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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超道：“还用得着我说么？现在哪儿有甚么秘密可言。前脚知县大人批了奏请，后脚便有人把消息散了出去。说不说一样查不出个甚么。”

武松张大嘴巴，出离愤怒：“他们怎么就敢？这与私通敌国又有什么区别？”

董超笑道：“平日好吃好喝养着你，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上边来了检查，无意间说漏了嘴又有甚么？就是怪罪下来，不过是无心之失。千年之前、千年之后皆是一样，兄弟也不需如此惊讶。”

武松无比困惑：“那我若真要查他，又将如何？”

董超一个一个掰指头数：“上级高压督导；异地抽调用人；骤然突击检查；临时更换目标；网络现场直播——这个不算。就这么多吧，总之不是咱们现在可以做到的。”

武松似懂非懂：“既然做不到，咱还查个甚么？”

董超又伸指头比划着：“一是查他的百密一疏。很多线索其实是从他自己的账本、单据、日志、记录巡查而来。因为坏事做得多了，就算事先知道，也未必能摸个干净。顺着蛛丝马迹，小线索或许能查出大问题。这往往需要专业人士，就咱们手底下那些兄弟，除非是撞大运气，瞎猫碰到死耗子。”

“二是查他的内部不和。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西门庆如此嚣张霸道，平日有哪个下属记恨在心，暗藏他一些贪赃枉法的证据，就等有人来查便投诚揭发也未可知。”

“三是查他的不知收手。按正理来说，有杀人放火的，没有顶风作案的。这边来人查了，那边总要收敛收敛。可这世上总有人傻、有人蠢、有人身不由己。重压之下他只要动了，总会有迹可循。”

“除此三项，其他便只是走个过场了。我把我的任务完成，交差走人；你仍然在这里过你的美日子，莫忘了及时孝敬。”

这次武松听懂了：“那西门庆应当是第三项，身不由己。所以便是提前告诉了他，我们依然能查出问题？”

董超却没有那么乐观。最直接的问题，是他实在想不出在这么个年头，辽国能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任务，需要一个山东的探子完成。

现在是正和五年，也就是公元1115年。

在他的印象里，从现在到十年之后辽国灭亡，契丹人的精力一直在北线，被女真人折腾的疲于应对，绝对不可能对大宋有什么动作。

既然如此，西门庆急着干什么呢？

还是要先仔细查查才有思路。西门庆最大的特征便是四省药商，若说有什么旁人干不了的，就只有从这里下手。

董超揉揉脑袋，开始安排：“兄弟，从明日起你带上三十人，巡查阳谷县城和下属的九乡三镇；我领十来个精细的，就西门家的生意，一家一家挨个查起。发现甚么尴尬事，咱们随时通消息。”

武松有些奇怪：“哥哥一点掩饰都不做，就这么大张旗鼓地专查西门庆？”

董超答道：“今天有了狮子楼上那一出，所有人都知道我与西门庆不对付。如今我要公报私仇，借巡查为由找他麻烦，就是西门庆自己，也会觉得合情合理。”

“县官不如现管，他虽然攀上了蔡太师，但东京毕竟太远，钱知县又是偏向我的。只要想在阳谷县继续讨生活，除非是设法把本都头调离，不然这口气他就只得忍了。”

武松真还有些担心：“听说西门庆在东京很有门路。哥哥如此针对他，他若一路找上去，麻烦真还不小。”

董超呵呵笑道：“这便不用担心。兄弟你以为虽是小小都头，说撤便可撤的？有知县大人护着，州府未必就会动咱。就算他活动到蔡京处，罗织罪名总得时间。还要调查核实、征问州县官心意。钱大人给拖延些时日，再加上来路往返，没有三四个月成不了事。”

武松又学会很多东西，点头道：“既然哥哥早已算好，那武松依着哥哥安排行事便了。”

两个说好。自第二日起，武松领着三十名衙卒，自阳谷县城起，一乡一镇、十里八乡地看了过去。

董超则带了十来个精细能干的兵丁，直奔阳谷县城南安乐镇。

安乐镇便是西门庆药材大本营，每日有无数的生药材进来，经过粗细加工、再分割装箱，发往全国各地。

走在安乐镇中大道上，空气中便弥漫着中药材独有的药香。董超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两边如现代厂房一般的建筑，一边听旁边跟着那位总管叫什么柳青的介绍：

“安乐镇共有五座药坊：甲坊负责生药材的接收、检验、分配；乙坊负责中低品质药材的加工；丙坊负责顶级药材的研制；丁坊负责成品药材的分装、发送；戊坊是个总仓库，储存待处置的生熟药材。不知都头先看什么？”

董超发现自己进去了知识的盲区，要说某些药材的功能药性，他还能讲出一些。但对这制药的工序流程，却是妥妥的门外汉。

无妨，自己也不是要成为中药专家。董超先问：“你家西门大官人呢？还有那个燕四也没有来？”

柳青欠身答道：“大官人说自己惹都头眼嫌，就不来讨骂了；燕管家整日忙忙碌碌，小人也很少见他。”

“都头放心，大官人已令小人全力配合都头。三年前这里初建成时便是小人主持，都头有何事找小人是一样的。”

董超笑了：“西门庆就是随意找个什么理由，来不了也就罢了。如此直截了当的不想见本都头。他莫非是真受了委屈？火气很大么！”

柳青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一个字都不接话。

董超摆摆手：“罢了，这些事也与你无关。药坊就不急着去，先到你那里坐会儿，把这几年账本，出药、入药的记录拿来看看。”

柳青依言，把董超一行领到中间一个小座院。先忙里忙外把这十来个人的茶水座位都安排好，又领人出去好半天，眼看已经到了正午头上，竟是抬了十二三个大箱子过来。

董超看看箱子，看看柳青：“这是在给本都头出难题？”

柳青拱手作揖：“小人万万不敢！药坊虽然只建成三年，实在是来往生意太多，又不敢欺瞒大人，只得把所有账本、记录都拿了来。”

董超皱皱眉，看看日头，拍拍柳青肩膀：“柳总管办事果然得力，难怪西门大官人如此放心。这些不都要了，那日在狮子楼上我已于西门庆说好，前事既往不咎。”

“咱们先胡乱吃些什么充饥，你只把近一个月的选来看看，走个过场也好。”

他说是胡乱吃些什么，柳青自然不敢怠慢。好酒好肉招待了一局，酒足饭饱又着人扛过来一个箱子。

董超大手一挥，出来两个衙役，贴封条扛了回去。

就这一个箱子，县衙里又专请两个老账房先生，看完花了两天功夫，没有发现任何漏洞。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董超并不气馁，由此开始对着西门庆名下的各个产业挨个查检。

西门庆倒也沉得住气，任董超如何折腾，再没露过一面。连着那个叫燕四的也再没见过人。

西门庆去哪儿了？

其实就在阳谷县城，每日白天在府里听各个铺子报告董超的动静；晚上便去东北那独门小院。

河北、山东、山西、京畿四路地图还未完工，既然准备呈上去了，就要抓紧做些收尾工作。

西门庆向来风流惯了，晚上不回家那是常事，也没人找他。

一晃半个月过去，董超只剩最后一个药房铺子未查；西门庆地图也基本完工。

自己大功告成，对面一无所获。西门庆便有些得意，在小屋子里哼着小曲一边想；这几天自己可着实受委屈了，明日得找个地儿好好撒撒火。

就这么个时候，窗子外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接着似乎听到有人坠地。

这院子除了自己和曾魁外，不应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西门庆登时便紧张起来，随手掐灭烛灯，提刀靠在门边，悄悄听外边的动静。

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官人可在？我燕四，回来了！”

西门庆放松下来，轻舒了一口气，点亮蜡烛，随手把门打开。

出乎西门庆意料的是，闪进来的居然不止曾魁，后边还多带了一人。

方才西门庆分明只听到曾魁一个的动静，跟来这人翻墙落地竟然静悄悄全无声息！

来人黑衣蒙面，西门庆烛光下也看不仔细。只得点头致意，又疑惑地看看曾魁：这是府上哪位？

曾魁言语中透着尊敬：“这位便是家师，史讳文恭。大官人应当听过他老人家的名字。”

西门庆瞪大了眼睛，眼神惊讶中带些惶恐。

这是身为习武之人，见到一代宗师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