小臣,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确有一件急事。”

李谌半靠半卧在榻上,锦被盖在胸口以下,露出只着单薄里衣的肌肉线条,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阿觞,朕昨夜宿醉,今儿一起来,身子不舒服的厉害,口渴难耐,想饮水,你给朕倒一杯。”

刘觞:“……”鱼之舟就在殿外,你大老远把我叫回来,竟然是为倒水!?

第33章 阿觞=流氓

郭郁臣脑袋里昏昏沉沉, 刺目的阳光洒在眼皮上,他下意识伸手遮住眼目,挡住光线。

郭郁臣一动, 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 妨碍了自己的动作。

他睁开眼目,迷茫的低头一看,是一个人——枢密使刘光!

两个人盖着一张锦被, 刘光黑色的鸦发犹如绸缎披散而下, 铺在他单薄瘦削的肩膀上,微微歪着头,靠在郭郁臣的胸口上, 闭着眼睛兀自沉浸在睡梦之中。

睡着的刘光少了平日里的冷傲,尖尖的下巴,精巧的鼻梁, 平添了一抹温柔之意, 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的妄想。

郭郁臣呆呆的望着刘光, 脑海中混混沌沌,一时间忘了反应,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慢慢的,一点点低下头, 轻轻的,甚至充满崇敬的小心翼翼, 亲在刘光的唇瓣上。

“嗯……”刘光微微蹙了蹙眉心, 睁开了眼目, 两个人的眼神毫无意外的撞在一起。

郭郁臣一个激灵,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郭郁臣这才彻底醒过梦来,震惊的道:“枢密使?!”

他连忙向后退开,这一退牵连了锦被,缎面的锦被扯开,“哗啦——”一声露出刘光白皙光滑犹如剥壳鸡蛋一般的肌肤,肩头上甚至还有一个清晰的齿痕。

天气虽然转暖,但清晨的气温仍然很低,刘光堪堪醒来,突然被抽掉锦被,凉的一个颤栗,微微缩了缩肩膀,黑色的鸦发倾泻一般从肩头滑下。

郭郁臣不由更是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抓住被子,给刘光严严实实的裹上,不留一丝空隙。

“我……郁臣……”

郭郁臣慌了神,他昨夜饮多了酒,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刘光平静的看向郭郁臣,相对于郭郁臣的慌张,刘光反而很镇定,甚至用纤细的手掌遮掩,轻微打了一个哈欠,时辰还早,昨夜睡下的又晚,刘光还困倦着。

“大将军,”刘光道:“昨夜的事儿……大将军还记得多少?”

“我……”郭郁臣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在紫宸殿吃宴,然后……

不,也不是完全不记得,隐隐约约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郭郁臣的脑海中。

抱着御史大夫刘长邑“撒娇”的场面,想要打碎杯子的场面,还有塞得满嘴草药的场面……

郭郁臣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敲了敲,懊恼的道:“这……枢密使……郁臣、郁臣失态。”

刘光轻笑一声,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郭郁臣,他稍微一动,郭郁臣看的真真切切,两个人都是未着寸缕,衣裳丢的满地都是,何其狼狈,何其旖旎,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刘光悠闲的道:“大将军何止是失态?”

郭郁臣咕咚一声直接跪在榻上,道:“枢密使要杀要剐,郁臣绝无怨言!”

刘光道:“大将军官拜二品,本使虽任职枢密院,有权任免朝臣,但正二品的任免不在本使的涉猎范畴之内,更别说要杀要剐了。”

“郁臣的意思是……”郭郁臣连忙解释。

刘光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本使并非要对大将军要杀要剐。”

他顿了顿,一双眼目笑的仿佛春水,又道:“大将军可还记得,上次答应本使的条件?”

“记得!”郭郁臣点点头。

刘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暧昧的吻痕,道:“上次大将军答应本使一个条件,如今这是第二次,是不是应当如法炮制,大将军再答应本使一个条件?”

郭郁臣诚恳的道:“枢密使说的无错,的确应当如此。”

“那好,”刘光伸出手去,纤细的指尖抵住郭郁臣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平视,微笑道:“本使现在想好第一个条件怎么用了。”

郭郁臣面容赤红,总觉得刘光这个动作,好像在调戏自己一般,可自己是个男子啊,一定是错觉。

郭郁臣道:“但凭枢密使吩咐!”

刘光道:“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不是让大将军上刀山,也不会让大将军下火海,只需……在三日后的朝参上,大将军应和我的参议罢了。”

郭郁臣微微皱眉,道:“不知……不知枢密使的参议是什么?到底想让郁臣应和什么?”

刘光挑眉道:“怎么?不知是什么,大将军便不答应这个条件了?”

郭郁臣有些为难,道:“郁臣曾答应过枢密使,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是……这条件不能触犯国家大义,因此还请枢密使明示。”

“呆子。”刘光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但还是道:“与大将军明说了罢!三日之后的朝参,陛下定会提出请太皇太后交还兵符一事,我枢密院决定附议陛下掌权,太皇太后掌权这么多年,多少会不乐意,这必然是一番僵持苦战,便不知大将军站在哪一面儿了?是郭氏母族,还是……天子?”

郭郁臣姓郭,而且不是郭氏旁支,他的兄长乃系当朝宰相郭庆臣,更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有了这层血亲干系,就算郭郁臣并非郭氏集团的一员,刘光还是要防备一二,早有准备。

郭郁臣听到这里,沉吟道:“还请枢密使放心,郁臣乃是大唐的仆臣,自然是站在天子这一面,不敢有丝毫私心,若枢密院提出请陛下掌管兵权,郁臣愿鼎力相助,倾尽所有,绝不退缩!”

“甚好。”刘光点点头道:“有了大将军的扶持附议,加之这次吐蕃不战而降,想必陛下要拿回兵权,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了。”

郭郁臣锁着眉心点头,一说起正事儿,平日里含糊糊的郭郁臣登时换了一个人似的,沉稳又果断。

刘光不由想逗一逗他,道:“只是……不知大将军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本使,才答应这个条件的。”

“这……”郭郁臣有些奇怪:“这有区别么?”

“自然。”

刘光说着,突然倾身,一点点的凑近郭郁臣,轻轻在他耳垂上啄了一下,道:“本使很想知道,在大将军的心中,是如何看待本使的。”

“我……”郭郁臣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全部卡在嗓子中,喉结急促的上下滚动,他的腹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好像随时都会爆炸。

郭郁臣凝视着刘光的眼目深沉下来,从一只大笨狗,突然变成了一头狼,好像随时要将刘光生吞活剥一般。

叩叩——

却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随即是绛王李悟的嗓音:“枢密使起身了么?”

郭郁臣登时醒过神来,匆匆忙忙的翻身下榻,胡乱的往自己身上套衣裳。

刘光并不就惊慌,淡淡的道:“绛王殿下稍待,本使还未更衣。”

李悟的嗓音隔着门板道:“多有叨扰,枢密使不必着急,我在院中等待。”

说完,便听到李悟渐行渐远的跫音。

郭郁臣动作忙碌,快速穿好衣裳,神策军的戎装穿得歪歪扭扭皱皱巴巴,但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埋头拱手道:“枢密使,郁臣先退下了!”

嘭!

是撞开门的声音,郭郁臣落跑的速度飞快,不愧是神策军的大将军,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郭郁臣跑出去,险些与等在院中的绛王李悟撞在一起,李悟惊讶的定眼去看,不知时辰这么早,郭郁臣怎么会从枢密使的房中出来,而且还是这样一幅……衣衫不整的模样。

但郭郁臣走的匆忙,根本不由得李悟拱手。

李悟干脆往刘光的屋舍走去,大门是敞着的,李悟往里一看,吃了一惊。

地上的毯子皱巴巴的团在一边,杯子歪倒,茶水早就洒干了,最重要的是,满地都是草药的碎屑……

刘光已然更衣整理,慢悠悠的从内室转出来,看到地上狼藉的草药碎屑,不由笑了一声,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郭郁臣饮醉了酒,抱着草药往嘴里塞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大笨牛。

“枢密使,这是……?”李悟奇怪的指着地上的草药碎屑。

刘光道:“绛王想必是来换药的罢?真是对不住,昨儿个晚上,本使的屋舍中闯入了一头大笨牛,把草药都给啃了。”

大笨牛?

啃草药?

绛王李悟一头雾水。

刘光又道:“本使这就吩咐下面的人重新置办草药,劳烦绛王殿下晚些再走一趟。”

李悟拱手道:“还要劳烦枢密使费心,李悟便谢过了。”

刘光今日心情似乎大好,难得笑得温柔,道:“都是自己人,绛王若是再谢,那便生分了,无妨的。”

————

昨夜紫宸殿小宴,李谌根本没有饮醉。

因着第一次酩酊大醉,李谌便掉了马,让刘觞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哪里能再这般不小心?

李谌的酒量其实不差,加之他故意少饮了一些,所以根本没有醉酒,意识清醒得很。

李谌觉得自己很清醒,但又觉得自己并不清醒。

若说清醒,为何自己会如此想要见到刘觞,如此想要亲近刘觞,甚至心窍中有一种又麻又痒的错觉,这是他活了两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是了,难道是朕……觉得刘觞很有才华?

吐蕃进犯,刘觞不费一兵一卒,孤立吐蕃,让其知难而退,确实是一个绝世的好法子,说是震动朝野也不为过,有了这次的事儿,太皇太后也会迫于压力,将兵权转交给李谌。

无错了,李谌这般想着,朕便是因为觉得刘觞很有才华,想要利用他的才华。

如今朕与刘氏结盟,利用刘觞的才华为己所用,这也不为过罢?

李谌昏昏沉沉的思量着,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乡,朕对刘觞,只是利用,自无其他……

第二日清晨,李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摸身边,柔软的龙榻上只有李谌一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身边的锦被都已经被吹凉,压根儿没有残留任何温度。

李谌立刻睁开眼睛,翻身而起环视四周,果然,刘觞又跑掉了。昨夜李谌装作醉酒,故意压住刘觞的袍子,不让他跑掉,哪知睡着之后放松了警戒,今日一早刘觞又不见了。

李谌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朕为何懊恼?难不成一睁眼还想看到刘觞的睡颜?

糊涂!

胡闹!

李谌摆了摆手,根本没有这回事儿,朕不想,才不想,绝不想!

“鱼之舟!”

鱼之舟在殿外侍奉着,听到天子的呼声,立刻恭敬的入内道:“小臣拜见陛下,还请陛下吩咐。”

李谌黑着脸道:“去把宣徽使叫来,就说朕有要事,急召。”

“是,陛下。”

鱼之舟连忙退出紫宸殿,立刻令人去宣徽院传召,只不过刘觞一早离开紫宸殿,并没有回宣徽院,而是去神策军牢营,找琛璃的不痛快,调剂心情去了。

宫人们找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找到了宣徽使,请刘觞到紫宸殿谒见。

李谌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刘觞来了,他本已然要起身,突听那熟悉的跫音而来,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心窍有些慌乱,甚至是那种小鹿乱撞的慌乱。

李谌顾不得细想,下意识将龙袍一丢,自己又快极的钻回被子中,好像还没起身的模样。

“小臣拜见陛下。”

刘觞入内,恭敬的作礼,那表情、那面色、那言辞、那行容,仿佛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李谌没来由心底里搓了一团火气,道:“朕口渴。”

刘觞眼皮狂跳,紫宸殿这么多宫人,鱼之舟也在,天子竟然大明宫遍地寻人,就是要自己给他倒杯茶?

找茬吧!

刘觞干笑一声,道:“是,小臣这就为陛下倒茶。”

鱼之舟立刻捧来茶盏,刘觞亲自倒上热茶,恭敬的送到李谌面前。

“嘶……”李谌接过来,一点子也不像口渴,稍微呷了一口,道:“太烫了,吹吹。”

刘觞:“……”就是找茬儿!

虽心里吐槽领导,但身为一个合格的上班族,刘觞脸上还是要体体面面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都怪小臣糊涂,烫到陛下了,小臣为陛下吹凉。”

接回杯子,刘觞轻轻的吹着热茶,等热茶适口,这才重新奉上。

李谌颇为满意,又呷了一小口,毕竟他本就不想喝水。

刘觞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若没有吩咐,小臣这就告退了。”

李谌皱了皱眉,这就想走了?就这么不想看到朕?

轻微咳嗽了一声,李谌眼眸一转,“嘶!”又闷哼了一声,道:“朕的脑后隐隐作疼。”

刘觞:“……”差点忘了,自己昨天推了天子一下,把天子的后脑勺给磕破了。

刘觞道:“小臣这就寻太医来!”

“不必了,”李谌道:“可能是伤布松了,你过来为朕看看。”

刘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自己又不是医官,也不会包扎啊,看有什么用?

但他还是上前,仔细检查李谌的伤布,裹得好好儿的,一点儿也没有松散脱落。

刘觞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番,拱手道:“陛下,若没有其他事情……”小臣告退!

不等他第二次开口,李谌道:“朕找你过来,其实是为了三日后朝参之事。”

刘觞:“……”还以为没正经事呢。

李谌摆了摆手,鱼之舟便带着宫人全部退出去,紫宸殿外侍奉。

殿内只剩下李谌与刘觞二人,李谌拍了拍龙榻的边沿,示意他坐下来。

刘觞立刻道:“小臣不敢。”

“左右只有阿觞与朕二人,有何不敢?”李谌一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促狭,道:“阿觞与朕在这龙榻之上,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如今阿觞哥哥却害羞了?”

刘觞头皮发麻,为什么要大白天的叫阿觞哥哥!

刘觞生怕他说出什么掉鸡皮疙瘩的话,连忙走过去在龙榻牙子坐下来。

李谌道:“每逢初一十五,宣政殿朝参,三日之后便是朝参之日,太皇太后一定会亲临,朕决定在朝参之日,拿回兵权。”

刘觞早就想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回兵权,是重创郭氏最好的法子,当然了,也正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太皇太后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反驳什么。

李谌收敛了玩笑,眯起眼睛沉声道:“吐蕃兵败,那些墙头草的朝臣也纷纷站在朕的这一面儿,但如今郭氏势力遍布朝廷,仍然不可小觑,朕只怕……到时候没有出头鸟敢应和于朕。”

他说着,目光紧紧盯着刘觞,道:“阿觞,你敢么?”

这做出头鸟,很可能会被太皇太后记恨,更有可能被郭氏针对,成为郭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往后里在朝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郭氏拿出来游街示众。

一旦出头鸟提出支持天子,那么那些墙头草也会跟风的支持天子,如今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个出头鸟。

刘觞一笑,道:“陛下觉得,就算小臣不做这只出头鸟,太皇太后与郭氏,便不盯着小臣了么?”

李谌道:“话是如此,不过……最近你与郭芳仪那面儿走得亲近,太皇太后也难得不针对与你,若是打破这层干系,便是撕破了脸皮。”

李谌说到这里,总觉得胃里面酸酸的,刘觞与郭芳仪走得的确挺近的,虽刘觞与郭芳仪的干系,不像上辈子那般淫*乱,但李谌难免多想一些,一多想心坎儿里就不舒服,连带着胃里也酸溜溜。

刘觞拍马屁的话信手拈来,嘴巴甜得抹了蜜,道:“请陛下放心,小臣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在小臣心里,陛下才是最重要的,自然对陛下肝脑涂地,誓死以报!”

朕是最重要的……

李谌胃里那酸呼呼的感觉瞬间被甜蜜冲淡了,总觉得像是饮了一杯养胃的石蜜水,那叫一个甜。

李谌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道:“难为阿觞有这种忠君之心。”

他说着,伸手覆盖住刘觞的手背,温柔的道:“阿觞哥哥这般好,谌儿愈发离不开阿觞哥哥了。”

刘觞:“……”咦!想吐!

朝参之日,宣政殿中。

众人列队步入宣政殿,太皇太后早已垂帘落座,因着今日是逢初一、十五的朝议,宣徽使刘觞也会参加,已经按照班位站好。

天子李谌姗姗来迟,众臣跪拜作礼:“拜见天子——”

今日的李谌,分明还是一身龙袍,但与平日里却不大一样了,他腰身挺拔,青涩年轻的面容隐露着一股沉稳之气,来到上首坐下,朗声道:“诸位不必多礼,起身罢。”

“谢陛下!”众人平身,重新列入班位。

李谌幽幽的开口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吐蕃退兵罢战,已然提交了求和盟书,想要与我大唐会盟。”

“陛下英明!大唐万年——”

宣政殿中又响起阵阵的山呼之声,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李谌转过头来,看向垂帘之后的太皇太后郭氏,装乖的道:“朕虽继位有些时日,但吐蕃进犯之类大事,都是有赖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主持,这次朕擅作主张,擅自处置,还望太皇太后不要怪罪。”

太皇太后是吃了哑巴亏,本想嫁公主和亲的,哪知道天子竟然不费一兵一卒,拉拢吐蕃周边小国,孤立了吐蕃,进而使吐蕃不战而降,这是太皇太后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在羣臣面前,太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道:“陛下是哪里的话?陛下此举,有利于民,乃是我大唐幸事。”

“陛下英明!太皇太后英明——”

羣臣高呼之后,刘觞与阿爹刘光对视了一眼,刘光点点头,示意他正是时机,刘觞便大跨步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圣人,启禀太皇太后!”

刘觞乃是宣徽院主使,掌管三班内侍,大明宫内的一切事宜,都要通过刘觞的首肯。而阿爹刘光乃是枢密院掌事,凌驾于三省之上,其实类似于秦汉早起的太傅,只要有太傅在,所有的国家大事都要先通知太傅,才会发配下去处置。

换句话来说,枢密院所掌管的事情,全都是国家大事,所以刘光如果和郭氏对起来,很容易被捏住把柄生事,就算没有把柄,也会有人制造把柄。

所以刘觞决定由自己做这个出头鸟,避免激化枢密院与太皇太后的矛盾。

刘觞朗声道:“陛下英明,是乃我大唐之幸!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扼制吐蕃进犯,但小臣心中仍有疑虑,除了吐蕃之外,我大唐周边虎狼小国逡巡,虽无大战事,小战役却不断,若陛下能亲掌兵权,对这些虎狼小国施以压力,展现我大唐威严,还有谁敢进犯我大唐呢?”

他这么一说,整个宣政殿陷入了寂静之中,能上朝的人都是玲珑心窍之人,怎么可能听不懂话外音呢?

很显然,陛下要夺权了,想要从太皇太后手中抠出兵符!

太皇太后的脸色果然不好看,黑压压的沉着,刚要开口,说皇上终究太年轻……

却在此时,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站出来,抱拳铿锵道:“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均是天子掌握兵符,无一例外。陛下初登大宝,年岁尚轻,太皇太后临朝鉴政权在情理之中,然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退却吐蕃,已然证明陛下是大有为之君,君之圣贤,不应在于年岁……郁臣以为,天子掌握兵权,理所应当。”

郭郁臣不愧是文人出身,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字字扎心,加之他又姓郭,太皇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这么一说,羣臣更是动摇,大家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力强大,便依附于谁。眼下天子兵罢吐蕃,对于他这年纪,简直是丰功伟绩,不可小觑,整个朝廷都被震了三震,觉得往日里是自己小看了天子,若是被这样的天子针对,说不定下场凄惨。

郭郁臣站出来应和,很多想要看郭家脸色之人一时慌了,不知道郭氏内部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还是太皇太后意有所指。

一时间,朝廷的风向变化,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也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掌理兵权,顺应天意,还请陛下收归兵符!”

枢密使刘光这才施施然走出来,拱手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左顾右盼一阵,也纷纷站出来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死死握着凤坐的扶手,指甲差点抠进扶手中,但此时她什么话也不能多说,多说就是外戚专政。

李谌这时候故作乖巧谦虚的道:“诸卿,朕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如今能治理天下,都有赖诸卿的鼎力支持,还有太皇太后的助力……然,朕也深感危机,若只能藏在太皇太后的庇佑之下,何时才能扬我大唐国威?”

李谌话锋一转,眯着眼目,那气场一下便不一样了,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奶狗,瞬间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分明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恶狼。

“朕深感责任之重,绝不该推诿退缩,因而,”李谌拱手向珠帘方向:“还请太皇太后将兵符放心交与朕,朕定当勤勉治国,绝不愧对我大唐列祖列宗!”

太皇太后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颤抖的厉害,但从始至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郭氏专权多年,早就怨声载道,只不过皇上不作劲儿,没人敢提出什么,如今皇上突然声震朝堂,太皇太后也没有道理霸占着兵符。

“陛下……”太皇太后咬着后槽牙道:“陛下成长了,老身终于能放下心来,这兵权……本就、本就是陛下的,只不过先皇唯恐陛下年纪尚轻,耳根子软,无法驾驭这等凶煞之物,因此才放在老身手中,叫老身帮陛下看着一点儿。如今……如今是到归还与陛下的时候了。”

刘觞挑唇一笑,成了!拱手带头喊口号:“陛下英明!太皇太后英明!大唐万年——”

羣臣也跟着山呼起来,在这样的山呼声中,垂帘之后伸出太皇太后的一只手来,手中握着兵符,李谌站起身来,恭敬的走到垂帘之前,双手接过兵符。

李谌拔身而立,宽大的手掌紧握兵符,站在宣政殿的龙座之畔,高大的金色黼扆昭示着天子尊贵的身份,李谌将兵符高举,轻声的自言自语道:“朕……终于真正成为这一朝之君了。”

宰相郭庆臣一直没说上话,被迫混在人群中应和,天知道他心底里心疼的流血,太皇太后失去了兵符,就是失去了在朝中说话的大半权利,太皇太后没有了权力,郭庆臣这个宰相,岂不是也失去了威信?

郭庆臣觉得这样不行,天子先是夺走了兵权,下一步难保就是取消太皇太后的垂帘摄政,若是如此,郭氏一切就完了!

必须想个法子,圆回来一些,让太皇太后在朝中稳住脚跟,维持参政的根基。

“陛下!”宰相郭庆臣站出来,拱手道:“吐蕃已然送来了求和文书,请求与我朝会盟,此次会盟关系到我大唐与吐蕃的后系和平,不知陛下心中可有特使人选?”

自古会盟,不是一国之君亲自参加,便是委派特使参加,被委派的会盟特使,犹如陛下亲临,身份尊贵,权威极大。

宰相郭庆臣的意思很明显,郭氏已经失去了兵权,所以想要将会盟特使的职位揽在自己怀里,如此一来,便证明郭氏没有失去威信。

太皇太后沉浮三朝,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刻道:“陛下,老身以为,这宰相郭庆臣,辅佐两朝,为人也沉稳老成,不如……就委任宰相为这次的会盟特使,陛下意下如何?”

李谌沉下脸来,看来郭氏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准备趁着这次与吐蕃会盟的时机,巩固自己的势力。

会盟是头等大事,特使不仅代表了国家的威严与脸面,更要临时代表皇帝行使各种特权,毕竟会盟之时往往有很多临时情况,需要各种变通,这就促使了,特使必须是皇帝的亲信之臣。

李谌私心里绝不想将这个特使的位置交给郭家,更不想交给宰相郭庆臣。

李谌干脆开始打太极,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只是……这会盟一事分外重要,还需从长计议。”

“陛下!”太皇太后想要坚持。

李谌干脆打断她的话头道:“这件事情,之后还会召开廷议,听一听各位大臣的意思,毕竟……朕还年轻,做事难免偏颇,还请各位扛鼎之臣多多斧正。”

众臣立刻拱手道:“陛下言重,臣诚惶诚恐!”

李谌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道:“若无其他事宜,退朝罢。”

鱼之舟立刻朗声道:“圣人退朝——”

众臣立刻俯首跪拜,李谌站起身来,施施然从宣政殿离开,往内朝紫宸殿而去。

太皇太后气的狠狠一拍凤坐扶手,压低了声音道:“天子真是愈发的不服管教了!”

李谌回了紫宸殿,将兵符谨慎又恭敬的放入锦盒之中,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他虽得了兵符,但事情赶事情,一刻也不能松懈,若是将会盟特使的头衔落在郭氏头上,制衡郭氏的计划,岂不是失败了一半?

李谌正在左右为难,便听鱼之舟道:“陛下,宣徽使求见。”

“让他进来。”

刘觞入内道:“恭喜陛下掌握兵符。”

李谌却笑不出来,蹙着眉头道:“郭氏还是不死心,尽是给朕找事儿,朕眼下烦心的厉害,若是让郭庆臣做了会盟特使,他本就是太皇太后的侄儿,又是当朝宰相,岂不是更要独大朝堂?难保郭氏不会与吐蕃私底下搞一些小道道儿。”

刘觞笑得很轻松,道:“陛下便是为了这事儿愁眉不展?”

瞧瞧,好端端一个俊俏的小鲜肉,都皱成包子了!

李谌奇道:“哦?阿觞有法子?”

刘觞点点头,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陛下觉得郭庆臣可以成为会盟特使,为什么?”

“还能为何?”李谌道:“郭庆臣是太皇太后的侄儿,又是当朝宰相,他若是会盟特使,合情合理。”

“那如果——”刘觞拉长了声音笑道:“郭庆臣不是宰相呢?”

李谌眯眼道:“你是何意?郭庆臣两朝元老,根基深厚,又有太皇太后撑腰,如今三省都奈何不了他,就连……就连你阿爹也只是与他旗鼓相当,互相制约。”

的确,刘光是枢密使,郭庆臣是宰相。枢密院架空宰相之上,凡是国家大事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枢密院,枢密院下放才能处置,但太皇太后掌权,一切国家大事又要通过太皇太后,一来二去刘光和郭家便冲突在一起,没有矛盾才奇怪。

刘光与郭庆臣旗鼓相当,互相制约,一时间根本难分高下。

刘觞不以为然,道:“陛下您想想看,咱们大唐,也不是没有这种先河——门下三省,轮流做宰相。”

要知道宰相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官职,宰相乃百官之首,但并不是官职,反而更像是一种头衔,说白了,宰相就是一种无论你做什么官,都能凌驾于人的权利。

很多朝代都会同时立数个宰相,这些宰相分属不同职位,掌管的内容也不一样。

而大唐自从安史之乱之后,为了防止宰相专权,曾经提出过“轮流做宰相”这种制度,也就是说,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三省分别推举掌管成为宰相,宰相数量多的时候能达到十人,宰相之中再推举一个首席宰相,大家伙儿轮流当值,十天一换。

刘觞笑道:“太皇太后想让郭庆臣当宰相,没关系,陛下您就让着太皇太后一些,郭庆臣也没做什么太过的事情,继续让他当宰相也没什么,陛下再选取几位宰相,十日一换,轮流坐班……刚巧了,郭庆臣当值宰相的时候,正好错过推选会盟特使,那时候郭庆臣并非宰相,又有其他宰相当值,特使一职,就不是他郭庆臣说了算的。”

李谌抚掌道:“好法子!”

的确,如此“流氓”的法子,竟让刘觞想了出来!

郭庆臣之所以想要做特使,就因为自己是宰相,有这个优先的特权,若那十天,正好不是郭庆臣做宰相,他又有什么特权成为会盟特使呢?

李谌唇角高挑,似乎觉得这个法子绝了,不只是能解决事情,还十足大快人心,一想到郭庆臣吃了死苍蝇一般的模样,李谌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此甚妙!”李谌道:“只是……轮值宰相在我朝虽有先河,但想要推行,太皇太后可是一道坎儿。”

“放心吧陛下,”刘觞笑眯眯的道:“轮流做宰相,这得多诱人啊,一直以来门下三省,都是门下省的郭庆臣独大,中书省与尚书省光干活,从没有功劳,早就怨声载道,这种好事儿就像天上掉馅饼,虽每个人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还不是上赶着巴巴的去抢?陛下只要稍微提出,中书省与尚书省必然极力推崇,到时候小臣带领宣徽院,再让枢密院也来为陛下助拳,必然是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欢心的道:“阿觞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好点子。”

他说到此处,见到刘觞眼目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仿佛天上的繁星,一瞬间竟有些出神发呆,心窍中烧起一股燥热的烈火,突然很想亲一亲刘觞那明亮犹如点漆的眼眸。

“陛下?”刘觞一脸疑惑,假奶狗这是什么情况?突然傻笑?

李谌微微欠身,下意识想要亲吻刘觞的眼睛,被刘觞一唤突然回过神来。朕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觉得刘觞十足顺眼?为何想要亲他一亲?

难道……

朕被刘觞这阉人魅惑了?

梆梆!李谌心窍狠跳两下,收回神来,脑海中警铃大震,不可,断不可,朕只是利用宣徽使刘觞,绝不能被一个阉人蛊惑。

李谌沉下脸来,拉开与刘觞的距离,负手而立,道:“朕再思量思量,今日乏了,宣徽使先退下。”

刘觞:“……是。”小奶狗说风就是雨,刚才还好好儿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情绪变化这么莫测,难道是……

青春期?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青春期的小屁孩真难懂!

第34章 表明心意

对于李谌的反复无常, 刘觞并没有在意。

太皇太后一心想让宰相郭庆臣成为会盟特使,因此十足着急召开廷议。

没过二日,廷议便在中朝宣政殿再次召开。

因着不是大规模的朝议, 所以前来宣政殿廷议的, 都是有头有脸的臣子,众人列班入座,等待着太皇太后和天子出席。

李谌进入宣政殿, 众人跪拜, 定眼一看,垂帘之后空无一人,想来是上次太皇太后受挫, 所以这次想要压轴出场,给李谌一些颜色。

太皇太后虽然失去了兵权,但仍然垂帘听政, 所以太皇太后不出现, 李谌是无法召开廷议的, 众臣默默的等候着,一时间整个宣政殿静悄悄,谁也不敢说话。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 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走来,是宫女簇拥着太皇太后姗姗来迟了。

太皇太后在垂帘后坐下,扶着自己的额头道:“老身年纪大了, 一早起来犯了头风,因而来晚了, 陛下不会怪罪老身罢?”

是不是犯了头疼, 李谌不得而知, 但太皇太后显然是想给他下马威。

李谌绷着笑脸, 一脸孝顺的道:“奶奶您言重了,孙儿怎会怪罪奶奶呢?”

太皇太后道:“这就好,让诸位也久等了,开始廷议罢……上次说到哪儿了?与吐蕃的会盟特使,老身以为,这特使一职,事关重大,交给宰相来办最好不过了。”

李谌一反常态,道:“其实朕也觉得,宰相乃百官之首,能任职宰相之人,一定是我朝扛鼎之臣,会盟特使一职交给宰相再好不过。”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才过了二日,陛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这太不寻常了,其中一定有猫腻儿。

果不其然,李谌又开口了:“只是……这宰相。”

“怎么?”太皇太后咄咄逼人的道:“郭庆臣自从任职以来,夙兴夜寐,一刻也不敢耽搁,虽不说是什么大功之臣,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方退兵了吐蕃,难不成还要撤职宰相?”

羣臣立刻喧哗起来,如果李谌因为吐蕃的事情,便得意起来,大刀阔斧的撤职了宰相,那么朝臣便会唇亡齿寒,人人自危,也害怕自己成为第二个郭庆臣,触动了大部分之人的利益,便不会再有人支持年轻的天子了。

李谌一笑,道:“太皇太后您误解了朕的意思,郭庆臣尽职尽责,对我大唐肝脑涂地,朕全都看在眼中,又怎么会误解了去呢?这样的忠臣,自然要继续为我大唐尽忠,只是……”

李谌话锋一转,道:“只是郭庆臣这些年尽忠职守,朕听说积劳成疾,加之年岁渐长,朕实在不忍心看他如此病体缠身,朕心何忍啊!所以……朕准备效仿老祖宗,由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三省中,推选十人宰相,以十日一轮,轮流当值,当然了,这首席宰相,还是郭庆臣不变。”

太皇太后愣在当场,就连见过大风大浪的郭庆臣也愣在当场。

十个宰相!

十天一轮!

轮流当值!

在大唐的确有这样的先河,别说是十日一轮了,其实后来为了避免宰相专权,也有一天一轮的决策,因为有先河,所以都是合情合理的。

郭庆臣身子一个踉跄,道:“陛下……”

十个宰相,岂不是将一个宰相的权利,直接瓜分成了十份?以后宰相的威严便会大大下降,就算郭庆臣是首席宰相,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这和汉朝的推恩令有什么区别?

他刚想要反驳,刘觞如约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英明!轮流任职宰相,老祖宗素来有这样的先河,也不算是破坏了规矩,又能减轻郭宰相肩头的压力,陛下何止是英明,更是仁慈为怀,处处为我等臣子着想,实乃卑臣们的福气!”

刘觞这拍马屁的功夫,指鹿为马,简直人神共愤。

郭庆臣不服气,还想继续说:“陛下……”

只是他的话第二次被打断了,刘光不愧是阿爹,立刻跟上拱手:“陛下身居高位,却能为臣子着想,卑臣们何德何能,诚惶诚恐,唯独以死相报!”

郭庆臣两次被打断,气得脸色涨红,这事关他的利益,也关乎到郭氏的利益,怎可善罢甘休,必须据理力争,第三次开口道:“陛下……”

“陛下。”没有任何意外,第三次也被打断,只不过这第三次打断他的人,并非是刘氏派系中人,而是……

江王李涵。

李涵自从离开神策军牢营,变得乖巧了不少,上次兵权的事情,李涵就一句话也没说,并不掺合其中。

但这次不一样。

李涵身为江王,正巧在尚书省门下供职。要知道三省之中,中书省负责草拟文书,门下省负责审核文书,而尚书省则负责实行文书,因而尚书省是负责实践的部门。上面传达旨意,尚书省负责干活,这干活最多的人,往往是三省之中最为费力不讨好的,有问题尚书省兜着,有功劳中书省拿着。

如果按照李谌所说,十人宰相,从三省选拔,轮流当值,那便是尚书省的出头之日,李涵身为尚书省一员,自然喜闻乐见。

李涵当即站出来,道:“十人当值,自古便有先河,也是老祖宗的规制,陛下实行老祖宗的规制,既能体恤羣臣,又能分理国务,实乃良策!臣弟附议!”

李涵素来温润如玉,在朝廷中建树颇高,人气也高,他站出来附议,其他臣子一看,有利可图,还能随大流,何乐不为?当即也纷纷站出来。

“臣也附议!”

“陛下英明!”

就连同为中书省官员,也有人站出来附议,其实道理很简单。三省推举一共十名宰相,那也就是说,每个省起码推举三人出来还有富余,中书省已然有了一个宰相郭庆臣,还可以再推举最少两名宰相,这可是极好的往上爬的机会,中书省的官员能放过吗?

赞同的官员,犹如雨后春笋,别看只是廷议,十有八*九全都附议,郭庆臣和太皇太后一时间竟变得孤立无援起来。

“不好了!太皇太后晕倒了!”

“快!御医,太皇太后晕倒了!”

“御医!快传御医!”

太皇太后丢了兵权之后,又丢了宰相,头风发作不过是个借口,哪知现世报来的太快,头风真真儿的发作了起来,一个不慎昏厥了过去,宫女们七手八脚的将太皇太后抬回兴庆宫。

没了太皇太后坐镇,廷议就更加方便了,宰相郭庆臣俨然被淹没在附议的浪潮之中,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

李谌微笑:“如此,既然全数通过,那便这么办了。”

他看向江王李涵,道:“李涵。”

“臣弟在。”

李谌道:“三省之中,你是第一个应和轮值宰相的,既然如此,那就由尚书省选拔*出来之人,首先当值这个宰相,十日之后,依次替换下去。”

李涵惊喜无比,没想到上次受到了吐蕃细作的牵连,天子还能重用自己,当即拱手道:“臣弟定不辜负陛下所望!”

李谌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会盟特使的事情,便由宰相领着三省商议商议,朕心中惦念太皇太后的病情,今日廷议散了罢。”

郭庆臣根本没能说上话,李谌以太皇太后为借口,散了廷议,众臣跪拜作礼,纷纷离开宣政殿。

因为要决定会盟特使一职,所以羣臣散朝之后,还要去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议事,今早决定特使人选。

郭庆臣浑浑噩噩的跟着羣臣来到中书门下,往日里他一入门,羣臣立刻便会簇拥上来,寒暄的寒暄,恭维的恭维,而今日……

郭庆臣进了政事堂,众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拱手恭维政事堂上手之人。

自然便是今日刚刚当值宰相的江王李涵!

李涵笑得一派温文尔雅,谦虚的道:“都是为了陛下分忧,都是为了我大唐的社稷,晚辈何德何能,还要请中书门下的各位扛鼎之臣多多提携,多多指正。”

“江王您太客气了!”

“正是呢!谁不知江王殿下您可是咱们长安城的第一才子,才华横溢,建树非凡,您做这个宰相,那是众望所归啊!”

李涵接受着众人的追捧,这才施舍给郭庆臣一个眼神:“郭国老,您来了?快请入座。”

郭庆臣的脸色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紫得蒙着一层灰白,颤巍巍坐下来。

李涵以主人家的身份道:“诸位都知道,吐蕃特使马上便要入长安,会盟特使一职必须要立刻遴选出来,各位可有什么推举的人选?不要拘束,尽管直言。”

郭庆臣本想推举自己的,但如今他连宰相都不是,没有宰相特权,而李涵并非郭氏之人,也不会为郭氏考虑,郭庆臣黑着脸,没有开口自讨无趣。

便在此时……

“诸位都在啊。”

有人闲庭信步的跨入中书门下的政事堂,笑得一脸亲和,正是宣徽使刘觞!

“宣徽使!”

“宣徽使您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刘觞一走进来,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最近郭氏接连受挫,那最得意的可不就是刘氏了么?刘觞已然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比往日里更红!

刘觞笑眯眯的道:“各位不必拘礼,小臣随便来看看,并不是陛下有什么旨意,都坐都坐,千万别站着。”

羣臣这才重新落座。

李涵眯了眯眼睛,这些日子他多少了解了一下刘觞此人,此次吐蕃退兵,便是刘觞的手笔,李涵觉得自己不能得罪了刘觞,主动把最上手的位置空出来,自己向后坐了一位。

对刘觞道:“宣徽使,您请坐。”

“使不得使不得!”刘觞“假惺惺”的摆手:“这个位置,可是宰相的位置。”

李涵温文尔雅的一笑:“什么使不得?宣徽使为我大唐尽心尽力,这座位不过一个虚名罢了,谁规定政事堂的这个位置,便是宰相的位置?”

谁规定的?还不是郭庆臣规定的?只可惜他现在不是宰相。

刘觞笑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坐下来,扫视了一眼众人,幽幽的道:“其实此次呢,小臣前来,是准备毛遂自荐的。”

郭庆臣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自荐什么?中书门下还有什么空缺,不就是会盟特使一职么?

刘觞是宣徽使,那是妥妥的宦官!按理来说,会盟特使何其尊贵,怎么能让一个太监去当呢?

但刘觞,可不是一般的太监。

他是枢密使刘光的干儿子,又是新帝眼前的大红人,在大明宫内说一句只手遮天,绝对没有人敢反驳。

更别说他刚刚帮助天子夺回兵权,三言两语将郭庆臣拉下宰相马背。

若有人敢忤逆了刘觞的意思,都要自己掂量掂量!

刘觞笑道:“陛下近日为了吐蕃特使之事,食不下咽,夙兴夜寐,小臣看在眼中,心疼的厉害,所以……便想毛遂自荐,自己揽了这苦差事儿,为陛下分忧。”

什么苦差事?分明是油水大大的差事!

刘觞环视四周,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呢?”

郭庆臣第一个反对,道:“宣徽使,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突然端起茶杯,但并非饮茶,而是“哆!”一声狠狠撂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幽幽的笑着:“宰相大人,哦不,郭国老,您是对小臣的自荐,有什么异议吗?”

刘觞这一改口,仿佛在提醒郭庆臣,他现在根本不是宰相,只是一个中书省的国老,便算是说出什么来,也没人会采纳他的意见,反而丢了脸面。

郭庆臣辅佐两朝,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即脸皮气的发抖,却只能喃喃的道:“没有、没有……”

“既然没有,”刘觞笑眯眯,一脸民主的道:“也就是说,国老十分赞同小臣自荐会盟特使了?”

郭庆臣咬着后槽牙,实在说不出赞同的话。

李涵则是一笑,干脆将特使一职做了顺水人情,道:“谁不知宣徽使为陛下分忧,能力出众?若是宣徽使能挑起会盟的大梁,那是再好不过,我等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了,各位说,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

“无错!宰相说的正是!”

“卑臣也觉得宣徽使极为适合宰相一职!”

中书门下哪有一个敢反驳的,全都点头称是。

刘觞挑了挑眉,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将奸臣的气场开到最大,真别说,这做权臣果然有被爽到。

刘觞微笑道:“如此,甚好。”

天子李谌以探望太皇太后为借口,离开了宣政殿,但他并没有去兴庆宫,毕竟太皇太后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必然是自己个儿了,若是自己真的去了兴庆宫,真怕太皇太后从此撅过去,一睡不醒。

李谌回了紫宸殿,心情大好,他活了两辈子,从未这般畅快过。

李谌道:“鱼之舟,去把宣徽使给朕叫来。”

“回陛下,”鱼之舟道:“廷议之后,宣徽使去了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说是等得到了会盟特使的身份,再来向陛下回禀。”

李谌微微蹙眉,刘觞竟然去了中书门下,还想做会盟特使。

会盟特使一职,李谌心中的最佳人选就是刘觞,不是刘觞便是刘光,毕竟他现在和刘氏结盟,最为信任这二人。

但成为会盟特使十足不易,还会惹人话柄,没成想刘觞竟然主动去请这个职位。

李谌心中有些不放心,刘觞这般去了中书门下,中书门下可不是宣徽院,也不是枢密院,更不是内侍别省,刘觞会不会被三省挤兑?

干脆站起身来,道:“随朕去一趟中书门下。”

“是,陛下。”

李谌急匆匆来到中书门下,生怕刘觞被三省排挤嘲笑,哪知道刚一走到中书门下的大门边,便听到里面“歌功颂德”的马屁声。

“宣徽使果然聪敏通达!”

“是啊是啊,怪不得陛下宠信宣徽使!”

“像宣徽使如此忠心耿耿之人,陛下不宠信,还能宠信什么人呢?”

“正是!宣徽使乃我辈之楷模!想必此次会盟,有宣徽使作为特使参加,必然能马到功成!”

李谌:“……”

和李谌想象中,委屈、无助、弱小、可怜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他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果然是朕想多了!

从户牖看过去,便见刘觞众星捧月的坐在中间,笑眯眯的将众人阿谀奉承悉数笑纳,还连连摆手谦虚:“没有没有,各位言重了,小臣只知道尽心尽力,一心想着陛下,心中再也装不下旁人。”

只想着朕……

再也装不下旁人?

这话听起来……好像表明心意的爱慕之辞。

李谌心窍狂跳,登时有一种头晕脑胀的感觉,看着刘觞那犹如点漆一般璀璨的眸子,飘飘然起来,总觉得刘觞的笑容十分惹人,仿佛有感染力一样,让李谌的唇角也牵扯了起来。

笑着笑着,李谌一愣,朕这是在做什么?傻笑?

为何要看着一个阉人傻笑?朕绝不能被这阉人魅惑住!

李谌想到此处,便听到刘觞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本使今日先告退了,还要去紫宸殿复命。”

李谌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掩藏在政事堂的院墙后面。

鱼之舟奇怪的看着李谌,陛下这是什么用意?为何突然躲躲藏藏?

李谌拉了拉鱼之舟,示意他也躲过来,鱼之舟赶紧退了几步,也躲藏在院墙下面。

踏踏踏……

是跫音,刘觞果然从政事堂走了出来,并没有看到躲藏在院墙下面的李谌与鱼之舟,施施然的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李谌见刘觞走了,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鱼之舟试探的道:“陛下?”

李谌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道:“走,回紫宸殿。”

李谌偷偷摸摸的来看墙根儿,这会儿刘觞去紫宸殿复命,李谌又紧赶慢赶的抄近路,从紫宸殿的后门进去,这一路小跑,大冬日里的出了一身的热汗。

“陛下,宣徽使求见。”小太监走进来通报。

李谌眯着眼睛思量,刘觞也不知有什么魅惑人心的邪辟之术,若朕再与他这般亲近下去,没有腐蚀刘觞,反而被他魅惑了去。

李谌沉声道:“不见,就说朕没空,让他先回去。”

鱼之舟跟着李谌一路小跑回来,他没有天子那高大的体魄,一路跑来呼呼喘着气,豆大的汗滴往下淌,衣领子都湿了。

陛下紧赶慢赶的跑过来,竟然不见宣徽使?那为何急匆匆跑回来?难道便是为了回复“不见”这两个字?

但鱼之舟素来是内明之人,也不多问,恭敬的道:“是。”

鱼之舟走出紫宸殿,对刘觞道:“宣徽使,陛下还有要事处理,暂时无法传召宣徽使,宣徽使先请回罢。”

刘觞也没多想,他哪知“青春期”的年轻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点点头,有些奇怪的打量着鱼之舟道:“鱼公公,天气……这么热吗?你流了好多汗。”

鱼之舟:“……”不是天气热,是从中书门下跑回紫宸殿,累的。

刘觞成为会盟特使,之后这些日子便忙碌起来,眼看着会盟之日将近,吐蕃特使奉命入长安城朝拜,有很多事情需要当面与李谌敲定。

但不知李谌这些日子怎么的,竟如此忙碌,一天到晚到底忙些什么也说不上来,反正刘觞去了八趟紫宸殿,八趟全都被鱼之舟拦在外面。

“宣徽使,陛下有公务再忙。”

“宣徽使,陛下还在忙。”

“宣徽使……”

刘觞这次不等鱼之舟说完,抬手制止道:“不必说了,陛下依然在忙,对不对?”

鱼之舟尴尬的点点头,道:“宣徽使请晚些再来罢。”

刘觞心中奇怪,会盟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要当面与天子核对细节,天子天天忙,时时忙,刻刻忙,也不知道忙着打什么飞机。

刘觞留了一个心眼,装作离开,其实并没有离开,很快有小太监找鱼之舟,鱼之舟暂时离开了一小会儿。

刘觞一看,机会来了,立刻重新回到紫宸殿门口,正好有一个宫女端着茶水,准备送进去。

刘觞很自然的接过茶水承槃,道:“我送进去便好。”

那宫女见到是宣徽使,一来不敢违逆,二来也知道宣徽使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三来李谌想要疏远魅惑人心的刘觞,这事儿只有鱼之舟知晓,所以并未阻拦,恭恭敬敬的将茶水递给刘觞。

刘觞捧着承槃顺利入内,天子李谌坐在紫宸殿内室的案桌边,正低头批看文书,微微蹙眉,专心认真,那模样还有点小严肃,与平日里油腻的小奶狗形象完全不一样。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是最帅的,这话对于李谌来说一定也不假。

刘觞没说话,将承槃放在案桌上,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李谌。

李谌都没抬头,顺手接过去,道:“鱼之舟,还有没有新送来的文书了?”

刘觞站在李谌身后,回话道:“回陛下,没有新的文书了。”

“咳——”

李谌一口茶水下肚,突听“鱼之舟”的嗓音变了,险些呛着自己,连忙用袖袍遮住自己的嘴唇咳嗽。

一面咳嗽一面震惊得道:“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回陛下,是小臣。”

李谌放下茶杯,有些许的不自然,道:“你怎么来了?”

刘觞道:“陛下,小臣是来回禀吐蕃使者入长安的事情。”

“这样……”李谌的眼眸很不自然的晃动了两下,只要朕不去看那魅惑人心的刘觞,便不会被魅惑。

刘觞奇怪,陛下只管低头说话,怎么连看自己都不看一眼?

“陛下……”

刘觞一句话没说完,李谌突然道:“朕还有重要的文书要看,你先退下罢。”

刘觞低头看了看案桌上全部批看完毕的文书,道:“这文书……陛下不是全都批看完了么?”

李谌道:“朕……朕还要重新批看一遍!”

刘觞:“……”

李谌坚持道:“你先出去,快出去。”

刘觞没法子,被李谌“轰”了出去,一脸迷茫的站在紫宸殿门口,喃喃自语:“难道我失宠了?没道理啊,嘶……天子心,海底针。”

鱼之舟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没想到刘觞趁乱混了进去,回来之后赶紧去请罪。

“小臣该死!”

李谌揉了揉额角,摆手道:“罢了,起来罢。”

李谌的文书全都批看完了,其实压根儿没有事情忙,他刚才见到了刘觞,心中有些烦乱。

不见之时,李谌心中还能平息一些,这一见到,心窍仿佛煮沸的滚水,不停的扑腾着,心绪难宁,烦躁不安。

李谌干脆站起来道:“去太液湖散散。”

“是,陛下。”

李谌离开紫宸殿,随便走走,来到太液湖附近散心。他刚一过来,便听到银铃一般的笑声。

“嘻嘻嘻!”

“宣徽使的嘴巴真甜!就属你会哄人!”

这声音很有辨识度,可不是郭芳仪么?

而另外一个声音笑着回答:“芳仪娘娘您这般说,旁人定要误会小臣在拍马屁,可小臣说的都是实话,字字出于肺腑,放眼整个大明宫,别说是大明宫,就算是整个长安城,整个大唐,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芳仪娘娘您还要出挑了呢!”

这声音……

是扰乱李谌心绪的最会魁首——刘觞!

太液湖畔,郭芳仪正在赏景,站在旁边“阿谀奉承”,满嘴“甜言蜜语”之人,可不就是宣徽使刘觞吗?

郭芳仪道:“陛下这些日子也不来拾翠殿,我这会子百无聊赖的,也多亏了你能说两句话。”

太皇太后被夺了兵权,宰相郭庆臣又变成了轮流宰相,这会儿谁也没心情去管郭芳仪,郭芳仪又是喜爱热闹之人,一个人在宫里憋闷的慌。

刘觞正好路过,看到郭芳仪一个人吹风,便走过去说两句话。

这郭芳仪其实心思很浅,属于不服就干的类型。按理来说,她也是郭家的人,太皇太后厌恶刘觞,郭芳仪也该跟着厌恶才是,但郭芳仪觉得那是政事儿,和自己这个芳仪无关,她也懒得去管那些,又觉得刘觞帮助自己给杨四娘难看,那一定就是好人了。

郭芳仪笑着和刘觞聊天,李谌全都看在眼中。

好啊,好一个邪辟佞臣,魅惑人心的功夫真是不分男女,魅惑了朕不说,这一转眼就去魅惑宫妃,本事可真真儿的大!

李谌心中烧起无明业火,火冒三丈,郭芳仪与刘觞的笑声就是滚油,噼里啪啦的浇在火上。

李谌阴沉着脸走过去,仿佛后背灵,幽幽的道:“在说什么,笑得这般欢愉,朕也想听听呢。”

郭芳仪惊喜道:“陛下?”

刘觞则是道:“陛下忙完公事了?”

李谌:“……”

刘觞好不容易抓住天子,怎么能放过,他有好些事情需要对李谌禀报的。

李谌这次是主动走出来的,没道理逃走,也觉得逃走并非天子所为,当即咳嗽了一声,道:“朕与宣徽使还有正事儿要谈,郭芳仪,你先退下罢。”

郭芳仪离开之后,二人回了紫宸殿,李谌幽幽的道:“宣徽使倒是与郭芳仪聊的投机。”

刘觞眨了眨眼睛,难道因为天子是重生的,所以觉得我在勾搭他的妃子?因此吃醋了?

刘觞赶紧表明忠心道:“陛下误会了,小臣只是偶遇芳仪娘娘。”

他说着,赶紧岔开话题,又道:“陛下,吐蕃谈和特使春日便会抵达长安。”

李谌“嗯”了一声,说起正事来,李谌严肃了不少,道:“吐蕃特使,可是没庐氏?”

“回陛下,正是。”

之前说过,吐蕃有四大尚族,琛璃的琛氏,便是四大尚族之一,也是四大尚族之中,最为古老的一支。而这次委任成为吐蕃特使的侍者,乃系四大尚族另外一支——没庐氏。

没庐氏的背景虽然没有琛氏那么古老,但就目前开来,在四大外戚之中,是地位最高深的,足以碾压其他三个尚族。

琛璃之所以背井离乡,混入中原成为细作,其实就是想要为琛氏立功,只要琛氏有功,便能打压没庐氏,将没庐氏踩在脚下,顺利登顶吐蕃。

只可惜,事与愿违。

刘觞道:“这没庐氏与琛氏素来不和,琛璃又是琛氏不受宠的庶子,按照吐蕃现在的态度来看,不管是没庐氏,还是琛氏,基本都放弃了琛璃,陛下……小臣以为,不如趁此良机,利用没庐氏来分化琛璃,让琛璃投诚大唐。这琛璃在吐蕃虽不受宠,但他终归是琛氏正宗,知晓很多吐蕃的内细,若能收归己用,往后吐蕃也会忌惮陛下一二。”

李谌点点头,不得不说,刘觞说的有道理。

“既然如此,”李谌道:“收服琛璃的事情,便交给阿觞了。”

“是,陛下。”

刘觞迟疑了一下,李谌奇怪的道:“怎么,还有事儿?”

刘觞点点头,笑道:“其实……是这样的,陛下。太皇太后那面儿最近很是不欢心……”

毕竟丢了兵权,宰相之位又被一分为十,老太太何止是不高兴,是不高兴到了极点!

刘觞道:“吐蕃特使来访,近些时日陛下都要专心应对吐蕃事宜,若是太皇太后拖后腿,事情便难办了,不如……安抚一下太皇太后。”

“哦?如何安抚?”李谌道:“看你这样子,是有法子安抚。”

刘觞使劲点头:“陛下不防重新升郭芳仪为郭贵妃,也算是对郭氏的安抚和恩典了。”

“郭芳仪?”李谌立刻回头去看刘觞,双目紧紧盯着他。

刘觞一愣,郭芳仪怎么了?小奶狗为何用一副抓奸的眼神盯着自己?

李谌心中千回百转,这个奸佞,都与朕亲也亲过了,更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竟然让朕升郭芳仪为贵妃,难道他心里便没有别的想法么?

刘觞见陛下的眼神不太对劲儿,狠呆呆的,迟疑着又道:“陛下抽些时日,往拾翠殿走一走,多看望看望郭芳仪,也能让太皇太后……”

不等刘觞说完,李谌的眼神更不对劲,刘觞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大猪蹄子负心汉一般!

李谌心里酸的厉害,凉飕飕的道:“好啊,朕这就封郭芳仪为贵妃,你满意了?”

刘觞:“……”我满意个啥啊。

李谌不等刘觞说话,一甩袖袍道:“朕乏了,你出去。”

刘觞更是一头雾水,拱手道:“小臣告退。”

刘觞二话不说,退出紫宸殿,李谌一看又是来气了,冷笑道:“好啊,让你走就走,还真是听话。”

鱼之舟也是一脸迷茫,道:“陛下……需要小臣将宣徽使请回来么?”

李谌凉凉的道:“不必。”

鱼之舟:“……”

吐蕃特使来访,刘觞身为会盟特使,特意来到长安城最南面的明德门迎接,而天子李谌为表达重视,则在大明宫丹凤门内的含元殿迎接。

车马粼粼,一辆辆载着吐蕃特产的辎车缓缓停下,当头一辆华贵马车中,步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吐蕃的装束,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面容犹如刀削斧砍一般冷峻,分明是一张冷峻的容貌,却带着精明的微笑。

刘光站在刘觞身侧,低声道:“没庐赤赞。”

会盟特使没庐赤赞,乃是没庐氏小辈之中的翘楚,这次吐蕃主动求和,会盟对他们来说不利,派来的特使必然需要精明睿智,且能说会道,善于斡旋。

刘光低声道:“没庐赤赞为人功于心计,素有心狠手辣之称,觞儿要当心他。”

刘觞点点头道:“放心吧,阿爹。”

没庐赤赞走过来,作礼道:“外臣见过宣徽使特使。”

刘觞笑眯眯的道:“特使客气了,请入内!圣人十分重视这次会盟,特意在含元殿相迎。”

没庐赤赞十分恭敬:“多谢圣人。”

刘觞引着车队,一路从明德门穿入,横穿长安大道,来到丹凤门下。

李谌带领百官,站立在含元殿的垂带踏跺之上,见到吐蕃特使前来,往前走了几步以示恩宠。

没庐赤赞毫不托大,果然是以战败的姿态前来请和,主动走过去,恭敬的作礼:“外臣没庐,拜见圣人!”

李谌亲自扶起没庐赤赞,笑道:“特使请起,特使一路舟车劳顿,朕为特使准备接风酒,等特使下榻安置之后,晚些在宫中还有接风燕饮。”

“鱼之舟,端酒来。”

“是,陛下。”

鱼之舟双手擎着一只承槃,承槃上盖着红布,两只酒盏安置其上,他垂首走过去,恭恭敬敬的道:“特使,请用接风酒。”

没庐赤赞伸手去接酒盏,温润一笑:“有劳了。”

鱼之舟听到对方的话音,下意识抬起头来,一瞬间与没庐赤赞四目相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睁大双眼,浑身筛糠般一抖,手中送出去的酒盏“啪!!”一声掉在上,顺着踏跺台阶,一阶一阶的滚下去。

众人哗然,这等肃穆之时,竟然发生了如此错误,简直有失大唐威严!

鱼之舟却久久回不过神来,怔愣的杵在原地。

刘觞眼眸转了转,他是知道鱼之舟的,小奶狗天子身边的“老人”,为人低调听话,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做事也一板一眼,左右刘觞是没见过鱼之舟如此失态。

刘觞立刻走过去,将鱼之舟挡在身后,机智的赔笑道:“特使,实在对不住,惊扰了特使,小臣亲自为特使重新斟上接风酒,请特使幸酒。”

没庐赤赞并没有任何失态的表现,仿佛不认识鱼之舟一般,也并没有在意鱼之舟这个小小的宦官,温和的笑道:“宣徽使特使言重了。”

他说着接过刘觞递过来的接风酒,双手捧着:“外臣敬圣人。”

李谌道:“朕也敬特使。”

鱼之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垂下头,战战兢兢的捡起地上滚落的酒盏,退到人群之后。

李谌携着没庐赤赞绕过含元殿,进入宣政殿,刘觞趁着这个机会,错后一些,来到鱼之舟身边,小声的咬耳朵道:“你认识这个没庐赤赞?”

鱼之舟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两下,仿佛是应激反应,把头垂得更低,轻声道:“回宣徽使的话,小臣……不识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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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狗天子表示,你走你走你走!朕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第35章 羞羞的条件

刘觞觉得鱼之舟这个反应有些奇怪, 鱼之舟这会儿双肩还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惧怕什么。

这没庐赤赞虽心狠手辣,但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 大有一种儒将风范, 很容易叫人亲近。

倘或鱼之舟不识得没庐赤赞,那么应当不会如此惧怕才对。

刘觞也不揭露,也不戳破, 笑眯眯的摆手道:“没事没事, 本使就是随口一问,你且去忙吧。”

“是,宣徽使。”

鱼之舟很快转身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还差点被垂带踏跺绊了一下,旁边的小太监赶紧搀扶。

刘觞看着鱼之舟的背影, 道:“这个鱼之舟……一定是认识没庐赤赞的。”

刘光走过来道:“宫中三班, 阿爹都有所耳闻, 听说这个鱼之舟入宫之前乃是难民,应该不识得没庐赤赞。”

刘觞道:“认不认识,派人查查就知道了。”

刘光点头道:“放心, 阿爹令人去查,仔细摸摸他的底细。”

刘觞道:“交给阿爹,我是最放心的!”

宣政殿朝拜之后, 便是晚上的燕饮了,没庐赤赞回了别馆, 朝臣们也都散了, 各自回去准备。

散了朝, 刘觞冲着刘长邑使劲挥手:“刘大人!刘大人!”

刘长邑并没有听见, 随着人群退出去,刘觞提着绣裳下摆,一路小跑的追出去,道:“刘大人?刘御史!”

刘长邑这才听到了动静,驻足转过头来道:“宣徽使?”

刘觞笑道:“本使这会儿要去一趟神策军牢营,刘御史要不要跟本使同去?”

刘长邑微微蹙眉,刘觞跑神策军牢营,无非就是冲着琛璃去的,刘长邑道:“刘某还有事,要往中书门下一趟,就不随宣徽使同去了。”

“这样啊……”刘觞点点头,苦恼的道:“那刘御史就不怕自己的坟头长青草了?”

刘长邑:“……”

刘长邑这样万年不变的面瘫脸都被刘觞说的没辙了,叹了口气道:“刘某还是随宣徽使走一趟罢。”

“这就对了!”刘觞抬手勾肩搭背,笑着道:“走走,咱们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李谌本想叫住刘觞的,哪知道一下朝他溜得如此之快。

“鱼之舟,”李谌吩咐道:“把宣徽使给朕叫过来。”

眼看着刘觞与刘长邑勾肩搭背的离开了宣政殿,一转眼不见了踪影,却没看到鱼之舟动弹。

李谌奇怪的回头,发现鱼之舟根本没听到,竟在兀自发呆。

“鱼之舟?鱼之舟!”

“嗬!”

鱼之舟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道:“小臣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李谌揉了揉额角,罢了,左右刘觞已然走远了,自己再叫他回来,岂不是有些刻意?再者说了,朕也不是非要见那邪辟佞臣一面不可。

李谌道:“鱼之舟,你今日为何如此失态?方才在吐蕃使者面前,也是如此。”

“小臣万死!”鱼之舟跪下来叩头,道:“可能……可能是小臣昨日没有歇息好。”

李谌没有怀疑什么,毕竟鱼之舟是他身边儿的老人,自从上辈子开始,鱼之舟就一直跟着李谌,为人听话乖巧,从来不多一句嘴,是难得的人才。

李谌摆摆手道:“罢了,你且回去歇息,今儿个晚上还有国宴,务必抽工夫好好休息,晚上不要闹出事儿来。”

“是,小臣明白。”鱼之舟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便退了下去。

刘觞和刘长邑二人出了宣政殿,往西朝着神策军牢营而去。

刘长邑道:“宣徽使还真是孜孜不倦,便这般锲而不舍的劝降?”

刘觞笑着道:“我这个人,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对于他们吐蕃来说,琛璃可能没什么价值,但是对于咱们来说,琛璃乃是琛氏贵胄,就算她是个不受宠的小儿子,他爹也是拥有九万奴隶的贵族,若是能劝降过来,说不定还能说出些什么机密呢。”

“再者说了……”刘觞道:“琛璃这个人,也是可怜。”

很多人都觉得琛璃心机深重,忍旁人所不能忍,伪装成一个难民混入大唐,还入宫做了教坊讴者,心思深的看不到底。

其实刘觞反而觉得,琛璃是个可怜人。谁想背井离乡,满身伤痕的混入“外族”之中?琛璃还是个小贵族,如不是迫不得已,他又为何会铤而走险呢?

琛璃关在神策军牢营也有几个月了,吐蕃那面只是用琛璃作为开战的借口,如今主动请和,到现在为止,只字未提琛璃,必然是放弃了琛璃,便更加可怜了。

刘长邑侧目道:“原宣徽使,还是个心软之人。”

两个人走进牢营,牢卒引路,很快便见到了琛璃。

琛璃还犹如之前一样,身戴枷锁,只不过比以前更加瘦削了。

琛璃见到他们,没来由的心底里有气,翻了个白眼。

刘觞笑眯眯的道:“哎,小璃儿,你都懂和本使打招呼了?”

琛璃道:“你哪只招子看到我与你打招呼了?”

刘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注目礼也是打招呼,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注目礼?那分明是翻白眼!

琛璃想要张口反驳,但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与他搭话,就是输了,别看刘觞说的全都是片汤儿话,谁知道哪句便是圈套呢?

琛璃闭口不言,狠狠瞪了一眼刘觞。

刘觞也不在意,道:“这神策军牢营逼仄,与外界不通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吐蕃派遣了特使求和,特使眼下已然在长安别馆了。”

琛璃看了一眼刘觞,似乎一点儿也不想知道特使是谁。

刘觞道:“你就不问问我,特使是谁?”

琛璃缄默不语。

刘觞自说自话的道:“好吧好吧,看你这么好奇,我就告诉你吧!”

“谁好奇?”琛璃忍不住开口质问,刚一开口,突然觉得自己又中了圈套,分明打定主意不理会刘觞的。

刘觞笑嘻嘻的道:“吐蕃特使应该也是你的老熟人了,是没庐氏的赤赞。”

琛璃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脸色非常难看。

刘觞笑着对刘长邑道:“刘御史,看来这吐蕃也有吐蕃的内部纷争啊,这琛氏与没庐氏果然像传说中那般不和。”

琛璃的面容只是有些小动作,立刻便被刘觞给抓住了,琛璃气得背过身去,不叫刘觞看到自己。

“哎呀,”刘觞拍手道:“害羞了!小璃儿害羞了!”

琛璃:“……”

琛璃背着身,看不到面容表情,双肩颤抖,但他并不是因着真的害羞,而是气愤,若是没有枷锁与牢门,此时刘觞恐怕已经“性命难保”了!

刘觞啧啧一声,又道:“小璃儿,你猜猜看,这没庐赤赞前来求和,说了你什么?”

琛璃誓死不开口,刘觞自问自答:“告诉你吧,其实他一句话都没提起你!”

琛璃还是不说话,刘觞一点儿也不冷场,又道:“你分明就在我们手中,没庐赤赞身为吐蕃特使,从见面儿开始到现在,只字未提俘虏一事,好像你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也是,”刘觞化身话痨,絮絮叨叨的道:“你欲图行刺我大唐天子,如今吐蕃兵败求和,如何能提起你这个晦气的细作呢?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若是我大唐追究,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者说了,外界都传你们琛氏与没庐氏不和,如今吐蕃是没庐氏当权,没庐赤赞就更不会提起你这个政敌了吧?”

“哦不不不!”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可能在他眼里,你连政敌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弃子。”

嘭——!!!

琛璃终于动了,被刘觞这个话痨给激怒了,他猛地回过身来,因为枷锁沉重宽大,他的双手无法抓住牢房大门,枷锁狠狠撞在牢门上,怒喝:“刘、觞!!”

“宣徽使,小心。”刘长邑淡淡的道。

刘觞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一只小野猫炸毛了而已。”

他说着,又道:“小璃儿,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戳中了你的痛楚,更说明,本使说的字字在理,句句珠玑,对不对?”

琛璃浑身发抖,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细碎响声。

刘觞道:“没庐氏与琛氏如此不和,没庐赤赞又不想得罪我大唐,你说他会不会趁着这次求和的机会,彻底和你撇清楚干系,甚至借刀杀人……除掉你。”

琛璃深吸了两口气,慢慢的冷静下来,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要劝降,是也不是?”

刘觞爽快的点点头:“对于吐蕃来说,你是弃子,对于没庐赤赞来说,你是碍事的俘虏,对于你父亲来讲,你是不需要疼爱的庶子,但对于我们来说,你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忍旁人不能忍,若能入我朝,天子定不会亏待你。”

“好啊。”琛璃突然一口应下,态度很随便。

刘觞眯了眯眼睛,有诈!

“小璃儿,”刘觞笑道:“你不会还想糊弄我吧?上次你糊弄本使,觉得本使好骗,可是把自己骗进了这牢营,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琛璃道:“我说好,便不会食言,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天子若是答应了,我便归降,你们想知道什么消息,我就吐露什么消息!”

刘觞搓着掌心道:“那……不知小璃儿你的条件是什么。”

琛璃的目光从刘觞身上移开,反而盯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长邑身上,挑唇一笑,语气颇为挑衅的道:“我要——刘长邑做我的奴隶!除非把你们的御史大夫刘长邑赐给我,让他来侍奉我,否则我是不会归降的。”

他这话一说完,刘觞难得沉默了。

御史大夫,弹劾百官,加之现在刘长邑还是代理大理卿,前些日子出使吐蕃周边小国有功,这样的功臣,如何能交给一个外贼,还做什么奴隶?真真儿是不把大唐的命官看在眼里!

往大里说,甚至是不把大唐的威严看在眼中!

琛璃第一次享受到刘觞的蹙眉表情,不由笑起来:“怎么?宣徽使也有为难之时,还真是叫人……”大快人心呐!

琛璃这句话还没说完,刘觞已然抬起头来,摸着下巴道:“其实本使不是为难,本使只是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小璃儿你的惊天大秘密!”

这回轮到琛璃蹙眉了,狐疑的道:“我的秘密?我能有什么秘密?”

琛璃心中千回百转,刘觞到底看穿了什么?难道是我族的秘密?不,不可能,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应该……什么也没说。

刘觞打断了琛璃的多疑,坏笑道:“哎呦呦,小璃儿,还不承认,你分明是窥伺刘御史的美貌!”

“我、我?”琛璃愣住:“我窥伺……什么?”

“刘御史的美貌!”刘觞一点儿也不尴尬,道:“我就说吧,你肯定是窥伺刘御史已久,才会趁这个机会,提出这样羞羞的条件!小璃儿,没想到你看起来娇弱弱的,其实示爱起来如此彪悍直接?利害利害!佩服佩服!”

琛璃彻底傻眼了:“你说什么!?我哪里有……我何时示、示……”示爱?!

这词眼实在太过难以启齿,琛璃的脸皮实在说不出口。

“呵呵……”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刘长邑突然轻笑了一声。

琛璃瞪着眼睛,咬着后槽牙:“你笑什么!?很好笑么?”

刘长邑淡淡的道:“刘某区区一介小官,没成想竟得垂青,不能笑么?”

琛璃目瞪口呆,这冰雕一般的刘长邑,会讲笑话?

不,也不算是笑话,而是打趣自己。

“就是,”刘觞道:“有人对刘大人示爱,刘大人不能笑吗?”

“我都说了!不是示爱!是要他做我的奴隶!供我、供我奴役!”琛璃愤怒。

刘觞摇着食指:“啧啧啧,不要解释,解释就是狡辩,狡辩就是事实!”

“你……你滚!你滚!”琛璃实在不想和刘觞说话,若是再说了,琛璃都要怀疑的确是自己窥伺刘长邑的美貌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好好好,小璃儿害羞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琛璃没好气:“快滚!”

刘觞对刘长邑道:“刘大人,咱们先走吧,不然小璃儿恼羞成怒了。”

刘长邑点点头:“也好。”

二人竟然应和起来,施施然离开了牢营。

琛璃狠狠松了一口气,就在他稍微松出一口气的时候,刘觞又窜了回来,笑道:“哈哈,我又回来了,惊不惊喜?”

琛璃恶狠狠的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觞无辜的瞥着眉毛,道:“本使只是方才忘了正经事儿。”

琛璃很想说,你还有正经事?但咬着后槽牙没说出口。

刘觞将一个食合放在地上,笑道:“这是吐蕃特使进贡的一些吐蕃特产,虽没庐赤赞没有提起你,但本使思量着,你离开家乡已久,这么长时间伪装成我中原人,必然很久都没有吃到家乡的滋味儿了吧?”

他指了指地上的食合:“这些是本使挑选的特产,给你送过来尝尝,不要太感动哦!”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大喊着:“诶,刘御史!你怎么先走了,等等本使!”

“家乡……”

琛璃垂着眼目,盯着地上孤零零的食合,口中喃喃的道:“家乡……家乡?”

刘觞追着刘长邑离开,两个人出了神策军牢营,刘觞这才道:“有劳刘御史,将今日咱们与琛璃相谈甚欢,还有本使特意为琛璃送来家乡特产的消息,传出去喽?”

刘长邑平静的看着刘觞,拱手道:“宣徽使好谋略,这事情若是传到吐蕃特使的耳朵里,必然可以挑拨离间。”

“哎,”刘觞道:“什么挑拨离间,说得这难听。”

晚上在宫中还有接风燕饮,两边都很忙碌,便没有再说什么,作别之后各自去忙。

天气转暖,宴席便摆在太液湖,既能赏景,又十足宽敞,适合畅饮幸酒。

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做事滴水不漏,为了表示恭敬,与求和的诚意,所以早早来到了太液湖宴席,天子李谌一到,第一个作礼。

李谌笑道:“特使太客气了,不必如此,快入席。”

众人入席坐好,李谌起身敬酒,众人回敬,李谌又说了一些客套的场面话,这样便开席了。

鱼之舟站在李谌身后,为他斟酒,李谌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鱼之舟,你的脸色还是不好,若觉得疲惫,朕允许你今日回去歇息。”

鱼之舟连忙道:“谢陛下恩典,小臣……小臣无碍。”

李谌点点头,道:“若是当真身子不舒坦,便不要忍着。”

他话刚说到这里,没庐赤赞已然站起身来,走到跟前恭敬的拱手道:“陛下,外臣敬您一杯。”

李谌手边的酒杯正好是空的,鱼之舟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住自己的心神,端起酒壶为李谌斟酒。

没庐赤赞却道:“陛下的酒盏是空的,外臣来为陛下添酒。”

他说着,主动伸手过去,从鱼之舟手中拿过酒壶。

两个人换手,酒壶又不太大,难免有所触碰,鱼之舟感觉到没庐赤赞微热的温度,竟是狠狠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酒壶险些脱手而出。

啪!

没庐赤赞功夫了得,一把接住掉下去的酒壶,没有让酒壶真的掉在地上。

李谌捏了一把汗,毕竟是接风燕饮,酒壶要是再掉了,岂不是不吉利?

“小臣该死!”鱼之舟赶紧请罪。

没庐赤赞则是温文和气的道:“是外臣手滑,还请天子不要责怪外臣。”

“诶,怎么会。”李谌顺水推舟道:“今日是特使的接风宴,一切随意,特使不必拘束。”

“外臣敬陛下。”没庐赤赞亲自为李谌添酒,恭敬的举杯。

刘觞和刘光坐在一起,观察着上首的动静,刘觞道:“这个鱼之舟,说不认识没庐赤赞,我是不相信的。”

刘光点点头:“何止是认识,好像还有些畏惧?只是……这没庐赤赞滴水不漏,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根本不认识鱼之舟一般。”

刘觞道:“阿爹,鱼之舟的底细查的如何?”

刘光摇摇头:“这鱼之舟之所以能在天子身边伏侍,便是因着底细极其干净,进宫之前是难民,为了糊口入宫做了宦官,其余什么也没有,阿爹还在细查。”

正说话间,没庐赤赞已然敬酒完毕,转身离开上首,朝他们这边走过来,道:“枢密使、宣徽使,外臣敬二位。”

刘觞与刘光站起身来,刘觞在现代也没少因为公司应酬,笑脸摆的很快,道:“特使大人您客气了,您远道而来,合该是我们敬您才是呢。”

“宣徽使哪里的话。”没庐赤赞道:“此次前来,赤赞才见识到了中原的恢弘壮阔,外臣敬二位。”

没庐赤赞挨桌敬酒,敬了刘觞与刘光之后,转头又对绛王李悟道:“绛王殿下,外臣敬您。”

李悟面容冰冷如常,可以说是麻木,端起酒盏来。

啪——当当当——

哪知李悟刚端起酒盏,右手不稳,手腕一阵钻心疼痛,酒盏竟徒手而出,狠狠撞在桌角上,金色的杯盏没有摔碎,一弹滚了出去,酒水洒了满地都是。

这些日子转暖,因着变天的缘故,李悟的旧疾有些恶化,时不时便会钻心疼痛,没想到这种时候发作起来。

李悟额角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周围人多,又不能去扶自己的伤口,疼的险些弯下腰来。

“绛王殿下?”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目。

“坏事儿了!”刘觞就在旁边,低声道:“阿爹,我去掩护一下。”

刘光点点头道:“小心行事。”

刘觞立刻笑眯眯的走过去,挡住没庐赤赞的目光,道:“绛王殿下您没事儿吧?才这么几杯,看看,这就饮醉了!”

刘觞用喝醉当做借口,没庐赤赞显然不是很相信,刘觞又道:“特使您可能不知道,这绛王殿下,是咱们这儿有名的酒量浅,一杯就倒!”

“是啊。”有人从侧面走了过来,应和着刘觞。

那人一身王袍,身材高挑,风姿绰约,月光之下判若谪仙,大有一种风流倜傥的俊逸之姿。

正是有长安第一才子之称的江王李涵!

李涵走过来,笑道:“特使您别在意,我这个小叔就是如此,酒量浅的很,若是特使不尽兴,我来陪特使饮两杯,如何?”

李涵突然走出来,而且是给李悟打圆场,没庐赤赞身为求和来的特使,自然不可能揪着这点儿不放,谦和有礼的道:“江王您言重了,外臣敬江王才是。”

李涵饮了酒,没庐赤赞识趣儿的离开,往别桌去敬酒了。

李涵等没庐赤赞一回身,立刻收敛了温文尔雅的笑容,瞪着李悟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悟没有言语,他现在疼得厉害,手腕还在持续的隐隐作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涵见他不回答,道:“问你呢!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李涵何等精明,十足善于观察,李悟哪里是醉酒,分明是没有拿稳杯盏,此时此刻李悟的手腕,还藏在宽大的袖摆中微微颤抖着。

周边人多,刘觞打圆场道:“还不是江王殿下您!”

“我?”李涵吃了一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道:“你那日里推了绛王一下,难道忘了?”

“那日?”是哪日?

李涵绞尽脑汁,是了,自己与杨四娘的婚礼上,李悟联手刘觞算计自己,自己的确是气急了,推了他一把。

可!可李悟人高马大的,不知比自己壮了多少倍,轻轻一推而已,也不只这样罢?

刘觞道:“绛王殿下扭到了手腕,就是这么寸,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好的?”

李悟疼的厉害,什么也不想说,刘觞赶紧扶着他道:“江王不必担心,虽然是伤筋动骨,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调养调养便好,小臣这就扶着绛王殿下去歇息,您别担心,幸酒幸酒!”

李涵想说,那我也跟着去罢,但刘觞不给他这个机会,扶着李悟便跑,好像逃命似的。

刘觞架着李悟胳膊,两个人快速离开了太液湖燕饮,刚一出来,便碰到了枢密使刘光。

刘光低声道:“我叫了太医,此时清思殿毯场无人,先去毯场医治罢。”

刘光素来是最有成算的一个,方才刘觞前去解围,刘光便知道李悟手疾发作,一痛起来必须要太医下针止痛,便立刻去找了太医,安置在距离太液湖最近的清思殿毯场,这个地方平日里没人会来,尤其今日燕饮吐蕃特使,更是没人到清思殿去,也算是安全僻静了。

两个人架着李悟进入清思殿毯场,果然相熟的御医已经在等候了,赶紧迎上去,扶着李悟在毯场上坐下。

御医诊脉,见李悟疼得厉害,便给李悟下针止痛。

“今日之事……”李悟忍着剧痛道:“多谢各位了。”

刘觞道:“还说谢呢?疼痛伤神,绛王殿下还是少说两句,保存体力吧。”

李悟点点头,因着三个人都相熟了,又是自己人,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专心让太医医治。

绛王李悟突然打翻了杯盏,李谌自然听见了动静。不过只是“酒醉”打翻了杯盏而已,如果天子前去,那就不是小事儿,而要变成大事了!

所以李谌明智的没有走过去,该幸酒幸酒,该吃菜吃菜,仿佛那就是一桩小事儿,不值一提似的。

不过李谌仍然多留意了一个心眼儿,一直暗地里将目光投注过去,便看到刘觞与李悟拉拉扯扯。

无错,拉拉扯扯!勾肩搭背!

两个人的手摸来摸去的!

不止如此,李悟“醉的厉害”,刘觞扶着他离开,刘觞的手搂着李悟的腰身,李悟的手搭着刘觞的肩膀,实在太紧密了。

李谌捏着筷箸,“啪!”一声,翡翠筷箸愣是被掰断了,心中抱怨,好一个刘觞,他都没有这样亲近的抱过朕的腰身!

“陛下?”鱼之舟道:“陛下的筷箸断了,小臣为陛下换一个。”

李谌这才回神,低头一看,还真是断了,没好气的道:“换成金的。”这样掰不断。

“是,陛下。”

鱼之舟刚吩咐宫人换筷箸,李谌突然站起身来,大步离开宴席。

“陛下?陛下?”鱼之舟赶紧追上去。

李谌眼看着刘觞和李悟离开了宴席,也不知那二人拉拉扯扯要去做什么,他心里头有些不欢心,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只顾着饮酒,没有用膳的缘故,酒水烈的烧心,胃里也酸溜溜的。

李谌在后面跟着,目光幽幽的盯着那“私奔”的二人,很快便发现不太对劲儿。

刘觞和李悟离席之后,与刘光汇合,三个人竟然去了清思殿毯场。

毯场平日里没有人,今日燕饮,负责保养毯场的官员也不在毯场当值,空荡荡无有人烟。

而毯场中早有人等候,这人李谌并不识得,但李谌从小习武,耳聪目明,看的十分清楚,那人穿着一身太医院的官服,不止如此,手中还捧着一只药囊,必然是太医无疑了。

很快,太医给李悟诊脉,竟然还下了针,怎么看都不像是小病小痛的样子。

李谌眯了眯眼目,没想到只是跟随而来,竟然还发现了这样的端倪,他低声道:“绛王李悟可有什么旧疾?”

鱼之舟摇头道:“小臣不曾听说。且……绛王殿下深得太皇太后的宠爱,这绛王殿下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太皇太后派遣兴庆宫最得力的御医去医看,从来不经过大明宫的。”

李谌更觉奇怪,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秘密。

李谌吩咐道:“鱼之舟,你去查查,绛王到底怀了什么恶疾,需要这般偷偷摸摸。”

“是。”

李谌嘱咐:“小心行事,不要让旁人知晓。”

“是,陛下。”

那几个人在清思殿毯场中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御医首先离开,刘觞还帮着李悟给手腕上药。

李谌一直躲在毯场的暗处,扒着墙根偷看,看到二人又开始拉拉扯扯的摸小手,李谌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只觉得胃里更是被酒水烧得慌,烧的心窍直难受。

御医离开之后,三个人也不便在毯场中逗留。

刘觞道:“绛王殿下既然不胜酒量,便先回去吧。”

李悟有些顾虑,天子还未离席,自己倒是先离开了,在外人眼中,绛王又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岂不是托大?

刘觞道:“你这样回去,也唯恐被人发现端倪,还是先行离开,明日再向天子请罪。”

李悟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今日还要多谢二位援手。”

刘光笑道:“绛王把我们当自己人,我们自然也把绛王当自己人,自己人何必说见外的话儿呢?”

李悟没有再说,离开了清思殿毯场,为了岔开时间,刘光和刘觞也是分开走的,刘光先行一步,最后刘觞才离开。

李谌目光一转,看到刘觞最后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鱼之舟挥挥手道:“你今日精神不济,回去歇息罢。”

“陛下?”鱼之舟惊讶:“可是陛下您……”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朕?朕自会让宣徽使送朕回紫宸殿。”

鱼之舟不敢有违,只能应下,李谌还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刘觞从清思殿毯场出来,本想回太液湖的,哪知道刚一出来还没走多远,便听道“阿觞!”的喊声。

刘觞心里咯噔一声,什么情况?小奶狗天子?

会这么喊刘觞的,唯独小奶狗天子一个人,天子怎么突然到清思殿毯场来了?有没有撞见李悟?

“阿觞!”

那人又唤了一声,果不其然,当真是李谌!

不过……

李谌蹲在清思殿外面的地上,双手抱膝,小可怜似的,还晃来晃去,好像要变成一只不倒翁,他口中虽然喊着刘觞,但并没有看向刘觞。

“陛下?”

刘觞奇怪的走过去,试探的叫了一声。

“阿觞!阿觞……”

李谌回应了两声,不过……小奶狗天子是对着地上的蚂蚁在叫。

刘觞轻轻拍了拍李谌的肩膀:“陛下?您是不是饮醉了?”

李谌这才装作刚刚看见刘觞的模样,仰起头来,两只黑亮亮的眼眸闪烁着惊喜的光芒:“阿觞?”

刘觞环视左右:“陛下,侍奉您的内侍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也不见鱼之舟。”

“嗯……”李谌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伸手抱住刘觞的肩背,将人箍在怀中,脑袋还蹭在刘觞的肩窝上,道:“不要其他内侍,就要阿觞。”

刘觞:“……”天子这是喝醉了!?

李谌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阿觞哥哥,你怎么不抱抱谌儿呢?”

他说着,还把着刘觞的双手,非要刘觞环住他的腰身。

刘觞推拒了两下,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虽然清思殿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但幕天席地抱来抱去的,不太好吧?

李谌装着酒醉,感觉到刘觞拒绝自己,心中更是气愤,好一个奸佞,竟然敢违逆朕的意思?刚才对绛王搂搂抱抱的,现在朕主动给你抱,你竟然拒绝!

李谌起了争强好斗之心,非要刘觞抱住自己的腰身,箍着刘觞的手,还往刘觞怀里钻。

活脱脱一只巨型奶狗!

刘觞被他蹭的直发痒,对方是天子,又是个酒疯子,刘觞干脆真的双手环抱住李谌的腰身。

嗯——手感还不错,虽然隔着衣裳,但一模就知道非常有料,显然是那种肌肉精瘦的类型,这就是传说中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身材吧!

“阿觞哥哥,”李谌见他服软,得意起来,又道:“谌儿好困。”

刘觞道:“陛下别在这里睡着啊,还是回紫宸殿再燕歇吧。”

李谌的目的就是让刘觞送他回紫宸殿,当即乖巧的点点头,道:“嗯。”

刘觞扶着李谌胳膊,李谌就跟没有骨头一样,浑身软绵绵,分明是一滩烂泥,刘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法子,最后只得搂着李谌的腰,半扶半抱。

李谌偷笑了一声,学着方才李悟的模样,架着了刘觞的肩膀,心想别人做的,朕都要做一遍。

方才是刘光和刘觞二人架着李悟,还能分担一些重量,如今是刘觞一个人架着李谌,别看李谌年轻,但身材高大,浑身都是腱子肉,平日里不是白打毯的,虽看起来不壮硕,但肌肉比肥肉要重的多,李谌的体重自然不轻。

刘觞走了几步,差点被压趴下,他开始怀疑天子把自己当成拐棍儿了!

刘觞一头热汗,总觉得自己不是大内总管,而是码头扛麻袋的苦力,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双腿打颤的扛着李谌一点点往前“爬”,累得他直想喊娘。

两个人艰难的踉跄前行,走了一段之后,刘觞似乎看到了鱼之舟,简直就是救星!

他刚要唤鱼之舟过来拖死狗,不,拖奶狗,但鱼之舟行色匆匆,并没有看到他们,从不远处快速经过,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而去。

刘觞唤住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鱼之舟匆忙走过去之后,还有一个人影尾随其后。

那人身材高大,风度翩翩,大有儒将风范,一身外族的衣饰格外扎眼,可不正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吗?

鱼之舟?没庐赤赞?

刘觞眼眸微动,这两个人一定有猫腻!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正巧几个小太监看到了他们,立刻上前搀扶李谌。

刘觞道:“陛下饮醉了,你们带陛下回紫宸殿燕歇。”

小太监们恭敬的道:“是,宣徽使。”

刘觞好不容易脱离苦海,把沉重的天子交给小太监们,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回身就走,追着鱼之舟和没庐赤赞而去。

“诶……”李谌本就是装醉,这会儿看到刘觞要“抛弃”自己,连忙直起身来唤了两声。

不过刘觞着急去打探八卦,根本没工夫关心李谌,压根儿没听见,还嫌弃绣裳碍事,提着衣摆,心无旁骛的追上去。

李谌:“……”这个奸佞如此薄情,朕都唤阿觞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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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也不是第一次了

鱼之舟离开之后, 本想回内侍别省自己的屋舍休息。

他从清思殿毯场向西绕行,没走多远,便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清晖阁附近, 月影之下, 那人身材挺拔高大,面容温和。

如此温和的容貌,却将鱼之舟吓得一个激灵, 后退了两步。

沙沙……

鱼之舟正巧踩到一段枯枝, 树枝发出脆响,对方又是个练家子,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一下与鱼之舟四目相对。

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看到鱼之舟,目光有些玩味,甚至对着鱼之舟笑了笑。

不知没庐赤赞在吐蕃如何, 但他的容貌身量放在中原, 那绝对是可圈可点的类型, 尤其没庐赤赞为人温和,这一路出使,无论是吐蕃的官员, 还是大唐的官员,都被他打典的稳稳妥妥,没有一个不称赞没庐赤赞的。

但就是这样的容貌与气度, 鱼之舟看在眼中,眼眸猛地一缩, 愣是一句话没说, 调头疾走, 几乎生怕没庐赤赞会追上来一般。

没庐赤赞见他离开, 也没有出言阻止,反而迈步跟在其后。

鱼之舟身量不高,属于瘦削的类型,步伐也不大,而没庐赤赞身材高大,腿长步阔,不需要如何着急,闲庭信步的跟在后面,便能轻而易举的追上来。

鱼之舟埋头快走,一路往偏僻的地方钻,身后的没庐赤赞不紧不慢的跟着,到了没人的地方,没庐赤赞突然收敛了亲和的面容,加快脚步,长臂一捞,一把捏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人拽住。

“嗬!”鱼之舟吓了一跳,想要挣扎,但是无法摆脱没庐赤赞的怪力。

没庐赤赞拽住他,将人拽回来,低头对上鱼之舟惊恐的面容,笑道:“真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相遇。”

刘觞无意间看到鱼之舟和没庐赤赞,立刻将天子交给其他小太监,风风火火的追上来。

没庐赤赞是练家子,刘觞也不敢靠得太紧,有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远远的看着他们。

没庐赤赞拉着鱼之舟,二人距离很近,似乎在说些什么。

“听不清楚啊……”

刘觞躲在假山后面,探着脖子努力倾听,距离这么远,实在听不清楚,而且……

如果刘觞听的没错的话,没庐赤赞说的压根儿不是中原话,就算刘觞听得清楚,也完全是听天书,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刘觞眯了眯眼睛,当真奇了,没庐赤赞与鱼之舟说话,竟然说的是吐蕃的语言,鱼之舟一个大明宫的内侍,也不曾听说他会翻译,听得懂么?

很快,刘觞便发现,其实鱼之舟听得懂。

因为鱼之舟的面色变得一片煞白,暗淡的月影之下,鱼之舟惨白着脸,随着没庐赤赞的话,一直在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仿佛筛糠一般,还伸手推拒着没庐赤赞,应该是在挣扎。

刘觞眼眸转动,左右听不懂,就算偷听,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不如……我过去替鱼之舟解围,如此一来,鱼之舟便会感激于我。

虽鱼之舟只是一个内侍,官职远远没有宣徽使大,但鱼之舟每日都会侍奉天子李谌,在李谌跟前是说得上话的,如果能把鱼之舟拉拢过来,知己知彼,也是个好事儿。

打定主意,刘觞当即迈步出去,使劲踏着步伐,仿佛一个大脚怪,恨不能十里地外便可听到他的跫音。

刘觞一脸浮夸的表情,装作路过,惊讶的道:“哎呀,特使大人!”

没庐赤赞何其机警,听到跫音立刻松开鱼之舟,并且后退半步,和鱼之舟保持距离,拱手笑道:“宣徽使特使。”

刘觞道:“特使大人怎么在这里?”

没庐赤赞并不惊慌,很自然的道:“外臣方才醉酒,出来散一散,没成想中原的宫殿如此恢弘气派,外臣一时迷惘,便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刘觞道:“无妨无妨,本使来替特使引路吧?”

“那就有劳宣徽使特使了。”没庐赤赞作礼。

刘觞让了一步,拱手道:“特使,请!”

“请!”

二人离开,刘觞特意转过身来,对鱼之舟眨了眨眼睛,摆摆手,示意他自行离开。

鱼之舟手腕上还隐露着红痕,是方才没庐赤赞力气太大留下的,他呆呆的立在原地,看到刘觞示意,这才回过神来,匆忙离开,一路跑着往内侍别省而去。

刘觞总觉得没庐赤赞和鱼之舟认识,不只是认识,而且有猫腻。起初刘觞只觉得鱼之舟认识没庐赤赞,但是经过刚才一事,刘觞可以肯定,没庐赤赞也是认识鱼之舟的,只是在人前刻意伪装了起来,没庐赤赞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没有将情感外露罢了。

不过……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如何认识的,鱼之舟为何如此惧怕没庐赤赞,便不得而知了。

接风燕饮一直持续到很晚,很多官员,还有吐蕃使者们全都留在了大明宫中过夜,刘觞身为宣徽使,第二日一大早,要负责送这些官员回别馆。

第二日一早,刘觞早早起身,麻利的处理了这一切公务,这才休息下来,得到喘息的机会。

刘觞刚坐下来饮杯茶水,阿爹刘光便来了宣徽院。

“阿爹!”

刘觞笑着迎上去,刘光给他擦了擦汗,道:“一早上便忙到现在,累不累?”

“不累!”刘觞心说,这哪跟哪儿啊,和往日社畜加班比起来,简直就是绝佳的工作,而且还是铁饭碗,偶尔忙碌,平时都是摸鱼!

刘觞道:“阿爹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刘光点点头,道:“刚才听内侍别省的人说,鱼之舟今日告假了,没有去紫宸殿侍奉。”

“告假?”刘觞奇怪。

要知道,鱼之舟可是大明宫有名的“劳模”,旁人都有休沐,只有鱼之舟不要休沐,天子随传随到,什么时候都在伺候,也正是因此任劳任怨,天子才会将他留在身边,自从李谌做太子以来,就没有将鱼之舟换掉过。

刘光道:“我打听了,是真的病了,方才天子还遣了御医过去,说是害了风邪,有些发热。”

刘觞道:“既然如此,咱们合该去探病才是。”

鱼之舟官衔不大,但很能说得上话,昨儿个刘觞才给他解围,今日再去探病,顺便拉近距离,也是好的。

刘光笑道:“阿爹便知道你的心思,礼品都准备好了。”

两个小太监捧上礼品,刘觞与刘光二人便往内侍别省去探病。

两个人到了鱼之舟下榻的屋舍,大门紧闭,外面有一个小太监侍奉,那小太监见到他们,立刻作礼道:“拜见枢密使,拜见宣徽使。”

刘觞道:“起吧,不必拘礼。鱼公公可在里面?”

小太监道:“回宣徽使的话,正是,鱼公公害了风邪,有些发热,御医刚刚来看过。”

刘觞道:“不知鱼公公歇下了没有,你去通传一声,若是没有歇息,我们进去探探病。”

“是,奴婢这就……”

小太监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屋舍中传出一阵大叫:“不、不要……不要……”

众人吃了一惊,屋舍里难道还有其他人?那呼叫之人分明是鱼之舟!

刘觞顾不得太多,提起一脚,直接踹在门板上。

哐!!!

屋舍大门一下被他踹开,重重砸在墙面上,狠狠反弹回来。

众人冲进舍中,奇怪的是,屋舍中空空如也,并没有其他人,唯独鱼之舟一个人躺在榻上,面色赤红,涔涔的冒着汗,紧紧蹙着眉头,兀自昏睡着。

小太监松了口气,道:“枢密使、宣徽使,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鱼公公平日里便有梦魇的习惯,怕是梦魇又犯了。”

“做噩梦?”刘觞道。

“正是。”小太监回话:“鱼公公时常做噩梦,早些时候那是每每入夜都会做噩梦的,最近梦魇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犯。”

“不要……不要……”鱼之舟躺在榻上,死死闭着眼睛,沉浸在噩梦之中,双手攥拳,使劲摇着头,喃喃地道:“不要打……不要打我……不要再打了……”

鱼之舟的指甲修剪的圆润,却几乎扎进掌心的软肉中,眼角也有滚滚的泪水流淌下来。

刘觞这个人,最见不得旁人哭了,尤其是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简直比小奶狗哭起来还要可怜。

他走过去,轻轻晃了晃鱼之舟的肩膀,道:“鱼公公?醒一醒,鱼之舟!”

“嗬!”

鱼之舟惊呼一声,猛地睁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床顶,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惊觉自己只是做梦,缓过神来,连忙挣扎着起身:“枢密使、宣徽使……”

刘觞压住他,不让他起身,反而扶着他躺下来,还试了试鱼之舟的额头,道:“这么烫手?快躺下来,把被子盖严实了。”

鱼之舟面颊殷红,嘴唇却发白,烧的浑身没有力气,干脆躺了下来,有气无力的道:“恕小臣失礼。”

刘觞道:“这种时候了,便不要拘这些小节,太医说你感染了风邪,要好好静养。”

鱼之舟道:“多谢宣徽使关怀。”

刘觞道:“我与阿爹听说你病了,便是来看看你,你病的这么严重,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们在这里也是打扰你,就离开了,你若是实在难受,再把御医叫回来看看。”

鱼之舟点点头:“多谢宣徽使。”

刘觞把慰问的礼品全都拿过来,嘱咐了小太监照顾好鱼之舟,这才和刘光离开了内侍别省。

二人走出来,刘觞道:“这个鱼之舟,看起来倒是有什么幼年阴影似的。”

“阴……影?”刘光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觉得倒是贴切。

经过他这么一说,刘光道:“是了,你之前让阿爹去查鱼之舟,这鱼之舟的底细清清白白,什么也查不到,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姊妹,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是什么?”刘觞追问。

刘光压低了声音道:“鱼之舟并非入宫之后才净身的。”

“这是何意?”刘觞难得有些迷茫。

对于净身这种事情,刘觞是不了解的,毕竟他穿越而来之前是个正常的男人,哪里会对这等事情有研究。

刘光道:“鱼之舟是先净身,再入宫的,但阿爹查了刑部的档案,并未有查到鱼之舟宫刑的案卷,换句话说……鱼之舟是因为刑罚之外的缘故,变成了一个残废,因而才会入大明宫讨生活的。”

刘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加之方才鱼之舟在梦魇之中,总是喊着“不要打我”,说不定鱼之舟早年遭遇过什么欺凌,竟落下了残疾,所以才不得不入宫讨生活的。

“唉……”

刘觞叹了口气,道:“是个小可怜儿。”

大唐与吐蕃会盟之前,还有些时日,吐蕃的使者们都住在别馆,偶尔会进宫朝拜,参加宴席等等。

今日特使没庐赤赞进了宫来,刘觞正巧碰到,拱手道:“特使大人。”

没庐赤赞道:“宣徽使特使。”

刘觞道:“特使大人这是去见陛下?”

没庐赤赞笑道:“其实外臣已经见过天子,外臣在这里,是特意等候宣徽使的。”

“等本使?”刘觞道:“不知特使大人有什么吩咐?”

“吩咐实在不敢当,”没庐赤赞道:“宣徽使实在是折煞外臣了,外臣这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刘觞笑眯眯的道:“特使大人可能不了解我们中原的语言,也不了解我们中原的习性,这‘不情之请’的意思,就是不便开口,若是放在我们大唐,一旦知道是不情之请,都不开口的。”

没庐赤赞一阵语塞,眼皮狂跳了两下,绷着的笑容差点破功,干笑道:“宣徽使大人好生幽默,便不要打趣外臣了。”

不等刘觞拒绝,没庐赤赞道:“其实外臣是想请宣徽使应允,见一见琛璃。”

“哦,原是如此。”刘觞点点头:“的确是不情之请了。”

琛璃乃是吐蕃细作,吐蕃使者来到长安之后,对琛璃只字未提,刘觞还以为他们忘了琛璃这个人,没想到今日没庐赤赞倒是提了出来。

刘觞话锋一转,又道:“特使大人您言重了,其实这也并非什么不情之请,琛璃乃系我大唐抓获的俘虏,咱们会盟,不也要围绕着俘虏的话题么?特使想要见一见俘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俘虏俘虏俘虏!刘觞一开口,那么多俘虏,每一句都像锥子一样刺着没庐赤赞的耳朵。

没庐赤赞的脸皮又紧了一分,终究还是笑脸相迎:“宣徽使言之有理,那既然如此,宣徽使的意思是……?”

刘觞点点头,大度的道:“自然,本使做主了,可以让特使大人见一见俘虏。”

“多谢宣徽使。”

刘觞把自己的宣徽令拽下来,递给没庐赤赞,道:“拿着本使的令牌,你可畅通神策军牢营,特使大人快去探望俘虏吧。”

“多谢……宣徽使。”没庐赤赞耐着性子接过宣徽令,立刻转身往牢营而去。

“宣徽使。”

没庐赤赞刚走,便有人绕了出来,不赞同的看向刘觞,道:“宣徽使让吐蕃使者去见俘虏,恐有不妥。”

“原来是刘大人啊!”刘觞笑眯眯的道。

那一板一眼,不赞同刘觞举动的人,正是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

刘长邑道:“吐蕃特使心机深沉,此番去见俘虏,必然有所动静,并不单纯的是探监,宣徽使贸然让特使前去牢营,就不怕吐蕃人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么?”

刘觞挑了挑眉,道:“小动作?本使就怕他们不搞小动作。”

“宣徽使的意思是……?”

刘觞一拍手心,理直气壮的道:“他们会搞小动作,本使便不会偷听吗?”

刘长邑眉头一挑,偷听?

刘觞凑过来一些,笑眯眯的看着刘长邑,道:“听说刘御史博学古今,通晓吐蕃语言?”

刘长邑点点头:“是通晓一些。”

刘觞道:“好就好办了,咱们一起去偷听吧!”

说着,拉住刘长邑的手,非要拖着他一起去牢营。

“可是,”刘长邑道:“偷听墙根,并非君子所为,实在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刘觞还是那般的理直气壮,道:“偷听墙根只是人品不好罢了。”

刘长邑眼皮一跳,人品不好,还“只是”?

刘觞有理有据的道:“但若是没庐赤赞和琛璃背地里搞一些小道道儿,想要坑害咱们大唐,那便是国家不好了!人品和国家的安慰比起来,刘御史你说,人品是不是微不足道?”

“这……”刘长邑一时有些迟疑。

刘觞咄咄逼人的问:“刘御史你回答我,是人品重要,还是国家重要?”

刘长邑拱手道:“自然是国家。”

“哼哼!”刘觞坏笑,拍着刘长邑肩膀道:“英雄所见略同!那还等什么,咱们一起去听墙根儿啊!”

刘觞絮絮叨叨的道:“幸好刘御史你会吐蕃话,你翻译给我听吧!”

刘长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庐赤赞拿着宣徽令,顺利进入神策军牢营。

琛璃见到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目,道:“还真是你。”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儒雅的温和,完全敛去了笑容,一双眼睛仿佛野狼的眼眸,幽幽的凝视着琛璃,道:“琛氏的人,果然上不得大台面,尤其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你!”琛璃大步跨到牢门边,但他戴着枷锁,无法伸手,又隔着牢门,根本碰不到没庐赤赞一根头发丝。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你不是琛氏的野种?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到,还被俘虏在此,当真丢人到了极点!”

琛璃眯了眯眼睛,道:“我知道你素来看不起我,但今日你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贬低我吧?”

没庐赤赞多看了他一眼,道:“还是有些眼力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这是来警告你,你本来便是个无用之人,切勿做无用之事,闭好你的嘴巴,老老实实的呆在牢狱之中,我还可以想办法保全你的一条贱命,否则……”

琛璃哈哈而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透露了什么军机机密,是也不是?你虽看不起我,但也不得不忌惮我!”

没庐赤赞的脸色落下来,冷声道:“我并非忌惮于你,一个琛氏之人,还是琛氏族长不知从哪里找回来的野种,还不配我忌惮,我是在警告你,若想活命,便乖乖听话。”

刘觞和刘长邑偷偷摸摸进入牢营,不让牢卒惊动任何一个人,躲在暗处听着墙角。

刘觞揪了揪刘长邑的袖袍,小声道:“他们说什么呢,给我翻译翻译。”

刘长邑听了半天,幽幽的吐出两个字:“吵架。”

“吵架?”刘觞道:“这么没营养?”

刘长邑又道:“没庐赤赞是来警告琛璃的,让他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刘觞点点头,和自己想的一样,看来琛璃虽然在家里不得宠,但他知道的并不少,所以没庐赤赞特意来警告他。

“没庐赤赞!”琛璃突然冷喝了一声他的全名,咬牙切齿的道:“你素来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你金贵如天上的星星,而我们呢?生来便是牲口奴隶的命,当年你就是如此,活活打死你弟弟的罢!”

没庐赤赞眼睛一眯,脸上流露出从所未有的可怖,一步踏到牢门边,伸手去抓琛璃,只可惜琛璃反应很快,动作轻盈,又早有准备,快速后撤。

牢门挡在二人中间,琛璃出来,没庐赤赞也没办法真的对他如何。

琛璃嘲讽一笑:“怎么,戳到你的痛楚了?”

没庐赤赞沙哑的道:“你莫要再消磨我的耐性!”

刘长邑听着二人对话,皱了皱眉,将他们的话翻译给刘觞听。

刘觞奇怪的道:“还有这种事儿?没庐赤赞打死了自己的弟弟,啧啧,好狠呢。”

没庐赤赞和琛璃没说几句话,不欢而散,很快离开了牢营。

吐蕃特使要在长安逗留很长一段时日,刘觞身为会盟特使,又是宣徽使,自然要负责这些使者的衣食住行,隔三差五便要去一趟别馆。

今日刘觞便按照惯例,坐上金辂车,往别馆去,例行询问使团需不需要填补什么必须用品。

没庐赤赞将刘觞迎过来坐下,道:“每次都让宣徽使走一趟,当真是过意不去。”

刘觞笑得十分公式化,道:“特使大人您言重了,本使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这都是分内之事,也不觉如何辛苦。倒是特使,有什么需要的,一定尽管开口,特使远道而来,我大唐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没庐赤赞似乎在思量,道:“宣徽使招待妥帖,事事都很周到,外臣这里也不需要什么,只是……”

他故意顿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只是,外臣身边儿的一个从者,这些日子突然病倒了,外臣身边缺一个照看的人手。”

“这也方便。”刘觞道:“本使从宣徽院调配一个人手,日常负责特使的饮食起居便可。”

“真是有劳宣徽使大人了。”没庐赤赞道:“这调配之人,不知可否是那个叫做鱼之舟的内侍?”

“鱼……之舟?”

刘觞没想到他突然提起鱼之舟,便多问了一句:“不知特使大人为何点名鱼公公?”

没庐赤赞装作很随意的模样,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意,只不过日前在接风燕饮见过鱼公公一面,便觉得鱼公公十足的合乎外臣的眼缘。这找个人在身边伺候,外臣便想了,若能是鱼公公,那就更为妥帖了。”

“若是……”没庐赤赞又道:“若是为难,只当外臣没有提过,便是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

刘觞笑道:“也不是为难,其实是这样的,这鱼之舟乃系天子身边侍奉的老人,不瞒特使,打从天子做太子储君开始,这鱼之舟便侍奉在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鱼公公每日见到天子的时辰,可比本使见到天子的时辰要长得多……因此能否将鱼公公借调到别馆来,本使还要去请示一番陛下。”

没庐赤赞道:“那便劳烦宣徽使,为外臣问一问。”

刘觞道:“好说好说,本使这就回宫去请示。”

刘觞离开别馆,坐上金辂车,回大明宫去复命。

“鱼之舟?”

李谌听刘觞复述了一遍,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刘觞道:“陛下,这鱼公公一直跟随陛下,陛下可知道他与没庐赤赞相识?”

他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鱼之舟似乎都不认识什么吐蕃人。李谌还做太子的时候,鱼之舟就跟在身边了,几乎从不告假,也没有休憩之日,哪里有时间去结识什么吐蕃人,还是吐蕃的贵胄没庐氏。

李谌摇头道:“朕不知晓,也从未听说过。鱼之舟自小入宫,入宫之后便从未出宫,哪里会结识吐蕃人?”

李谌认识鱼之舟的时候,自己也不大,当年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太子,先皇宠爱,母亲又是个性格软糯的女子,溺爱还来不及,怎么会苛待。李谌喜欢顽乐,大家就由得他去闹。

那日李谌巧遇了一帮小太监,小太监们正在欺负新入宫之人,而那被欺负之人,正是鱼之舟。

鱼之舟年岁小,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被一群小太监拳打脚踢,虾米一样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他也不哭,一张脸麻木没有表情,仿佛一个活死人,就那样躺着,也不求饶,任由旁人羞辱谩骂。

小太子顺风顺水长大,从小便十分仗义,遇到这种不平之事,立刻站出来出头,把那些小太监全部轰走,救下了鱼之舟。

小太子也只是想要逞英雄,救下鱼之舟之后转头便忘了,后来小太子才发现,自己救了鱼之舟,反而引来许多人的嫉妒,那些人变本加厉的欺负鱼之舟,而鱼之舟还是像上次那样,仿佛一潭死水,不说话、不求饶、不哭、不闹,任由旁人的打骂。

小太子又救了鱼之舟一回,这次没有丢下鱼之舟不管,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殿中,让他贴身伏侍,这一来二去的,许多年过去了,鱼之舟为人心细,什么话也不多说,手脚麻利,便一直伺候着。

刘觞把鱼之舟梦魇,还有鱼之舟身有残疾,才入宫侍奉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谌道:“按理来说,朕对鱼之舟也是知根知底儿,从未听说过这些。”

李谌突然觉得,自己虽重生了一辈子,但很多事情还是坐井观天,只看到了其中一部分,却不知还有更大的未知等待着自己,就连自己身边的内侍,自己也不曾了解。

刘觞道:“这没庐赤赞找到鱼之舟,必然有所企图,说句不该说的话,也不知鱼公公到底与没庐赤赞有几分瓜葛,甚至……是不是吐蕃人。”

李谌眯起眼目,断然的道:“不可能,鱼之舟怎么可能是吐蕃人?你的意思是,他是吐蕃放在朕身边的细作?”

若是鱼之舟都变成了吐蕃细作,李谌心中难受,自己这个皇帝,也做得太失败了罢!

刘觞道:“小臣也只是一猜,陛下,不若顺藤摸瓜,便暂时答应了没庐赤赞这个条件。”

李谌挑眉道:“你想挖清这二人的干系?”

“正是。”

刘觞拱手道:“其实陛下可以招来鱼公公,当面提出借调一事,鱼公公忠心耿耿,没准便将背后隐情,直接对陛下和盘托出了,也未可知。”

李谌点点头,道:“朕这就唤他过来。”

“鱼之舟!”

鱼之舟就在殿外侍候着,听到传唤,立刻垂头走进来,恭敬的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李谌幽幽的道:“方才宣徽使与朕说,吐蕃特使身边的从者水土不服病了,想要借调一个手脚麻利的过去,名点了你,你可愿意?”

鱼之舟吃了一惊,猛地抬头来,震惊的看着李谌,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甚至还隐藏着一丝丝恐惧。

李谌对上他的眸子,心中一震,看来鱼之舟还当真与没庐赤赞有干系。

“你……可愿意?”李谌第二次发问。

鱼之舟双手颤抖,藏在袖袍之下的手指攥紧,嘴唇微微颤抖,沙哑的道:“小臣……领命。”

李谌皱起眉头,心情不佳的摆摆手道:“从今日开始,你便借调去别馆,下去罢。”

“是……”鱼之舟作礼之后退了出去,退出紫宸殿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李谌抱臂环胸道:“这个鱼之舟,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他那模样,似有隐情,若有什么隐情,是不能对朕说的?”

刘觞心里吐槽,有什么隐情是能对皇上说的啊,那不亚于昭告天下!小奶狗你是不是对“隐情”这两个字,有什么误会?

刘觞道:“陛下不必担心,这样也好,鱼公公借调别管,无论他与没庐赤赞到底是何种干系,都必然露出端倪。”

刘觞想了想,道:“小臣请命,去别馆探听。”

李谌不放心的道:“别馆虽是我大唐的地界,但吐蕃使团众多,没庐赤赞的功夫了得,阿觞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刘觞机智的道:“陛下放心,小臣早就想好了,大将军郭郁臣武艺精湛,小臣请小郭将军今夜同往,必然妥帖。”

小郭将军……

叫得这般亲热,还今夜,李谌如何能放心?

李谌心里下意识不放心,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是了,刘觞这个奸佞,不会趁着公办的机会,魅惑了郭郁臣罢?

郭郁臣如此老实迂腐,哪里是刘觞的对手?朕必须亲自盯着才能放心。

“朕……”李谌道:“也随你们一同。”

刘觞震惊的道:“陛下?此番是去偷偷听墙根的,您身为九五之尊,这不好吧?”

李谌心说,有什么好不好,朕听墙根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谌不容置疑的道:“朕,同去。”

日光落山,大明宫很快沉浸在黑夜的寂静之中,天子李谌退去龙袍,换好一身劲装,因着他总是黑夜猎狐打毯,所以衣裳都是现成的,十足方便。

刘觞和李谌准备好,两个人便离开了大明宫,在别馆北面与郭郁臣碰头。

两个人一过去,刘觞惊讶的道:“阿爹?!”

碰头之人除了小郭将军之外,竟然还有一个熟人,不正是枢密使刘光吗?

“阿爹你怎么也来了?”

刘光不赞同的道:“夜探别馆实在太危险了,阿爹如何能放心?”

刘觞有些头疼,本来是两个人夜探,结果现在变成了四个人,数量瞬间扩大一倍,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刘觞对郭郁臣叮嘱:“小郭将军,我阿爹不会武艺,你照顾着点。”

郭郁臣点头道:“宣徽使请放心。”

刘觞有些奇怪,这黑灯瞎火的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分明看到小郭将军有些脸红,不由惊讶的道:“小郭将军你这是发烧了么?脸这么红?”

“没、没……”郭郁臣赶紧否认。

刘觞哪里知道,他说“照顾”二字的时候,郭郁臣忽然想到了一些旁的,不由得便赤红了脸。

四个人熟门熟路的进入别馆,准确的找到了没庐赤赞下榻的屋舍。

吱呀——

正巧舍门被推开,没庐赤赞走了出来,拔身立在门边。

郭郁臣搂住刘光,向后一推,二人缩回墙角后面,李谌则是一把搂住刘觞,将人一带,二人藏在假山的凹槽之中,堪堪避过没庐赤赞的视线。

刘觞吓得心脏梆梆直跳,这事情也太刺激了!刘觞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感觉脖颈边似有若无的吹拂着热气,麻麻的、痒痒的,一下一下,好像小刷子,挠饬着刘觞脆弱的意志。

刘觞尽力撇开头,低声道:“陛下您……您能稍微往后一点儿吗?”

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刘觞甚至感觉到有什么轻轻蹭着自己,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李谌却一脸小奶狗的诚恳,甚至歪了歪头,无辜的道:“嘘——阿觞,噤声,小心被发现。”

刘觞:“……”真的蹭到我了!我怀疑天子耍流氓!

没庐赤赞站在门口说了一句什么,很快鱼之舟便走过来,低垂着头应了一声。

李谌低下头来,看着刘觞微微发的耳朵尖儿,故意在他耳边呵了一口热气,翻译道:“没庐赤赞说,他要沐浴就寝。”

很快别馆的仆役将热汤抬入屋舍,鱼之舟本想退下去,没庐赤赞却道:“等等,你留下来侍奉。”

鱼之舟有些迟疑,把头垂得更低,道:“是。”

没庐赤赞进入屋舍,展开双臂,示意鱼之舟给自己褪去衣衫。

鱼之舟跟进来,又低了头,伸手去解没庐赤赞的衣带,但他的手指微微打颤,怎么也解不开。

啪!

一不小心,玉扣还飞了出去,直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臣该死!”鱼之舟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没庐赤赞居高临下的垂头凝视着鱼之舟,声音冷漠,淡淡的道:“你是来侍奉我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还是说……”没庐赤赞矮下身来,单膝点在地上,与鱼之舟平齐,抬起手来抵住他的下巴,迫使鱼之舟抬头,道:“还是说你对我有成见?”

鱼之舟脸色煞白,颤声道:“小臣不敢。”

没庐赤赞欣赏着他的恐惧,玩味的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竟跑到中原来,还在宫中做了宦官?愈发长本事了。”

鱼之舟喉结艰涩的滚动着,没庐赤赞又道:“你……早就认出我了罢?你也是,虽年长了许多,面容却没怎么改变,我一下便认出了你,还和小时候一样。”

鱼之舟沉默着没有说话。

没庐赤赞宽大的手掌抚摸着鱼之舟的面颊,鱼之舟下意识想要躲避,只是稍微后错了一点,却被没庐赤赞一把强硬的抓回来。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怎么?这些年不见,你我都生疏了,往日里我们可是十足要好的,你一直追在我后面,一刻也不肯离开呢。是不是,我的幺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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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鱼之舟是没庐氏的幼子。

那一年没庐氏的族长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娃儿, 又瘦又小,与没庐氏的孩子都不一样,因为这个小娃的母亲是中原人。

鱼之舟的母亲去世之后, 他就被带回了没庐氏之中, 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教养,没有母亲的庇佑,甚至语言不通, 鱼之舟在没庐氏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不像是没庐氏宗长的儿子, 反而像是一个小奴隶,被旁人欺负踢打,饿着肚子, 抱着膝盖,缩在凛冽的寒风之中偷偷抹眼泪。

一抹阴影压在小小的鱼之舟的头顶,鱼之舟下意识的害怕, 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脑袋, 呜咽的不敢哭出声, 只要他哭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反而会招惹新的一轮毒打。

一只手掌伸到鱼之舟面前,鱼之舟怯生生的抬起头来, 对方的手掌很温暖,轻轻的托起鱼之舟的小脸,温柔的给他擦去面颊上的泪痕。

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大哥哥。

大哥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很可惜,鱼之舟语言不通, 什么也没有听懂。

但是小小的鱼之舟可以感觉到, 这个大哥哥说的一定不是谩骂自己的话, 因为那声音太温柔了, 那种缥缈的温柔,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便再也不曾听到。

大哥哥给他擦去泪痕,温柔的将鱼之舟抱起来,让鱼之舟坐在臂腕上,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尖儿,便将人抱走了,带进了温暖的屋舍中,给他披上袍子。

大哥哥给鱼之舟食物吃,给鱼之舟棉衣穿,甚至手把手的教导鱼之舟语言,那是除了母亲之外,最好最好的人。

鱼之舟一度这样以为……

后来鱼之舟知晓了,大哥哥名唤没庐赤赞,正是他的哥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旁人都叫鱼之舟小野种的时候,大哥哥会轻柔的唤他一声幺弟,伸出温柔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他的发顶。

那段日子让鱼之舟沉醉,他发现自己又有家了。

只可惜,他的家太脆弱,很快便土崩瓦解,什么也不剩下……

没庐赤赞是没庐氏的嫡系,没庐氏的子弟都以为他风向,大家很快发现没庐赤赞身边跟着一个野孩子,欺负鱼之舟的人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很多人都不敢在没庐赤赞面前欺负鱼之舟,但背地里变本加厉起来,他们用火钳子烫鱼之舟的背,将他的食物倒在马粪牛粪里,把鱼之舟踹倒在地上,用驱赶牲畜的鞭子鞭笞他。

那些孩子还会朝大人告状,说鱼之舟招惹他们,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更让鱼之舟难过的是,大哥哥不理会自己了。往日里每日都能看到大哥哥,自己受了伤,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大哥哥还会温柔的给他上药,安抚他不要伤心。

但渐渐地,大哥哥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鱼之舟受伤之后,再也没有人给他上药。

甚至有一次,鱼之舟被其他孩子踩在地上,用马鞭鞭笞,没庐赤赞正巧路过,他只是朝鱼之舟看了一眼,根本不顾鱼之舟的大声呼救,冷漠的转头离开,越走越远,最后看不到了。

失去了没庐赤赞的庇佑,鱼之舟的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后来鱼之舟被诬陷偷了没庐赤赞弟弟的财物,抓起来毒打了一阵,就在没庐赤赞的眼皮底下。

没庐赤赞冷漠的眼神,就那样毫无波澜的盯着他,让鱼之舟如坠冰窟,毒打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鱼之舟昏厥了过去,又被疼醒了过来。

鱼之舟伤痕累累,被扔进了羊圈,那天夜里,他终于忍无可忍的逃跑了,带着一身伤痕,没命的往前跑,奔跑在漆黑的夜色中,无论是抬头还是低头,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鱼之舟逃跑的事情被发现,很多人举着火把,执着马鞭到处搜查,似乎要将鱼之舟抓回去。

他躲在草丛中,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清晰的看到没庐赤赞就在队伍之中,他骑着高头大马,身为没庐氏最有潜力的子辈,众星捧月,遥不可及。

没庐赤赞的嗓音低沉冷漠,幽幽的道:“只是一个野种,跑了便跑了,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

后来人群散了,鱼之舟跌倒在草丛中,累的几乎昏厥过去,他呆呆的躺着,等体力慢慢恢复,又开始没命的逃跑。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鱼之舟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被人救了起来,那人正好是个医师,帮鱼之舟包扎了伤口。

那时候鱼之舟还小,却清晰的记得那医师怜悯的眼神,还有幽幽叹气的声音。

医师说,可怜的娃儿,还这么小,便落得了终身残废,唉——

————

“幺弟。”

没庐赤赞的手掌紧紧桎梏着鱼之舟的手臂,不让他躲开,那手掌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却让鱼之舟不寒而栗。

啪!

一声脆响,鱼之舟竟然用尽全力,甩开了没庐赤赞的桎梏。

没庐赤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玩味的笑道:“怎么,你长大了,敢忤逆于我?”

鱼之舟冷冷的看向没庐赤赞,声音沙哑的道:“我一忍再忍,不是因着怕了你。”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盯着鱼之舟。

“不,也是因着怕了。”鱼之舟突然改口,但眼神更加凌厉,仿佛锐利的刀片子,与平日里单薄无求,毫无波澜的眼神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咬着后槽牙,幽幽的道:“我只是怕,怕自己一不留神恨的杀了你,反而破坏了大唐与吐蕃的和平。”

没庐赤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全都打在了脸上,随即收敛了表情,道:“果然逃去了中原,便是不一样了,你小时候可不会这么与我说话。”

鱼之舟冷笑一声,道:“特使大人还是不要与我攀交情了,咱们之间恐怕没有什么情谊。今日我在这里,是因着天子的命令,并不是特意为了特使大人。”

罢了,鱼之舟甚至反诘了一句:“特使大人不会还当自己是我的兄长罢?”

不等没庐赤赞说话,鱼之舟已然又道:“当年我大难不死,便与没庐氏没有任何干系了,你们做你们的吐蕃贵胄,我做我的宦官阉人,我只想报答天子的再造之恩,请特使大人不要再逼小臣,特使大人要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别说……小臣根本不是个兔子!”

嘭——

鱼之舟说罢,并不理会没庐赤赞,转身离开了屋舍,狠狠砸上舍门。

没庐赤赞转头看向狠狠关闭的舍门,不由挑了挑眉,自言自语道:“这说急便急的脾性,倒是不曾改变。”

鱼之舟是吐蕃人!

刘觞和李谌躲在假山的凹槽里,二人交换了一记眼神。

不只是吐蕃人,他还是四大尚族之一,没庐氏的子弟,且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同父异母的弟弟!

刘觞低声道:“怪不得没庐赤赞点名让鱼之舟前来伺候,他们原来有这样一层渊源。”

李谌眯起眼目,道:“眼下先回宫,再从长计议。”

刘觞点点头,他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因为自己和天子这个动作也太难拿了!

等鱼之舟离开,刘觞立刻弯腰,从李谌的臂弯下面钻出去,环顾左右,打岔道:“阿爹他们呢?”

当时没庐赤赞突然出现,李谌拉着刘觞躲在假山后面,假山的缝隙有限,根本躲不了四个大男人,郭郁臣与刘光就躲在了不远处的院墙后面。

郭郁臣拉着刘光躲在原墙后面,伸手捂住刘光的口唇,示意他不要出声,只是很快,郭郁臣便发现了,自己的动作有些暧昧,手掌之下的吐息温热的厉害,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柔软。

加之刘光被闷的喘不过气来,在他怀中不断的挣扎,拍打着郭郁臣强壮有力的手臂,郭郁臣脑海中“轰隆 ”一声,险些炸开。

郭郁臣赶紧松开了手,低声道:“对、对不住,对不住……”

刘光险些被他闷死,顺着自己的胸口,深深吐息了两口,这才把呼吸捋顺。

两个人距离很近,刘光深深的吐息,呼出来的气息难免喷洒在郭郁臣的脸颊边,轻轻扫着他的下巴,还有敏感的耳垂。

郭郁臣屏住呼吸,双手攥拳,拘谨的贴着院墙站着,说不出来的紧张。

刘光很快也发现了,这愣头青紧张的都流下汗来,不由觉得好笑,他们已经发生了两次亲密的干系,而这愣头青还是那么容易脸红,看起来有趣儿的紧。

刘光挑了挑眉,故意身子一软,靠在郭郁臣怀里,低声道:“以免被发现,大将军咱们挤一挤,你不会介意罢?”

果不其然,郭郁臣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更加局促,像是个小可怜儿一样使劲往后缩,但他后背就是院墙,也没有地方让他逃跑。

郭郁臣结巴的道:“无、无妨。”

刘光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郭郁臣奇怪的道:“枢密使,你……你笑什么?”

刘光还没来得及回答,郭郁臣呆呆的盯着他,月色下似乎有些出神,喃喃的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是郁臣见过最好看的人……”

说着,郭郁臣突然低下头来,宽大的掌心捧住刘光的面颊,另外一手托住他的后脑,不让刘光逃走,动作强硬至极,含住了刘光的唇瓣。

刘光吃了一惊,上一刻这呆子还局促的红着脸,下一刻竟然如此霸道不讲理。

“阿爹?”

“阿爹?小郭将军?你们在哪里啊……”

刘觞和李谌寻寻觅觅,也不敢太大声,一直没听到刘光和郭郁臣回应,一转过院墙,刘觞突然傻眼了……

阿爹和小郭将军抱在一起,两个人亲得实在太投入了,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刘觞与李谌的到来。

刘光的手指紧紧绞着郭郁臣的前襟,从起初的顺应应和,到后来的气闷,无力的轻微推拒,但又不是真的想要推拒。郭郁臣则是死死搂着他,似乎怕刘光逃跑,与平日里憨厚的表象不一样,从头到尾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刘觞:“……”

李谌:“……”

刘觞其实早就知道阿爹和小郭将军“有一腿”。当时杨四娘算计刘觞,下了料的酒却被刘光误饮,刘觞将阿爹托付给最老实的小郭将军,哪成想小郭将军辜负了自己的信任,竟然把自己阿爹吃了个干净。

刘觞这个人,身为一只社畜,摸爬滚打惯了,聪明又机智,遇到事反应也快,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有些“麻木不仁”。

自那之后,刘觞并没有发现小郭将军和阿爹有什么猫腻,今日突然看到这么劲爆的场面,登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盯着二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李谌吃惊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眯起眼目,心中想着,好啊,郭郁臣果然已经被枢密使给勾走了,也不知道刘觞这奸佞如此好的手段,是不是随了他的养父,郭郁臣这么实诚的一个榆木疙瘩,竟然都逃不过刘光的手心!

李谌这么想着,又被眼前二人的亲密震撼住了,下意识瞟了一眼身侧的刘觞,刘觞从未这般主动亲密过朕,他若是有他养父一半的殷勤主动,朕怕是也被彻底魅惑住了罢?

等等……

李谌突然回过神来,朕在想什么?想刘觞主动魅惑?

不对,这太不对劲了!

“咳!!”李谌使劲咳嗽了一声。

郭郁臣实在太投入,根本没有听到李谌和刘觞的脚步声,被李谌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闭嘴。

“唔嘶!”刘光疼的一个激灵,一把推开郭郁臣,踉跄的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觞:“……”坏了!小郭将军好像咬了阿爹的嘴巴!

暗淡的月色下,刘光死死蹙着柳叶眉,眼眸还挂着余韵的水色,嘴角竟浸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郭郁臣低喊了一声:“啊!枢、枢密使,你流血了!”

刘觞手忙脚乱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快!快压上伤口!”

李谌揉着额角:“嘘,噤声!你们想让整个别馆都听见吗!”

一阵忙碌之后,众人悄悄从别管离开,返回大明宫,进了紫宸殿,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紫宸殿中灯火通明,光线稍微明亮一些,照得刘光的唇角伤口便更明显了。

郭郁臣一脸局促,两只手下垂在身前,像个巨型小可怜儿一般,低声道:“枢密使,要不然……请个御医来看看罢?”

刘光没好气的道:“请御医?要让大明宫所有人都知道,本使被牛啃了一口么?”

郭郁臣垂着头,好像做错事,却想狡辩一句的小孩子:“郁臣不是牛。”

刘觞:“……”

李谌:“……”

“咳咳!”李谌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来,道:“想必鱼之舟的底细,各位已经清楚了。”

刘觞立刻应和道:“对对对,清楚了清楚了!”

他使劲点头,反而觉得自己有些不自然,我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更自然一点儿,你看阿爹这个当事人都不觉得尴尬。

的确如此,紫宸殿中的四人,只有刘光本人并不如何尴尬,好像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般。

刘光无比淡定的道:“陛下,如此看来,鱼之舟乃吐蕃人,且系吐蕃尚族没庐氏之子。”

李谌微微颔首:“朕也从未想过,鱼之舟还有这层背景。”

郭郁臣道:“若是将他再放在陛下身侧,唯恐不妥。”

刘觞一直没说话,只是摸着下巴,这是他思考的小动作,似乎在想什么。

李谌便道:“阿觞以为如何?”

刘觞道:“其实小臣觉得,这吐蕃特使有些奇怪。”

“哦?”李谌道:“没庐赤赞如何奇怪?”

刘觞解释道:“陛下您想想看,没庐赤赞刚一入长安,鱼之舟便把他认出来了,当时鱼之舟的表情,那是惧怕与厌恶参半,对不对?”

众人仔细回想,那时候鱼之舟十分失态,还是刘觞前去解围,这才没有让大唐丢失了国威。

刘觞又道:“想来鱼之舟与没庐赤赞的干系,并不是如何要好。那没庐赤赞为何要提出借调鱼之舟,还来了一个大半夜认亲呢?”

众人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在冥想这个问题。

刘觞道:“没庐赤赞是来求和的,吐蕃如今是以战败的姿态请求会盟,一切都应该十分小心谨慎才对,他这个时候和干系不是很亲密的鱼之舟认亲,万一鱼之舟一个不高兴,把他们的关系捅了出去,没庐赤赞也是平添麻烦,这不是给会盟找麻烦么?会盟的这个节骨眼上,吐蕃人应越谨慎越好,这不合理啊。”

李谌沉思道:“确实如此。”

刘觞一拍手,有了定论道:“所以小臣觉得,没庐赤赞与鱼之舟认亲,不过是个开场白,后面还有后话,陛下不防多观察观察,说不定没庐赤赞还有什么后招,而这个后招与鱼之舟有关系。”

李谌皱起眉来,道:“好,朕会让人紧紧盯着别馆,阿觞你乃是此次的会盟特使,也多费心,替朕盯死了没庐赤赞。”

“是,小臣领命。”

夜色已深,李谌让众人退下,刘觞立刻迫不及待的追着刘光就走,小声道:“阿爹阿爹,你什么时候和小郭将军搞到一起去了?”

刘光没说话,郭郁臣因着习武,耳聪目明,自然是将刘觞的话全部听了去,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赶紧抱拳道:“郁臣先回去了!”

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

刘觞不见刘光回答自己,晃着刘光手臂道:“阿爹,小郭将军吻技如何?”

“啧……不过刚才阿爹还被咬了一口,想来吻技就那么回事。”

“阿爹,阿爹,你说话啊!”

刘光翻了一个白眼,道:“时辰不早了,快去歇息。”

天边渐渐的蒙上一层灰蒙,天明之前的夜空格外压抑,几乎不堪重负。

“嗬!!”

鱼之舟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自从他借调入别馆伏侍,没有一日不作噩梦的。

天色还未大亮,鱼之舟冷汗涔涔,完全无法再入睡,只好一点点从榻上爬起来,他腿一软,嘭一声从榻上摔跌下,艰难的再吃爬起,更衣洗漱。

天色还早,但是别馆里已然十分热闹,昨日夜里头吐蕃使团彻夜饮酒,一直喝到通宵达旦,今日一早也不睡觉,反而唤了人来,准备在别馆里打毯。

大唐流行打毯,吐蕃和周边小国也流行打毯,每年几乎都有使团进入长安,专门和大唐的皇族比试打毯。

吐蕃使团想要在别馆中打毯,别馆中的仆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着手准备起来,鱼之舟被借调过来,自然也要帮忙。

他梳洗整齐,赶紧帮忙抱来打毯的毯杖,刚一进入毯场,“嘭!!”一声,被人狠狠撞了一记。

那人五大三粗,走路摇摇晃晃,脸色赤红,浑身的酒气,不开口都能把人熏的三丈远,正是吐蕃使团中的一个使者。

吐蕃使者醉醺醺的,说着不流利的中原话:“你!敢撞我!?”

鱼之舟分明才是被撞的那一个,毯杖也全都掉在地上,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鱼之舟低头去捡毯杖,道:“小臣冲撞了使者,给使者赔不是了。”

“等等!”

那吐蕃使者不依不饶,蹲下身来,一把捏住鱼之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因为距离近了,一股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鱼之舟皱了皱眉。

“哈哈!”吐蕃使者放肆大笑:“你这模样儿,长得还不错!我曾听说,你们中原人的男子,长得都跟娘们儿似的,如今一见,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可比我们那的娘们儿还要美艳一些呢!”

他说着,伸手去摸鱼之舟的面颊:“小美人儿,会伺候人么?”

啪!

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毫不留情的拍开吐蕃使者的手。

那吐蕃使者登时愤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便要破口大骂,只不过他看清楚来人,气焰登时蔫儿了下来,笑道:“少……少宗主,是您啊。”

来人正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道:“不是来打毯的么?”

“是是是!”吐蕃使者谄媚:“打毯!打毯!少宗主,您请,请!”

没庐赤赞垂头看了一眼鱼之舟,眼神冷漠,抬步走入毯场。

鱼之舟没说话,跪在地上将毯杖全都捡起来,这才抱着毯杖也跟着入了毯场。

鱼之舟放下毯杖,本想转身离开,刚才那吐蕃使者似乎不死心,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走。

“哎等等,”吐蕃使者笑道:“你,留下来,给我们倒酒!”

打毯两队二十人,使团人数众多,还有许多人不会上场打毯,便坐在毯场周围,喝酒吃肉的观赛。

那使者似乎不打算上场,拽着鱼之舟不松手,非要他斟酒。

鱼之舟脸色平静,拿起酒壶来,给倒了一杯。

“哈哈哈!好!”吐蕃使者大笑:“人长得美,倒的酒想必也是香的,这样罢,你来喂我。”

说着,举起酒杯非要鱼之舟饮酒,鱼之舟厌恶的皱了皱眉,道:“小臣还在当值,不能饮酒,还请使者见谅。”

“我让你饮酒!你就必须饮酒!难不成是不给我面子?!”

吐蕃使者把着鱼之舟的手,逼迫他饮酒,鱼之舟使劲推拒了一下,“哗啦”酒水洒了出来,迸溅到吐蕃使者身上一些。

那使者立刻怒了,拍案而起:“好啊!一个小小的宦官,竟然不给我面子!我可是会盟的使者!你们中原人,就是如此招待使者的吗?这就是你们中原的规矩!?”

鱼之舟垂首道:“小臣打翻了酒盏,是小臣的过失,小臣给使者赔不是。”

“赔不是?!”吐蕃使者啐了一声:“赔不是就可以了么?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着,拽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他拉到毯场周围的箭靶边,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捆在靶子上!”

随即又拿了一颗荔枝,放在鱼之舟的肩膀上,阴测测的冷笑:“让你伺候本使,你不愿意,那好啊,今日本使就将你射成筛子眼!看你还敢拿乔!”

他说着,双手张弓,眯着眼瞄准鱼之舟,便要射箭。

没庐赤赞骑在马上,本要出场打毯,听到毯场角落的动静,当即脸色黑下来,立刻跨下马来,大步走过去。

没庐赤赞方要阻止,话还在口头没说出来……

“且慢!”

有人先他一步走入了毯场。

来人负着手,一身金线绣裳,何其雍容华贵,官威了得,一步三晃的走进来。

“拜见宣徽使特使!”

别馆的仆役齐刷刷的跪下作礼,来人正是刘觞!

刘觞悠闲的走进来,站在鱼之舟面前,挡住吐蕃使者的弓箭。那吐蕃使者一看,吓得赶紧收弓,若是一个不慎伤了宣徽使特使,吃不了兜着走!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好雅兴,玩着呢?”

吐蕃使者嗫嚅的道:“是是。”

刘觞回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鱼之舟,盯着他肩膀上的荔枝,笑的一惊一乍:“啊呀!是荔枝!”

吐蕃特使吓得一个激灵,附和道:“是……是荔枝。”

刘觞道:“这荔枝,在你们那儿不多见罢?可金贵了!这等美味,应该是入口的,使者可真是会玩啊,还能用来射箭当靶子?”

吐蕃使者连连擦汗,还有让他更加流汗的。

刘觞把荔枝拿起来,顶在自己脑袋上,何其滑稽,笑眯眯的道:“这可有趣儿了,本使以前从没玩过,要不这样吧,你来射我,射我!往这儿射!”

吐蕃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摇手,差点跪下来:“不敢不敢!外臣不敢!宣徽使特使您开玩笑了!”

“诶,怎么不敢了?”刘觞故作糊涂的道:“你方才不是要玩花活儿吗?换了本使,你就不敢了?使者您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欺软怕硬吧?”

吐蕃使者脸色惨白一片,他就是再不精通中原话,也能听得懂,刘觞这分明是在阴阳怪气的骂他,旁边许多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指指点点,让他丢尽了颜面。

只可惜刘觞身为会盟特使,权威极大,又是中原天子眼中的大红人,吐蕃使者上面还有没庐赤赞这个特使压着,实在不敢犟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刘觞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仆役给鱼之舟松绑。

鱼之舟拱手道:“多谢宣徽使搭救。”

刘觞上下检查了一番,道:“不碍事儿的,受伤了没有?”

鱼之舟摇摇头。

吐蕃使者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刘觞还有后话。

“且慢!”

又是且慢!

刘觞笑眯眯的道:“使者,您还没玩儿呢,不会这样就尽兴了吧?既然你们使团来了大唐,我大唐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啊,不尽兴了怎么行?”

吐蕃使者迷茫的道:“这……这……不知宣徽使特使您想……如何尽兴?”

刘觞把玩着手中那枚荔枝,比划了比划,将荔枝剥壳,但是自己并没有吃掉,反而递给了鱼之舟,这才笑眯眯走过去,站定在案桌边,白皙的手掌张开,顺着案桌边的瓜果逡巡了一圈,这才捏起一颗最小最小的樱桃。

这枚樱桃又小又黄,好像营养不良,看起来就不甜。

刘觞拎着樱桃,走到吐蕃使者面前,将樱桃顶在吐蕃使者的头上,笑眯眯的道:“既然你不敢,那本使敢啊!不如换本使来开弓,你顶着这樱桃,必定叫你玩的尽兴,如何?”

“不不不!”吐蕃使者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

刘觞歪头道:“咦?为何方才就使得,眼下便使不得?”

“这……这……”吐蕃使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频频对没庐赤赞打眼色,似乎想让他帮忙解围。

刘觞转头去看没庐赤赞,笑道:“特使大人,您觉得呢?使得,还是使不得?”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面容是不变的温柔和善,笑道:“既然宣徽使想要尽兴,如何能使不得?全凭宣徽使欢心便是了。”

“特、特使!!”吐蕃使者震惊的大喊:“特使,你救救我啊!”

没庐赤赞则是道:“宣徽使想请你陪同玩耍,玩一玩便是了,不必大惊小怪。”

“特使!特使!!”吐蕃使者连连求救,没庐赤赞根本当做没瞧见,挥了挥手。

身后几个吐蕃的从者上前,如法炮制,像刚才对待鱼之舟一样,将吐蕃使者也捆绑了起来,绑在箭靶子上,然后将刘觞精挑细选的,最小最小的樱桃,顶在他的头上。

刘觞心满意足,拿起长弓,比划了好几下。

他是个文臣,又是现代穿越而来的,根本不会武艺,这长弓很硬很沉,对于他来说实在过分。

刘觞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拉开一点点,刚一拉开,手臂打颤,弓弦差点变成琴弦,“得得得”的颤抖不停。

不停颤抖的还有吐蕃使者,吓得使劲扭着身子,可他被五花大绑,只能轻微扭动,看起来似蠕动的肉蛆!

鱼之舟眼眸微动,低声道:“宣徽使,您不必为了小臣开罪吐蕃使者。”

“诶?”刘觞满不在意:“玩玩而已,什么开罪?想必吐蕃使团也不会如此小心眼儿吧?”

他说到最后,反而提高了嗓音,让吐蕃使团每一个人听到。

刘觞又压低了声音道:“放心,本使有分寸,你就看着本使为你报仇吧!”

为我?

鱼之舟心头一颤。

他很久很久没听说过这句话了,为我?我是什么,不过这世间的一个小小蜉蝣罢了,早生暮死,朝不保夕。

宣徽使竟然为了自己,不惜得罪吐蕃,做到这个份儿上,真的值得么?

鱼之舟走神的光景,刘觞已经重新开弓,准备瞄准,但是射箭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刘觞干脆往前走了两步,又走两步。

又又又,又走两步!

两步接两步,转瞬走到了吐蕃使者面前,箭头几乎脸贴脸的对着吐蕃使者。

吐蕃使者大喊:“歪了!歪了!宣徽使特使,歪了!”

刘觞故作惊讶,气死人不偿命:“歪了?哦——对对,歪了,你看这样,正不正呀?”

他说着,活动手腕,将箭镞慢慢下移,对准吐蕃使者的命根子。

“啊!!”吐蕃使者惨叫出声:“更、更歪了!宣徽使饶命!饶命啊!”

刘觞吃惊的道:“使者何故大喊救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使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你呢!”

吐蕃使者浑身筛糠,刘觞都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他却无法反驳,只能瑟瑟发抖。

“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刘觞冷笑一声,唇角斜斜的一挑,他发现自己还真有做反派奸佞的潜力!

铮——

是开弓的声音。

箭矢“啪!!”的一声射出去,因为距离近,直接打在靶子上,正中红心!

“啊——!!”

吐蕃使者惨叫出声,毯场上空的飞鸟受惊,扑簌簌的振翅高飞。

箭镞并没有伤到吐蕃使者,但是也因为距离太近,弓弦发出一声脆响,直接崩在使者脸上。

随着吐蕃使者惨叫,脸上一个赤红的血道子,气吹的一般红肿起来!

“哎呦哎呦!”刘觞还惊叫两声,把长弓一扔,甩甩手:“差点崩到本使!”

“噗嗤——”

鱼之舟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低下头收敛笑意。

刘觞重新负手而立,也收敛了笑意,与方才的“昏庸奸佞”是完全不同的气场,扫视了一圈众人,幽幽的道:“鱼之舟乃陛下贴身侍奉的宫人,借调入别馆,正是因为陛下看重此次会盟。各位使者却这般不知爱惜,那就今日本使做主了,借调期满,将鱼之舟重新调配回大明宫。”

刘觞看向没庐赤赞,道:“不知特使同意不同意?”

没庐赤赞拱手道:“宣徽使特使说的在理,此次是外臣御下不严,疏于管教,还请宣徽使特使息怒,不要将这件事情牵扯到陛下面前,唯恐天子日理万机,还要因此小事儿烦心。”

刘觞嗤笑一声,心说你倒是会说话。

刘觞挥挥手,道:“也罢。鱼之舟,你便与本使一同回宫复命吧。”

“是,宣徽使。”鱼之舟本分下拜。

“宣徽使。”没庐赤赞道:“外臣还有一句话,想要单独与鱼公公说,不知……可否暂且将鱼公公借给外臣一会子?”

刘觞挑眉,道:“特使您言重了,既然是说话,也不是不可,本使便在别馆外面等候了。”

他说罢,直接阔步往外走,被宣徽院的宫人簇拥着,团团出了别馆,登上气派的金辂车。

没庐赤赞看着刘觞的背影,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眼横扫在场的使团,森然的道:“还没有丢够脸面?滚!”

“是是……”

使团众人赶紧退出毯场,一时间,毯场之内只剩下没庐赤赞与鱼之舟。

鱼之舟面无表情,淡淡的道:“不知特使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庐赤赞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鱼之舟:“的确是吩咐,是以没庐少宗主的身份,吩咐你去做。”

鱼之舟抬起头来,厌恶的颜色难以掩藏:“我已经不是没庐家的人,就算特使是少宗主,也无法驱使我。”

“哦?是么?”没庐赤赞幽幽的道:“你如今在中原宫中,混迹的不错,天子宠爱你,就连宣徽使这样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也护着你。然……若我将你是没庐家的身份吐露出去,那些中原人会如何看你?”

鱼之舟眯了眯眼目,没有立刻说话。

“天子的身边,怎么可能放下一个异族?”没庐赤赞笑道:“你想过没有?”

“你……”鱼之舟沙哑的道:“你到底要如何?”

没庐赤赞慢慢往前踱步,鱼之舟戒备的向后撤步,保持二人之间的距离,没庐赤赞似乎没了耐性,一把钳住鱼之舟的手臂,将人拽回来。

嘭!

鱼之舟一头撞进没庐赤赞怀中,鼻梁撞得生疼酸涩,感觉到没庐赤赞的手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过来。

没庐赤赞的嗓音在鱼之舟耳畔响起:“这是见血封喉的毒粉,你想办法送到神策军牢营,让琛璃服下,只要琛璃一死,咱们便一拍两散,再无瓜葛,否则……”

没庐赤赞低头凝视着鱼之舟,爱惜的捧着鱼之舟的面颊,温柔笑道:“否则,大兄还会好好爱惜幺儿你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2更2万字,这是1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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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隐疾

刘觞在金辂车上等了一会儿, 鱼之舟便上了车。

鱼之舟的面容有些发白,嘴唇轻微发抖,坐下来的时候还有点魂不守舍。

“鱼公公?”刘觞轻唤。

鱼之舟根本没反应, 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专心出神。

“鱼公公?鱼公公?”

刘觞又唤了两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嗬!”鱼之舟吓了一跳,猛地回神。

刘觞也被他这反应吓到了, 道:“你没事吧?”

鱼之舟赶紧收敛了表情, 拱手道:“是小臣失态,还请宣徽使见谅。”

刘觞摆手:“无妨,倒是鱼公公, 若是有什么心事儿,大可以与本使讲讲,本使虽看起来不着调, 但其实是个知心哥哥呢。”

“知心……哥哥?”鱼之舟迷茫。

刘觞一听, 就跟占了便宜一样, 心想着哎呀,鱼之舟的嗓音软软的,可能是因为净身时候年纪不大, 嗓音没有男子的低沉,叫起哥哥来,和假奶狗天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嗯, 别有一番风味!

刘觞使劲点头:“就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倾吐的人, 本使绝不会往外说, 你就放心吧。”

鱼之舟淡淡的道:“多谢宣徽使, 只是……小臣并没有什么心事, 让宣徽使担心了。”

刘觞也没强求,顺着他的话道:“必然是方才那些吐蕃人欺负你,你不开心了,对不对?没关系,下次再见到他们,哥哥还帮你教训他们!”

鱼之舟连忙道:“小臣身份卑微,不敢与宣徽使高攀。”

刘觞满不在意:“什么卑微不卑微?咱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在大明宫里讨生活,谁比谁高贵了不成?再过几日便是会盟升坛之日,到时候本使再教训他们不迟。”

升坛……

鱼之舟听闻这二字,脸色又沉了下来,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庐赤赞给了他毒药,正是让他在升坛之日前,将神策军牢营之中的琛璃毒死。

鱼之舟这些年沉浮在宫中,多少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不说通达,但也看得透彻。琛璃虽然是吐蕃自己人,但说白了他是尚琛氏,和没庐氏本就不对付,没庐赤赞身为没庐氏的少宗主,没道理护着他。

再者,吐蕃是以兵败的姿态求和的,这次会盟,对他们来说本就不利,处于下风,如果琛璃架不住大唐的压力成了降臣,一定会透露很多吐蕃的消息,便会让吐蕃腹背受敌,更是对会盟不利,一点子好处也讨不到。

所以没庐赤赞干脆想到了这个釜底抽薪,抽薪止沸的法子——杀死琛璃。

鱼之舟是大明宫的宦官,行走在大明宫内不会扎眼,加之他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更是没人会怀疑他。

一旦得手,琛璃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大明宫内,没庐赤赞还可以拿这个事情怪罪天子,当成是吐蕃最后的筹码,于会盟上讨价还价,争取最后的利益。

用琛璃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换取吐蕃最大的利益,的确是没庐赤赞的作风。

鱼之舟心中幽幽冷笑,弃子,是啊,无论对于没庐氏,还是琛氏来说,没用的孩子,就是弃子,根本不值一提,还不如牲口……

鱼之舟这般思量着,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给他拍背,回过神来,惊讶的看着刘觞。

刘觞道:“我虽不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总是愁眉苦脸的,对身体不好。”

鱼之舟睁大了眼眸,黑亮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刘觞,满满充斥着震惊与感动,喃喃的道:“宣徽使……”

感动吧!感动吧!

刘觞心里得意的想,没错,本宣徽使就是如此的善解人意,知心哥哥不是白叫的,还怕感动不了你?

二人入了大明宫,拜见天子,李谌走上前来,亲自扶起鱼之舟,上下左右的检查一番,道:“借调别馆,你辛苦了。”

鱼之舟道:“小臣不觉辛苦,都是应该的。”

刘觞对他挤眉弄眼,李谌咳嗽了一声,又道:“你本是朕身边的人,让你去别馆伺候那些外臣,朕也很不愿意,这才让刘觞将你带回来,听说你受了委屈?”

刘觞立刻打配合道:“是啊陛下,这吐蕃使者竟拿鱼公公当做靶子,您说可气不可气?”

“靶子?”

李谌和刘觞说好了,二人打配合,关心感动鱼之舟,最好能让鱼之舟主动和盘托出。

但眼下,李谌一听,气愤的已然不是做做样子,狠狠一拍案几道:“放肆!吐蕃战败,胆子倒是大得很,竟然敢用朕的近臣做靶子,好啊,真是好啊!”

鱼之舟道:“陛下请息怒,宣徽使已然替小臣解围,小臣感激不尽,不要因为小臣的事情,破坏了邦交和气。”

刘觞把崩了吐蕃使者一脸弓痕的事情说了一遍,李谌这才消气,道:“阿觞你做的好,若是朕去了,便不只是这些了。”

他转过头来,对鱼之舟道:“你辛苦了,也受委屈了,今日便不必伺候,朕允你放假,回去歇息两日。”

“小臣……”鱼之舟本不想去歇息,不过他的话没说完。

李谌打断道:“一定要歇息,快去罢。”

鱼之舟只好点点头,他脸色阴郁,似乎有什么心事,几次想要开口,但看到李谌的面容,最终都没开口,欲言又止的退下了。

等鱼之舟走了,刘觞跑到紫宸殿门口,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了看,确保鱼之舟已经走远,这才偷偷摸摸的跑回来,压低声音道:“陛下,没庐赤赞和鱼之舟单独见面了,一定有猫腻。”

李谌扶手颔首道:“的确,方才鱼之舟欲言又止的,他侍奉朕这么多年,朕多少是了解的,他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禀报,但又无法禀报。”

刘觞道:“看来这就是没庐赤赞的后手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陛下比较了解鱼公公的为人,陛下以为,鱼公公会主动将秘密和盘托出吗?”

李谌沉吟道:“往日里,鱼之舟对朕并没任何保留,从未背着朕做过什么。”

刘觞一拍手,道:“这样就好办了,小臣也觉得,鱼之舟此人重情重义,只要陛下再对鱼公公好一些,说不定鱼公公便会禁不住良心的谴责,主动与陛下和盘托出了,如此一来,没庐赤赞的诡计不攻自破。”

李谌盯着刘觞,微微皱眉,迟疑的道:“阿觞你……”

“陛下?”刘觞奇怪,陛下为何吞吞吐吐?

李谌试探的道:“朕与鱼之舟如此亲近,你便没有什么想法?”

“想、想法?”刘觞被问住了,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刘觞苦思冥想,恍然大悟:“哦,恭喜陛下,鱼公公必是忠臣,想必很快就能将秘密如实道来。”

李谌:“……”朕问的是这个吗!刘觞平时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遇到这种事情,比郭郁臣那头牛还笨!

李谌心里闷闷然,这佞臣,不应该魅惑于朕么?现在朕表达的如此了解鱼之舟,如此信任鱼之舟,奸佞竟然不吃味儿?甚至没有一点儿表示。

难道……

他是在故意吊朕的胃口?

“陛下?”刘觞见到小奶狗的脸色阴晴不定,风云莫测,头一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谌心烦,挥手道:“罢了,你先退下罢。”眼不见心不烦!

刘觞拱手,叮嘱道:“陛下,若是想让鱼公公感动,您还是抽工夫,亲自往内侍别省去看望看望鱼公公才是。”

李谌更是心烦,你就这么想让朕去看望旁人?

李谌瞪眼:“快退下。”

刘觞:“……是。”青春期的天子,说风就是雨啊!

刘觞离开紫宸殿,第二日便往内侍别省而去,带了好些补品和礼物,准备看望鱼之舟。

啪——

刘觞刚到鱼之舟下榻的屋舍门口,便听到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砸了,赶紧推门冲进去,道:“怎么了?”

舍中的地上,茶壶碎了满地,热水泼洒出来,鱼之舟的手背烫红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觞,道:“宣徽使,您怎么来了?”

刘觞绕开热水,跨步走过来道:“快擦擦,把水掸掉,都起水泡了!”

鱼之舟后知后觉,这才觉得有些疼,使劲甩了甩手,把热水甩掉,道:“无碍,宣徽使千万别扎伤,小臣收拾一下。”

刘觞制止道:“你别动了,都起水泡了,别再摸热水,我来我来。”

他蹲下来,将碎片拾掇了一番,又叫来小太监收拾,很快屋舍重新干净下来。

刘觞道:“你这儿可有烫伤的药膏?”

鱼之舟想了想道:“好似是有的。”

但鱼之舟不记得将软膏放在了何处,刘觞翻箱倒柜的找了一番,这才找到了药膏,打开盖子,取了一些药膏出来,道:“伸出手来,我给你上药。”

“这……”鱼之舟有些迟疑。

刘觞干脆抓过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给他抹上药膏,道:“你这时候千万别碰热水,水泡这么大,也不要捂着,上了药不要包扎,透气很重要。”

鱼之舟有些茫然,道:“宣徽使,小臣自己上药便可。”

“你自己怎么上药?”刘觞道:“一只手不方便。”

鱼之舟道:“怎么能麻烦宣徽使。”

刘觞很自然的道:“这有什么可麻烦的?”

鱼之舟怔怔的看着刘觞给自己伤药,突然有些出神,他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喃喃的道:“很久很久以前,小臣受了伤,也有一个大哥哥这般悉心的为小臣上药,他还会抬手摸小臣的发顶……”

鱼之舟说到这里,便感觉头上一沉,刘觞的手落在他的发顶之上,轻轻揉了两下。

鱼之舟的眼眶瞬间发酸,眼前的景物朦胧起来,哽咽的道:“只可惜,后来便没有了……”

刘觞见鱼之舟露出感动的神色,立刻加把劲儿,道:“那你为何,不把我当做哥哥?本使正好长你一些,当做你的哥哥,你也不算吃亏吧?”

“哥哥……”鱼之舟呆呆的念叨了一声,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刘觞:“……”虽然是带有目的性,专门来感动鱼之舟的,但不得不说,好可爱!

鱼之舟哭起来可怜巴巴,也好可爱啊!

刘觞改为双手捧着鱼之舟的面颊,将他的眼泪擦掉,道:“怎么还哭起来了,做本使的弟弟,就这么感动不成?”

李谌听从了刘觞的建议,准备亲自去内侍别省探望鱼之舟,哪知道刚到了门口,还没入门,便听到里面哥哥弟弟,唤得好生亲热!

从门缝往里一看,刘觞这个奸佞,魅惑旁人的确是一把好手,捧着鱼之舟的脸盘子,两个人距离那么近,差点子就贴在一起了!

嘭!

李谌几乎是踹门入内,不由分说,高大的身躯直接横插在二人中间,把两个人隔开。

刘觞被李谌一撞,没有防备,差点跌倒出去,向后一仰,李谌连忙搂住他的腰身,把刘觞扶起来。

“陛下?!”刘觞震惊的道。

这种感化小可怜的关键时刻,陛下怎么杀出来捣乱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他刚才进来的“太猛了”,气势非凡,眼眸一转,嗽了嗽嗓子道:“大胆刘觞,你怎的还将鱼之舟惹哭了?”

鱼之舟赶紧跪下来道:“陛下,并非宣徽使将小臣惹哭了,不关宣徽使的事儿。”

李谌:“……”好的很,鱼之舟还替刘觞说话呢。

鱼之舟磕磕绊绊的扯谎道:“是……是小臣刚才烫到了手,因着……因着疼痛才不小心堕泪,宣徽使是好心,为小臣擦药。”

好心?擦药?

还有这事儿?怪不得拉拉扯扯,摸着小手。

李谌又咳嗽了一声,道:“烫到了便好生将养,朕有事儿找宣徽使……阿觞,你随朕来。”

刘觞跟着李谌离开内侍别省,这才道:“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小臣差一点点就能感动鱼公公了!”

“怎么?”李谌没好气的道:“你还跟朕抱怨上了?”

刘觞眼皮狂跳,心说不该抱怨吗?不过嘴巴上笑道:“小臣不敢。”

李谌道:“这么多时日都没能感动鱼之舟,看来阿觞也不过如此。”

刘觞心里呵呵,这么多时日?这才第二天上午好不好?

李谌又道:“罢了,朕亲自来感动鱼之舟,你便不要插手了。”

刘觞不情不愿的道:“是……”

会盟升坛之日很快到来,今日便是两方歃血为盟的日子。

按照惯例,会盟特使刘觞持牛角歃血为盟,此次吐蕃使团多有僧人,因此并不歃血,而是饮下郁金水盟誓。

第一天只是升坛的仪式,双方并不探讨会盟条款,晚间在大明宫还有燕饮,促进双方感情,后几日才会正式会盟,双方谈妥条款,起誓盟约。

接风宴已经与吐蕃使团喝了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大家也有些经验,只不过这次与前一次有些不同。

这次的燕饮虽然在大明宫主办,但是吐蕃使团带来了吐蕃的美酒,燕饮上用的酒水,有一半都是吐蕃的酒水,吐蕃的酒酿与中原不同,刘觞好不容易喝惯了中原的酒水,一下子换了口味,有些许的接受不良。

“觞儿?觞儿?”

刘光轻轻晃着刘觞,刘觞趴在桌案上,脑门抵着桌面,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了,一动不动的。

“觞儿?”

刘光唤了第三声,“噌!”刘觞突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

“嗤……”刘光不由笑出声来,道:“看来是醉了。”

刘觞脑中混混沌沌,胃里热乎乎的,“嗯?”了一声,反应很慢很慢,慢条条的道:“没……没——醉!我——才喝了,两杯!”

刘觞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从来没喝醉过,因为他只能喝两杯,从来不多喝,但今天这酒太烈了,两杯下肚直烧心,刘觞计算失误,醉得乱七八糟。

刘光道:“还说没醉,阿爹扶你回去歇息。”

“不不……”刘觞摆摆手道:“我自己可以……自己、可以!阿爹你坐,身为枢密使,若是、若是这么早退席,会被嚼舌头根子的!”

刘光无奈的道:“都醉成这样了,还能想这么多呢?”

刘觞豪爽的拍着胸口:“所以说,我、没醉!”

他转过头,指着身后的小太监道:“他们送……送我回去,阿爹你坐,别起来,别起来……”

刘光叮嘱道:“好生送宣徽使回去安歇,听到了么?”

“是,枢密使。”

小太监们哪里敢懈怠,立刻簇拥着刘觞,搀扶着他离开宴席,准备往宣徽院去休息。

鱼之舟歇息了几日,又开始在紫宸殿侍奉,今日是升坛的大日子,但他却有些精神恍惚。

不为别的,正因为看到了没庐赤赞。

鱼之舟宽大的袖袍之下,攥紧了手掌,自从那日没庐赤赞将毒粉交给他,已经过去了些许时日,今日升坛,马上便要开始正式会盟,但鱼之舟迟迟没有动作。

没庐赤赞等的不耐烦,已经无法再等下去,如果琛璃不死,吐蕃就没有任何筹码与大唐谈条件,这场会盟注定是碾压性的,对吐蕃不利。

没庐赤赞眼看鱼之舟离开了大殿,立刻也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鱼之舟是去添酒水的,刚离开大殿没多久,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个人影站在他的背后,暗淡的月色下,投射下一条长长的阴影,笼罩着鱼之舟。

鱼之舟回头过来,恭敬的作礼:“特使大人。”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凝视着鱼之舟,低声道:“今日已然是升坛之日,为何我还没有听到琛璃的死讯?”

鱼之舟咬了咬嘴唇,没庐赤赞威胁的语气更浓,又道:“怎么?难道你是想让我把咱们的干系,说给天子听?”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向灯火通明的宴席,道:“中原的天子,还有羣臣就在那里,是不是要我现在过去,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鱼之舟还是没有说话,这样的消极抵抗彻底激怒了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一步踏上去,死死抓住鱼之舟的手腕,沙哑啊的低声道:“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以为我在陪你玩耍么?把我惹急了,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沙沙——

就在二人低语之时,一声轻响,紧跟着一个人影突然扑出来。

没庐赤赞是练家子,非常警戒,立刻松开鱼之舟,向后退开两步。

那扑出来的人影,不正是喝醉了的宣徽使刘觞吗?

“小鱼儿——”

刘觞扑出来,一把搂住鱼之舟,傻笑道:“哇!小鱼儿……你、你在这里啊。”

鱼之舟吃了一惊,虽平日里宣徽使也是不着调,但绝不会这般唤自己,定眼一看,宣徽使面色殷红,红得能滴下血来,眼神朦胧,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是醉酒的模样。

身后还跟着小太监们,小太监们没有刘觞跑得快,呼哧带喘的追着,大喊着:“宣徽使!宣徽使您慢些!”

“慢些!”

“别摔着!”

刘觞抱着鱼之舟,把鱼之舟当成了拐棍儿,全身的力气摽着:“嘿嘿……小鱼儿,你好香哦!”

鱼之舟眼皮狂跳:“宣徽使,那是小臣衣裳上的熏香味道。”

“真香!真香!”刘觞赞叹了两声,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没庐赤赞,“咦”了一声:“特使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啊!”

没庐赤赞黑着脸道:“宣徽使说笑了,外臣一直在此。”

刘觞“哦”了一声,道:“那你……可以走了。”

没庐赤赞的脸色更不好看,刘觞摆了摆手,道:“走啊?特使大人还有事儿?”

说着,看了一眼鱼之舟,醉醺醺的道:“小鱼儿,他找你有事儿?”

鱼之舟垂下眼帘,道:“回宣徽使,小臣卑微,特使大人怎会找小臣有事呢。”

没庐赤赞只能赔笑道:“外臣只是恰巧经过。”

刘觞道:“行吧,那……那我就把小鱼儿带走了!”

说着,拉住鱼之舟的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差点直接掉进太液湖中。

“宣徽使!”

“宣徽使当心啊!”

“没事!我能、能行……自己走,自己走……”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注目着刘觞与鱼之舟,就这样看着二人离开,越行越远,始终没有说话。

刘觞歪歪扭扭的,还不让旁人搀扶,指着其中一个小太监道:“小鱼儿,你……你告诉本使,没庐赤赞那个大灰狼,是不是……欺负你了?”

那小太监一脸冷汗,干笑道:“宣徽使,小臣不是鱼公公啊!”

鱼之舟站在刘觞背后,低垂着头道:“多谢宣徽使解围。”

“啊?”刘觞后知后觉,转过身来认了半天,这才找到鱼之舟,嘟囔道:“咦……怎么好几个小鱼儿啊?”

鱼之舟上前扶着刘觞,道:“宣徽使饮醉了,小臣扶您回去歇息罢。”

“不,我没醉!”刘觞摆手:“我好得很!我能……能保护你!”

“保护小臣?”鱼之舟诧异。

刘觞点点头,信誓旦旦的道:“能……保护你!”

说着,脚下不稳,踩中了自己的绣裳,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上。

“宣徽使,当心!”鱼之舟连忙搀扶,被刘觞带着向后倒去,“嘭!”一声靠在假山石上。

刘觞这一扑,倒成了地地道道的壁咚。

刘觞这下子扬眉吐气了,鱼之舟的身量比自己瘦小,壁咚起来完全没负担,嘿嘿一笑,干脆把另外一手也抬起来,按在假山石上,不让鱼之舟离开。

鱼之舟靠着假山石,低声道:“宣徽使,您饮醉了。”

“没有!”刘觞道:“本使……清醒的很!”

“小鱼儿……”刘觞砰砰拍着自己的胸口,豪气干云的道:“你……长得好可爱啊!哭起来……哭起来也好——可爱!我从小就想要个弟弟,你做我弟弟好不好?”

鱼之舟:“……”万没想到,宣徽使会这样说。

刘觞见他不回答,便道:“做我妹妹也行,妹妹也行!”

李谌应酬着吐蕃使团,一抬头,发现刘觞不见了,便道:“宣徽使去了何处?”

“回陛下,”一个内侍回答:“宣徽使饮醉了酒,方才已然离席了。”

饮醉了?

李谌有些不放心,刘觞素来都不多饮酒,今儿个反而醉了,今日可是升坛的大日子,也不知没庐赤赞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李谌站起身来,干脆走出了宴厅,准备去宣徽院看一看。

他一路负手快走,在太液湖附近似乎听到了刘觞的声音,那佞臣的嗓音李谌一辈子也忘不掉,本已经走了过去,连忙后退了两步,侧头去看。

果不其然,正是刘觞!

何止是刘觞,还有鱼之舟!刘觞将鱼之舟壁咚在假山石上,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别馆之中,李谌壁咚着刘觞的景象。

旁边几个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该望天的望天,该看地的看地,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醉酒的刘觞脸色殷红,眼眸水汪汪的,两只手向前伸出,费尽全力,甚至微微垫脚的壁咚着鱼之舟,那动作没有半丝的风流倜傥,反而像是……

像是在邀吻!

轰隆——李谌的脑内仿佛海啸一般,怒气排山倒海的而来,朕担心今日升坛多有是非,这佞臣竟然在此逍遥快活?

李谌大步走过去,冷眼抱臂,眼神幽幽的盯着刘觞。

刘觞“嗯?”了一声,感觉到一片阴影压下来,乌云一样笼罩着自己,不止如此,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很多,小太监们更加战战兢兢。

侧头一看,笑道:“好像陛下啊?”

李谌:“……”什么好像,朕就是陛下。

鱼之舟连忙低头一钻,从刘觞的壁咚中钻出来,作礼道:“拜见陛下。”

“嗯。”李谌淡淡的应了一声,道:“朕有些醉酒,便不回去了,你回去告诉枢密使,让他招待好吐蕃使团。”

“是,陛下。”鱼之舟本分的应声,立刻离开,往宴厅而去。

“诶!别走啊!小鱼儿啊!小鱼弟弟!你还没答应做我弟弟呢!”刘觞挥着手,试图拦住鱼之舟。

不过很可惜,李谌一把抓住刘觞的手腕,强硬的将人转过来,迫使他看向自己,气压很低的道:“宣徽使倒是喜欢认弟弟?”

朕一个弟弟还不够么?还要招惹旁人!

刘觞眼中却没有李谌,被李谌拦着,还使劲往前窜,道:“小鱼儿!小鱼儿……”

李谌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为了维持天子的威严,此时已然发火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拦腰一把将刘觞扛起来,直接挂在肩膀上。

“啊呀!”刘觞大喊一声,头朝下挂在李谌的肩膀上,使劲扑腾着,不停挣蹦。

“放、放我下来……”

“好晕!放我下来……”

“唔!我要吐……要吐了!”

李谌黑着脸,将刘觞扛进了紫宸殿,紫宸殿中的太监宫女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连忙退了出来。

“唔……我真的要吐了,吐了!”刘觞大声威胁着,李谌这才将他放下来,直接扔到龙榻上。

刘觞摔在龙榻上,又哎呦了一声,鼓秋了好几下,这才爬起来,捂着嘴巴道:“我要吐!”

李谌拦住他,大手一捏,掐住刘觞的腮帮子,不过并没有用力,只是让他看向自己,恶狠狠的道:“不许吐,憋回去。”

刘觞的腮帮子被他捏的像小鸡一样,嘟着嘴巴道:“吐都不许……你这人……太、太霸道了!”

李谌低声道:“谁让你到处去认弟弟。”

罢了自言自语的道:“骗朕一个人唤哥哥,还不够么?”

别看刘觞酒醉,却听到了,哈哈一笑道:“因为小鱼儿比你可爱!”

“你敢说朕没有旁人可爱?”李谌一时起了争抢好狠之心,道:“就算是可爱,朕也是独一无二,无人可以超越的。”

刘觞撇嘴:“不要脸。”

李谌瞪眼:“放肆,你再敢说一句?”

刘觞重复:“不要脸。”

李谌瞪眼:“放肆,你再敢说?”

刘觞又重复:“不、要、脸——”

李谌:“……”

李谌深吸了一口气,道:“朕不与醉鬼一般计较。”

“不过……”刘觞咂咂嘴,喃喃的道:“你哭起来……比小鱼儿可爱。”

“哭?”李谌脸色一黑,上次被太皇太后压制,李谌的确醉酒哭了一回,但也只此一回,绝无分号了!

李谌道:“给朕忘记,不许提起来。”

“为什么?”刘觞道:“超可爱的。”

李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当真?”

刘觞使劲点头,道:“真的,小奶狗哭起来,超可爱。”

狗?李谌心想,朕什么时候叫小奶狗了?

刚想到这里,“嘶……”的闷哼了一声,道:“你敢掐朕?”

刘觞醉眼朦胧,嘟着嘴道:“哭啊,你怎么不哭啊?哭起来才可爱。”

李谌:“……”这奸佞之臣,好似有一些暴虐倾向……

“嘶!”李谌又低吟了一声,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手背上新鲜的牙印儿,道:“你还咬朕?”

“就咬!”

都说酒品见人品,刘觞以前从未醉酒过,如此看来,他的人品其实也不怎么样,撒起酒疯来竟还喜欢咬人。

刘觞扑过去,一把抱住李谌:“就咬!就咬!咬哭你!”

“放肆!刘觞!”

李谌连忙向后躲,不想与这个酒疯子纠缠,“嘭——”一声,直接将一旁燃烧的盖炉撞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盖炉粉碎,殒身不恤。

“芙蓉石……”刘觞瞪大了眼睛,痛惜的道:“盖炉!又碎了一个……”

上次李谌发脾气,将一个盖炉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大明宫中最好的将作师父也没能将盖炉修补回来,今儿个又碎了一个,看来紫宸殿中的盖炉终究逃不过多舛的命运。

“咳咳咳——”

盖炉砸在地上,里面的烟全都飘出来,李谌一头一身都是灰,呛得咳嗽起来,不停的挥着宽袖,将烟尘驱散。

饶是如此,尘土还是呛得李谌咳嗽又打喷嚏,一双星目呛得眼尾丹红,鼻尖也变成了淡粉色。

“哦——”刘觞放弃了粉碎的盖炉,盯着不停咳嗽的天子李谌,喃喃的道:“好可爱啊。”

李谌一愣,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因着烟尘太大,自己眼睛怕是被呛红了,还流了一些生理泪。

簌簌簌,是衣袍的声音。刘觞跪在龙榻上,突然拔身而起,双手开工去解自己的宣徽使玉带,嘴里念念有词:“这么可爱,炒了!”

干脆利索的将衣裳一退,刘觞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呆愣了一会儿,仿佛入定一般,这才道:“咦对了,差点忘了,我没那玩意,怎么办?”

李谌:“……”

李谌本觉得刘觞醉酒,就是个酒疯子,现在看来……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李谌盯着他,眼神变得深沉起来,大步走到榻边,一把将刘觞按倒,手掌支在刘觞耳畔,沙哑的笑道:“无妨,阿觞哥哥可以帮谌儿。用这里。”另一只手托着刘觞的下巴,大拇指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摩挲着刘觞的下唇。

“嘶……刘觞,你敢咬朕!”

“叫阿觞哥哥!”

“你又咬朕,你属狗的么!”

日光一点点的照进紫宸殿的内室,刘觞翻了个身,“唔”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软榻比平日里都舒服,又软又宽阔,怎么打滚儿都掉不下去,舒服得不像是宣徽殿的软榻……

不像是……

宣徽殿的……

软榻……

刘觞刷的睁开双眼,迷茫的盯着帷幔飘飘的床顶,反应了一会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这里是紫宸殿寝宫,压根儿不是什么宣徽院!

刘觞一坐起身来,登时便看到旁边还有人,且那人已然醒了,目光幽幽的凝视着自己,那眼神,还夹杂着几分幽怨。

“陛下?!”刘觞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谌,二人均是只着里衣。

潮水一样的记忆,不堪入目的记忆,慢慢回笼,刘觞连忙捂住脑袋,自己昨日醉酒,都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只是骂了天子,掐了天子,还……咬了天子。

李谌的眼神幽幽的,眼底还有黑眼圈,一句话不说,凝望着刘觞,把刘觞看得直发毛。

刘觞干笑道:“陛下,要不然……找太医给您看看吧?”

“你还敢说?”李谌终于开口了,道:“不看!”

刘觞眼皮狂跳:“要是……要是真的有个好歹,留下了病根儿,变成了隐疾可就……陛下还是不要讳疾忌医,找太医来看看吧!”

“住口。”李谌打断他的“妄想”,道:“朕好得很。”

刘觞心里吐槽,好得很,脸色这么难看,黑眼圈都要砸到脚面上来了。

他心里又想,谁让假奶狗趁人之危,趁着自己酒醉,竟然做那种事情,不给他下酒炒一盘儿,已经是好事了!

李谌瞥了他一眼,瞧见刘觞那小表情,也慢慢明白了一二,道:“心里嘀咕什么呢?”

刘觞一秒变脸:“没有啊,陛下。”

李谌冷笑一声,道:“阿觞酒醒了?”

“回陛下,”刘觞一板一眼道:“小臣酒醒了。”

李谌幽幽的道:“那好,你可以回答朕了……是朕可爱一些,还是鱼之舟可爱一些?”

刘觞:“……”这是什么没营养的问题?

刘觞干笑,刚要穷尽毕生功力,夸赞顶头上司小奶狗,便听到紫宸殿外一个声音朗声道:“陛下,小臣鱼之舟,有要事求见!”

刘觞立刻岔开话题,道:“陛下,是鱼公公!”

李谌的脸色更是“复杂”,那叫一个耐人寻味,道:“哦?是你的小鱼弟弟来了。”

刘觞:“……”

李谌成功揶揄了刘觞,这才道:“传他进来。”

“是,陛下。”刘觞如蒙大赦,闷头便要往外跑。

“等等!”

突然又被李谌叫住,刘觞还以为他变卦了,又要揶揄自己几句,哪知道李谌恨铁不成钢的道:“衣裳!先穿衣裳,你想就这般出去?”

刘觞后知后觉低头一看,好得很,十分狼狈。

刘觞立刻闷头捡衣裳,胡乱的往自己身上套,手忙脚乱一番之后,走到紫宸殿大门口,将殿门打开,一脸得体的微笑,以免鱼之舟觉得奇怪,先发制人的道:“鱼公公,陛下等候多时了。”

鱼之舟根本不疑有他,只是耐心等候,经过传召之后,这才走入紫宸殿,咕咚一声直接双膝跪倒在地上,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叩头道:“小臣死罪!”

作者有话说:

投票啦投票啦!小奶狗天子发起了一个投票!

问:本文之中谁最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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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绿油油的

“小臣死罪!”

刘觞和李谌对视了一眼, 来了来了,这不就来了吗?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鱼之舟, 你这是何故?”

鱼之舟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道:“小臣犯了死罪,本不敢告之陛下, 只是……只是若不告之, 唯恐酿成大祸。”

“哦?”李谌幽幽的道:“到底是什么,还能酿成大祸?”

“是关于吐蕃之事!”

鱼之舟狠下心来,咬了咬牙, 从袖袍中拿出一个小纸包,双手擎在头顶,呈给李谌, 道:“陛下请看, 这乃是见血封喉的毒粉。”

李谌并没有说话, 平静的看着鱼之舟,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鱼之舟又道:“吐蕃特使没庐赤赞,想要小臣将着毒粉, 带入神策军牢营,下在俘虏琛璃的饭菜之中,倘或……倘或俘虏琛璃死在大唐的牢营之中, 大唐必然要负责任,到时候会盟谈判, 吐蕃虽是战败之国, 却可以用此要挟大唐, 取得最后的利益。”

李谌眯着眼睛, 原来没庐赤赞竟打得这个主意,竟然把注意动到了琛璃的头上,他们可都是“自己人”,虽没庐氏与琛氏不和,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在外族面前,没庐赤赞还想着窝里斗。

李谌幽幽的道:“没庐赤赞,为何选你下毒?鱼之舟,你可知其中原委?”

鱼之舟沉默下来,似乎在下定决心,点点头道:“小臣……知晓。”

“为何?”李谌追问。

“因着……”鱼之舟跪在地上,似乎被卸去了所有的力道,双手慢慢垂下来,再也无法保持拱手作礼的姿态,喃喃的道:“因着……小臣欺骗了陛下,小臣并非中原人士,而是吐蕃人,还是、还是……”

鱼之舟越来越说不下去,李谌却平静的道:“还是没庐赤赞的弟亲,对么?”

“陛下?!”

鱼之舟震惊的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眼睛充斥着惊讶,不敢置信的已经忘了规矩,似乎在说——你怎么知晓?

李谌淡淡的道:“朕其实一直知晓。”

“那……那……”鱼之舟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了半天,有许多想问,但始终问不出口。

李谌也不需要他提问,回答道:“自从没庐赤赞点名调配你过去,其实朕便有所怀疑了,一直小心提防着没庐赤赞,果然没有让朕猜错,你们当真有些干系,而你,还是没庐赤赞的亲弟弟。”

亲弟弟?

鱼之舟听到此处,只是自嘲一笑,道:“小臣虽是吐蕃人,虽是没庐氏,但没有一天被他们当成人过,只因着……只因着小臣的母亲,是中原人士。”

吐蕃也是讲究血统的,四大尚族十足瞧不起中原的混血儿,鱼之舟便是其中之一。

鱼之舟的母亲去世之后,就被父亲带回了没庐氏,但他的儿子太多了,处境和琛璃一样,家里根本不缺这一个儿子。不同于琛璃的是,虽然琛璃不受宠,是个庶子,但他的母亲也是吐蕃人,不至于被族中仇视。

鱼之舟比他的处境还要差,自从回了“家”,吃不上一次饱饭,睡觉从来都是在羊圈牛圈凑合,甚至有的时候要风餐露宿。

更可怕的是,小小年纪的鱼之舟,还要被族中的孩子追着打,但凡被大人发现,孩子们便会赖在鱼之舟身上,说是他不好,而那些大人们,明明知道事情头尾,却还是怪在鱼之舟的头上。

鱼之舟跪在地上,双肩下意识的颤抖颤栗,声音沙哑哽咽的道:“那日里小臣被毒打,昏厥过去数次,醒来之后发现羊圈没有栓牢,干脆便偷偷离开了氏族,这才逃出一命,只是……”

只是他虽逃了命,但是救他的医师却说,因为被毒打,鱼之舟已经落下了终身残疾,且是不可逆的残疾,从此以后再无法人道,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监。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道:“岂有此理!”

他早就料到了,鱼之舟与没庐赤赞的干系不好,不然也不能在宫中隐姓埋名,但没想到鱼之舟竟然遇到过这般多的苦难。

其实李谌是一个正义感爆棚的人,加之他年纪尚轻,就更是容易意气用事。当年他见到鱼之舟在宫中被小太监欺负毒打,没成想,原来这些毒打都是小小不言的,鱼之舟曾经经历过更为非人一般的待遇。

李谌气愤的道:“吐蕃人茹毛饮血,真真是岂有此理,竟如此对待同胞?还有那个没庐赤赞……”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也气愤的插嘴:“还有那个没庐赤赞,虽然长得是好看一点,但果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他把我们小鱼儿当成什么了?一个玩物吗?新鲜的时候照拂两下,觉得腻歪了便抛之不顾?!”

说白了,鱼之舟被族内欺负,一大半原因都在没庐赤赞,如果不是当年没庐赤赞的故意照顾,那些族中的孩子也不会因为嫉妒,变本加厉的欺负毒打鱼之舟。

没庐赤赞只图一时新鲜,后来觉得腻歪了,便不理不睬,反而助长了那些想要欺辱鱼之舟的人。

李谌虽然也觉得如此,但听到“我们小鱼儿”这个词眼,莫名心里酸溜溜的,感觉自己昨日也宿醉了,不然胃里怎会如此难受?

鱼之舟听着他们说话,眼眶发酸,不由得红着眼睛,虽极力隐忍,但眼泪还是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哽咽道:“陛下?宣徽使?你们……你们不怪罪小臣么?”

李谌和刘觞都在声讨没庐氏的族人,只字未提怪罪鱼之舟的事情。

李谌道:“朕早就知晓,若是想要怪罪于你,还会等到你亲自坦白么?直接将你抓了,严加用刑,岂不是一了百了?”

“正是!”刘觞道:“其实陛下就是在等鱼公公前来坦白,因为陛下信任鱼公公,把鱼公公早就当成自己人了。”

刘觞说话素来好听,就算许多人知道他说的都是拍马屁的话,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受用。

鱼之舟肩头一抖,“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再也无法隐忍:“小臣死罪!愧对陛下的信任,还请赐死小臣!”

鱼之舟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没有喜,也没有怒,如今说哭就哭了出来,还是这般嚎啕大哭,李谌突然没了法子。

刘觞就不同了,看到鱼之舟嚎啕大哭,突然“心花怒放”,满脸写着——好可爱!超可爱!小鱼儿超可爱!

刘觞赶紧心疼的张开手臂,将鱼之舟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看看,从小鱼儿哭成了小花猫,为了那些人去哭,哭坏了身子怎么值得?”

李谌:“……”

李谌感觉胃里酸的都要长草了,一片绿油油的海洋!

李谌实在忍不下去那二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当即走过去,一手扯开一个,将二人分开,咳嗽了一声道:“鱼之舟,朕命你不要哭了。”

鱼之舟连忙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是陛下,小臣听令。”

刘觞咂咂嘴巴,心说你这个直男癌,一点儿都不会怜香惜玉。

直男癌?

刘觞转念一想,不对啊,小奶狗天子怎么可能是直男癌,总是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一点儿也不像直男,但他也不是弯的,而是双向。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帝王一般渣!

李谌没来由被刘觞瞪了一眼还以为是自己破坏了他们二人的亲亲我我,更是不敢让开,生怕自己让开,两个人又要搂搂抱抱。

“鱼之舟,”李谌道:“既然你对朕毫无保留,和盘托出,证明你还是忠心于朕的,往后里你还可以留在朕的身边。”

“陛下?”鱼之舟惊喜万分,一时间忘了哭泣。

咕咚一声跪下来,砰砰砰的额头,以头抢地道:“小臣谢陛下!陛下对小臣恩同再造,小臣定以死相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刘觞道:“陛下,现在可不是什么脑花涂地的好时机。”

李谌嫌弃的撇了撇嘴,如此大义的“肝脑涂地”,竟然被刘觞说的如此市井气息!

刘觞道:“没庐赤赞不是想要耍小伎俩吗?他不是想用琛璃的死,换取会盟的筹码吗?很好,我们便来一个将计就计,将他自食其果!”

“只是……”鱼之舟有些迟疑,道:“宣徽使有所不知,这没庐赤赞秉性谨小慎微,十足多疑,若想要将计就计,让没庐赤赞钻入圈套,恐怕不易。”

“无妨,”刘觞一挥手,看起来十拿九稳,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笑容,坏笑的露出一颗小虎牙,道:“本使自有安排。”

————

神策军右军牢营。

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亲自来审讯琛璃,他走入牢营,站在琛璃的牢房门口。

琛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刘大人又来了?但你今天来的不巧,我还是不会归降的,我早就说过了,除非我死……”

“只是,”刘长邑一板一眼的道:“你死了,也没有归降的意义,大唐可没有为你收尸入殓的癖好。”

琛璃嫌弃的看着刘长邑,他不过随口一说,这就是个比喻,说明死也不会归降,哪知道刘长邑这般迂腐,一板一眼的,连个笑话也开不起。

琛璃与他无话好说,干脆不说话了。

正好是用膳时间,牢卒开始分发饭食,将一碗饭放入牢房之内,道:“开饭了!”

琛璃低头看了看肮脏简陋的饭食,却没有多说什么,好像这根本不值一提,蹲在地上,双手捧起饭碗。

因着他脖子上带着十斤有余的枷锁,动作非常艰难,捧着饭碗来回打颤,也没有筷箸,只得用手抓了往嘴里塞。

琛璃却不在意,抓起饭食塞进嘴里,吃得很香。

刘长邑皱了皱眉,道:“你虽为吐蕃尚族,但在家中,一定过得很辛苦。”

琛璃抓饭的动作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刘长邑看穿了。他自小生活在族中,虽然家中是吐蕃贵胄,但也正因为如此,族内明争暗斗,谁也不甘落后。

琛璃是不入流的庶子,想要在父亲面前卖弄自己的学问和才识,必须挤破脑袋往前冲,他也确实如此,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绊子都摔过。

琛璃冷笑一声,但笑容中多有苦涩之情,道:“怎么?刘大人没有这样的体会?你也是生在大门大户之中罢,难道没有这些斡旋的肮脏事儿?”

刘长邑想了想,似乎在回忆,随即淡淡的道:“果然让你猜对了,好似真的没有。”

“你?!”琛璃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刘长邑虽然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但其实他的门第不是太高,父亲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根本见不得皇帝的那种。

刘长邑不是家中的独苗苗,它上面还有个大哥,但是家中干系十分亲厚,并没什么尔虞我诈,父母琴瑟和鸣,也从不苛待孩子,可谓是众多不幸人群中,羡慕嫉妒的对象了。

琛璃气都气炸了,干脆捧着碗背过身去,道:“阉党刘觞若是第二气人,你便是第一,我看着你便用不下饭!”

刘长邑仔细想了想,面瘫脸上露出一丝不解,道:“为何刘某是第一气人?刘某自问,其实有很多手段,远远不如宣徽使大人,若是当真论起来,刘某甘心第二。”

“你……”

琛璃转过身来,瞪着刘长邑,还给他自谦起来了?真是能个儿不死他了!

只是琛璃的话还未说出口,“啪嚓——”一声巨响,破陶碗摔在地上,直接砸了个粉碎,紧跟着琛璃一口血涌出来,喷溅在牢房的木栅栏上。

“琛璃!?”刘长邑吃了一惊,立刻冲上去,大喊着:“开门!把门打开!找御医来!”

牢卒也吓得半死,俘虏怎么吃着吃着饭,突然开始吐血,这可是吐蕃的俘虏,若是死在神策军牢营,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开门!”

“是是是!”

牢卒将门打开,刘长邑大步冲进去,琛璃已然站立不稳,后仰摔倒过去,刘长邑一把抱住琛璃,也不嫌弃他浑身是血,哪里还有往日里的平静面瘫,大喊着:“御医!!医官在何处?!”

“快快快!御医!去请御医!”

众人慌乱的时候,正好刘觞进入了牢营,赶紧跑过去,蹲下来试探琛璃的鼻息,随即喃喃的道:“没……气了。”

“怎么可能?刚才还……”还好好儿的。

刘长邑的话卡在嗓子之中,怀中的琛璃浑身是血,静悄悄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和方才判若两人。

刘觞皱眉道:“吐蕃俘虏琛璃事关重大,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能说出去!”

牢卒们早就吓得三魂七魄飞升,立刻跪下来叩头:“是是是!小的们知晓了,知晓了!宣徽使放心,放心,一定不会说出去!”

长安别馆,夜色已经浓郁,一条黑影慢慢拉长在月色下。

没庐赤赞出了自己的房舍,机警的环视四周,这才往黑影的方向走去,笑道:“幺弟,你来了。”

那黑影眯了眯眼目,似乎不喜欢没庐赤赞这样的叫法。月色朦胧,透过稀疏的树缝,轻扫在那黑影的面容之上——鱼之舟!

鱼之舟脸色冷淡,幽幽的道:“琛璃已死。”

没庐赤赞道:“哦?当真如此?”

鱼之舟冷漠的道:“大明宫封锁了消息,倘或你不信,大可以自己探听,但是在场的,除了宣徽使刘觞,还有几个牢卒之外,只剩下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此事事关重大,你也清楚中原会怎么做,自然不会叫你听说一丝半点的消息。”

没庐赤赞点点头,道:“如此,为兄会让人去细细打探的,真没想到……幺弟动起手来,如此干脆利索。”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么?”鱼之舟冷冷的反诘。

“的确如此。”没庐赤赞点头,却道:“这次咱们兄弟相见,为兄愈发觉得……幺儿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往日的你,”没庐赤赞似乎在回忆,而且是如此“甜蜜”的回忆,还温和的笑起来,伸手将鱼之舟被风吹乱的鬓发轻轻别到耳后,道:“往日你可是个小哭包,总是追在兄长身后,没了为兄,你什么也做不好,而如今不同了……你办起事来,比为兄想的还要干脆利索,心狠……手辣?”

啪!

鱼之舟毫不留情的拍开没庐赤赞的手,道:“既然交易已然完成,从今往后,请你遵守诺言,你我之间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没庐赤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鱼之舟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没庐赤赞立在树下良久,并没有着急离开,看着鱼之舟的背影,似乎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升坛之后,便是正式的会盟之日。

会盟自古有之,在春秋战国时期十足鼎盛。正如字面意思,会盟的意思,就是两国首脑,或者代表人物见面,共同商讨条约,最后双方同意,签字画押,盖上印绶,往后遵守条约便可以。

这次吐蕃不战而降,求和会盟对于他们大大不利,签订的条款,很有可能是割地、赔偿、进贡等等“屈辱性”的条约。

没庐赤赞带着吐蕃使团走入会盟大殿,却一点儿也不见紧张,反而气定神闲,似乎这次会盟,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且十拿九稳。

此次会盟,吐蕃的赞普并没有参与,而是派出了特使没庐赤赞,所以相对的,李谌身为天子,也不能参加,而是派出了对等的会盟特使刘觞,以免吐蕃的面子太飘了,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儿。

刘觞走入大殿,吐蕃与大唐的使团两面对坐,互相行礼之后入席。

刘觞笑眯眯的打量没庐赤赞,看似在客套寒暄道:“特使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想必昨夜休息的不错?”

没庐赤赞也同样寒暄道:“别馆舒适,让我等外臣宾至如归,加之……近些时日听说了好消息,精神自然也就大好了。”

“哦?好消息?”刘觞追问:“是什么样的好消息,令特使如此精神百倍?莫不是特使大人偷偷吃了什么好药吧?”

没庐赤赞脸色一僵,没成想刘觞突然说上“冷笑话”,不过很快摆正脸色,道:“宣徽使特使开玩笑了。”

“的确是开玩笑,”刘觞点点头:“那咱们言归正传吧,这就开始会盟。”

他点了点案桌上的文书,道:“不知此次会盟,特使是带着几分诚意而来?”

“自是满满的诚意,”没庐赤赞对答如流:“其实赞普也不忍心看着双方百姓生灵涂炭,我们亦是期望和平的,所以……此次还请允许,成就姻亲之好,若是可以,外臣会亲自迎接公主。”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若是本使没有听错,特使你的意思是……和亲?”

没庐赤赞道:“大唐公主出嫁,是自古的法子,也的确维系了双方和平,如今不如便沿用老祖宗的法子,持续下去,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可以安居乐业,不是么?”

“自然不是!”刘觞毫不留情的驳回。

没庐赤赞没想到刘觞这般直接,不给自己留脸子。

刘觞道:“和亲的确是老祖宗的法子,也的确维系了双方和平,令百姓安居乐业,但特使您是不是搞错了一点儿?如今特使乃是战败国,主动投诚,而非我大唐请和,特使你们请和的态度好奇怪呦,不是嫁公主,反而让我们嫁公主,你说这不奇怪么?反正是嫁女儿,干脆让你们赞普选个女儿,嫁给我们陛下,不也是维系和平吗?你说好不好?”

他每说一句话,没庐赤赞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哪成想刘觞这般的胡搅蛮缠,哪一介的会盟特使,也没有这样胡搅蛮缠过!

没庐赤赞哈哈一笑:“宣徽使特使,您又开玩笑了。”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刘觞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本使笑过吗?”

没庐赤赞同样收敛了笑意,道:“既然宣徽使不打算好好谈条件,那也休怪外臣翻脸无情了。”

“哦吼?”刘觞倒是来了兴趣,道:“本使很想看看,特使您是如何无情无义的。”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冷声道:“宣徽使,难道你以为,琛璃惨死神策军牢营之事,便没人知晓么?”

“什么?”

“尚琛璃死了!?”

“你们中原人好生狡诈!还未会盟,为何残杀我族中人!”

“看来你们中原人压根不想好生会盟!”

刘觞眯起眼目,道:“你是如何知晓,琛璃暴死的消息?神策军已然封锁消息,这种事情别馆应当是不知情的。”

没庐赤赞温柔的伪装终于卸去,换上了他原本的面目,挑唇冷笑:“宣徽使特使不必知道这些,宣徽使只需要知道,如今琛璃惨死在你们神策军牢营,大唐根本脱不开干系,这次的谈判,主动权注定在我的掌中,若是宣徽使咄咄逼人,到时候闹得双方谈不下去,想必天子也会怪罪宣徽使的,不是么?”

“哦?”刘觞道:“咄咄逼人的,是谁?你房战败,却让我大唐公主和亲,这是谁不讲道理?”

没庐赤赞掸了掸自己的袍子,道:“也罢,外臣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若是你们能将我族琛璃请出来,让我见一见,看到族人安好,那咱们就能继续谈下去,否则……大唐若不和亲,这会盟,也不必谈了!”

刘觞脸显怒容,喘着粗气,双水攥拳,一副河豚马上便要爆炸的模样。

但是很快,刘觞的怒容“唰!”的消失,好像在玩变脸,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啊呀,好吧,既然特使大人执意要求,本使也只好叫你们,求仁得仁了!”

啪啪!

刘觞拍手,朗声道:“将人带上来!”

大殿门口传来脚步声,神策军右军大将军郭郁臣,亲自押解着一个人犯走了进来,就在众目睽睽的目光下,走了进来……

“琛璃?!”

“尚琛氏!?”

“怎么、怎么会?不是死了吗!?”

那被押解入内之人,正是吐蕃族人,尚族琛璃!

没庐赤赞的脸色,也从游刃有余,一点点凝固,仿佛冰霜的河面,又有如风化的石头,当他看到来人,先是震惊,随即慢慢了然,这是陷阱,中计了!

琛璃好端端的活着,别说是死了,简直活蹦乱跳。

他站在没庐赤赞面前,冷冷的笑道:“没庐赤赞!没成想还能再见到我吧?”

刘觞走过来,笑容“贱兮兮”:“恭喜特使大人,求仁得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没庐赤赞额角青筋乱蹦,目光阴冷的一扫,立刻看到了站在刘觞身后侍奉的鱼之舟。

今日李谌无法参加会盟,特意派遣了心细的鱼之舟跟在刘觞左右,而此时此刻,鱼之舟脸色冷漠平静,甚至没有施舍给没庐赤赞任何一个眼神。

刘觞横跨一步,挡住没庐赤赞的目光,不让他继续盯着鱼之舟,笑道:“啊呀,特使大人好福气啊,简直心想事成,想要见琛璃,你看,小璃儿不就站在你面前吗?如此一来,特使大人说话可要算数啊,我大唐的公主,是绝对不会和亲的,特使大人没有异议了吧?”

没庐赤赞呼吸沉重,头一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的道:“宣徽使,当真是好计谋。”

“一般一般,”刘觞谦虚起来,道:“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本使素来知晓特使大人谨慎多疑,所以稍微铺垫了一下。”

只是鱼之舟告知琛璃的死讯,刘觞恐怕没庐赤赞不会相信,还会自己打听。所以刘觞特意安排了从来不会撒谎的刘长邑在场,见证琛璃吐血而亡。

如此一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特使大人多疑,定然会令人去打听,此时神策军严格封锁消息,你便会信了五六分,又打听到从来不会说谎的刘御史见证了这一幕,更加相信了七八分,这最后的两三分嘛——”

刘觞拖长了声音,故意卖关子,道:“关键便在本使了!你方才还不确定,但本使故意质问,你怎么知道琛璃的死讯,这句话一出,想必特使大人瞬间相信了十足十,哎呀,还真不容易呢!”

没庐赤赞盯着刘觞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沙哑的道:“宣徽使好计谋,今日外臣甘拜下风。”

刘觞摆摆手道:“行吧,我看今儿个也没办法再谈下去了,明日继续。”

刘觞施施然地往外走,路过之时还拍了拍没庐赤赞的肩膀,叹息道:“特使大人保重身体啊,气大伤身。”

刘觞走的那叫一个潇洒,甩着宣徽使的袖摆,官威十足。

他出了会盟大殿,立刻往紫宸殿去复命,李谌已经等候良久了。

李谌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去道:“如何?怎么这般久?那个没庐赤赞,可难缠?”

刘觞道:“陛下,这已经不久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将吐蕃使团三振出局!”

“三……什么?”李谌不解。

刘觞:“……”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计划颇为成功,没庐赤赞当时那个脸色,陛下真应该亲眼见一见。”

李谌这才放下心来,道:“这次能成功将没庐赤赞一军,阿觞功不可没。”

刘觞道:“要小臣说,琛璃、刘御史,还有鱼公公都是有功之人。”

三人也被传入了紫宸殿,刘长邑淡淡的道:“卑臣只是被利用了一道,并没有什么功劳。”

刘觞:“……”

刘觞尴尬一笑,道:“刘御史,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这性子怎么可能会骗人?所以我们只有守口如瓶,事先不与你通气,这才能演得逼真,将多疑的没庐赤赞骗过去。”

刘长邑道:“正如宣徽使所言,卑臣并未放在心上。”

李谌看向琛璃,道:“如今你可全都看清楚了?你的族人是如何待你的,若不是朕,你已然被自己人杀死。”

琛璃面色平静,从未这般平静过,他生来就是琛氏族人,一心想要得到父亲的肯定,这么多年来,全都是为了这个信念而活,如今氏族抛弃了他,自己人要杀他,琛璃反而看开了。

琛璃拱起手来,下定了决心,道:“琛璃愿意归顺陛下!琛璃深知没庐赤赞为人,也深知吐蕃族内之事,若陛下信得过,肯派琛璃会盟,琛璃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好!”李谌笑道:“既然如此,朕即刻下旨,封你为鸿胪少卿,协助宣徽使一同会盟。”

鸿胪寺少卿,虽然品阶不高,但是负责外宾事宜,正好对应这次会盟。

琛璃跪下道:“谢陛下恩典!”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陛下,卑臣虽熟知对方内情,可以参与会盟,只是陛下还要知晓,这会盟不过是一卷条约,虽能维系表面和平,但实际的和平,并不是这一方盟约可以维持的。想要吐蕃永不犯境,必须从内部入手,让其四大尚族窝里斗,内斗不断,无法顾忌外部,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刘觞笑道:“小璃儿,你很阴险嘛!刚刚入伙,就开始下狠手了?”

琛璃并不觉得如何,道:“宣徽使,卑臣就当做这是夸赞了?”

“的确是夸赞。”刘觞道:“看来有小璃儿加盟,陛下想要对付吐蕃,那是如虎添翼了。”

第一日会盟,没庐赤赞失算,吐蕃完败。

回去之后没庐赤赞想了很多挽救之法,彻夜未眠,第二日会盟很快到来。

刘觞走进大殿,立刻“咦——”了一声,夸张的道:“特使大人,您这是……黑眼圈都砸脚面了!怎么?虚了?没关系,可以让太医给您补补!”

没庐赤赞脸色更加难看,还有更难看的,一撇头,便看到有人跟在刘觞后面走了进来,一身大唐官服,正是新上任的鸿胪寺少卿——琛璃!

琛璃站定在没庐赤赞面前,展了展袖袍,笑道:“特使大人,您觉得琛璃这身行头,如何?”

没庐赤赞眯眼道:“琛璃,你竟敢背叛母族?”

“背叛?”琛璃幽幽一笑,他本就生得明艳妩媚,一身官服加身,又觉得料峭傲然,这一笑起来,便更飞扬跋扈,十足耀眼。

“何为背叛?”琛璃质问:“反而是我心心念念的母族,抛弃了我!难道我琛璃,还要用热脸去贴凉屁股不成?”

他说罢,往里走去,在席位上坐好,道:“特使大人,还是考虑考虑,一会子该如何签订盟约罢!”

两面入席坐好,吐蕃这边因为丢失了先机,又是战败国,本就处于下风,今日又有琛璃坐镇。

正如同刘觞所料,琛璃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儿,但他身为尚琛氏,知道的吐蕃内部消息很多,琛璃归入大唐会盟使团,登时如虎添翼。

琛璃笑眯眯的浏览着文书,道:“贵使团就这么点儿诚意么?这些子进贡的牛马数量,不觉得寒碜么?还不如四大尚族每年糟蹋的多!还是觉得贵邦距离中原甚远,左右天子也不知道你们的实际情况,便可以随便卖惨了?”

吐蕃使团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吐蕃距离中原那么远,交通又不便利,随便进贡一些牛马也就是了,搪塞搪塞,应付应付。

哪知道今日杀出了个程咬金,琛璃熟知吐蕃内部的消息,什么牛马数量,什么粮食数量,什么钱币数量,都盯得一板一眼,一点子也不吃亏的模样。

加之没庐赤赞想要杀死琛璃,这可是杀身之仇,不共戴天,琛璃素来心狠手辣,对自己心狠,对旁人更加心狠,如何能不报此仇?不只是要报仇,还要十倍二十倍的偿还!

琛璃敲定了条款,一条条核对,十分细致,刘觞这个会盟特使闲得差点长毛,坐在席位上喝喝热茶,吃吃点心,复又吃吃点心,喝喝热茶,吃饱喝足之后,竟然有些微微犯困,便拿起一卷文书杵在桌上,装作认真阅读的模样,仗着文书的遮挡,托着腮帮子打起瞌睡来……

“宣徽使?”

“宣徽使,宣徽使!”

“醒一醒,宣徽使,该签订盟约了……”

刘觞睡得正香,“啊?”了一声,抬起头来,只见大殿之中,所有人都注目着自己,而遮挡的文书早就掉在案桌上,刘觞上班带薪睡觉的事情,被大家看的是一清二楚。

鱼之舟偷偷塞了一方帕子过来,低声道:“宣徽使,擦一擦。”

刘觞:“……”眼屎还是口水!

琛璃捧着文书道:“宣徽使,会盟条约已经商定万全,还请宣徽使过目、审批。”

刘觞咳嗽了一声,端起自己的派头来,接过文书看了看,无论是牛羊的数量,还是钱币和粮食,都比之前多了三成,这可是要了吐蕃的命啊,简直是掏心挖肺!

刘觞笑眯眯的道:“鸿胪少卿,做的好。”

“谢宣徽使夸赞。”

吐蕃进贡的数量变多了,也没有再要求公主和亲,而且还承诺永不犯境,两邦保证和平共处,这条约对于大唐来说,十分有利。

刘觞道:“盟约便这么办了,以后咱们便是友邦,特使大人,多多关照啊!”

刘觞与没庐赤赞作礼,没庐赤赞一点儿欢心的表情也没有。

刘觞也懒得废话,道:“那本使这就将文书呈上天子,各位辛苦了,今儿个散了吧!”

刘觞捧着文书,急匆匆离开了大殿,往紫宸殿去复命,吐蕃使团今日输了个底掉儿,悻悻然的离开席位,垂头丧气的往别馆而去。

鱼之舟从大殿出来,刚要离开,便看到一片阴影投掷下来,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抬头一看,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脸色阴鸷,冷冷的看着鱼之舟,沙哑的质问:“你敢背弃于我,便不怕我将你的身份捅破出去?”

“捅破?”鱼之舟不怒反笑:“特使大人请便罢,若我没有与天子坦白,又如何敢与特使大人鱼死网破呢?”

没庐赤赞显然不相信,道:“你与天子坦白了身份?”那怎么会安然无恙?

鱼之舟转身便走,道:“特使若无事,小臣少陪了。”

啪!

没庐赤赞一把拉住鱼之舟的胳膊,不让他离开,冷声道:“从没有人敢背弃于我,你便如此自甘下贱,不惜宫身,也要卑躬屈膝的去侍奉那中原人?!”

鱼之舟猛然回头去瞪没庐赤赞,他双眼赤红,幽幽的道:“不惜……宫身?”

他说着,眼眶中湿濡,却笑了出来,笑得从所未有的放诞无礼,重复道:“不惜宫身?!没庐赤赞,你可知道,在我入大明宫之前,就已经是你口中自甘下贱的残废了!是你们没庐家的人,是你,把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残废的模样!”

啪!!

鱼之舟浑身颤抖,却不是怕的,而是气怒,扬起手来狠狠打了没庐赤赞一记耳光,罢了一刻也不停留,愤然而走。

没庐赤赞呆在原地,脑海中轰隆一声,盘旋着鱼之舟方才的话语,怔怔的看着鱼之舟的背影,愈行愈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昨日本文最可爱评选圆满结束~

但天子小奶狗发现他的阿觞哥哥居然没有参加投票。

于是……

李谌:阿觞哥哥!你说,本文最可爱的是朕,还是小鱼鱼?

刘觞:嗯——(认真思考中)

刘觞:本文最可爱的难道不是我阿爹吗!

李谌:……QAQ

第40章 动了真情

刘觞其实看到了, 没庐赤赞去找鱼之舟的麻烦,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稍微等了一会儿, 如果鱼之舟搞不定, 自己再出去不迟。

刘觞听到清脆的耳光声,隔着如此大老远,还是清清楚楚, 干干脆脆, 不由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

好家伙,小鱼儿这绵羊急了也会咬人的, 打得可真重!

鱼之舟走过来,刘觞咳嗽了一声,道:“鱼公公, 一起去紫宸殿啊?”

鱼之舟已经收敛了怒容, 仿佛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点头道:“宣徽使,请。”

他一伸手,刘觞吓得一个激灵, 往后缩了缩,方才那一巴掌虽然不是打在刘觞脸上,却也让刘觞记忆深刻!

鱼之舟:“……”

众人进了紫宸殿, 李谌早就在等待了,道:“如何?”

刘觞笑眯眯的道:“鸿胪少卿出马, 一个顶俩!”

说着, 将会盟文书呈上, 李谌看了文书, 颇有些惊讶,道:“朕知道琛少卿有些手段,但没想到,手段如此狠辣,着实是不留情面儿呢?”

琛璃道:“情面,是留着给有脸面的人讲的,没庐赤赞既然不和咱们讲脸面,卑臣又何必给他留什么情面呢?”

李谌哈哈一笑,道:“说得正是,此次会盟能如此顺利,有赖各位鼎力支持。”

众人作礼道:“陛下谬赞,臣诚惶诚恐!”

罢了琛璃又道:“陛下,这吐蕃使团虽然已经答应签订会盟条约,但正如卑臣之前所言,签订条约容易,遵守条约却难上加难,尤其对于吐蕃人来说,撕毁条约不过是家常便饭,还要从根本解决吐蕃犯边的问题。”

李谌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窝里斗?”

刘觞笑道:“鸿胪少卿这般说法,定然是有法子了,对也不对?”

琛璃的笑容还是那般飞扬跋扈,美艳又扎眼,道:“正是。”

“哦?”李谌道:“还不快快将这个法子道来。”

琛璃却道:“卑臣有一个条件。”

李谌挑眉:“琛璃,你才入朝为官,竟然与朕讲起条件了?”

琛璃却不畏惧,道:“琛璃虽归顺了天子,但说到底,在旁人眼中,琛璃都是个外族人,若是不与天子讲条件,难道要将情面?若是如此,天子岂不是更加不放心琛璃这虚无缥缈的情面了?”

李谌嗤笑一声,道:“你倒是灵牙利齿。”

琛璃道:“且琛璃这个条件,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说着,目光一转,幽幽的凝视在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的头上,道:“琛璃想要刘御史,给我做一个月的奴仆!”

他的话一出,整个紫宸殿陷入了寂静,也亏得刘长邑是个面瘫脸,素来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他本人倒是很镇定,平静的回视着琛璃。

“这……”李谌有些为难,道:“琛璃,刘御史乃是当朝御史,又兼管大理寺,而你官职少卿,怎么说都比刘御史低一等,如何能让刘御史给你做奴仆呢?”

何止是低一等,无论是官职,还是权力,刘长邑都压了琛璃的头等,他这话一出,简直是以下犯上,实属大不敬!

琛璃却道:“若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琛璃也不必与陛下谈条件,不是么?琛璃这里可是有好法子,能保大唐安康,抽薪止沸,不说让吐蕃永不进犯,百年之内不再侵犯,还是可以的。”

李谌脸色为难,看了一眼刘觞,刘觞立刻道:“好!陛下做主了!”

李谌拽了拽刘觞的袖子,低声道:“朕什么时候做主了?你让刘长邑的脸面儿往哪里放?”

两个人交头接耳,时不时还看一眼刘长邑,琛璃则是笑眯眯抱臂:“陛下意下如何?”

刘觞笑着道:“小璃儿,你稍等一会儿,本使与陛下和刘大人私聊两句。”

“请便。”琛璃很大度的道。

刘觞对刘长邑招手,示意他过来,于是一手拉着刘长邑,一手拉着天子李谌,往紫宸殿内室去商量了。

鱼之舟看他们入内,很有眼力见儿的倒了一杯热茶,恭敬的递给琛璃,道:“鸿胪少卿,请用茶。”

琛璃接过来,上下打量鱼之舟,道:“我听说……你是没庐氏的人?还是没庐赤赞的亲弟弟?”

鱼之舟低垂下头来,这个事儿是秘密,不过琛璃是这次会盟的知情人士之一,所以也不是秘密。

琛璃吹了吹茶汤的热气,淡淡的道:“没庐氏没有一个有人情味儿的,别说是你这个弟弟了,没庐赤赞心狠手辣,对谁都一样。”

鱼之舟没有接话,琛璃说了一个名字,道:“你可识得他,他也是没庐赤赞的弟弟,不过不是你们没庐氏主家的孩子,是分支的。”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鱼之舟如何能不记得?琛璃所说的此人,以前经常带头殴打自己,令鱼之舟变成残废的人之中,就有他一个。

琛璃道:“也就是去年的事儿,我听说,没庐赤赞亲手杀了他。”

鱼之舟吃了一惊,抬头去看琛璃。

琛璃道:“听说只是那人见到没庐赤赞的马匹好,偷偷带出去骑了一回,哪知道没庐赤赞如斯心狠手辣,令人活活打死了他。”

鱼之舟慢慢低下头来,他心里先是震惊,慢慢平静下来,不管如何,这都不关自己的事。如果以前是自欺欺人的与没庐氏断了干系,那么自从鱼之舟与李谌坦白的一刻起,便是彻底断了干系。

刘觞并着李谌、刘长邑入内,李谌道:“阿觞,你怎可如此轻而易举的答应琛璃?刘长邑是御史大夫,怎么能供一个少卿驱使?”

刘觞道:“陛下您别着急,您看刘御史都没着急。”

的确,刘长邑面色平静,仿佛被琛璃点名的,不是他一般。

刘觞笑道:“这琛璃,只是嘴巴毒了一点儿,手段狠了一点儿,陛下放心好了,他对刘御史,其实没什么恶意的。”

何止是没有恶意,刘觞觉得,还有点猫腻呢!

刘觞道:“琛璃深知吐蕃的内细,只要他肯帮忙,吐蕃内部四分五裂也是可以有的,到时候吐蕃无法进犯,陛下便可以专心应对内朝,早日执政,这不好么?”

“只是……”李谌还是有些担心,看向刘长邑。

刘觞对刘长邑道:“刘大人也不必担心,琛璃虽心狠手辣,但那是报复曾经伤害过他的人,相反,从这一点儿看来,其实琛璃重情重义,还是个意气用事的感情中人,刘大人曾经救过琛璃一命,他口中说要奴役你,其实是放不下脸面身段,实则是想要找机会,报答刘大人的。”

刘长邑道:“当真?”

“真啊!”刘觞使劲点头:“比真金还真!”

刘觞心说,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有没有意外,我可不知道啊!不过先忽悠了再说。

李谌看向刘长邑道:“朕不勉强刘御史,这事情,还是要看刘御史的意愿。”

刘长邑微微思考,拱手道:“卑臣曾立誓,为陛下肝脑涂地,如此小小考验,实在不值一提,臣死且不怕,还能怕做奴役么?”

“好!”刘觞一拍巴掌,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走走走,不要让鸿胪少卿等急了。”

三个人从紫宸殿内室退了出来,琛璃正好喝完了一杯茶,站起身来道:“不知天子意下如何?”

李谌道:“朕答允了。”

琛璃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道:“当真?那……那刘御史,便从今天开始,供琛璃驱使了?”

刘长邑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情愿,还是那副平静的面孔,拱手道:“单凭鸿胪少卿驱使。”

刘觞道:“如此甚好,鸿胪少卿,你也该说说你治标又治本的法子了吧?”

琛璃言归正传,道:“想必陛下与诸位都知晓,这吐蕃内部,有四大尚族,其实就相当于中原的四大外戚。”

这四大外戚并不一定是谁比谁高一头,都是风水轮流转,如今正得势的乃是没庐氏,而没庐赤赞就是没庐氏的少宗主,往后里的接班人。

琛璃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道:“吐蕃赞普对没庐赤赞期许甚高,但说到底,没庐赤赞都姓没庐,只是外戚,赞普又对没庐赤赞忌惮良多,琛璃提议,不如从没庐赤赞入手,分化赞普对没庐赤赞的信任,如此一来,没庐氏失宠于赞普,其他尚族必然群起攻之,到时候……墙倒众人推,没庐氏垮台,其他三大尚族必然为了头筹,而挣得你死我活,吐蕃内部自然分裂,不说是永不犯境,百年之内元气大伤,定然无法侵犯别人家的国土。”

琛璃这番分析,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李谌点头道:“甚妙。只是……赞普虽忌惮没庐赤赞,但此次派遣没庐赤赞为会盟特使,必然也是信任与他,朕要如何做法,才能分裂他们的干系?”

“这个不难。”琛璃道:“卑臣已经看过了,吐蕃使团之中,有一部分是没庐氏的人,那都是没庐赤赞的部员,而另外一部分并非没庐氏的部员,不少使团甚至不是尚族,应该是赞普派来监视没庐赤赞德行之人,只要让他们听说,没庐赤赞德行有异,必然会传入赞普的耳朵里。”

的确是个好办法,也免得他们劳师动众,吐蕃自己人把消息传到赞普耳朵里,比外人传回去要强得多。

李谌眯眼道:“没庐赤赞此人小心谨慎,想要分化,该如何下手?”

刘觞眼眸一亮,笑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李谌:“……”阿觞这意思,没庐赤赞是蛋,朕不就是苍蝇了?

刘觞又道:“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若……咱们来一场美人计吧!”

李谌眼皮狂跳:“美人?”

刘觞使劲点头,道:“没庐赤赞为人严谨,但若是在长安城中觅得一红颜知己,陛下有意为他们做主赐婚,你说这事儿传到赞普耳朵里,没庐赤赞都要变成咱们大唐的东床快婿了,赞普着急不着急?烦心不烦心?忌惮不忌惮?”

不得不说,刘觞想的是个好法子,也是个损法子。

在古代人思想里,都觉得“红颜祸水”,很多昏君佞臣的错,都变成了女人的错,若是利用这一点,顺着赞普的定势思维,想必不难让赞普相信。

刘长邑拱手道:“不是卑臣泼冷水,只是这计划当真行得通么?没庐赤赞此人清心寡欲,卑臣从未听说他因着情爱之事,耽误政建,再者,此乃长安,对于没庐赤赞来说本是异族,又哪里寻觅一个足以让没庐赤赞动心动情的异族女子呢?”

没庐赤赞对自己族中的女子都尚未动情,更别说身在他乡,处处提防了。

刘觞道:“这个不难,没庐赤赞没有七情六欲没关系,任是他八风不动,咱们让吐蕃使团觉得他动了真情,不就好了?”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刘觞说的这个事儿有点困难,如何才能让旁人觉得没庐赤赞动了真情呢?

李谌道:“还有一个问题,令没庐赤赞动了真情的女子,要到何处寻觅?”

这个女子身份不能低,不然配不上没庐赤赞,也配不上天子指婚,最好是个风云人物,自身就能制造话题。

刘觞掰着手指头数,瞬间来了主意,道:“陛下不觉得,这样自身就有话题量的风云人物,咱们周边就有一个么?”

李谌突然脑仁疼,眼皮直跳,道:“杨四娘?”

“正是!”刘觞肯定道:“正是户部尚书之女。”

杨氏和江王李涵传出丑闻,太皇太后指婚,许配给了李涵,大婚当时又因着吐蕃之事,江王下狱,杨氏悔婚,如此一来,杨四娘简直成了长安城的风云人物,只要是茶余饭后,八成的人都会提及杨四娘,将她当做笑柄。

刘觞道:“杨氏自带话题,倘或此时与没庐赤赞传出绯闻,自然会被市井街巷津津乐道,舆论的传播性也广泛,吐蕃使团自然会发觉。”

鱼之舟迟疑道:“恕小臣多嘴,只是……小臣并不觉得,杨四娘能与没庐赤赞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传不出来也无妨,”刘觞大度的摆摆手,道:“传不出来,我们便制造绯闻!花边新闻这种事儿,不需要太多的依据。”

首先,是要二人有见面的机会。

刘觞摸着下巴道:“这个月月末,好似是绛王殿下的生辰?”

李谌道:“的确是小叔的生辰,没有几日了。”

太皇太后被夺了兵权,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一直在兴庆宫安生,加之吐蕃使团来了,太皇太后不想掺和,便没有露面。

马上就要到绛王李悟的生辰宴,太皇太后准备趁着这次生辰宴热闹热闹,去去晦气,所以这次的生辰宴,是太皇太后主办,要求办到兴庆宫中的,大办特办!

李谌笑眯眯:“如此甚好,陛下不防下旨,款留吐蕃使团一些时日,让他们也来参加绛王殿下的生辰宴,给杨四娘与没庐赤赞制造一些见面的机会。”

李谌道:“这个不难,朕即刻下旨。”

绛王李悟的生辰宴,李悟又是自己人,这个事情自然要和李悟通气。

刘觞安排好之后,便离开了紫宸殿,去找李悟,果不其然,李悟就在枢密院中,根本不用特别去寻。

刘觞进入枢密院,突然感觉气氛有点点不对劲儿,气压非常低,四周弥漫着尴尬且冷酷的气息。

仔细一看,原来不只是李悟在枢密院,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也在。

郭郁臣与李悟,一个左,一个右,坐在枢密使刘光两侧,郭郁臣一身戎装,板着脸面,平日里憨厚的一张面容,反而显得冷酷极了,好像随时要动手执行公务一般。

刘觞走进来便发现气氛不太对,眼眸转了转,道:“阿爹,方便么?”

刘光立刻迎上去,拉着刘觞进来,因着身边已经没有了位置,刘光很自然的对郭郁臣道:“大将军可否往旁边让一让?”

郭郁臣憨厚的脸面登时有些委屈,想要问刘光,为何不让绛王让一让?但始终没能问出口来,只好自己往旁边让一让。

刘觞在刘光身边坐下来,郭郁臣道:“枢密使,郁臣是来道歉的。”

刘光笑道:“真是巧了,大将军仿佛每次来我这枢密院,都是来道歉的。”

郭郁臣一阵语塞,抱拳铿锵有力的道:“上次咬伤了枢密使,还请枢密使见谅!”

刘光:“……”

刘觞:“……”

李悟:“……”

这个事儿,李悟本是不知情的,郭郁臣这般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李悟也不笨,反而聪敏的厉害,瞥了一眼刘光唇角的伤口,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咳!”刘光使劲咳嗽了一声,道:“大将军,你别再提了。”

郭郁臣有些着急:“枢密使可是还在生气?郁臣诚心诚意道歉,还请枢密院原谅,若是枢密使能出气,是打是骂,郁臣毫无怨言,要不然……枢密使也咬郁臣罢!”

说着,将袖子一撸,露出肌肉流畅的臂弯来。

“哇!”刘觞笑眯眯的拍了拍郭郁臣的胳膊:“小郭将军,肌肉好厉害啊!”

郭郁臣脸上一红,木讷的道:“还、还好,神策军每日都有训练。”

刘光又是无奈,又是没辙,瞪了郭郁臣一眼,仿佛刚才主动去捏郭郁臣肌肉的不是刘觞,反而是郭郁臣的肌肉先动的手一般。

刘光道:“大将军若是无事,先请回罢,觞儿来寻本使,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郭郁臣被刘光不客气的拒绝,讪讪的收回手,将袖子整理好,蔫头耷拉脑的点点头道:“那郁臣先告退了,改日再来请罪。”

于是郭郁臣就像是个巨型小可怜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枢密院。

刘觞忍不住笑起来:“好呆啊!”

刘光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觞儿,你这个时候前来,想必是有要事找阿爹?”

刘觞这才言归正传,道:“正是,其实也不是找阿爹,我是来找绛王殿下的。”

“找我?”李悟道:“不知宣徽使有什么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刘觞道:“这个月就是绛王殿下的寿辰了,此次寿辰摆在兴庆宫,何其隆重,所以……”

刘觞错了搓掌心,道:“所以,我想请绛王帮个忙。”

李悟倒是随和,道:“宣徽使但说无妨。”

刘觞道:“想请绛王在宾客拟定的名单中,多加一个杨四娘。”

李悟微微蹙眉:“杨四娘?”

刘觞点头道:“就是杨四娘。”

他把利用杨四娘和没庐赤赞传绯闻的事情说了一遍,杨四娘自带流量,已经出嫁过一次,又是弘农杨氏之女,只要和没庐赤赞在宴席上见面,便有绯闻可以传。

李悟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吐蕃使团如此谨慎,没庐赤赞能担任出使重任,想必极为受到赞普信任,只是简简单单的绯闻,想必无法令赞普动摇,宣徽使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刘觞一笑,道:“那是自然,后手都留着呢!这后手——便是江王殿下!”

“李涵?”李悟吃了一惊。

刘觞笑眯眯的道:“江王殿下痴情杨四娘的事情,可是长安城最有趣的谈资了,加之杨四娘悔婚,这事儿就更有故事,倘或这次兴庆宫寿宴之上,江王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没庐赤赞大打出手,再加上咱们的添油加醋,吐蕃赞普不相信也要相信!”

李悟更是吃惊:“大打出手?”

随即摇头道:“李涵将自己的脸面看的很重,此次生辰宴,乃是太皇太后亲自置办,李涵便是再没有分寸,也不会在生辰宴上对吐蕃特使大打出手的。”

刘觞并不在意,道:“这件事情绛王不必担心,我自可以搞定。”

李悟看到他的笑容,如何可不担心?刘觞越是笑得甜蜜,就说明这个事儿越是“惊天动地”,追问道:“宣徽使打算如何做?”

刘觞却是但笑不语。

刘觞通知了李悟,又是风风火火的离开,转头出了大明宫,坐上金辂车,来到江王李涵的府邸。

已经过了十天轮值的日子,江王李涵卸去了宰相之位,今日正好休沐在家,便听说宣徽使前来拜会。

李涵心中奇怪,总觉得刘觞没安好心,但也不能不见,立刻站起来,礼数周全的迎接,笑道温文尔雅:“宣徽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来人,上好茶!”

刘觞道:“不必上茶,不必上茶,只是一些小事儿,小臣说完便走。”

李涵拱手道:“还请宣徽使示下。”

刘觞笑眯眯的道:“过些日子,便是绛王殿下的寿辰,想必江王您也知晓。”

一提起李悟,李涵的脸色便不是那么好看了,几乎保持不住温文尔雅的伪装,干笑道:“正是,我也接到了请柬,这次是太皇太后老人家亲自置办,咱们做小辈儿的,就算是再忙,也要给一些面子才是。”

其实李悟压根儿不忙,他只是单纯不想去罢了。

刘觞道:“这次燕饮,吐蕃使团也会参加,小臣前来,就是请江王殿下帮忙的。”

“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请宣徽使明示。”李涵笑脸相迎。

如今刘氏正得宠,帮助天子李谌从太皇太后手中得到了兵权,绝对不可小区,若是自己可以拉拢刘觞,也是美事儿,李涵绝不会驳了刘觞的面子。

刘觞就等他这一句,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请江王殿下,在宴席上装作酒醉,因着为杨四娘争风吃醋,与吐蕃特使没庐赤赞大打出手,随随便便打特使几拳,最好朝脸打,明显一点儿!”

李涵:“……”

李涵呆住了,目瞪口呆,呆若木鸡,一时间竟不确定刘觞是不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试探自己。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江王与没庐赤赞为了杨四娘争风吃醋,还要在太皇太后亲自主办的宴会上,打吐蕃特使的脸面,最好挂彩?

除非本王疯了!李涵心想,否则我为何要这扮疯癫,打了吐蕃特使,我下半辈子的仕途,是不想要了么?

再者,为了杨四娘……

李涵脸上露出一抹失落,若是往日里,为了杨四娘,李涵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杨四娘悔婚之后,李涵多少死了心。

李涵婉拒道:“宣徽使,您真会开玩笑,这可是我听到最有趣儿的玩笑话了!”

刘觞一点儿也不笑,反而歪了歪头,奇怪道:“江王殿下,小臣没有开玩笑啊,小臣是真心的。”

李涵:“……”此时到希望你是虚情假意的!

李涵干笑:“那便是宣徽使饮了酒,白日里说起醉话了,不然我与吐蕃特使无冤无仇,为何要当众殴打特使?再者,特使也不识得杨四娘罢?就算是识得,我也没必要……”

不等他的话说完,刘觞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无冤无仇?江王殿下确定么?”

李涵总觉得他另有所指,而且他的所指,才是今日登门造访的关键所在!

刘觞负手踱步,幽幽的道:“还请江王殿下,屏退左右。”

果然,关键来了。

李涵摆了摆手,道:“都退下。”

等从者全都退下去,李涵才追问:“宣徽使何出此言,难道吐蕃特使与我还能有仇不成?”

刘觞满不在意的道:“当年江王殿下在吐蕃人手中吃了败仗,这还不算仇怨么?”

提起那次败仗,李涵脸色瞬间落下来,却咬着后槽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也算不得什么仇怨,且如今……我大唐与吐蕃签订盟约,百年交好,又如何能因为这点子私人恩怨,公报私仇呢?”

“这点子?”刘觞道:“一点儿也不少了!”

李涵皱眉盯着刘觞,总觉得他还是另有所指。

刘觞慢条斯理,幽幽的道:“当年江王被吐蕃军队围困,绛王殿下负责派兵驰援,但是粮草补给却迟迟未到,江王可还记得此事?”

李涵下意识握拳,牙关咯咯作响,如何能不记得,那次的败仗,让李涵错失太子之位,抱憾终身,不只是皇位,就连他爱慕的女子,也因为李涵的无能,改看向旁人。

李涵沉默的没有说话,刘觞却道:“江王殿下不会真的以为,是绛王暗藏祸心,想要将您拉下马,才迟迟不去救援的吧?”

“不然还有其他么!?”温文尔雅的李涵突然爆炸了,一瞬间撕去了儒雅的表象,双眼赤红,沙哑的道:“我若是早看透一些,也不会被至亲之人背后捅刀!”

刘觞摇摇头,道:“并非如此。”

李涵紧紧盯着他,道:“那是如何?”

“事实上,江王殿下落入围困,绛王第一时间请求朝廷支援,并且亲自带着兵马粮草赶赴前线。”

刘觞道:“然而,绛王殿下在路上遇到了吐蕃埋伏,被吐蕃人生擒,险些丧命!”

“这……这怎么可能?!”李涵吃了一惊,喃喃的道。

刘觞又道:“绛王殿下戎马一生,自从那次战役归来,便再也没有舞刀弄枪,江王您不觉得奇怪么?”

李涵双目颤抖,眼神抖得很厉害,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思考:“可是、可是他若受伤,为何太医院根本没有任何记载?连档案也没有!”

刘觞笑眯眯的道:“原来江王殿下还为此查过太医院,也是谨慎呢。”

他话锋一转,道:“江王只查太医院,必然什么也查不出来,为何不去查查兴庆宫太皇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御医呢?”

“你是说……”

刘觞点头:“为绛王医治的,就是太皇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御医,且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李涵重复了一遍。

能让御医守口如瓶的伤痛,是什么样的伤痛呢?让御医、太皇太后,还有李悟本人缄默的伤痛……

刘觞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绛王殿下在吐蕃人手中受了酷刑,右手落下终身残废,再无法动用兵刃。”

“什么?!”李涵震惊的道:“可你那时不是说……不是说,是我撞了他,他才扭伤了手么?”

刘觞笑道:“江王殿下何时单纯可爱了?按照江王殿下的心性,想必也不信小臣的搪塞之辞吧?这些日子,江王殿下没少四处打听,小臣说的对么?”

其实刘觞此次来,不光是为了说服李涵众目睽睽之下对没庐赤赞大打出手,他也知道,按照李涵谨小慎微的秉性,纸是包不住火的,早晚会查到李悟的伤势,所以还不如自己早一步和盘托出,也算是送给李涵一个顺水人情。

“终身残废……残废……”李涵后退了几步,哐一声跌倒在席上,直接撞翻了杯盏,茶汤缓缓流出,李涵都没有注意到。

刘觞道:“绛王殿下为了营救您,落下终身残废,但又碍于太皇太后的施压,无法将这份痛苦与人分说,每日每日还要承受殿下您对他的指责,殿下您设身处地的想想,啧啧,绛王惨呐,真惨!”

李涵已经说不出话来,怔怔的跌在席上。

刘觞再接再厉:“而且据小臣所知,当时偷袭绛王殿下的吐蕃兵马,正是没庐一族。”

“你说什么?”李涵噌的站起身来,脸色怒不可遏:“你说让小叔落下残疾的,就是没庐赤赞?!”

刘觞心里打了个哈哈,当时打仗的不是没庐赤赞,不过是没庐赤赞的同族,没庐赤赞可是没庐氏的少宗主,这个黑锅,少宗主不背,谁背呢?

刘觞故意含糊的道:“江王殿下冰雪聪敏。”

嘭!!

李涵狠狠一片桌案,冷声道:“没、庐、赤、赞!”

刘觞话已至此,看到李涵的怒容,完全不需要多说了,知道这事情准成,生辰宴上送给李涵一个机会殴打没庐赤赞,不打白不打,李涵一定会把新仇旧恨全都打出来。

刘觞留下暗自愤怒的李涵,施施然离开了江王府邸,感叹道:“啊呀,大功告成,好顺利啊。”

绛王李悟的生辰宴在兴庆宫举办,太皇太后憋闷了这些日子,没了兵权,吐蕃和谈也让小皇帝谈妥了,晦气十足,好不容易找到热闹的日子,必定要好生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李谌亲自前往兴庆宫,让刘觞参乘金辂车。

金辂车上,李谌有些忧心,道:“阿觞,你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

毕竟李悟的手伤是保密的,李谌并不知情。

刘觞道:“陛下请放心,绝对万无一失,小臣只怕江王殿下殴打的太厉害,一会子还要劳烦陛下去劝架呢!”

李谌更是奇怪,道:“李涵竟会听你的?阿觞用了什么法子?”

“也没用什么法子。”刘觞搪塞含糊。

李谌见他不说,便靠过去,在刘觞耳边轻声道:“阿觞哥哥,便告诉谌儿罢?谌儿求你了。”

刘觞:“……”下限呢?!不会被小奶狗吃了吧?

刘觞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但是阿觞哥哥这四个字儿好生受用,差点把刘觞叫糊涂了,幸好刘觞仅存了一点点的理智。

刘觞岔开话题道:“陛下只需要将江王殴打吐蕃特使的事情,稍加修饰,传扬出去。”

金辂车停在兴庆宫中,李谌与刘觞下了车,宴厅中已然人头攒动。

今日可是绛王殿下,也就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过寿辰,百官自然前来贺喜,吐蕃使团也备上了厚礼,宴厅中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刘觞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江王李涵,李涵的脸色狠呆呆的,不像是来贺寿的,反而像是来砸场子的。

不过,众人素来知晓江王李涵与绛王李悟不和,所以李涵这个狠呆呆的晦气样子,反而很自然。

天子李谌亲自敬酒李悟,恭贺李悟生辰,很快寿辰宴便开始了。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去给李悟敬酒,唯独李涵没有过去,不但没有过去,反而躲得大老远。

刘觞敬了李悟一杯酒,李悟奇怪道:“宣徽使没有与涵儿说什么奇怪的话罢?”

刘觞装作糊涂:“小臣能说什么呢?”

李悟道:“那今日涵儿的举止,为何如此奇怪?”

刘觞惊讶:“不奇怪啊,不是仍然这般仇视绛王殿下您么?”

李悟却摇摇头,道:“平日里涵儿虽仇视我,但不会故意躲闪,今日但凡对上目光,他总是故意躲闪。”

刘觞:“……”果然是叔侄啊,观察的如此敏锐,哈哈、哈哈!

刘觞眼眸狂转道:“兴许……兴许是江王殿下将要殴打吐蕃特使,紧张的,小臣去看看。”

他找了个借口,火速闪人,走到江王李涵面前。

李涵正在独饮闷酒,谁也不理会,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刘觞笑眯眯的道:“殿下,您准备好了么?一会儿可是要举大事的!”

李涵懒得伪装什么儒雅面目,撩起眼皮白了他一眼,道:“等我再饮几杯。”

刘觞挑眉:“殿下还要饮酒助胆?”

李涵冷笑一声:“助胆?我是怕清醒的时候,手劲儿太大,将他给一拳打死了!”

刘觞轻轻鼓掌:“好好好,但是小臣要提醒江王殿下一句,若是真的一拳打死了,殿下您反而麻烦,还是轻点打,挂彩便好。”

“哼!”李涵已然醉了,有些醉眼朦胧,歪歪斜斜的站起来,道:“你就看好儿罢!”

说罢,朝着没庐赤赞走过去。

吐蕃使团悉数参加,没庐赤赞也在其中,今日的宴席杨四娘也有参加,但说实在的,参宴人数实在太多了,有太皇太后这个女眷在场,朝廷中但凡是说得上话儿的官员,都带了女眷,这么多女眷混在一起,没庐赤赞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杨四娘,自然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暧昧干系的。

但都不妨碍。

刘觞回到李谌身边,小声道:“陛下,好戏开场了。”

李涵步伐有些踉跄,来到没庐赤赞旁边,“嘭!”狠狠撞了没庐赤赞肩膀一下。

没庐赤赞没有防备,但他身材高大,比李涵高出不少,体魄也健壮,如此并不至于摔倒,反而扶了李涵一下。

不等没庐赤赞说话,李涵一把揪住没庐赤赞衣领子,愤怒的道:“你敢撞我?!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嘭——

一声闷响,李涵提起拳头,迎面便打在没庐赤赞那张俊脸之上……

作者有话说:

小奶狗天子表示,看到阿觞哥哥今天也玩的非常开心,朕就放心了……

今日2万字更新达成~

蠢作者超勤劳的,小天使们留个爪印吧!期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太一晴兕vv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霜石 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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