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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 作者:一支荷
  • 类型:青春校园
  • 更新时间:03-04 04:33:11
  • 完书字数:52220

61

太皇太后从从容容应上一句, “大都?督来了?。”

那在太皇太后身后吃着龙眼的太子却精神一震,显然有?些惧怕。

她好似也并不十分好奇云枝同独孤及信的关系,武都?王暂且也不?再去?再提, “我说呢, 云娘子家世和才情没得挑, 好郎君要来相配需得靠抢的。”

太后?向外张望了?下, 独孤及信见?到淡淡回应一句, “晋南王托臣回太皇太后的话, 您勿挂念。他既然不?理俗世凡尘, 即便入宫祭拜,也不?会久留, 这会儿应当已经出宫去了。”

晋南王也来了?。

太皇太后?显然是失望不?少, 面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

“他倒是还惦记先帝这位兄长。”

云枝还在?为秦国公那一句“赐婚”之言忐忑不?安, 这又是何事的事情, 竟没听他提起过半分。

这人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亲昵地?扶了?自己一把。比之从?前相处更贴近了?一点,旁人不?知,云枝这局内人不?会瞧不?出来。

分明是在?演戏。

云枝如梦初醒, 同他对视一眼。

“晋南王是个念旧之人, 先帝乃是他至亲手?足, 比着臣这些做臣子的, 自然会更上心。”

听着独孤及信说起晋南王如此?行事,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念旧之人, 至亲手?足?晋南王惦记先帝,如何能忘记太皇太后?这做阿娘的。既然都?进了?宫, 又为何不?肯见?一见?自己阿娘。

一晃眼,太皇太后?复又打起精神, “太子来。”

仿佛才想起太子还在?自己宫里。

“怎得不?来问候大都?督,这般失礼。”

太子放下手?中的吃食,慢慢从?太皇太后?身边挪了?出来。

独孤及信一早猜到太子来了?此?处,他如今当?这里是避难所,只?要自己略施小惩或是说话重了?些,太子都?会寻到这里来。太皇太后?娇惯太子,这是阖宫都?知晓的。这叫他这教导的工作越发难作,叫他颇为头疼。

“今日是先帝入棺的头一日,百官和内外命妇们?都?在?外盯着。众人未撤,太子却早早被带出祈善殿,这会儿跑到太皇太后?宫中躲闲,恐封不?住天下人悠悠众口。”

太子若是被传言不?孝,如何担得天下。

独孤及信额角突突直跳,太子年幼,带教太子这般作为的长辈才是居心不?良。

太皇太后?长袖善舞,在?其中周旋说和,“大都?督言重了?,太子年幼,也是待足了?一日才回了?后?宫,不?是大事。”

“贵人疼爱幼子,是长辈之爱温和包容。臣辅佐继主,是携万民期待,不?可不?严苛。”

太子越发向太皇太后?身后?躲去?,自他被带进宫中,所有?人都?对自己和蔼可亲,只?大都?督不?假辞色,惩罚乃是家常便饭,有?时挨打有?时挨饿,他最怕的便是大都?督冷脸。

“请太子随臣回去?。”

云枝亦感受到一股无形中的较量。

太皇太后?并不?如独孤及信一般,将不?悦做在?脸上。

“太子,大都?督为你多番考量,他说什么你照做便好,讨得大都?督认可,天下人便服你认你。待你长大,天下便能顺利交由?你手?上,这时候受些委屈算的了?什么,到时海阔天空才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独孤及信说话却直来直去?,“臣不?值什么,太子也不?需要臣的认可,臣只?是不?愿辜负先帝嘱托。”

太子到底还是被独孤及信领了?出去?。

这一番你来我往,太皇太后?大概也是乏了?,便都?叫退了?出去?。

云枝和阿娘先回了?府去?,大都?督忙的脚不?沾地?,一连几日未曾回府上休息。

倒是外命妇们?去?了?三日之后?便不?必再进宫去?,那日清早终于见?了?他一面。

云枝想着还是要他提防着太皇太后?,“阿兄同太子的关系僵化,如今太子年幼尚不?会有?大分歧,若是有?人有?心利用,恐怕会引太子走上歧途,不?得不?防。”

独孤及信自然也知晓这道理,他也在?试图平衡太子对他惧怕的情绪。

“阿兄的脾气你是知晓的,从?前宜园众兄弟都?是这般过来,今次是我操之过急,今后?会注意。”

他这样说,云枝便放了?心,“那日在?宫中阿兄又替我解了?一次围,还未来得及感谢。”

她作了?一礼,“多谢阿兄。”

独孤及信却真忙糊涂了?一般,半晌未曾想起自己那日做了?何事叫她如此?客气。

“太皇太后?说起武都?王的事,阿兄的记性怎得这般差。”

他一拍额头,确实忘了?这茬,“云枝,那可并非是阿兄胡言帮你,圣旨开不?得玩笑。”

“确实是我同先帝求来的旨意,这回确然不?可更改了?,”独孤及信早被这一出又一出的事情吓得没法子冷静思考,索性用这一招釜底抽薪。

“云枝,因我与戚府来往密切,你的婚事今后?很可能如那日一般由?不?得你。阿兄也是一样,我的婚事也不?会由?我自己。”

“就当?是为了?掩人耳目。”

云枝知道事无转圜,况且阿兄多番相助,哪怕是为了?报恩,她也不?得再推拒挑拣了?。

先帝丧仪并未从?简,隆重又繁复的办好此?事,人人都?几乎脱了?一层皮。

丧仪之后?又是三个月,独孤及信究竟还是要赶回南淳府去?。临行之前依礼同云枝交换婚书,为求事情平顺,独孤及信是万万不?敢将婚仪再往后?拖的。

况且将云枝一人留在?京城,宫里宫外这么多人盯着,他在?南淳也是提心吊胆。

依照着戚如敏的意思,府内还是低调来办,况且才出国丧,也不?宜大肆喧闹。

云枝这边并无异议,相邀的也皆是同戚府和大都?督往来密切之人。

云枝在?钿车中颇为感慨,从?戚府到秦国公府这一段不?远的距离,她却感觉用了?许多年,谁能想到竟是这样。

婚仪虽然算不?得盛大,可这乃是先帝指婚,自然颇受人瞩目。云枝自认她得了?些好处,至少从?前的糟心事,这下不?会有?人再提。

云枝本以为要饿着肚子等,哪知道新房里搁着同外面一模一样的席面。大娘子进房里来叮嘱她事情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幅模样。云枝正举止娴雅的往嘴里塞片好的乳鸽,而一旁的丫头正忙着片乳鸽,剔鱼刺,撇汤羹上的油花。

众人各有?各的忙,简直不?亦乐乎。

“阿娘?”

“你这丫头,怎么在?婚房吃起热食来,一会儿屋子可都?是饭菜的味儿了?。”

云枝从?容接过茶水漱了?漱口,“是阿兄预备的,总要承他的情才好。”

大娘子叫开了?一扇窗户,“你阿兄只?管一味惯着你。”

又叫丫头到外面伺候,“阿娘昨日交代的事情你可知晓了??”

云枝想起那桩事,又觉得阿兄一向严肃正经,不?像是个喜欢如此?的。

“记得的。”

云枝并非对此?全无了?解,毕竟曾经有?梁王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郎君带着,云枝是比寻常娘子们?要了?解的多些。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书卷,只?他敢带进府中,云枝悄悄看过不?少。

阿娘看她面色如常,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夫妇相处之中,此?事也颇为重要,你可要记在?心上。如若难过也要说出来,勿叫他伤了?你。”

云枝想起从?前见?过的图画,确实惊人,说是能伤人一点不?为过。

大娘子说完了?话便退了?出去?,只?剩下云枝胆战心惊,脑中仅剩那句:“勿叫他伤了?你”。

简直心如擂鼓。

席间都?是自己人,多数便是大都?督手?下兵将,谁也没那个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闹洞房是万万不?敢的,只?多敬了?他几杯,算是在?顶头上司眼前露个脸罢了?。

他酒量算不?得好,一晚上下来脚步都?虚浮起来。

好歹被洪四海扶去?了?新房中,立刻被入眼这大红的内饰和千娇百媚的新娘刺痛了?眼。

不?过在?他眼中是千娇百媚,云枝自己只?认为她是惊惧非常。

洪四海招呼着人打水给娘子和大都?督洗用,一屋子的人来来往往,一会儿又都?退了?下去?。

两床才做好的被子规矩靠在?一起,独孤及信已经收拾好在?外靠坐着,云枝打理好自己也打算挪进里面被子躺着。

这样便很好,分做两床被子能叫她暂时心安些。

她像只?泥鳅似的钻进了?被窝。

里面暖暖和和,不?知是不?是丫头提前暖过。

结果却引得他嗤笑,“少见?你如此?矫健。”

她便拿出气势瞪他一眼,结果这一眼的势头没拿捏住,叫他以为是个媚眼,竟凑上来趴在?他脸跟前看。

“云枝。”

“嗯。”

“妹妹。”

“嗯。”

“宜都??”

“你做什么!”

他好烦人的劲儿头,叫她的名?字耍人玩儿。

他娶到她了?,浪费这许多时间。

见?她恼了?便将人连同被子抱进怀里,这下可踏实了?,她不?理人也不?碍事。

他一下一下亲她缠人的眼睛,那么漂亮,像北地?夜里的星星。

叫她忍不?住闭起眼睛来。

这张樱桃口他肖想很久,今日怎能不?一亲芳泽。

甚至要含着辗着,要她轻呼出声,两唇之间便放松了?警惕。

更是方便夹缠在?一起,听着她为了?跟上节奏而不?时嘤咛,简直叫他快慰。

他将人渐渐从?被子里剥离出来,散了?的领口露出一片柔泽,他忍不?住心中赞叹,真好,真好。

62

简直是顺理成章的纠缠到一起去, 云枝只感觉自己被?揉来揉去,像小厨里娘子们手中揉得面?团,左一下, 右一下, 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他小心?分辨, 开始还能听她的呼吸调整自己的策略, 真上手的时候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 一头扎进温暖之中, 有时抿得急了便被云枝揪着头发将他搬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

他这才喘上一口气, “不是这般?”

他重新挪去另一边,“我再试试。”

换来的便是云枝咿咿呀呀的一阵低嘤。

折腾的两人具是汗水淋漓, 他小心?试探, 云枝只捉了他的臂膀, 含含糊糊的劝, “似乎是不成?……”

“不行……”

“绝不行了……”

她?将人推去一边, 便扑到两枕之间低泣,“痛死了,不许你再试!”

他大为?心?疼, 小娘子娇气极了, 方才?最后几次试探, 她?急得连声都变了。

“好好好, 我不试了还不成?。”

独孤及信将人揽在怀里,顺顺她?的气, 小心?替她?将眼泪擦了,见?她?还撅着?嘴不理人, 便又示弱,“你看这不受控制, 我也?是受这牵制,并非真的急色。”

他大剌剌展示给她?看。

她?看他所说的“这”一眼。

“你不要脸。”

“要脸便不成?事了,”他好歹又将人困住一顿揉来弄去,虽然远不到满足的地步,只解了解渴罢了。

也?被?云枝好一顿又揪又拧。

“那日在宜园你不是说得好好的,‘做假夫妻也?好’,便依你此言,做假夫妻罢。”

独孤及信知道她?又在说孩子话,什么?真夫妻假夫妻,既然娶到手了,可不是要摆着?样子的。

“咱们约法三?章?”

独孤及信便问,“都哪些法?”

“我要分房睡。”

他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这可不行,你阿爷阿娘还看着?的,叫他们以为?我不是真心?待你,指责我可怎么?办?”

“那你去另一头,挤着?我了。”

“喔,”他向后撤了一根指头宽度的距离,“这样呢?”

“不够。”

独孤及信扑上来狠亲她?一口,“我去处理‘这’,你不许跑了,也?别存着?旁的心?思,做了大都督的夫人,可没那么?容易叫你轻易逃了。”

也?不知旁人的新婚夜是不是如此兵荒马乱,云枝见?他下了床榻才?缓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起身搜寻自己已经七零八落的衣裳,不时嘶嘶抽一口气,倒真是伤到了那处。

可见?是不匹配。

她?狠捶了下床榻,又觉不够,接着?脚蹬得咚咚响。

“娘子,可有事?”

云枝眼睛硕然瞪大,门?口竟还有人守着?。

她?赶忙并拢手脚,再不敢多动弹一下。

“……无……无事。”

独孤及信一声闷笑?,净了手回来探过身子,“伤着?了怎么?不说?”

她?推开他不让靠近,悄声威胁,“你要讨打不成??”

“我轻轻的。”

轻个鬼,她?只想清静躺着?。

结果他不知从哪里寻了支药膏,还真要上手给她?擦拭起来。

云枝推了推他,见?他瞧着?那里她?如何过得去。

急急制止他,“快安置吧,倒没有那般严重。”

她?脸皮薄,又生怕叫守着?的丫头听到,愈发放不开。

独孤及信便吩咐着?,“今夜不必值守了,都散了吧。”

国公府的丫头们利利落落从门?口都散了去。

云枝微抬了抬脑袋去听,简直像个孩子,果真是都散去了。

他看她?犯傻气入了迷。

云枝放下紧绷的心?思,这才?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今日可没有了,你想也?别想。”

他轻啄她?手心?,“我不想,成?不成??”

哄孩子似的。

她?终于满意,窝在他怀里眯起眼睛睡了过去。

出嫁之后便要随着?他回南淳府上任,独孤及信进了宫,云枝便拿着?单子一一清点要带走的东西。

此处毕竟只是落脚之处,若是常住还是要上南淳去。且那边的地方也?大些,相比下这里便有些小的打脚了。不过太过贵重的东西暂且也?还是要留着?,南淳到底还有战事,都带了去也?不妥当?。

丫头们送来一只古朴的玄色锦匣,她?瞧着?甚好,便叫人打开来看。

竟是一串菩提子。

“这是……”她?瞧着?有些眼熟,“是晋南王送来的?”

“正是的。”

她?拿来在手心?盘弄一阵,上次他说要相送,自己便推拒了去,如今倒当?做是贺礼送了来。

不过送菩提子串,倒确实符合晋南王如今风格。

她?并未放在心?上,将珠串搁回匣子当?中,“收着?吧。”

这般清点到了日落,总算理出个眉目,她?揉了揉腕子,“最后一份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这份倒是埋得深,若不是一件一件理了过来,便真要疏漏了。

独孤及信念着?家中娇妻便脚步轻快,几步凑到她?身后,“可清点完了?”

“只这么?最后一件,再没有了。”

他也?颇有兴致随她?查看,却见?一支卷轴端端正正放在匣中。

独孤及信拿起来慢慢展开,本以为?是谁送来的名画,正要品评,却见?画面?上只一个小小的人儿,六七岁的年纪,身着?鹅黄的裙,正踮脚捧手,不知在做些什么?。

云枝心?跳几变,独孤及信只觉这小娘子颇有些同云枝相似。

“收起来吧。”

她?侧身向一边走了几步,将一旁的纸笔收敛起来,连自己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今日便到这里。”

他眼神一凛,大概这一份便是自己叫人收拾到角落的东西。

“洪四海,”他将东西扔进盒中,“处理了,别再让娘子看到。”

云枝未想到安执白会送幅画来,她?认出那是二人初次见?面?,大概是自己正踮脚讨糖果吃。

“官家今日倒开心?,赐了宫宴下来。”

独孤及信并不提起此事,仿佛方才?无事发生一般。

她?便也?勉强冲他一笑?,“官家这般高兴,可见?是盼着?咱们赶紧去南淳赴任。”

太子继任之后同大都督的关系并未缓解多少,如今成?了官家见?到独孤及信也?依旧如老鼠见?了猫。这下大都督上北地上任,官家不说敲锣打鼓送别,想必如今也?已经在禁中兴奋的手舞足蹈。

云枝显然没了白日里的好心?情?,晚饭勉强用了几口,便守着?独孤及信安静坐着?。

饭桌上安静到呼吸相闻。

独孤及信伸手将她?的腕子牵了过来,见?她?眼中澄澈无波,并未如他最为?惧怕的场景,若是她?闪躲避开,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明日启程,可要回宜园再看看?”

“阿娘和妃令今日来过,也?不必了。”

她?想着?挣脱他的桎梏为?他布菜,却被?他更?是紧握在手中。

云枝见?他脸色微变,便轻摇了摇他腕子,“我来布菜,你再用些吧,宫里的事情?难做,恐怕你也?饿了。”

她?肯惦记自己,自然让他心?思轻松了几分,仿佛真有几分夫妻相处的岁月静好之感。

……

云枝在车中一路看去,尽都是从南淳回京之时见?过的景色,那时顾着?生他的气,这回却成?了一辈子的同路人。

“还有五日的旅程,咱们的东西多,慢些走也?无妨。”

云枝冲他点头。独孤及信依然是不乐意坐着?马车行进,他嫌地方拘束,只喜欢策马在云枝车架旁,偶尔逗她?说上几句话,也?足叫他满意。

打头的车队这才?刚刚出了彤门?去。

天还未亮,彤门?外的红墙高楼已经开了前门?,恩客们不时从门?内晃出一二人,便上马相携开始品评昨日滋味来。

云枝看那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同几个并未见?过的中年郎君搂肩相谈,一身落拓,脂粉气仿佛能?从他身边飘散过来。

再要看去,独孤及信的身影便已经将云枝的视线堵个彻底。

几乎同几月前那洁身自好,皎皎如月的郎君再无相同之处。

只剩市侩和钻营,令人痛心?。

他如今成?了这般,如此糟践自己,大大超出云枝的预料。

同知晓他有了旁的女人那日相比,惊讶程度几乎不相上下。

“上次你匆匆离去,王娘子担心?了好一阵,前些日子接到咱们成?婚的消息,想必也?很是意外。”

“还有你上次住过的屋子,王娘子打理得极妥帖,同你离开前没什么?区别。”

云枝将心?思拉回到独孤及信身上,见?他迫切要将话题打开,却又有些不得章法,心?口便有些不可察觉的疼,“阿兄……”

“嗯?”

他搜肠刮肚,几乎已经没什么?能?说来转移她?注意力的话题,好将这一茬遮掩过去。

云枝适时抛出一个感兴趣的话题来。

“太皇太后赐了女侍入府,咱们不曾带到南淳去,会不会引得太皇太后不喜?”

毕竟还同独孤家沾着?亲,这样不给贵人面?子,不知会不会又引起什么?风波。

“不必理她?,既然已经将人送到了大都督府,那便是咱们的人,咱们做这个主,有何不可?”

“那……这些娘子除了作为?侍者,是不是还被?派了什么?旁的事情?。”

独孤及信不懂她?为?何欲言又止,“自然是派来监视咱们的,还能?是做什么??”

云枝缩了缩脖子,“只是监视?竟不是来做你的小娘子的?”

他坏笑?出声,“你也?怕我去找旁人不成??”

63

云枝瞟他一眼, 脸腮鼓了鼓,“我不怕。”

嘴上说是不怕,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担心, 只把车帘降下半幅, 躲回了车里?去。

独孤及信看了只觉心里?美上三分, 总之坚信是她对自己有几分心思。

南淳府的城门已经修整完全?, 云枝路过之时还细看了下, 几处修整过的地?方倒确实有火烧和烟熏的痕迹, 不过不算明显, 瞧着似乎还加高了一些。

“这城门看着高了些,”云枝探头出去指了指, “城门内那棵百年老树也被?砍了不成?”

“根茎伸到了城墙下, 有些地?面的青砖都?被?松动了, 树枝也延出了城墙外, 修剪不及时风险也大, 不得不砍了。”

云枝听了他的解释仍旧觉得可惜,“那剩下的木材可有用来修建城门?”

他摇头说不成,“此树的木料柔韧性差, 坚而易折, 且油质不足, 易招致虫蛀, 不能用作?建筑上。”

原来木料选用的讲究这样多,云枝听得直点头, 不由又看向他。

“阿兄懂得可真?多。”

云枝都?快忘了,他可是众师兄弟中的翘楚, 是人人称赞又只能仰望的大师兄。

他并未听到云枝低声称赞,只是远远望着城门, 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儿?回府要召见的人手。

他走了这许多时间,总该要仔细盘查南淳上下近来异动。

云枝在车内坐了这几日,骨头都?要被?颠散了,到了府中刚伸了伸手脚,那边独孤及信已?经替她松起筋骨,“把你的东西都?搬到寝殿去,其余私物?要不要入库都?由你。”

云枝琢磨着他这话,“那库房的钥匙现在何处?”

禁中此次赏赐极多,还有宾客们迎来送往,也都?是价值不菲。加上从?前他南征北战所得封赏,他阿娘留下的一些私产,还有些下面人孝敬的灰色收益,这可绝不是一笔小数。

戚家一介清流文官,便是再多挣一辈子,也绝不可能有他如今这般数量。

不过他拼得都?是身?上血肉,云枝倒不羡慕他能攒下这般庞大的基业。

“自然要交娘子来看顾。”

他似乎从?未有旁的想法,这话简直脱口而出。

他叫洪四?海交了钥匙,恭恭敬敬向她请求,“就央求娘子,今后你来支应门庭了。”

云枝见了东西尤在惊慌,“这,这实在贵重,我恐怕不能胜任。”

他将云枝的小手握进自己手心里?,略微使了劲儿?便叫她完全?合拢。

“整个国公?府今后都?要听娘子调遣,如今只不过是管库罢了,若遇上刁奴瞒天过海,你只管找我来给你撑腰。需得叫上下知晓,这国公?府的一半可是姓戚的。”

她噗嗤一乐,“既如此,我可不能辜负大都?督的期待。”

云枝不是个遇事只知求援的娘子,若一味只告状还如何担得偌大产业。不过有他一句话,云枝心里*七*七*整*理?便也有了数,至少?她还有人替她兜底。

独孤及信回了南淳反倒越发忙碌。云枝今日来不及再去整理盘库,正要问他自己的东西如何规整,那边洪四?海已?经递了消息说人已?到齐。

“你瞧着怎么好便怎么来,从?前的东西要留着也好,扔掉也好,都?随你的意?思。”

这权利便大了,说完他便带着洪四?海去了钦殿商议军政大事。

云枝还当他要休息半日,也不知这一路舟车劳顿,他如何还能有这般的好体力好精力。

到底是责任重于天,国公?府上不养闲人。

云枝到他寝殿之中逡巡,他倒一整个是简洁冷硬的派头,那布置同他轻微洁癖的性格极为相配。书多画多,但每一册书,都?已?经分门别类,若想寻一二想看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云枝试了几次,那书架之上并无错漏,可见他一直遵照已?经定好的门类存放,并不是敷衍做事。

他二人的兴趣类似,酷爱读书的类型如出一辙,云枝甚至看出自己同他品味重合到一起的好些书,正放在已?经被?他拜读过的位置,“那般忙碌,也不知大都?督是从?哪里?挤出得时间来,竟看的比我还快些。”

再看存放衣裳的柜子,一如方才的书柜,此处也是井井有条,云枝不由赞叹一句,此刻将自己的物?件放进去,仿佛是破坏掉府内一直存在的规矩,她才是外来之人,算不得什么主子。

“将我的衣服也放进去,”

这会儿?王娘子已?经便知晓他们入府,她方才未来的及直接在门口迎接,这会儿?在寝殿外高声一句喊,“云娘子,我的好娘子,竟真?的是你!”

云枝见了王娘子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从?前是她无论如何非要回京去,彼时可是半点听不进去王娘子的劝说之言。

她迎上前去,将云枝通身?一顿打量,“娘子别怪我这时候又要马后炮,上次来我便觉得咱们国公?爷待您不同寻常。若是普通兄妹,何至于在你走后将自己关进钦殿中不吃不喝,将我这心都?要吓出来。”

云枝对这一段毫不知情,“阿兄他还不吃不喝了一段时间?”

“可不是,咱们国公?爷的脾气云娘子当是知道的,谁还能将他掰软了不成。便只有你出言时才这般管用,一次便能见他痛彻心扉了。”

王娘子说着又冲她眨眨眼,“云娘子就要这样多抻他几回,郎君们不服管教。须得叫他尝尝娘子们的厉害。”

王娘子是误会他们当时的关系了,她哪里?是在抻他,差点两人便反目成仇了。

她也不去详细解释,将王娘子引过来,“王娘子帮我看看,我这东西这样放着,他可会不喜?”

云枝摸不清楚他的喜好,他又一贯爱干净,可别叫他嫌弃才是,不然云枝自己的小脸也挂不住。

王娘子心里?明镜一般,“云娘子不论怎么做,大都?督恐怕都?会觉得喜欢。”

独孤及信见了云枝,那眼神立马都?要亮上几分,可见他多喜欢。

“王娘子说笑了,我阿兄是个独来独往的,又一向有些洁癖,贸然多出一个人的东西来,不知会多嫌弃,哪里?会觉得喜欢。”

64

王娘子瞧着云枝还未开化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罢了, 这是他?们夫妻情趣,自己多说点破也便少了趣致。

她?看云枝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随意再瞧了瞧。国公爷自己过得一板一眼, 甚少?叫丫头们帮忙打理, 所?以那寝室内也一向只放置着他?常穿的服饰色调, 皆冷硬刻板。除了玄色与灰白几乎再挑选不出旁的颜色来, 也不知是为了看起来老成, 还是真心钟爱这等颜色。款式也几无差别?, 大概是寻到?一件合心?意的, 便将不同的几种颜色都买了回来。若不是知道他?是个爱干净的,王娘子几乎以为他日日穿得都是相同的衣衫。

如今这样看着便很?好, 有云娘子的颜色来做调和, 那颜色嫩的仿若才开出的花骨朵, 叫一室明亮, 再看娘子身影穿梭期其间, 王娘子不由赞叹到?,这便齐全了,府上?好歹有个家的模样。

不然如独孤及信从前那般, 今日在临南督战, 明日回了京城封王, 后日又派来了南淳守边, 简直整日漂泊,究竟也不知家在何处。

如今呢, 娘子在哪里家便在哪,连带着底下人心?中都踏实下来。

云枝却有些不喜他?床旁摆着的八角香几, 玛瑙石几面上?置一花尊,他?是个仔细审慎之人, 行动坐卧都有章法。可云枝有时跳脱,这东西靠得自己近了,她?总觉不妥,唯恐会掀翻了去。

正?来回想着要将此物挪到?哪里去,又纠结自己若是做主会不会叫他?不喜。

这么着,到?底有鸠占鹊巢之嫌。

“云娘子不喜欢这香几不成?”

云枝摇了摇头,自然不是,“非但不是不喜,甚至觉得此物有些眼熟,似乎同我在家中的布置有些相似。”

实际相似之处不止这一处。

这里里常用的琴桌,书?案和官帽椅,几乎处处都有戚家之物的影子,形制大小相似,颜色也毫无分别?。

“这是国公爷重新采买的,说是同云娘子从前所?用的一般无二?,叫你用着更趁手一些。”

云枝很?是意外,竟是如此么,怪到?她?一进门?便觉熟悉,甚至还恍惚以为是回到?了京城娘家。

“他?费心?了,”云枝纤纤小手一一划过书?案的表面,那油滑的触感果真是同从前无异,“寻来这许多东西,恐怕也要费些功夫。”

“这是自当的。”

王娘子想起自己年少?之时同郎君新婚,也是备受郎君疼爱,“想我那时才去了婆家,头一天晚上?同郎君说要吃烤梨。他?听都未听说过烤梨是何物,又怕我笑话他?见识短,生生从书?本里找出来烤梨的法子,还是什么‘古法烤梨’,味道着实一般,总之这份心?意叫我念了一辈子。”

云枝听了这话觉得有趣,“一辈子这样长,总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情深的时候多为对方做些事,后面日子久了牵绊便能日渐深厚。”

“正?是这个道理。”

王娘子点了她?一下,“郎君的好,娘子看得到?,咱们都替大都督高兴。”

云枝琢磨着王娘子这话,未瞧见大都督进了门?来,王娘子识趣儿的退出门?去。

他?进来贴在她?背后问,“如此不妥当么,怎么瞧了这么久?”

她?吓了一跳,“大都督哪里练就的本事,进了门?来竟一点声音不出。”

“是你太过投入,我如何能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说着去捧了花尊来看,“春兰蝶不是你喜欢的么,哪里有问题不成?”

云枝歪头看他?,笑得两眼弯弯,“你知道的倒多。”

“阿兄为我做了这样多,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云枝不知道他?的算计,大都督不需要她?一下敞开心?扉,但日拱一卒总有叫她?托付身心?的一日。

他?足能等的。

“瞧这屋中已叫你收拾的差不多停当,是我去的时间久了,冷落了你。”

“哪里是这样,你有正?事来做。不过方才确实去了许久,是南淳府又出了事情?”

云枝少?有问他?正?事,因?她?知晓独孤及信虽宠她?这个小妹,却绝不是个没有底线之人,她?便一直守着本分,若他?不提她?一向不会过问。

“南淳的事情好做,只是太后有意要为官家择选后宫,此事叫我斟酌了下。”

云枝也觉有些过早了些,“今年计划着吧,到?了选定册封和大婚之时便是明年,那时官家也不过十岁,确然是早了些。”

“太皇太后拿出德宗十二?岁迎娶纯孝皇后的例子,说是可先?选定人选,待十一岁行礼。”

那也实在过急了些。

“太皇太后,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人选?”

云枝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这还未知。”

他?鞭长莫及,京中的事情再传递到?南淳来,本就要费些力?气。

云枝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阿兄同太皇太后原是本家,该互为倚仗才对,为何隐隐叫人觉得,贵人同阿兄并非如世人想象中那般和谐。”

他?小心?替云理起垂落的发,一下一下梳着。

“太皇太后有听政的野心?,可这天下毕竟不是姓独孤的,若是不加压制,牝鸡司晨天下皆乱。”

竟是如此。

云枝只记得,朝中对太皇太后的评价一向积极,说她?温柔识礼,那可是辅佐三位君王的奇女子。

“阿兄如今又到?了南淳,官家在太皇太后影响下耳濡目染,日后恐怕并不能明辨是非,同你也并不信任。”

这才是最难办的。

“还有其余的辅政大臣在,官家多听多看,自己成长不是坏事。”

云枝被?他?牵手坐到?罗汉床上?去,“有几位独孤氏的长辈路过南淳,这几日要在咱们府上?小住,到?时还需你和王娘子来照顾下。”

“是什么长辈?”

“族中最有威望的二?叔公要来,郡公恐怕也要随行,”他?想想也确实做过了些,“咱们大婚未曾将临南旧亲接来同贺,今次便罢了,他?们要来见见你这新妇,便由他?们去吧。”

他?又逗她?,“你怕不怕?”

云枝挺了挺腰肢,“我又不是拿不出手,有何害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

65

云枝知晓, 郡公同独孤及信二人并未有多少父子情分在,上次她因?甘家姨夫的事情向他求助之时,正赶上二人大打出手, 独孤及信还被郡公打伤。

至于?这位二叔公, 云枝倒不甚了解了。她近几日缠着他讲了讲家中之事, 知晓二叔公对他治学要求严格。当时郡公受娘子挑拨, 早早放弃了对独孤及信的培养, 是二叔公不肯落下任意一个独孤家的子弟, 这才有了后来他到戚府求学的经历。

二叔公对他恩重如山, 恐怕这次他欣然同意叫她接待独孤氏众人,很?大程度也是看在叔公的面子上。

要来之人中除了二叔公和郡公, 另还?有一位是独孤及信的五叔, 这人的娘子同郡公娘子是堂姊妹, 也一并?受独孤及信厌恶, 云枝长出了口气, 心?道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独孤及信对此事颇为重视,因?是头一次要介绍云枝给家中之人认识,他暂且将南淳之事交由底下尉官处理, 倒是同云枝一起等?着, 一边下棋对弈打发时间, 一边讲些他儿时无关紧要的事情。

“二叔公对府中上下一视同仁, 虽严格不留情面,但绝对是个公正的长辈, 不然也不会有我今日。”

云枝将这话记在心?上,“阿兄爱重之人, 定然也不会给我脸色瞧是不是?”

他知她内心?尤在打鼓,虽然嘴硬不肯承认, 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罢了,又是远离戚家随他来到北地,见得也都是她不熟悉的长辈。

“莫怕,二叔公对郎君们严格,对娘子却一向宽和,他见你一定喜欢。”

那时午后,独孤家的马车一进?南淳府,便被大都督的人接到了府上。

云枝在独孤及信身后亦步亦趋,见车架上接连下来几位长辈。郡公的模样云枝是认识的,年轻些的是五叔,那位最年长严肃的应当就?是二叔公了。

除了几位独孤氏的长辈,五婶也随着五叔一起下了车。

云枝明显感受到独孤及信冷笑一下。

她随着一一行了礼,二叔公的身子依旧硬朗,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瞧着睿智深沉,倒同独孤及信有几分相像。

“云娘子是京西人氏?”

云枝道?一句是,“二叔公也知道?京西?”

“我同你阿爷有过一面之缘,戚大学士教出的娘子,定然不会有错。”

二叔公长相虽严肃了些,不过对着云枝释放出明显的善意,她心?中稍稍放松下来。

“二叔公怎得没有将叔婆也一并?带来,北地也有不错的风景,那山脚的温泉眼对叔婆的腿也有好处。”

“你叔婆的身子哪里?能经得起舟车劳顿,难为你还?惦记。”

他二人旁若无人聊了一阵,云枝偷偷瞧了瞧郡公同五叔的表情,郡公倒是平静无波,五叔和五婶却都有些不耐烦。

可?见同独孤及信并?无交情,也不知一并?跟来是什么缘由。

“阿爷这次怎得不将大娘子和朗越一并?带来,咱们府上人丁稀少,一起来了也能热闹热闹。”

云枝一听便知他又在阴阳怪气,朗越同武都王那一场事情闹的那么难看,连带着大娘子回了临南都不敢出门去。这时候又提起二人,显然不怀好意。

“大娘子身子不爽利,还?得守着家中老小?,不便前来。”

郡公对他提起此事颇有些不耐烦,对着新妇又不好发作?,“想?必云枝也能理解,不是咱们未有诚意。”

云枝赶忙说不会,“我阿爷同郡公熟识,也曾提起您二人往事,咱们也算颇有渊源,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了。”

五叔那边独孤及信淡淡揭过,五婶瞧了云枝一眼,这样貌美的小?娘子,怪道?自己那没眼色得侄女争不过。

云枝不知她心?中算计,见她一直打量自己,便友善的冲她笑笑。

总归是不费什么心?思。

只是五婶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云娘子还?未见过婆母和言许的几位姊妹兄弟吧,今次实在不巧,你婆母走前突然病倒了。”

云枝依旧噙着笑。

独孤及信少年丧母,后又同郡公和大娘子闹的势同水火。郡公娘子自己怕都不敢自称一句“婆母”,五婶倒是上赶着替人认领。

“以后再见也不是难事,总归还?有机会。”

几人边走边说,云枝便招待小?厮们先将随行物?品放到客房中去。

“听说太皇太后给你府上派了两位女使?”

独孤及信不知此事已经传到了临南去,还?大感有些意外,“是,贵人将自己身边伺候的宫女派了出来,据说都是亲信。”

二叔公皱着眉头十分不满的模样,“可?见过了?”

“并?没有,”独孤及信叫他放心?,“都放在了京城的府上,叫人好吃好喝待着,只是未允许他们跟着来南淳。”

“嗯——此事做得好,才新婚罢了,府上也不缺女使,别叫这二人近你的身。”

云枝心?里?想?着,这二叔公这把年纪,一眼便看出太皇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不怕他得罪了太皇太后这独孤氏的贵人,果真是个疼他的。

二叔公明显有些不满,“好好的贵人做着,手还?要伸到你府上,没个分寸。”

论辈分,二叔公还?是太皇太后的长辈,瞧不上小?辈们做这暗戳戳上不得台面之事。

也不知是不是云枝感觉出了错,总觉得二叔公这话有些指桑骂槐,分明感觉五叔夫妇二人有一瞬间脸上挂着尴尬的表情。

趁闲暇之时,郡公将独孤及信拉到一旁闲话几句。

“既然已经娶了亲,心?便要定下来,同戚家娘子好生把日子过好,莫要因?旁的事情叫云娘子难做。”

独孤及信冷眼瞧他,“阿爷做出这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做儿子的属实有些受宠若惊。”

“你从前做下的事情如今尚且有我和二叔公替你遮掩,可?若是叫戚家知晓,你不怕自己前程尽毁不成?”

郡公看他不为所动,便又摆出一副严父的做派来。

“大娘子和你五婶要给高氏讨个名份,若不是你二叔公将事情压下来,这会儿云娘子便已经知晓你从前的旧事,你这都督府还?能有一日安生不成?”

66

独孤及信一早便知五叔和五婶前来不怀好意, 那郡公娘子不曾来扫自己的兴,倒是这?两个没眼色的上赶着来做排头兵,想要拿着高氏的事情来拿捏自己, 他可打错了?主意。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亲爹, 郡公可少见能为自己做几件称心的事, 恐怕若不是二叔公上前点醒, 郡公自己未必有这般觉悟。

“阿爷考虑周全, ”独孤及信并不走心的向他说了几句软和话, “不过您若是能管得住大?娘子, 我这?都督府的日子恐怕便都是神仙般的好日子了?。”

郡公见自己的好心被他当做驴肝肺也不如从前上脸,“大?娘子今次未曾随行, 这?不是已经如了你的愿么, 便不要再多怨怼了?, 叫云枝以?为咱们独孤家人情淡薄, 好似生了许多是非似的。”

云枝远远便瞧见?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嘴角的横纹扯起小?小?的弧度,连讽刺都是无声的。

到几人在大?殿中落座,云枝将自己从戚家带来的新茶取来, 给众位长辈尝尝鲜。

二叔公对茶道颇有研究, 便又寻到话题同云枝你来我往的谈论几句。

“言许在临南时是个冷情冷面的性子, 如今看?着在你身?前身?后帮忙的模样, 倒叫我这?老家伙有些不敢置信了?,”二叔公看?着独孤及信不出声的时候便只管守着云枝瞧, 也不去招呼他阿爷和五叔,眼?睛一眨不眨, 简直要黏到云枝身?上去。

“同你阿爷和五叔聊聊天?,只管瞧着我们聊做什么, ”二叔公调侃他,“二叔公还能欺负了?云枝不成?”

独孤及信这?才察觉自己的眼?神有些肆无忌惮,他哪里能控制得住,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便只管追随本能,就是要看?着她心里才觉得舒坦。

云枝也瞧着他笑,小?声同他念上一句,“阿兄同自己的至亲相处,怎的还不如我这?个外?人松弛。”

二叔公到底年岁大?了?,小?坐了?一阵便觉得劳累,云枝便送了?二叔公先?去休息。

郡公总算找到了?时机,一边吃茶一边将独孤及信唤了?过来。

“阿爷带了?些临南的特产,有你喜欢的肉脯,都是你叔婆做得,到时给云枝尝尝,也是叔婆的一份心。”

独孤及信“哦”了?一声,对他的示好颇为冷淡。

“还有甘都尉的事情,阿爷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临南都是咱们独孤氏的地界,甘都尉必然吃不了?什么苦,也不必受多少累,不过是枯燥的熬日子罢了?。”

云枝回来正听到这?话,赶忙向?郡公福了?福身?,“多些阿爷相助,这?话我要带到京城去,好叫我姨母和妹妹心安。”

郡公知道说?起这?事会讨得云枝欢喜。云枝开心,那他这?儿子也得给自己几分薄面,他所?求之事便不是难事,毕竟礼尚往来才是待客之道。

“这?是小?事,”郡公摆了?摆手,“你尽管叫你姨母放心,保管叫甘都尉来时什么样,走时依旧什么样。”

独孤及信看?他一眼?,只等着阿爷下一句话。

“言许,阿爷此次来还有一事要同你商议,你如今已经是大?都督,爵位也靠自己挣来了?国公的位子。咱们府上的爵位,便给了?你弟弟如何?”

独孤及信早知他有此一问,他如今是官家的辅政大?臣,袭爵这?等大?事若是他不点头,独孤家想要顺顺利利将爵位流转下去,那便要等着看?是谁的命硬了?。

“好啊,大?娘子膝下不是有及义和及礼两位郎君,不知阿爷属意哪一位?”

“及义年纪还小?,及礼年岁大?些,做事也稳当?,便定及礼吧。”

他吃着茶点了?点头,对这?事本就无意插手的模样,“阿爷既然定了?人选,我这?做儿子的不敢有何异议。”

独孤及信知郡公话中有话,自己也不递话头给他,单等着郡公自己来提。

“至于,你阿娘的事,家中商议给他一个侧室的位子,你看?如何?”

他但笑不语,盯着郡公的模样简直令人发毛,郡公清了?清嗓,“或,你看?要如何,可再行商议。”

“我看?要如何?”他翘起腿来,“阿爷应当?知道我要如何才对。儿子仿佛记得,对这?事说?过不止一两次的模样。”

郡公本以?为自己退让了?些,独孤及信应当?给自己留些面子,结果他这?儿子是个倔性子,哪里会理他递来的橄榄枝。

他实在有些不满,“大?娘子的位置是阿爷娶她之前便定好的,她是正室……”

“儿子也并未要夺了?她正室的位置,她仍旧还做她的大?娘子,于她有何妨碍?”

“可继室总归与正头娘子不同,说?出去也不好听。”

独孤及信简直要被郡公之言气笑,“阿爷知道继室的名头不好听,那侧室的名头便好听了?,还是外?室的名头好听了??”

云枝对独孤及信阿娘的事情略知晓一些,阿娘原本是临南知府家的小?娘子,出身?书香门第。阿爷当?年小?有功名,不过性子顽劣,独孤氏并不看?重,阿娘家中自然不肯。他便引诱阿娘同他私奔,原本也过了?一段很是逍遥快乐的日子,之后他屡建奇功,又有了?他们的头一个孩子,便是如今的大?都督独孤及信,那时候是一家三口?最?为逍遥快乐的时光。

只是这?时候阿娘的身?子却越发不好,独孤氏那头同阿爷暗自商议,阿娘的娘家败落,要阿爷再娶一位地位高些的娘子做助力……

“言许,这?是我做得错事,你又何必非同大?娘子计较这?个长短。”

云枝听了?都要为那未曾见?面的阿娘道一句不平,阿爷此言实在令人心寒。

“你做得错事,你未受惩罚,大?娘子也得了?好处,只我阿娘一人受苦,你们好厚的脸皮。”

“言许!”

郡公低声呵斥,“当?着众多长辈的面,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

独孤及信不慌不忙,对这?事他没有什么可谈的,要不要做全在郡公那里,“阿爷若想商议出个眉目来,便先?拿出诚意。至于我阿娘的事情,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修改,便是二叔公来劝,儿子也是这?话。”

67

云枝看着他眉目英挺, 话语笃定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被安家人?欺负那日,阿兄也是这般坚定的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他由来便是个大是大非上不容混淆之人?, 郡公?和大娘子想要在他阿娘之事上做文章, 那可?是痴心妄想了?。

“我阿娘活着时是你唯一的妻, 她故去之后你另娶了我也不再计较, 如今叫后来人?抢她原本的位置, 还?舔着脸要将她挪到侧室之位, 亏你想得出来。”

郡公?压抑了?自己的怒气, “你也知晓,我同你阿娘并无长辈做主成婚, 名不正?言不顺, 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

“看在我的面子上?”独孤及信大笑?出声, “那便请郡公?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 从?此你不必再认我做儿, 我也没?有独孤氏这个?牵绊,咱们两下里散了?,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云枝知晓阿兄并非是在说气话, 他是个?万事绝对的人?, 若是真的将他逼急了?, 未必还?会再同独孤氏的亲人?往来。

“大都督如何能说出这话来, ”五叔忍不住也要说句“公?道话”,“独孤氏生你养你, 你如此冷血弃你阿爷于不顾,你阿娘在九泉之下也要寒心。”

“五叔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云枝看看郡公?又看看五叔,“阿娘在外不过一缕孤魂罢了?, 又未入独孤氏宗祠,同独孤氏也无关?系,为何要为独孤氏的事情寒心。”

“你这话难听……”

“不是话难听,而是事情难看,阿兄同阿娘母子情深,为阿兄如今立下的功勋开心还?来不及。五叔若是真为阿娘考虑,怎舍得叫她多年流落在外,连供奉都吃不上一口。”

独孤及信惯于是自己面对,那独孤氏一众人?的咄咄逼人?,如今有云枝这个?条理清晰的贤内助同仇敌忾,这感觉确实不同以往,叫他心底的烦躁去了?不少,更有耐性同对面之人?周旋。

“云枝,你是新妇,见了?长辈要尊敬守礼,怎的初次见面便教训起人?来了?,你五叔五婶好歹也是在外有些颜面的。”

“事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众人?都听上一听,如今将好话说尽了?,彼此知晓了?底线,反而才能成事,阿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郡公?知道这个?戚云枝是有自己儿子在后撑腰的,实在有恃无恐,这便是京西大家族教养出的小娘子,竟当面叫夫家长辈下不来台。

独孤及信赞赏的看她一眼,又将云枝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两人?同仇敌忾,颇有难同担的气势。

“郡公?当我阿娘是谈判的筹码罢了?,我退一尺你们便想着进一丈,很没?有意思?,”他看看几个?面上无光的长辈,“要么就照我所说,要么咱们从?此分道扬镳,你们独孤氏的家务事再同我无关?。”

他说完便牵着云枝起身,云枝搀着他的胳膊出了?门去。

五叔见他出了?门赶忙戳了?戳自家兄长,“言许还?真能同阿兄你断绝了?关?系不成,我看他那较真的样子,恐怕不是胡说。”

五婶赶忙补充一句,“他如今权势滔天,乾朝更无人?敢指责与他,没?有他不敢做之事。这等不肖子孙,竟半分不想着光耀我独孤氏的门楣,实在气人?。”

郡公?自然?舍不得独孤及信这棵大树。

郡公?府的爵位一等一等往下降,之后便要降到侯爵去。家中除了?独孤及信竟再挑不出个?能支应门庭的,朗越遭了?退婚只管在家自怨自艾,家中其余娘子们也受牵连,好几个?年过十六,媒人?介绍之时四处碰壁。

郎君们正?经事情做不了?几件,溜街逗鸟之辈,好人?家的娘子也不乐意嫁进来,府上早已?显了?颓势。旁人?或许以为郡公?府还?是高门大户,只有自己知道独孤氏早不复当年荣光。如今临南以南失地皆已?经被?独孤及信收复,独孤氏从?前还?有抵御南面侵略的政治意义,如今连这事都不必做了?,真真是勉强靠着祖荫度日了?。

若是不能靠着独孤及信,还?未等自己百年,郡公?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五婶见郡公?不言声,以为他真要同言许决断,“郡公?真打算同他恩断义绝不成?家中朗越和星越的婚事未定,还?有一群小郎君等着建功立业……”

“我知晓家中状况,”郡公?不耐烦的打断,“言许的性子我最知道,若是不达目标绝不会轻易松口,你们二人?在这里催逼我有什么用,还?能想出旁的方法来不成?”

五婶嗫嚅道,“总之,若是郡公?真要将言许的阿娘扶做正?室,大娘子便头?一个?不应。”

“她不应?那便不要肖想叫他儿子坐我这位子了?,一群没?用的蠢货,袭爵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心中怒骂,高氏养出得好儿女,锦衣玉食之下一个?个?全不成器,害得他要向这个?最瞧不上的大儿子低头?,真真要将他气死。

“如今他们小夫妻一心,一个?比一个?主意正?,尤其这云娘子头?一次见面便不给?咱们好颜色,亏得郡公?替她照顾人?手,竟上来便要打咱们的脸。”

这话说得郡公?越发不痛快,正?是这话,他好心为别?人?筹谋,新妇半点?不敬他这长辈便罢了?,竟还?当着亲族的面给?自己脸色。

“我瞧着他们如今夫妻齐心,这事儿便不好办,”五婶低下声音,“咱们要分而治之,才能一击即中。”

“此话是何意?”

五叔和郡公?都看向她。

“郡公?忘了?我那侄女高氏,出门前便同你说要一起带来,郡公?和二叔非要说我多事,”五婶颇为得意,“如今可?先将人?迎进来,给?那个?戚云枝一些好看,狠狠挫他锐气。”

“另外,总归是言许年少荒唐,耽误了?我侄女,咱们长辈为他遮掩这许多年,他再不投桃报李也说不过去。”

五叔却不如五婶脑子转得快,显然?也不知自家娘子的计划,“高氏远在临南,这会儿就是启程,来了?也该迟了?。”

“郡公?娘子一早便知道咱们此行不顺,叫高氏一路跟在咱们后面,明日便能进南淳城了?,也该给?他们小夫妻点?教训。”

五婶嘴角嫌弃的抽了?一抽,“言许官做得再大,也不能逃出咱们独孤氏的五指山来。”

68

昨日谈话不欢而?散, 独孤及信也不愿叫云枝再去触那个霉头。云枝对他的态度似乎也较前些日子更松动了些,他极受用?,搂着她又不肯撒手。扭来扭去不知要怎样才好, 简直像抱着个宝物, 轻易不能叫他松开, 比那话本中的妖精还缠人, 此回倒不是女妖精缠人, 是男妖精要吃人。

还是云枝将他的手掀去了一旁, “莫再动那些个歪心思, 我身上不爽利。”

既然歪心思动不得,小便?宜他倒是想讨一些, 两人打闹一阵, 云枝便开始鼓着腮帮子瞪他。

那事?留给她*七*七*整*理的印象实在不好, “再同?我说说你们府上的事?, 我心眼可?小, 你有事?绝不可?以瞒我。”

他停了一瞬,今日郡公提起高氏,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件叫人恶心的事?情未了。

云枝见他脸色冷了下来, 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家中有件事?一直未曾同?你提起, ”他将云枝拉到长案之前坐下, “我从前有件旧事?, 便?是因?此事?被阿爷赶出门?去,之后辗转到了京城。”

云枝想他那时不过?十六岁的年纪, 自来时便?少言寡语,一向是不愿同?人多交流的。府上当时的几位小师弟都有些怕他, 因?他的拳脚功夫了得,简直将一众少年都打服了。又是个喜爱洁净的性子, 不许旁人擅动自己的书册,也不喜旁人碰触,更莫提同?娘子们相处。

身边莫说是红粉知己,便?是连伺候的丫头都是近几年才有了一些,如此才耽误到这般年纪。

云枝深知此事?恐怕不小,不然也不会叫郡公生这样大的气。

“大娘子有一侄女借住在郡公府,我那时年岁尚轻,同?她原本算是聊得来的朋友,可?有一日……”

他有些说不下去,简直像是生在自己原本平顺人生上的一块烂疮。高氏那日衣着凌乱,一面?哭泣一面?求他,大娘子非要将这盆脏水往他身上扣,他躲闪不得被浇个透心凉。当时摆在面?前只两条路,要么认下这事?同?高氏成婚,要么被扫地出门?再不回郡公府,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不想他们还在这里等着他。

“是阿兄的侧室?”

他心中惴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段事?情,实在难以启齿,“自然不是!”

她却已经不知郎君们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云枝将手从他手中收了回来,缓了一瞬,“早些安置吧。”

原来他同?郡公,或是同?安执白相比,也没什么分别。

大都督第二日要去寻营,早起时小心翼翼不敢吵醒云枝。

独孤及信知晓云枝对那事?计较,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起身后便?让王娘子多去担待长辈一些。

实则云枝并?不害怕同?他们往来,一味的躲避哪里是解决问题之道。

她瞧着时间,他才走便?起来梳洗准备,一早府上众人聚在一起用?了早饭。

郡公左右等着儿子不曾入座,便?有些不悦,“言许这时候还未起身不成,长辈都已入座,他倒还不现?身。”

“阿兄去了营里,今日有事?要做,不回来同?咱们一起用?饭。”

云枝神色如常,将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得无可?指摘,长辈再是不高兴,这股气也撒不在自己头上。

“家中坐了这许多的长辈,他一声不吭的走了,竟也没个说法,不敬长辈。”

“老大——”二叔公乜他一眼,“孩子为朝廷做事?,你不满意,上报官家罢。”

五婶却差点要笑出声,二叔公一言将郡公噎住,他再不多言。

云枝在很?早以前便?听阿娘说起阿兄家事?,自己在时也会琢磨阿兄和郡公的关系怎就闹得如今这样,先不说是郡公娘子在其中搅弄风云,父子二人见了面?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单单看?郡公的面?相便?知是个独断的,在家中和临南府说一不二这许多年,谁敢在他面?前说些叫他不高兴的,许都叫他打发了出去。如今,阿兄的事?业远比他这做阿爷的成功许多,他的权威似乎受了极大挑战,更不能承受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每每要对阿兄呼来喝去,搞得阿兄惯是对他阴阳怪气。

几人便?真做到了食不言,云枝也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余也无人敢在二叔公面?前造次。

只是饭罢用?起茶水,那五婶忽而?笑道,“云枝或还不知,言许年少之时在临南曾有一侧室,是他……他自己相中的。”

云枝淡淡笑了一瞬,“此事?我已知晓了,五婶有话直说罢。”

二叔公缓缓将茶盏放下,他本就怕这一里一里出些事?端,既然言许已经告知了云枝,那也没什么再好瞒的,“高氏一向是在郡公府上养着的,你们才新婚,暂时也没有将人接来的必要,不必多心。”

五婶看?云枝的脸色还好,神情却已然较昨日落寞,她眼珠转了几转,“大嫂的意思是早早叫高氏入府,既然都是一家,叫他们两位娘子多相处些日子,阿姊阿妹的互相照应。大嫂已经叫人将高氏送了来,恐怕同?咱们只是前后脚罢了。”

云枝心口又向下坠了坠。

几人各有想法,只五婶将此事?做成,长长疏了一口气。

总算是将郡公娘子这事?情交代出了一大半。

那日的天气不好,风冷且天阴,云枝披了件长衫出门?,正撞上独孤及信匆忙回了府上。

府上的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几乎是知晓高氏被送进门?,他便?立刻赶了回来。

“她在何处?”

“在二叔公那里,说等着你回来给我奉茶,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

他气得眉毛都要揪成一团,“定下个屁!”

独孤及信未料到大娘子动作这样迅捷,立马便?将人送到自己府上,他好不容易将云枝的心捂化了一点。那高氏现?在被摆出来,他同?那安执白还有什么分别。

“莫听他们胡说,我同?高氏清清白白,如何非要赖在我身上。”

云枝不想听他解释,心头正有火撒不出来,却被他硬生生揽在怀中,“同?我前去说个清楚,牛不喝水强摁头不成!”

69

“你自己去说个清楚, ”她挣了几下却挣脱不开,“叫我去做什么?”

摆明了是气恼他,可偏偏昨天又装作没事人一般, 听了他说临南还?有一位娘子?同他有事, 竟还说得出“安置吧”这样潇洒的话来, 他一面忐忑一面摸不着头脑, 昏头昏脑还?真沉沉睡去了。

哪知云枝气了一晚, 瞪着他的后脑勺一夜未曾合眼, 他呼吸匀停甚至打着小呼, 这人简直是个没心肝的。

清早倒是轻手轻脚下了榻去,谁要他这些?没用处的体贴, 恨不能将他狠揍一顿才好。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 怎能瞧我一人落难不来帮忙!”

“你嘴里还?不知有几句真话, 在临南有此红袖添香竟还?装得?道貌岸然, 那时说起?安执白来倒是头头是道。”

气得?极了也不管这话是不是刺痛他, “既如此还?来招惹我做什么,故意来气我不成!”

“你心目中我同安执白是一路人?”

她一把?将人推去一旁,“你还?不如他!”

说完头也不回的冲回屋内, 将门从内抵着, 不许他靠近半步。

他哪里肯依, 一脚踢开?房门便要将她止住, “你还?在念着他,如今他整日同那些?个勾栏式样混在一起?, 如此你也念着他?”

她不肯言说,只管挣扎。

“只看着我, 云枝,只看着我不好么?”

他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小心翼翼藏起?来, 轻易不敢示人,却被她三言两语勾起?来内心的慌张,简直令他发了狂。

云枝连一片眼神都不屑分与他,梗着脖子?望向?一边,不知不觉却泪流满面,“我要回京城去,我要回戚家。”

“不行,”他气息不稳的狠搂紧她,舌尖尝到苦涩的泪意,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谁也不能毁掉。

谁若是前来搅局,那便只好要了谁的命了。

“你莫生气,我自然给你一个交代。”

他提起?长剑便不管不顾向?五婶那处去了,云枝半晌才回过身?来。

想他拿着凶器出去,恐怕又要出事,赶忙收敛衣服追了出去。

郡公和五叔二人在堂外?坐着,商议着之后要如何同言许再?商议袭爵之事,五婶在屋内同高氏相对而坐。

高家的娘子?大?多泼辣,只这个侄女随了她那不堪大?用的姨娘,不论何时皆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五婶自然是瞧不上的,不过好歹沾着亲,自家人叫独孤及信这个道貌岸然的糟蹋了,她自然不能忍下这口气。

一家人鬼鬼祟祟不肯叫侄女来,她和郡公娘子?偏要出这口恶气,她得?叫郡公府的人皆知,她高家也是高门大?户,没得?叫人欺负的道理?。

“我看言许那娘子?是个好说话的,出身?也颇为惹眼,定?不会容不下你,”五婶想着还?是要给她说些?道理?,别又冒失慌张惹得?云枝不喜,“况且你腰杆子?也要硬气些?,是那独孤及信对不住你,你受了这样的侮辱,怎么还?叫他们藏着掖着,仿佛错事的是咱们一般。”

高嘉含眼中总是含着一包泪一般,这会儿又一副受了气的模样,轻颤颤道一句,“是。”

“郡公娘子?叫你来前可有嘱咐?”五婶吃了一口茶水,“我看你同她关?系倒是亲近,这些?年?来待你也如亲女,连星越都比不得?你去。”

星越是郡公府上姨娘的孩子?,高嘉含自己出身?也不算高,两人在府上的吃穿用度其实并无分别。

倒是替郡公娘子?将独孤及信赶出府去,也得?了她几日欢心。若是独孤及信不曾出头,在外?面生不如死,恐怕才真正随了大?娘子?的意,可他并非池中之物,那自己这枚恶心人的棋子?便又派上了用场。

当日自己求他帮忙,面对一众长辈说自己同他两情相悦,他顾忌自己在独孤府上孤立无援,便也不曾多解释。只是大?娘子?不肯轻易饶他,非说是他强迫自己,引得?郡公大?怒,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高嘉含不知五婶是不晓得?当年?内情,还?是故意装蒜,张口闭口是独孤及信负了自己。若不是还?有姨娘要去顾忌,自己便该一头碰死在大?娘子?房中,叫她尝尝厉鬼缠身?的滋味。

她吸吸鼻子?,木然的跟着点头或是回应一声。

五婶看她简直是个木头样,这般不受教,如何能得?郎君的欢心。

“他如今是大?都督,几乎便是一人之下,连官家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你家中姨娘的日子?难过,今后便要靠你接济,如今这高枝就在眼前,你便是挖空了心思也得?贴上去。”

五婶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又叫她大?兴无耻之事,高嘉含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若是自己在他面前得?宠,高家便也能分一杯羹。若是不能,恶心一把?独孤及信也是好的。

自己便是个玩意儿,谁也不曾将自己当成个人。

却见独孤及信踢门进来,那长剑从门外?刺进,吓得?五叔差点跪坐在地?。

他根本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见了他便砍,郡公来拦却被他一并刺了一剑,简直是杀红了眼。

五婶在内室听到动静,便知是那阎王来了,整理?了衣冠便预备出门训他。

结果才出了门,便见自家郎君的鼻尖正被独孤及信指着,只一根银针的距离罢了,就要开?了他五叔的瓢。

满地?血污,她几乎要被血腥气掀翻了去。

自己的儿子?邪气,郡公不是未曾见过,上次将大?娘子?拖出去打板子?打得?去了半条命,今次又来他亲叔叔身?上讨命。

郡公在旁将他死死抱住,“高氏一直放在临南本就不像话,当日你既认了彼此有情,又不肯娶她进门,不是逼得?叫人去死。”

他却提起?剑来扎在五婶脸旁,一字一顿道,“五婶也是这意思?”

五婶这会儿却不敢再?惹她,“嘉含就在里面,你同她细说,总归,总归能商议个结果出来。”

“高——嘉——含。”

他声音如催命鬼魅,在座众人都被这声音之中凉意击中,若是今日不能如他所愿,必然要血洗当场。

戚云枝对她非同一般,五弟妹确实叫二人夫妻离了心,却也将他激得?嗜血无情,几乎要了他五叔的命。

半天却不见动静,那小厮将房门大?开?,眼前只一双绣鞋,房梁倒高,高嘉含踩得?也高。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本想着一了百了。

独孤及信却冷笑道,“好,真好!”

70

屋内简直乱做一团, 独孤及信冷眼看着正欲自尽的高嘉含。

一旁的五婶却甚至连一句劝和的话都说不出来,艰难爬去了五叔的身边,看着他浑身是伤, 倒在血泊之中□□不止。

郡公这时候已经叫他挣脱开又扔去了地上, 他只觉若是再被逼得?急了, 纵然是杀君弑父, 他也不会再回头了。

独孤及信示意洪四海递给高嘉含一支短剑, “既然一心求死, 也便成全了你。”

洪四海踟蹰了下, 那短剑锋利,只轻轻一挨便能割破人的皮肉。

“洪四海!”独孤及信的眼神几?欲喷火, “还?不给她。”

高嘉含泪眼朦胧的瞧了洪四海一眼, 便起身向殿中红柱猛冲而去。

“不——”

云枝带了人来高声劝阻, 洪四海却?早已经冲过去将?高嘉含拽到了身后去, 若是再迟上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她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简直如?人间炼狱,满地的血红叫她有些晕眩。云枝强撑着将?他的长剑夺下丢去了一边,制止他再去靠近五叔和郡公二人, “快去寻良医来, 看看五叔的伤势要不要紧。”

他看着躺在地上含糊呼痛的“至亲”, 忽而生出一丝畅快的感觉, 他原本也不想一剑结果?了五叔,反而享受一剑又一剑仿若凌迟的感觉。

比他步步高升, 狠狠将?独孤府众人踩在脚下还?要畅快十分。

他们一个个都欠自己的,独孤氏的每一个人, 独孤及信在他们所有人的打?压,诅咒和谩骂声中成长, 他恨着他们所有人。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高嘉含的痛哭之声,她说自己失了身。接着大?娘子恶狠狠的叫人将?他压在地上,他的鼻中充斥着下雨之后泥土的腥气,因?他是那个强迫高嘉含的人。可他分明什么也不曾做,白天?在校场比武夺了冠,夜里一直等着郡公回府,想要博他一眼关注,得?上些许赞许。

自阿娘过世,大?娘子进府,他已经很久不曾听到阿爷对自己的夸赞了。

他见到云枝的神情都有些恍惚,只是轻柔的贴在她身上,仿佛用些力气便会破坏掉云枝一般,温柔又疯魔的摩挲她的发顶,“你来了。”

“你看,今日的事情才是我做得?,我复了仇,可真畅快。”

云枝捧着他的脑袋叫他看向自己,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疯狂而又嗜血,可见了她又像个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孩子,有些偏执的恶劣。

“阿兄,”云枝轻声唤他。

他肃然的表情几?无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从前之事我没做过,高氏也不是我的侧室,若你心中觉得?不平,我便把他们都杀了,谁也休想分开咱们。”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面,她一面害怕一面担心,“阿兄你别这样。”

“哦,还?少了大?娘子,我竟忘了这罪魁祸首,该将?她的人头割下来助兴才是。”

云枝感觉他将?脸贴了过来,两人如?同耳语一般,那字句却?叫她浑身起栗,云枝躲开他凑近的唇瓣,她因?害怕甚至有些哽咽,“阿兄——”

“莫怕,再无人能将?咱们分开了,”他感受到云枝推拒的意?思,不再去寻她红唇,只轻柔将?她揽进怀中,“谁也不能。”

云枝能听到他胸膛之中心脏跳动之声,仿佛要擂动自己的耳膜,一下比一下沉重。

她终于再承受不住那股晕眩之感,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云枝醒来时已经是在卧房之中,她此前也并不知晓自己对血迹有晕眩的毛病,这会儿不必去镜前查看也知自己面色一定苍白难堪,只是手腕叫人捏在手里,她一时竟有被桎梏之感。

良医来看过之后,独孤及信便不准任何?人再靠近此处。

云枝醒来前挣了几?下竟半点?挣脱不开,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偏头去亲吻云枝的手背,表情带着讨好的试探,“你醒了,要不要用些东西?”

云枝轻摇了摇头,脑海中渐渐想起方才他在府上大?杀四方的模样,整个人都要怕的碎掉一般。

她欲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抽出,却?更是被他狠狠捉住,“云枝?”

她神情恍惚的叫他害怕,尤其这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是不是仍旧打?算回到京城去,回到戚府,把他一人抛下在南淳。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云枝轻推了下他,“阿兄,你先出去好不好?”

他警铃大?作,立刻便想要说不好。

只是洪四海在外?传话,说是二叔公在外?等着见他。

云枝不愿再面对他,转身背对着外?面。他轻手轻脚将?薄毯替她掖好,又看着她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身出了门去。

独孤及信在二叔面前站定,迎面便是二叔的一记狠辣的巴掌。

“跪下,看看你做下得?好事!”

只是二叔公年纪大?了,到底那力道比之壮年要轻上许多,独孤及信被打?偏过了头,竟觉得?这一巴掌的力气不算些什么。

虽然这可能已经是二叔公暴怒之下的力道了。

“你下这般重手,若是他们真的有个好歹你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他不说话,仿佛半点?未曾将?二叔公的话听见耳朵里去,“二叔公知道你从前受了不少委屈,可你偏偏拣了最极端之法进行回击。”

“你知不知错?”

他坚定的摇头,从未后悔自己这般做法,“我没错。”

二叔公知晓是五婶和大?娘子二人又在身后捣鬼,五叔在后煽风点?火的纵容,生气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没个长辈的样子,吃些苦头也是自找。

不过独孤及信下此重手是二叔公大?忌,“你如?今嘴硬,可若是吓着了宜都,她从此怕你躲你,不敢再同你白头偕老了,你还?觉没错么?”

他红着眼睛抬头望向二叔公,正被戳中了心中隐忧。

“云枝毕竟年岁比你小上许多,咱们府上的事情繁杂,她未必都能看得?清楚。你今日出手要将?独孤氏赶尽杀绝,就?未曾考量过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她毕竟是个小娘子,你还?期望她同你那些手下一般,在外?面摸爬滚打?多年,心肠练得?刀枪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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