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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在边城又呆了五天, 等待着天道给系统结算的气运到账。

这五天中，整个边城的人流水一样往张三荣那里递帖子，试图让他引荐自己见千金一面。

事实上基本上所有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千金住在哪里, 青云客栈被烧毁了, 但是城中第一好的客栈变成了第一好的客栈。

千金依然还是住在第一好的客战之中，只不过这次不是第一好的房间, 而是第一好的房间。

但没有人敢私自去打扰她。

边城人怕她，怕得要死。

张三荣收了一堆描金画银的请帖, 直接扔进炉子里当柴烧，最后甚至还烧出来一小锭金银, 他不敢拿去给千金看, 也不敢自己贪了, 就全充公了。

这五天里边城风起云涌, 甚至有所谓贵客从京城风尘仆仆来, 要与千金见面。

千金呆在客栈里面, 就只有两个字：“不见。”

无论身份多高，甚至是一开口就冒出太监味儿的宫中使者，抱着圣旨来的, 千金一句不见, 也只能乖乖在外面等着。

千金就只在客栈里面闭门不出, 练系统之前给她的那份呼吸法。

那东西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用处，练得久了, 千金逐渐发现了妙处, 虽然依然不能和传闻中的修真功法相比……但是耐力确实有所提升。

直到五天后。

系统终于道：“结算成功了。”

可以离开了。

“要不要和张三荣说一声？”系统问。

这个人生经历略有些复杂的锦衣卫, 为千金在西疆的行动提供了很多支持，在千金返回之后，也为她挡住了很多琐事, 姑且也算是个朋友……？系统是这样想的。

但是似乎千金并不这么觉得。

她说：“用不着。”

千金就是这样冷酷的个性，系统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到底它与千金之间，谁更像是一个人类。

千金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牵挂，没有半分犹豫，道：“既然现在可以走，那就走吧。”

中午，送饭的人来敲门，屋中没有回应。

晚上，送饭的人来送晚饭，看见中午的饭还在原地未动，上报了张三荣，张三荣思量过后，这才又去敲门，无人回应。

推门而入，只见少女低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上半身倚靠着床畔，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微曲，那位置正在窗下，可以想见她晒太阳时的惬意与悠闲。

然而仔细看去，少女的鼻息已经微不可闻，脸色却还红润。

张三荣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少女的肩膀，怔怔说道：“神君走了……”

那位杀神一般的阿修罗会就这样死去么？

不可能的。

人尽皆知，这具肉身甚至根本不能算是她自己的。

御史大夫的女儿养在闺中人未识，但无论如何不可能有如此这般的力量，这具□□不过是那位神秘且强大，令人惊惧的阿修罗的一具容器。

现在她走了。

只留下这具容器。

张三荣不敢多想，急忙寻上司来，从京城中来的有尖细音色的斗篷人，看了现场，小心上前去将少女换了个姿势。

双腿盘坐，双手合在胸前，结莲花印，面色红润且带微笑。

烨然若神人。

“神君下凡来，本就是为了与红毛夷人降下神罚，如今功德圆满，便回天去了。”

如此解释，众人皆信服。

此后又建修罗神庙，一路护送尸身去京城。

路途遥远，一十余天，尸身不腐不化，到了京城，皇帝亲自来迎，将尸身映入太庙供奉，又大修土木，勒令全国各地献上明珠，木材，奇石，以建皇宫的规模修建修罗神殿。

劳民伤财，增赋添税，如同长城一般。

民间多有不满，很快也被压下。

百年之后，江山破碎，王朝覆灭，叛军长驱直入进入京城，焚毁了皇宫，将那所有浸透了人的血泪的宫殿付之一炬。

修罗神殿亦毁于大火之中。

火焰之中，尸身仍不腐，新皇望之神往，又建修罗神殿。

一十年后开国皇帝年老体衰，炼丹求道，欲求长生，切下尸身手指食用，暴毙。

新朝又灭。

春去秋来，千百年人间变换，那具修罗降世之时，曾经使用过的肉身，始终不腐不化，面色红润，手握莲花印，烨然若神人。

千年后，大航海时代，有红发族人，跨过海洋，来到中土。

红发族人亦有修罗信仰，千年来绵延不绝，围绕那具奇迹一般的尸身，又有种种传奇故事发生……

而在另一个世界之中。

千金的灵魂回归家乡。

她尚未睁开眼睛，便感觉到连绵的虚弱，浸入她的骨髓，让她重新回到那绝望的境地之中……

上一瞬，她还在享受温暖的日光和边城带着炊烟香气的微风，这一瞬，便只余腐烂和腥臭的气息，从身体内部传来。

她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耳朵也几乎要罢工，系统的声音经过濒死器官的扭曲，落在她逐渐消失的意识海中。

“执行负面状态清除。”

就好像是快要枯死的禾苗，终于天空下起大雨来……是……生机。

所有的不适、所有的虚弱、所有的绝望，都被清洗。

千金睁开眼睛，双眼是纯金色的竖瞳，脸颊两侧隐隐约约有细小的鳞片浮现出来，力量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沉默地握拳，感受着轻盈的身体，有力的五指，灵巧的四肢。

千金大好了。

嗅觉也前所未有的灵敏。

她环顾四周，新鲜的尸体，和陈腐的尸体，遍地都是尸体，源源不断地恶臭传到她的鼻腔。

这里呆不得了。

她缓步往前，庙中原本该是神像的位置，神龛之中，端坐着一具女人的尸身，早就烂透了。

那便是她的母亲。

她与娘亲，逃难出来，有两年时间，讨饭、偷窃、抢劫、为了活下来，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是终究还是死了。

娘亲拖着浮肿的虚弱身体，来到这庙中，说一句话要喘三口气：“你娘我要死了。”

她临死之前，还记得交代千金：“我死就死了，你还要好好的活，不要吃死人肉……那东西吃了会得疯病，路上碰到谁，心里多装几个心眼，别让人骗了……躲着那些修士老爷走，别让他们抓走了……”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都是些往日说了许多遍的。

这些道理千金全都明白的，可是她到底心里是放不下，生怕她日后在这世上吃亏，让人骗了，让人抓了，吃苦受罪。

其实一路以来，一直都是千金在照顾她，带着她从小柳乡，走到这里，千金的社会经验比她要广得多。

她只是放不下心。

“我不想死……但人总是要死的。”她摸摸千金的脑袋：“不要杀人，不要报仇，找个好地方，扎下根来，好好过日子。”

千金一句话也没有听。

千金将庙中的神像打碎，扔到外面的荒草之中，拿了布将她的面庞遮起来，放到神龛之中，从此就在这庙中停下，再也不往前走。

这是她母亲的坟墓。

也将是她的。

她杀了很多人，也没有好好过日子的打算，她甚至也没有想着要去报仇。

一个像她这样弱小的人，要如何对抗一只旱魃？她太弱小，甚至没有办法保住她娘亲的性命。

像她这样弱小的人，活着只有痛苦。

死亡才是甜美的归宿。

但如果……她有了传闻中的奇遇呢……？如果她有机会，变得不再弱小……如果她有那么一丝丝最细微的可能，会在走过尸山血海之后，拥有足以匹敌旱魃的力量。

她还要留在这里等死么？

千金默默地看着神龛上的尸体，低下头来，从祭坛下翻出三支香，和一道引火符。

香烛明灭，青烟升起，大火借着人的油脂烧起来，烧的很快。

吞噬了一切痛苦，和一切绝望。

千金只是怔怔地看着。

她的左手尾指上，一只黑色的戒指，闪着细碎的，彩虹色的光。

那是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