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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午，安利面包房还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彼时，卫寻正在大堂内整理凌乱的桌椅，临近闭店时间，面包房的顾客不多，收银台结账的播报音显得格外清晰空灵。

卫寻侧身抬头，正巧见店门被缓缓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收伞，弹了弹肩侧的水珠，不知是身后的黑夜和雨幕太过厚重，还是寒意着实袭人，他外露的皮肤莹白又脆弱，呈现不一般的美感，一举一动都像慢镜头，吸人眼球。

他将伞齐整地搁进伞柜，直起身时，卫寻明显听见剩下几位顾客惊艳的倒吸声。

无它，只因在这个主题游戏中，面前人的容貌扎眼又好看到不可思议。

他像欧洲油画里中世纪的贵族，面庞俊美而立体，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薄唇如樱，不笑着看人时，带着疏离和怜悯，然而右眼尾下的痣却让他一下子鲜活起来，平白得勾人。

几乎是立刻，卫寻脑海中就蹦出他的名字。

——宋清源。

他们间有过两面之缘。

穿着挺括西装的男人眼睑轻动，目光从大堂内掠过，自然而然地停在她身上，似乎是笑了下，紧接着提步走。

卫寻的心也莫名提起来。

不是心动，不是期待……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感。

周遭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有无形的罩子围拢、靠过来。

或许是即将通关到最后，又或许是没了先前旁观者的滤镜，宋清源此人，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越走越近，眼尾的黑痣愈发妖异，反而衬得面目逐渐模糊，模糊到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卫寻仰头看他，觉得……他似乎又高了。

“包老板，好久不见。”

清凉的音色让人想到入秋后的第一场雨，裹挟着升腾翻滚的冷雾，于夜半十分悄然侵袭，势不可挡，肆意横行。

没有了包连利这层身份作挡，卫寻都不知道如何自如地与面前人交流——事实上，前两次也是靠游戏走流程才不让场面尴尬——等了几秒，也没等到身体控制权移位，卫寻只好暗叹一声，回忆起之前系统给她的行为，硬着头皮上。

“是挺久了，宋医生。”卫寻绽放笑容，“上回见面还是两个月前呢，今天您是得空了，来我小店坐坐？”

宋清源温和一笑，冲淡不少怪异感，“刚去看望了一位病人，突然发现你家的面包房就在街对面，就顺道过来拜访。”

他略侧身，露出身后隔着玻璃的蛋糕店，郝利莱的金字招牌如今黯淡不少，卫寻目光闪烁，“您的病人是……郝老板？”

“郁气在胸，不得疏解。”宋清源说：“我只是做了下心理辅导。”

卫寻：……

看来郝仁是真气着了，还需要心理医生。不过……

她适当流露出讶异，“宋先生是个心理医生？”可当初他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手吗？

男人的瞳仁浅淡，听到这个问题时似有浓重的墨色旋转而出，片刻后又星星点点弥散，叹息般的语气轻笑一声，“如果医生还分类型的话，那我会轻松不少。”

“这里就我一个医生，大病小病自然都是归我看。”

他笑着说：“无论什么病。”

卫寻心头微跳，她知道主题游戏很偏爱唯一性，没想到医生这个职业也有且只有一人。

未深想，宋清源又漫不经心地把话题带到别的地方，卫寻只好打起精神应付他。

不远处，老李送走最后一位结账的客人，撞了把旁边拿着抹布注意力却在另一边的张帆，小声嘀咕：“喂，你知道那人是谁吗？长这么好看，气质也不一般，咱老板还跟他谈笑风生，看来很熟嘛！”

这一撞一问，等半天都没反应，老李疑惑地打量过去，“哎？你怎么不说话……”

身边人面目肃冷，眼神掩盖在耷拉的眼皮下，看不分明，但脸上的皱纹却深刻冷硬，肌肉紧绷，像是随时要冲出去的模样。

张帆：“怎么了这是……那人欠你钱啊？”

已经不是欠不欠钱的问题，纪淮想，是危险。

那个人很危险。

从宋清源进门开始，他就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的□□和压迫。常言道，有些人是天敌，在同一个环境里磁场永远相斥，如果说先前的路青让他有这种微妙的感觉，那眼前这人，就是水火不容，天生死敌。

【你可千万憋住哈，别一时冲动破坏游戏。】脑海里的声音翘着二郎腿，闲闲地说：【这是别人的通关，人家走人家的剧情呢，你如果插手，你那位心上人就完不成通关任务咯。】

纪淮不想理它，但到底还是站在原地没过去。

那厢，打太极般的话语客套几回，宋清源便看了眼手表，脸上展露恰到好处的笑容。

“下一位患者的看诊时间马上就到了，包老板，我就不久留了。”他优雅地整理袖口，像是想到什么，眼尾轻扬，眼波期待而愉悦，“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又会见面……”

“在得胜商业街的年会上……”

年会？

卫寻微愣，随即先放置一旁，拿过店里的礼品盒快速装点心，边笑道：“对了宋医生，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些是我店里的新品，味道不赖，深受顾客喜爱，您带回去尝尝。”

她将精美的礼品盒双手奉上，端得是一副崇拜的小迷弟样。

戏嘛，自然是要做足的。包连利什么样子，她也学着来。

宋清源绅士地接过，“想必十分美味，多谢包老板的好意，我一定仔细品尝。”

卫寻送他到门口，目送他执伞入雨幕才回身。

笑容也淡下来。

“你们把店里清扫一下，就可以下班了。”卫寻吩咐几句，心里装着事，匆匆上楼。

纪淮隐去关心的目光，这会子才有空回应脑海中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喋喋不休的声音。

“那个人是谁？”

【主题游戏里的医生，宋清源。】

“我是问真实身份。”

【……】

“是谁？”

【……】

【…………】

【……………你猜？】

外头雨势不减，打在伞面几乎要将伞骨压垮。

伞沿上移，活色生香的黑痣在疏离的眉眼下妖艳异常，莹白修长的手指，宛如上帝最好的杰作，只食指和拇指捏在纸袋的边缘，就这样轻蔑又不屑地提起来，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墨绿色伞盖在桶边停留片刻，然后一张擦拭过的帕子也丢了进去。

白帕子丝般顺滑，从底下的纸袋子上逐渐滑落，“安利面包房”五个小巧的字一闪而过。

……

卫寻噔噔噔上楼回房，将房门落锁后便双手叉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得胜商业街还有年会？”

【当然了，一年一度，所有店铺和三大厦都得参加，是对本年的总结、回顾，对来年的期望。这么重要的活动会不设计到主题游戏里吗？你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

“……”

卫寻调出这部分的信息。

简要来说，主题游戏里的年会参照外界的公司年会作出改编。只不过参加人员的基数变大，从同一公司变成商业街所有公司，包括个体户。同时，除了各家总结一年成果，还设有财富值排名与表彰。

卫寻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

“照这么说，年会就是大佬们齐聚一堂，吃吃喝喝，相互交流的活动……”

“如果能借此再拉几单生意，面包房的财富值或许能再窜一窜，反正你也没说那个时候不能通关，我拉到生意，也算完成任务。”

【……】

卫寻正愁不知从哪再做生意——关于免费提供下午茶，她也就签了几家态度不错的公司用于打口碑，毕竟，如若三大厦所有公司都签，她把早饭合约、套餐合约倒贴都不够。

而三大厦剩余的百家公司，就是她在年会上攻略的目标了。

心里大致决定方向，卫寻把这件事划上横线。与此同时，更深处的疑惑弥漫上来。

但是……

“宋清源……”她不解地问：“我的通关都围绕着生意，宋清源是医生，又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和他碰到？”

【……】那声音没说话。

“难不成是他的通关任务里有我的剧情？”卫寻喃喃。

思索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回荡。

任她想了好半晌，那声音才慢腾腾地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废话！她要知道还用问？

那声音幽幽，【主题游戏的通关，向来都是围绕人心底的愿望来进行，无论是剧情走向，还是每一次的奖励，从一开始到最后，一直都如此……】

【你问这话，还不如问问你的心，想要的是什么……】

……

卫寻做了个梦。

很难得，在主题游戏里，她还会做梦。

梦里是一大片雨幕，盘山公路在雨水的冲刷下一遍遍淌着水，路面泛着挥之不去的寒气。

车辆摁着喇叭，滴滴飞驰而过。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车灯变得闪烁，车轮不受控制地打滑。事故也比别的地方多出更多。

第十三次的交通事故顺理成章地发生，后边攀爬上来的公交车险之又险地避开追尾。

现场一片狼藉，雨水混着血水，滴滴答答流淌，卫寻站在路中央，脚面上是浓稠的血液，心里冒过一句感慨。

……这么多人要救，医生该忙不开吧？

然而脑海里却有浅淡隐约的声音一闪而逝，【想那么多干嘛，快领取你的奖励吧……】

什么？

什么奖励？

她迷茫地抬眼，脸上却很痛，是雨水噼里啪啦砸下来，重得她眼皮都抬不起来，人瞬间湿透。

模糊的视线中，有道影子滑过来。

影子高大，又细长，跟从脚底板蹿上的寒气一样，阴森森地直往心口钻，她皮肤上迅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快……快逃……

她想。

逃哪去呢……

随便哪……快逃……

那你的东西呢……你的东西不要了？

什、什么东西……

视线中的影子再次被拉长，扭曲成S型，两头翘起的是尖锐的弯钩，寒意森然。

笔直凶狠地，朝她身上刺来。

……

“啊——”

卫寻猛地起身，攥紧被子喘粗气，她大汗淋漓，神色惊惶。

——“也不知道心脏有没有藏主城里，大概率是没有，不过这样不影响咱们去主城探查一番，万一找到别的宝贝了呢……”

——“嘶，让我看看，鱼竿、鱼线、鱼钩、鱼饵……钓上来后用来盛心脏的编织网兜……”

——“从一开始，你想要在游戏里获得的是什么？”

卫寻记得，在手指触碰到主题游戏令牌的那一刹那，她脑海里晃过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那幅竹简上的图。

【长而微弯的鱼竿接连劲韧的银线，泛着寒光的S钩咬着粘稠土黄色的鱼饵。在鱼饵正下方，一颗黑彤彤的心脏有活力地跃动，使劲想挣脱束缚着的网兜。云雾般的光点散落在这幅画上，显得神秘而悠远。】

从一开始，她就想帮助纪淮和凯撒。

因为害怕他们去探查主城时会身设险境，因而，当莉莉丝用向往的语气说出主题游戏里的奖励时，她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波澜。

如果主城内真有那些东西中的一个……

如果主题游戏真能实现人心中所想……

那她就要去试一试。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现在她的答案呼之欲出，她想要得到的、主城里的那个东西——

是鱼钩。

而宋清源……

卫寻捏紧被子，心口开始噗嗤噗嗤冒冷气。

她想，她知道是谁了。