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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问：“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有没有什么方向？”

千金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之下, 晦暗不明。

此时正是深夜，似乎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些时光，在这庙中从未流动过, 将戒指送给她的那具新鲜尸体, 在她回归之后，依然栩栩如生，刚死的模样。

夜色浓重，魑魅魍魉多, 并非适合赶路的时候。

但千金见过比那些东西更可怕的东西, 她什么时候也没有怕过这夜色。

她看着那焚尽一切的大火，轻声说：“往北走。”

北面有沱江。

沱江之北, 有神朝, 神朝有以重明鸟为图腾的皇帝，赤凤仙子，还有一座名叫明德的大山，山中有一个名叫明神门的门派。

这个门派中曾经出过一个修士老爷, 名声很大，当时柏之国有一任皇帝, 作风十分荒唐, 搞得国中臣民日子几乎要过不下去。

那位修士老爷剑气如虹，冲进柏之国的皇宫之中, 将那昏君当庭格杀。

有传闻说这位修士老爷替天行道，得天道眷顾, 之后飞升。

但那或许也只是乡野传闻, 总之，明神门曾经在沱江之南，柏之国, 现在却搬到了沱江之北，神朝麾下。

“小柳乡的村长爷爷，他的孙子三伢子，便被带到了明神门修行。”

千金慢慢地说道：“我要去找三伢子。”

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差距，就好像是神朝的皇帝，赤凤仙子与她一个小柳乡家破人亡的孤女之间的差距一样，是天与地的差距。

千金没有自大到，会以为她在凡人的世界中杀了许多人，就有资格去与那传闻中的旱魃，一较高下。

实力这种东西，就像是食物，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弱小，就是弱小，不容辩驳，没有任何糊弄的余地。

千金明白自己的弱小。

所以她要去找三伢子。

三伢子是修士，并且当时那明神门的修士老爷们，都说他天赋惊人，未来一定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千金的娘亲死了。

可是三伢子的村长爷爷，一样也死了。

小柳乡是千金的故乡，也是他的，死去的那些冤魂，背在千金的背上，也该背在他的背上。

“我要越过沱江，去神朝，去明神门，找三伢子。”千金说的清楚又明白。

三伢子应该背负起这仇恨。

尽管这仇恨会将他压垮，而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时光，让千金知道，他胆小，而且懦弱。

曾经他们一起下水去捉鱼，在小柳乡的一群孩子里，他是稍有不对劲儿就要用最快的速度上岸的那个，他怕死，怕得不得了。

千金也知道，村长爷爷临死之前，也一定希望他忘却一切，好好活着，把小柳乡忘了，千万不要动报仇的念头。

就像是娘亲死前对她的嘱托一样。

但是千金既然活着，就不会容许他逃脱。

系统的声音就像是金铁交鸣，它坚定地说道：“好，那我和你一起去，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尽管千金知道，系统并没有别的选择，它的本体，那枚戒指，在她的手上。

但是听到这样的话，依然让她感到心中快慰。

就好像是多了一个坚定的同行者。

千金仰起脸，看着天空散乱的星辰，慢慢辨认着方向，片刻后，她说：“走吧，该上路了。”

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千金往北走去，背后的大火，稍微为她照亮了眼前的路途。

她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身破烂衣裳，一些在庙宇焚尽之前拿出来的香烛，和三张引火符。

那终究是座庙，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香烛和火。

除此之外，千金既没有可以裹腹的粮食，也没有可以杀人的刀，只有手上一枚戒指，为她带来一个似真似假的声音作为陪伴。

这个系统，究竟是个什么妖怪？

她以为自己去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替天行道，为此得到报酬，死而复生，这是真的么？还是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幻境？就像是传闻中的镜花水月一般……

她现在，还活着吗？

往北走，真的就能进入神朝，找到明神门，找到三伢子，让他带她入道么？

她果真能杀掉那旱魃吗？

千金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往前走，在柏之国贫瘠的土地上，饿着肚子往前走。

或许会再一次饿死在抵达沱江之前，但是只要再有一次那样的机会，从死而生，饿死两次，最多三次，她一定会到达沱江。

如果沱江没干……沱江不可能会干的。

那条江属于神朝，旱魃，不是赤凤仙子的对手，沱江不可能会干涸。

因此只要最终抵达沱江，她就不会再饿死。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连夜出发，因为时间是真正的生命，她必须在再一次饿死之前，走出尽可能远的路。

她走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的夜里和第一天一整天，她的状态非常好，速度也很快，精力充沛。

第一天的夜里，虚弱慢慢抵达了她的腿脚和双臂。

第三天的白天，她的速速慢下来。

第三天的晚上，她开始头晕。

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她终究是个凡人，无法再支撑下去，于是她开始走走停停。

到了第七日，她走到一个山谷中，此时她已经浑身都虚软下来了，四肢都开始浮肿，无法再跑跳，呼吸之间，嘴巴里都是干涸的血气。

她按照系统之前给她的那份呼吸法呼吸，感觉似乎比她上次的经历要好一些，但是又好像好不到哪里去。

她拖着步子，从山谷中穿过。

这山谷就像是柏之国的每一寸土地一样，寸草不生，干裂着，就像是一个枯瘦老人裂开的皮肤，空气中一丝水汽都没有。

千金就好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又好像是一只晒过头的陶器，周身的皮肤几乎要像这土地一样裂开来。

这样的环境之中，她突然嗅到了一股香气。

早就罢工的脏器开始疯狂地蠕动，将那香气传到她的鼻腔中，她呆滞的大脑，慢慢惊醒。

“是饭菜的香气！”

千金闭上眼睛，让本能指引着她前进，最终来到山坳之中，在黄土和石块之后，她看到一面招摇的旗子。

上面写着两个字。

“酒！饭！”

旗子

系统在她的耳畔高声尖叫：“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饭店！”

千金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系统说得很对，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黑店！但是这黑店里面，有菜有饭，这是做不得假的。

系统见她进去，又忧心地问：“你现在路都快走不动了……”

如果千金是全盛时期，遇见这黑店，系统绝不拦她，可是现在的千金，七天七夜水米未进，还走得动路都已经算是她天赋异禀了，要如何与人厮杀？

黑店那木门之后，俨然是一处金碧辉煌的所在，三层载歌载舞的阁楼，和极宽阔的大厅。

这绝不该是藏在一扇低矮且破旧的木门之后的东西，只合该出现在神朝那风流天下闻的神都之中。

在这荒郊野岭，看见这般景象，实在是黑店的主人，太不熟悉人情世故了。

千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些蹊跷之处视而不见，弯着腰，走一步，喘一步，只往大厅上的桌椅上去坐。

她刚一沾到桌椅，立刻便趴了上去，她太虚弱了，甚至没有办法维持一个端正的坐姿。

那三层阁楼高台之上，有一个舞者水袖的伶人，唱着咿咿呀呀的歌。

那声音呕哑嘈杂，听到寻常人眼中，简直就是鬼哭狼嚎，但是千金从小就能听明白那些东西的鬼话，听得它在唱一首祭祀天地的歌。

难听是难听的，但是听得明白歌曲的内容，也还是能忍耐住的。

大厅中三三两两坐着客……人。

最起码看上去是人类的模样。

见千金推门而入，都是惊讶得很，偷偷用余光看她，时不时偏过头去，与身边人耳语片刻。

它们看来的眼神很怪，就好像千金站在屠夫的铺子外面，打量着钩子上悬挂着的猪肉时，那样的目光。

千金微微合上眼睛，很快睁开，敲着桌子哑声道：“店家！还做不做生意了！没有招待么？”

那小声的连绵的窃窃私语，倏然都停住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无数双眼睛都停在千金身上，没有别的声响。

一整个空旷的店中，只有高台上咿咿呀呀的鬼哭一样的歌。

从柜台后面站起来一个人，犹犹豫豫的，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们还没有接待过这样的客人……

终于还是从柜台

千金将不长不短的菜单上每一个字都细细看了，冷笑一声：“怎么全是肉菜？”

她有太长的时间，在干涸的柏之国，一滴水都没有进过喉咙。

甚至就连空气都是干燥的。

她的喉咙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此时说起话来，哑的要命，纵然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但这反而让她听起来有些可怖。

她慢慢地说着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好让人听清楚。

“我不吃肉。”她说。“给我上素菜！”

这里的肉，除了人肉，还能是什么肉？

现如今的柏之国，最不缺的就是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