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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选择连夜回来，也是想锻炼自己。她小心翼翼，在半夜仍惊起了飞禽，也让自己受惊。她越轻手轻脚，心里越慌乱，越有过敏的飞禽惊起。整个通宵，只在半路上遇见那位和自己同样报名回来的小伙子。尽管仅是互相问候打量了一眼，一路上便不觉得寂寞。明月皎皎，我心悠悠，她昂首挺胸脚下生风。马路弯弯，饥肠辘辘，捧起路边的溪水，咕咕喝了一通，舔舔嘴唇，把嘴一抹，像是英雄饮了美酒。尽管回家的路还很远，一路有月光和晚风护送，又巧遇志同道合之人，并不孤寂，不会迷路。想到即将融入抗战洪流，也许能和白雪娇、陈侨珍成为同事，也许会和刚才匆匆而过的人在滇缅公路交错而过。她浮想连翩，眼前似乎出现了美丽的彩虹。

如月到家时，正值朝霞升起。

现在家里天天大鱼大肉，父母和哥哥嫂嫂都将好吃的拼命往如月碗里堆，如月的碗里堆积成山快碰鼻子了，吃了膏腴美食的如月美滋滋。可是女扮男装后，如月不便抛头露面，怕亲邻们奇怪会刨根问底，怕露马脚。

过几天就要踏上回国征程，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多想瞧瞧这美丽的风光和善良的亲邻，反而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坐绣房。照着镜子，滑稽可笑，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女儿装。以前活泼开朗的大姑娘，换了男装反面成了深藏不露的千金大小姐。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憋得慌。真不知那些常年坐绣房的千金大小姐如何度日？弟弟如松这几天早出晚归，只是在晚上陪姐姐出来瞧月色。晚风悠悠，星光璀灿，他们谈祖国，谈白雪娇、陈侨珍和前几批启程回国的南侨机工。

如月问如松今后的志向，如松支支吾吾，还没确定。他个子比如月还高，此时显得低一头。

家里其他人对如月千叮咛万嘱托，要如月倍加谨慎小心。如松说：“太小心谨慎会连蚂蚁都不敢踩，会畏首畏尾失去时机。姐姐现在是男子汉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唐老爷骂道：“你对女扮男装的姐姐如此轻描淡写，简直没心没肺！”

“姐姐的身子骨一向很好，偶尔有点风寒，也不肯吃药。即使你们给她请了医师，拿了药，她也是把嘴一抹，假装吃了药，其实把药吐了，骗你们而已。你们不用对她操太多的心。”

如松此时揭如月的底，令全家哭笑不得。

唐老爷厉色道：“你姐姐即便不听话，也比你有出息。你的筷子别乱伸，这些鱼肉不是给你吃的。”

如月把碗里的鱼肉夹到他碗里，他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顾唐老爷恨不得举杀威棒。这小子压根就不瞧别人的脸色。

唐老爷说：“如月呀，你这个宝贝弟弟都被你宠坏了。慈母败子，慈姐败弟。”

“如松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自古女儿应该富养，儿子应该受磨难。我们家现在都颠倒这个传统了。”

可是如松充耳不闻，照吃照喝，他以往也不是这个样子！眼看如月次日就要启程，他突然大放厥词：“爹：如果我跟姐姐一样回到祖国，你们尽可坦然，千万别写信分我的心。我会找机会上前线杀倭寇，还会打到东京，为死难的同胞报仇。”

唐老爷说：“哼！你就别吹牛了，你姐女扮男装，你最好男扮女装，躲在家里做浓包。”

如松不以为意，嚷嚷道：“爹：给我也倒一杯酒哇!”

唐老爷说：“酒是壮英雄胆的，你喝酒不怕牙痛？”

如松淡淡一笑：“爹，以后我们全家这样大团圆不知到何年，我还没喝过酒呢！”

唐老爷说：“你还小，没到喝酒的年纪。”

如月说：“爹：就让如松喝一杯吧？”

唐老爷说：“如月呀：你这个弟弟真的让你宠坏了。”

如月说：“如松：今天我给你斟满，你以后在家要听爹的话。”

如松接过满满一杯酒，喜不自胜。

唐老爷高擎酒杯：“花木兰是替父从军，多少还有点被迫之意。如月女扮男装，踊跃请缨，更胜木兰一筹。我们是善良的民族，更是勇敢的民族，前方将士以血肉之躯抗击日寇的飞机大炮。现在有我广大的南侨机工帮助运送军事物资，抗战一定会胜利，中华民族一定会重振雄风。女儿呀：你是为中华民族而战，我自豪！我祝你高高兴兴回祖国，平平安安返家园，到时全家再喝庆功团圆宴。”

唐老爷瞟了一眼端着酒杯跃跃欲试的如松，他好似受到了表扬，还没喝酒就满面红光。

如月说：“爹妈：我已经女扮男装了，也会像真正的男儿一样去拼搏。我不会丢女人的脸，更不会丢家里人的脸，请全家人放心。”

其他兄弟姐妹都说了鼓励祝愿的话，唯独如松喝了酒后像是哑巴，唐老爷怎么瞧他都不顺眼。

次日阳光明媚，码头上人山人海。送行的人群穿着节日般的新装，热热闹闹。锣鼓暄天，旌旗飘扬，场面震撼。如月已换上了浅灰色的机工服装。大盖帽大了，快遮住她明媚的双眼。她衣服过于宽松，显得身体过于单薄，父母心酸。兄弟姐妹簇拥着如月，千叮咛，万嘱托，泪盈盈，此时反而不见了如松。

许多机工不忍见亲人的泪水，已陆续开始登船。如松这小子仍没露面，想必到别的地方看热闹去了。姐妹们相握的手不忍分离，如月把家里人瞧了遍，这有可能是诀别，只是不见如松。一声口哨响，鼓声震天，南侨机工们整顿队形，准备有序登船。突然一位男机工匆忙跑来，站在如月身旁：“哥哥，有我陪伴，何必流泪！”他不是别人，正是如松。他的衣帽都合身，精神抖擞。“爹妈，我要探虎穴得虎子，会捷报频传，你们保重。”他朝父母深深鞠躬。

大突然了！

唐老爷哽咽了：“如松：你跟你哥相比，虽是爝火之光，但仍是我中华好男儿！你让老子长见识了！”

母亲姐妹本来就玉脸横波，此时愈加惊慌失措，太意外了。唐母抚摸着如松的衣袖说：“你干嘛不早说？”

“别声张，妈妈，我见你流泪好难受，不想见你眼泪越流越多。锣鼓已敲响多时，壮士该告别亲人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妈，别哭，我不喜欢你们哭泣，我俩会平安归来，你们保重。”

依依惜别，如松谈笑自若，好似去祖国读大学。挥手告别，兄弟俩加入了整齐的机工队伍，迈着铿锵的步伐，不顾前方浪涛汹涌。鞭炮齐鸣，鼓乐雄壮，亲人的面容已模糊，送别的场面惊天动地。人心鼓舞，何患倭寇不灭！这一船共有500名南侨机工，随着轮船渐渐离岸，大家全站在靠岸一侧，这一侧的船舷都下沉了！亲人们或呼喊，或唱歌，有的放汽球，有的抛帽子。《告别南洋》的乐曲余音绕梁。

吴泰达隔了一天一晚没见儿子在家。凯旋以往出门都会打招呼，怎么不声不响走了一天？他心生疑窦，一进凯旋的卧室，见了书桌上的辞别信，好像家中着了火。“这个逆子，竟敢毁老子订的婚约，无法无天！还把未婚妻当妹妹，放屁！还教训老子要以国家大局为重，要理解他的不辞而别，混蛋！”他跳上汽车，赶到130公里外的槟城码头，送行的人已纷纷回头。他下车遥望天边，百感交集。失落伤心交织在一起，怒气火气顿时消散，无可奈何。码头上人群几乎散尽，唯有一位穿着校服的女生在延颈遥望。她不是别人，正是雅芳！

雅芳如此痴情，逆子你还毁了婚约，畜生！“雅芳，你犯不着为这个负心郎空牵念。”

雅芳天没亮就在码头守候，她是第一个来送别的人。她本来只想悄悄送别，见别的情侣亲切话别，没有任何名份的她受到鼓舞，冲出了重重阻挡，勇敢地跑上前，拦住了第一个想登船的凯旋。

凯旋没想到雅芳如此热情，惊讶地停下匆匆的脚步，望着这绯红而又天真的脸，想不爱都难，可又不能出尔反尔。他嗫嚅着嘴唇，惭愧不已。

“哥哥让我好好看一眼，别走得太匆忙。”雅芳把凯旋拽到路旁，红嘟嘟的小嘴含精嚼华。“哥哥：我思考了几天，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在国内有了情投意合的姑娘，请写信给我，不管她是女中豪杰还是小家碧玉，我都会为你祝福。”

“雅芳：你学校离这100多公里，你是怎么来的？”

“我昨天请了假，乘车到了后，就住进了这岸边的旅社。我睡不着，早早就来到码头。我到处找你，都没找到，于是我就在这上船之处守候，终于看到你第一个想上船。”

“我怕被我爹发现，就躲在一边没露面。雅芳：不知抗战何时胜利？我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不是我不爱你，我实在不想耽搁你。请把我当哥哥吧？好小伙子多着呢，别为我空等待。”

“哥哥：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等你成了家，我们就做兄妹。只要你没成家，我就会等你。”

此时不表达，更待何时！

凯旋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哥哥：你凯旋之日，我还会来接你。如果你携妻带子，我会为你接风洗尘。只要你平安归来，不娶我没关系，因为我本来就配不上你。”

“不！雅芳：我们都顺其自然。青春无价，你千万不要违背自己的天性。”

“哥哥：你如果遇上合适的，就真诚地去爱，只需写信告诉我。”

鼓乐和鞭炮，是壮行也是见证。让两颗真诚的心连在一起。

心灵在感应，尽在不言中。

哦，已有一批批南侨机工捷足先登上轮船，凯旋不想离别得太快。又有一批批从身边而过，凯旋不想落伍。雅芳塞给凯旋一支精美的钢笔，希望凯旋能书写精彩的未来。再见了，多情而又勇敢的妹妹，我已接受了你的芳心，以后就用这支笔来表达。我将携带着你的温情，去迎接炮火纷飞。凯旋上了轮船，急忙回首，那胖胖的脸泪涟涟。凯旋后悔刚才没多看一眼。哦，还有那红嘟嘟的嘴唇，句句称心甜如密。现在虽近在咫尺，却只有挥手告别。还能相见么？天晓得！前方波涛汹涌，那是我的通往理想之途。等他日凯旋，希望你还来接我，我直接领你入洞房。战鼓在擂，两颗心在咚咚跳，千万颗心紧紧拧在一起，为中华民族的命运出钱出力出生命。哦，轮船已离岸，你的脸在下暴雨。快擦干你的眼泪，那样很丑。不！很美！美不可言。你个子虽小，却光芒万丈，不逊身边的彪形大汉。轮船开得太快，我已看不见你的身影。望眼欲穿，能感受到你的芳心随我同行。海风在吹，海鸟在飞。风儿吹不走我的思念，心中小鸟依人。凯旋刚才的情绪有违初衷，那是天性流露，不像前几天那样冷冰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可能是生离死别呀！不管有情人能否成眷属，哪忍割舍这份情丝。刚才送别的场面恢宏壮阔，雅芳的胸怀比海还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